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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現在正值夏末,天气熱得同熱火爐一般,卻也阻止不了來去洶涌的人潮,忙忙碌碌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迎面走來一個清秀的女孩,我總覺得她一直在注意我,不知是不是我太過敏感?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
  “江同學!”
  我愣了一下。“呃——對不起,我忘記我們曾在哪見過。”
  “我是沈憶琳,是三年孝班的學生。”
  她有點羞澀地笑了笑,我還是毫無印象,總覺得對她——沈憶琳有點愧疚。沈憶琳?咦!這個名字很熟!
  “啊!”我叫了一聲。
  “怎么了?”
  “沒事!沒事!”我想起來了,這個名字就是那第三十封信的署名,如今面對面,我倒不知該如何說了。
  “還是朋友吧?”她溫柔地問。
  我點點頭。“當然是!”
  如此一個溫柔体貼、善解人意的女孩,錯過的确是一大損失,當朋友卻也是榮幸。
  “我听說過你那女朋友的事。”她淡淡地提起。
  “咪咪呀!”
  “她也是個美麗、善解人意的女孩,你該好好把握。”她掠了一下頭發。“一次考試失敗不代表什么,重要的是找出缺失,重新來過,逝去的,只能追憶,能把握的只有現在。”
  “謝謝。”我很感激。
  男女之間除了情愛,就不能有友情的存在嗎?我不認同,至少我和她——沈憶琳算是朋友吧!邊談話,邊走著,倒也不覺得路長,車子來來往往,也不影響我和她之間的談話。
  “人生短短數十寒暑,來去瀟洒,徒留一縷相思情,執著愛過,就不枉走這遭了,是嗎?”她款款深情地望著我。
  我為她的深情感到心疼,更為她的相知感到訝异,我和她竟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
  突然,她停下腳步:“我家到了,有空不妨來找我聊聊!”
  “我知道。”我已無話可說,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走進屋里,我深信她能了解我心中無法言喻的情怀。
  轉身漫步回家,不知鍋子現在如何?
  她的話又浮上我心頭:“人生短短數十寒暑,來去瀟洒,徒留一縷相思情……”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得以為父子、母子,又該多久的修行呢?心中泛起一陣思念,回家看看吧!伸手招來一輛計程車,直驅久未問候的家,老爸、老媽是否在家呢?至此,我方真体會到游子的心情。自小渴望能在踏入家門時,看見老媽織著毛衣,老爸幫老媽纏毛線;但當我推開大門時,我所幻想的共享天倫圖,每每化為虛無泡沫,在空气中煙消云散了。俗話說:“希望愈大,失望也就越大。”真是如此嗎?心中有股想大哭一場的沖動,卻擠不出一滴眼淚。真的是男儿有淚不輕彈嗎?我只能苦笑……
   
         ☆        ☆        ☆
   
  回到房里,倒頭便睡,希望明日有一個嶄新的我,面對嶄新的未來。
  咪咪探頭進來,問:“你不吃飯嗎?”
  “不了!”我躺回床上。咪咪和沈憶琳都是溫柔多情的人,今生我何其有幸,遇上她們兩人,該是緣分吧!朦朦朧隴中睡去……
  突然“鈴!”地一聲,把我自睡夢中惊醒。把鬧鐘拿到眼前一瞄,才五點嘛!將鬧鐘擺回原位,拉上棉被想再睡一下,卻已了無睡意,索性爬下床來,卻感到五髒廟內在鬧饑荒,不找些東西安撫一下,鐵定是讀不下一字一句的!隨便披了件外套,摸到廚房去,廚房門口透露出微亮的燈光!啊哈!想不到有人比我更早!
  踏進廚房,還未開口,背對著我的咪咪已道:
  “肚子餓了吧!我把菜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睡不著嘛!”
  咪咪盛了一碗飯遞給我,拉開身旁的椅子坐下,我扒了兩口飯。“你怎么不吃?”
  “我現在不想吃飯,你快吃吧!”
  “謝謝。”
  “干嘛謝我?”
  “沒什么。”
  咪咪為了我還特地早起,把昨夜的飯菜又熱了一次,好讓我填飽肚子,她雖然不說,可是我卻不能不懂,一口口溫熱的飯菜,其中所包含的感情,是別人再如何細心也無法感受的愛。
  我楞楞地看著咪咪,看得兩眼發直,而自己尚不知道。
  “你干嘛一直盯著我瞧?”咪咪有些不好意思。
  我晃了晃腦袋。“我突然發現……”
  “發現什么?”
  我偷親了她一下。
  咪咪推開我,滿臉通紅。“別這樣,要是被爺爺或奶奶看見了,多丟臉啊!”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你當然不怕了,你臉皮厚嘛!”咪咪笑了笑。“對了,你剛剛說發現什么?”
  “發現我未來的老婆是世上最美麗的。”
  “貧嘴!”咪咪佯裝生气怒叱。
  我笑嘻嘻地望著她。
  她似乎也知道上了我的當,這樣一來,她不就承認是我未來的老婆了!
  “未來的老婆大人。”
  “誰說要嫁你來著?”
  “你呀!”
  “我才不嫁你呢!”咪咪神气地道。
  “那我可不就糟了!”我苦著臉。
  “為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嫁給我,那我可能就娶不到老婆了。”
  “別人可能娶不到,而你,是不可能的。”咪咪收了碗筷。“誰不知道你江曉宇在學校是女生的白馬王子!”
  我愣了一下。
  她怎么會連這种陳年往事也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
  “雖然我沒上學,可是你的事我卻都很清楚!”
  我沒接話,因為我知道咪咪接著就會說出重點了。
  “是鍋子告訴我的,他還說……”
  “他真是多嘴!他還說什么?”我真該早料到了,除了他,還有誰會對我的事了若指掌!
  “他還說,要我把你看緊一點,不然,你會被拐跑!”
  “我被拐跑?他還當我是三歲娃娃,一根棒棒糖就可以拐走,是不是?這未免太小看我了!”
  “怎么說?”
  “至少也要有一包乖乖嘛!”
  “只要有乖乖就行了,是不是?”
  “嗯!”我點點頭。
  “不跟你胡扯了,你去讀書吧!”
  “好啊!那你再回房去睡個回籠覺,別為了我累坏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
  咪咪推了推我。“好啦,你先回房讀書去。”
  “我上樓啦!”
  近來似乎平靜多了,老媽不再三天兩頭往這儿跑是最主要的原因,但這并不表示她不再反對我和咪咪來往,反而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宁靜。現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眼前最重要的是,把書念好,我不能再失敗了。
  仔仔細細、心無旁騖地讀了兩小時后,我离開椅子活動活動筋骨,卻突然想到,不曉得鍋子現在在干嘛?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
  不知他現在好不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走完的一條路,不論順逆,都必須走完的路,有多少悲傷,就有多少歡樂,路与路之間的縱橫交錯,即是人与人之間的緣分,或許只是擦身而過的剎那,那份淡然,總也值得去珍惜。
   
         ☆        ☆        ☆
   
  為了晚上十二點至早上八點的工作,我一口气睡了十個小時,以免上班中打瞌睡。
  李影,是我自此刻起的工作伙伴。
  “不介意我叫你曉宇吧?”
  “怎么會!你覺得順口,我就沒意見了!”
  “可樂机半小時消毒一次,兩小時清洗一次。店中的物品上班時點一次,下班之前,還得點一次,才能交班。”
  零零碎碎的小細節,他都不厭其煩地一一告訴我。
  他的耐心和熱誠都令我感動。
  昔日在這個時候,我恐怕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哪還會想得到有人正在工作著!難怪人家說:“職業是神圣的。”
  當一個老板和當一個工人,其間并沒有多大的差別,兩者缺一不可;沒有工人,又何來老板?沒有老板,工人又何來的工作呢?
  每一行、每一業,都得親身去体會之后,才能了解其背后不為人知的酸、甜、苦、辣,便利商店能于二十世紀末崛起,并且獲得良好的口碑,立于不敗之地,這一切的成果,并非偶然,要怎么收獲,就得怎么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地亮了,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感動,又是全新的一天!
  交完班,踏出便利商店,我伸了個懶腰。
  “回去好好地睡一覺,晚上才有精神上班。”
  “我知道了,謝謝。”
  “別客气。”
  李影揮了揮手,朝反方向走去。
  不知是不是未曾嘗試過晚上熬夜到天亮,所以有點興奮,雖然晚上沒睡,精神卻還是极佳。雖然說上大夜班,除了一般的薪水之外,還多了一些津貼,但是沒有親身体驗過的人,哪會了解生活不規則与日夜顛倒的苦處呢!
   
         ☆        ☆        ☆
   
  “鈴……鈴……”
  電話鈴響。咦!沒人接,我圍上浴巾,走到客廳。
  “喂!江公館,找誰?”這是老李的專用語。
  “請問江曉宇在不在?”
  “我就是。”聲音很陌生,我不敢貿然認人,雖然有些鼻音,但是很像是鍋子的聲音。“你是……”
  “哈哈!曉宇,我是鍋子啊!”
  “好小子!南部有正點的馬子嗎?”
  “怎么說?”
  “不然,怎么連封信也沒有!”
  “我現在不是打了嘛!大嫂呢?”
  我左右四下看了看。“你是說咪咪呀!”
  “不然還有誰!”
  “她大概出去了吧!我剛洗完澡,沒瞧見她人。”
  “啊!”電話的另一邊傳來鍋子的尖叫聲。
  “干啥?”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你現在不就沒穿衣服?”
  “是啊!”我沒好气地道:“神經病!”
  “說正格的,你現在好嗎?”
  “好啊!你呢?”
  “馬馬虎虎啦!”鍋子笑了笑。“改天你的寵物要是生病了,我免費幫你醫治它們。”
  “要是我沒養任何寵物呢?未來的大獸醫?”
  “那我幫你看病也行啊!”
  “謝啦!我可不想英才早逝!”
  “開玩笑的啦!有空我會去找你的。”
  “歡迎之至。”
  挂上電話,李嫂正自外面走進來。
  “少爺,你光著身子會感冒的。”
  “錯了!”我笑著搖頭。“還有一條浴巾!”
  “快上去穿好衣服!”
  “好的。”
  我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咪咪呢?”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李嫂打趣地笑了笑。“她回家一趟,別擔心,不會丟的。”
  “那就好!”
  我算了算日子,咪咪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回去了,她确實也該回去看看了。
  東摸摸西摸摸,一轉眼也已十點了。
  想不出該做些什么事才好,算了,睡覺吧!
  平靜的日子過太久了,倒有些擔心,會招架不住老媽的奇襲。“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總不會是廢話一句吧!
  愛是生命中不可缺乏的感情,但卻不是唯一,除了親情,還有愛情;既然得不到親情的溫暖,那么,我只能選擇愛情的滋潤了。
  代溝問題存在于每一對父母与子女之中,問題或大或小并不一致;生存的年代不同,經歷的掙扎也不同,當然觀念會有差距,溝通是唯一能解決代溝問題的方法。隨著時代的變遷,一切事与物都會改變,父母必須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才能了解子女的想法与看法,一個人如果害怕改變,那么終其一生,將永遠無法改變。
  上一代生存的艱難,是富裕的下一代無法了解的事,為人子女應懂得体貼、孝順父母;如果只有單一方面的付出与忍耐,問題仍然存在,事情總會有爆發的一天。
   
         ☆        ☆        ☆
   
  一覺醒來,床頭點著一盞燈,窗外夜空依舊一片漆黑,我不禁奇怪,難道我睡了這么久還沒天亮?
  突然,我笑了笑。
  早上才上床睡覺,現在當然是晚上。
  看看鬧鐘,已經八點了。
  洗了個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咪咪輕輕地開了門,我自門后一把摟住她。“要錢?要命?”
  “都要!”咪咪自我腋下鑽了出去。
  “嘖嘖!真貪心!”
  “下去吃飯吧!”
  “好啊!”我梳了一下頭發。“你今天回去,伯父和伯母有沒有說什么?”
  “他們要你對我好一些。”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當然不夠!”
  咪咪的眉宇之中總帶著一股淡淡的憂愁,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還是女人的心思原本就特別复雜,令人摸不著頭緒。
  “咪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沒對我說?”
  “沒……沒有啊!哪有什么事,你別瞎猜!”
  咪咪勉強地對我笑了笑。
  既然她不想說,我再追問也不會有結果的。
  走下樓,爺爺和奶奶在客廳談話。
  奶奶拿著一個首飾盒走過來。
  “干嘛啊?”
  “我有話對咪咪說,你去吃飯吧!”
  “才不,我也要听!”
  “也行!”奶奶打開首飾盒,盒內是兩條非常美麗的手鏈和項練,奶奶遞給咪咪。“這是當年奶奶陪嫁的首飾,送給你。”
  “不!不!”咪咪搖手推辭。“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下。”
  奶奶握住咪咪的手,把項練和手鏈放進咪咪的手心中。“收下吧!奶奶留著也沒用。”
  “謝謝奶奶。”咪咪眼眶一紅,又要落淚。
  “傻丫頭,奶奶是把你當自己人,才送給你,別哭了!”
  咪咪扑在奶奶怀里哭泣。
  “我去吃飯了。”
  咪咪一定有什么事沒告訴我,既然原因是咪咪回家后所引起,那么,不妨就走一趟韓家,我才能了解問題的所在,進而設法解決。
  去韓家,是一定要去,不過,不是現在。
  我放下碗筷,走進客廳。
  爺爺專心地看電視,而奶奶和咪咪則在一旁談話。
  我不愿打扰他們,況且,我也該溫習功課了。
  我繞過他們,徑自走上樓。
  不論哪一科,我都得复習,自滿是成功最大的敵人。人都得自錯誤中學習,然后才能成長。
  時間過得挺快,一轉眼已經是十一點了,把書桌上的課本整理好,便整裝准備上班了。
  十一點半,走進店里,李影早已先我一步來了。
  “這么早就來了!”
  “是啊!早來也是要上班,晚來還不是一樣。”
  李影盤點商品,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上班中不能閱讀書刊,有時沒有半個顧客時,我和李影便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
  我發現有個人,似乎每天在固定時間都會來店里,買杯熱咖啡和叉燒包。昨天他也來了,今天亦同。
  他推開門走進來。
  “歡迎光臨。”
  他朝我點點頭,便去倒杯熱咖啡,拿了兩個叉燒包。
  “四十五元,謝謝,您的發票,祝您中獎。”
  “謝謝。你……是新來的吧?”
  “是的,昨天才開始上班。”
  “哦!”他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儿。
  我以為他要回去了,誰知他又開口:
  “我是葉軒,你是……”
  “江曉宇。”
  “你看來似乎有心事,是不是?”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問?
  葉軒笑了笑,攤開手掌,掌心中放著十元。
  “你找錯了。”
  我接過十元,拿個五元找回給他。
  “的确是有些事。”我和葉軒并非很熟,怎能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全盤托出,只好轉移話題。“你是做什么的?為什么天天熬到這么晚?”
  “晚?”他側著頭笑了笑。“你錯了,對我來說現在還早,一天的計划才正開始。”
  我猜不出他的職業是什么。
  “猜出來沒?”
  我搖搖頭。
  “我是個作家,早上太吵,吵得我靈感全沒了,所以,我只好改在晚上寫作。”
  “原來如此!”
  葉軒抬頭看了看壁鐘,短針指著三。
  “我該回去了,手上還有篇稿子得赶赶,否則交不了差。改天再談了!”
  “再見。”
  他揮揮手离去。
  我松了口气,葉軒的心思縝密,感覺敏銳,似乎任何事都瞞不過他,就和陳子俞相同,他們是同一類的人。
  李影自冷藏庫內走出來,正好看見葉軒揮揮手离去的背影。
  “你認識他?”
  “不,剛剛才認識的。”
  “他是個又多情、亦無情的人。”
  “怎么說?”我不明白,一個人既然多情,又怎會無情?
  “他對于死于眼前的人,能穩若泰山而無動于衷;卻又會因看見母狗生下小狗而感動得不得了,真是個奇怪的人!不過,他每天一定會在兩點半來店里買東西。”
  “的确是個奇怪的人!”
  我終于明白,便利商店為何提倡二十四小時了,一方面是服務至上,另一方面更能讓夜貓族感受到一分方便与溫暖。
   
         ☆        ☆        ☆
   
  下了班我并沒回家,而直接往韓家去。
  我按了按門鈴。
  不一會儿,一個婦人便前來開門:
  “你找誰?”
  “韓先生在不在?”
  “請進,他在里面。”
  “謝謝。”
  我跟在那婦人身后走進屋內。
  久違了,美麗的房子!
  韓伯父坐在沙發上看報,听見開門的聲音,才抬起頭望了一眼。
  “曉宇,你怎么來了?”
  “有事想請教伯父。伯母呢?”
  “她有事出去了。我們到書房去吧!”
  “嗯!”
  我低頭看著地毯,這大概是波斯地毯吧!
  待會儿該怎么開口呢?
  突然,我撞到了一個東西。
  不必看,我也知道一定是韓伯父的背。
  “對不起,伯父,我不是有意的。”
  “沒關系。”
  韓伯父坐進藤椅中,抬抬手。“坐!曉宇,別客气。”
  “謝謝。”
  “你想問我什么問題?”
  “呃……”我抓了抓頭發。
  “沒關系,你盡管問,只要我能說的,就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謝。我想問的是,昨天咪咪回去之后,總有些不對勁,雖然我說不出來是什么地方不對,可是,我知道咪咪一定有事瞞著我,獨自承受痛苦。”
  韓伯父點燃煙,吸了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地點了下頭,表示決心。
  “令堂昨日光臨寒舍。”
  光听這一句話,我的心就已冷了一截。老媽來韓家,不會是為了喝茶聊天,而從老媽的口中說出來的話,鐵定不會好听。
  “我母親說了些什么?”
  韓伯父又吸了口煙。“她來談判。”
  “談判?”
  “是的,她說我的女儿拐走了她的儿子,如果我不設法阻止,那么,她會找人天天來這儿鬧。”
  “……”我苦笑。
  依常理而言,咪咪才十六歲,尚未成年,法律上是我誘拐了她,誰知一切事情都不按牌理出牌!人總是愛旁觀別人所發生的事,一旦自己成為當事者,便不知所措。
  如果我不是這件事的主角,那么,我會找個無人的角落,好好地、盡情地、痛快地大笑一場,現在我也想笑,只是擠不出一絲的笑容。
  “伯父,我很抱歉,我為家母的一言一行道歉!”
  “這件事与你無關,又何必向我道歉。”
  “但是,事情總是因我而起。”
  “曉宇,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是真心愛護著咪咪,但是,你和咪咪最好分開吧!”
  我怔怔地望著韓伯父。
  我能說什么?又能做什么?即使韓伯父現在罵我或打我,我都無權還手,何況僅僅是說了一句話。
  韓伯父見我毫無反應,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曉宇,你母親打一開始就反對你和咪咪的來往,即使日后你們能廝守終生,但是,無法得到令堂的祝福,將會是你今生的憾事。”
  “……”我低頭不語。
  “現在你還年輕,以后還會遇見喜歡的人,進而相知、相戀、相愛、相扶持,就如同我和咪咪的母親。”
  韓伯父見我不語,又接著道:
  “雖然令堂一意孤行,但是,她的出發點總還是為你著想,終究你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儿子,這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關系,即使過了十年、廿年也是一樣。”
  “我別無選擇了,是嗎?”
  “不——”韓伯父捻熄手上的香煙。“我只是告訴你我的一些看法,一切的決定權操之于你,我無權干涉。”
  突然,一個尖銳的女音在門外響起,不知在嚷嚷些什么。
  原先替我開門的那婦人敲了敲門,道:“先生,那個女人又來了,是不是要赶她走?”
  “算了,別理她!”
  我仔細一听,總算听清楚她在叫些什么。
  不外是哭訴她的儿子被這家的女儿拐走,連她這母親也不認,家也不回,和其他一些難入耳的言語。
  “伯父,我出去看看。”
  走出屋外,我看見一個蓬頭亂發的婦人正向四周駐足圍觀的行人哭訴。這女人是誰?難道是老媽花錢請來的?
  “你們大家來評評理,韓家的女儿誘拐我儿子离家出走,并且唆使我儿子不認我這個母親,韓家的女儿豈不是不要臉嗎?”
  我沖至她面前。“你剛剛說什么?”
  她拉住我的手臂。“這就是我的儿子!”
  “別胡說,我不是你的儿子!”我甩開她的手。
  “看吧!我真命苦啊!自小辛辛苦苦扶養長大的儿子,居然為了一個小狐狸精,不認我這個母親,這豈不是大逆不道!我好命苦啊!”
  面對駐足觀看的行人的指責,我的臉發燙,急急忙忙逃离韓家大門口。
  該死!我怎能如此狼狽地落荒而逃?
  滿腔的怒火,正不知該如何發泄!
  我拔足狂奔,不在乎回家的路有多長、有多遠,我要回家找老媽理論,她怎么能如此做?毫不在乎我、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我停在門口,喘了口气。
  抬腳踢開大門,老媽、老爸和另外一群人不知在討論些什么,但此刻全都盯著我瞧。
  “滾!滾!全都給我滾!”我揮動著雙手,赶走那些人。
  “曉宇,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會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吧?”
  “那也沒什么嘛!”
  “沒什么?你怎么可以那么做!你的風度、你的學問、你的气質,都到哪里去了?咪咪并沒有得罪你,為何你非得把我們逼上絕路不可?”
  “她不該從我身邊奪走你!”
  “哈哈!她沒有奪走我,你從來就沒有擁有過我,我只不過是你炫耀的東西罷了!你從不曾關心我,你從來不在乎我,現在……太遲了!”
  “曉宇,別說了!”老爸拍拍我的肩。
  我摟住老爸。“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這件事我必須自己作決定,魚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選擇其一,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得自己承受。
  有情天地,無情人生!
   
         ☆        ☆        ☆
   
  漫步走回爺爺家,我突然覺得路好長,似乎沒有盡頭,老爸默默地走在我的身后,一句話也不說。他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現在不能也不敢開口,我害怕這一開口,极力壓抑的感情就會像山洪爆發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抬頭一看,熟悉的建筑物聳立在不遠處。
  “曉宇!”
  我停下腳步,既不出聲,也不回頭。
  我不愿老爸看見我此刻哀愁的臉色。
  “人總得學著自己長大!我走了!”
  我拖著异常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地走回爺爺家。李嫂慌慌張張地拿了封信迎上前來。
  “小少爺,咪咪小姐走了,她留了封信給你。”
  我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伸手接過李嫂手上的那一封信,陽光好刺眼、好刺眼。我拿了個打火机,點燃信封的一角。
  “小少爺——”
  我看著那一封信迅速地燃燒起來,化為灰燼,只剩下手中所捏住的那一角。
  李嫂擔心地問:“小少爺,你沒事吧?臉色那么差!”
  “沒事!”
  沒事才怪!全都走了,連咪咪也走了!
  我和咪咪雖沒有山盟海誓,但至少承諾要并肩作戰到最后,如今她就這么走了,好洒脫!好俐落!
  我能嗎?能嗎?
  “李嫂,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的,別擔心!”
  我苦笑。
  愛情這東西令人歡喜令人憂,一旦沾上了,就會令人失去自主性;不論如何,我不能讓人看見我脆弱的一面,我不愿別人同情我,更不接受怜憫。
  拖著疲倦又沉重的步伐上樓。
  鑽進被窩里,但是無論如何,我就是睡不著。
  和咪咪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一一浮在眼前,有歡笑也有淚水,難道這一切都得隨風而逝嗎?
  腦中思緒混亂,索性就爬下床,坐在書桌前,呆望著窗外。男人并非是鐵打的,在感情方面,也和女人一樣脆弱,只是表面上掩飾得很好。
  五千年來的傳統文化把男人塑造成強者、英雄,為了維持這形象,男人必須把眼淚往肚里吞,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為何不能想哭就盡情地哭?
  男人,你的名字是虛偽!
  我不知道天色是何時變暗的?房里一片漆黑,點燈嗎?不了,就這么伸手不見九指,誰也看不見我熱淚盈眶的雙眼。打開音響,把聲音放大,鎖上門。今晚我要大哭一場,去他的英雄!去他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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