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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情石”可以醫人、治百病, 但功效一日發揮, 必將遭受“毀容”之苦, 世上的愛情何以堅貞至此嗎? 西元一九一一年武昌起義前夕武昌市 秋初的深夜,總是有著一股寒瑟寂清的風颯木蕭之感,加上一場突如其來的湍大急雨,將漢水南側的一棟百年古宅,沖刷得更加濕冷、灰晦。 宅內,所有的家眷及仆役皆連夜在收拾著府中的家當,每個人皆就著微亮的燭光,打包著一件件家珍世產,臉上神情之焦郁,猶似面臨著一場即將來臨的災厄。 “動作再快一點呀!”一名五十多歲、灰發削頰、看來頗有威嚴的老者,頻催促道。 “老爺子啊!你這消息可正确嗎?這一走,祖宗的基業不就全毀于一旦了!”一名哭得淚眼婆娑的老夫人,挨近楚天麟的身旁問著。 “這要怪就怪你生了個好樣的儿子,什么人不好惹,偏去惹上當今朝廷,如今官府四處在抓革命党,你那寶貝儿子也在名單之列,你再不走,就等著被滿門抄斬嗎?”楚天麟一襲棗紅長褂,兩撇仁丹胡隱隱顫動,對于婦人之見頗不以為然。 “那……那你也等儿子回來再一起走呀!難不成,你不管紹驊了?”楚夫人面色凝重,內心有著不祥之兆。 “夫人,現在咱們都自身難保了,哪還管得了紹驊,他現在已經被朝廷列為和孫文一伙的亂党,就算我今天賣光所有的家產,也護不了他啊!快走吧!趁黑先摸出武昌市再說吧!”楚天麟兩袖一甩,已無頭緒。 不行!我就這么一個儿子,要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朝廷抓去槍決,我怎受得了,我想我留下來等他好了,說什么我也不愿意自己走。”她往大理石椅上一坐,執意不走了。 “你這是干什么?況且他現在人在哪里,你也不清楚,說不定他早忘了這個家,看開點吧!就當作我們跟這儿子緣薄……” “說不定……他和夏晴絹在一起!”楚夫人心中立刻涌上一道光明的燈火。”她父親可是朝廷大官,說不定會网開一面,放了紹驊。” “別有這种异想天開的念頭了,你又不是不明了晴絹父親的為人。”楚天麟歎了口气,他了解夏云葆這個狗官,是不會眷顧任何情分,放過這些能讓他立功領賞的革命叛党。 “別再猶豫那么多了,快走吧!遲了就來不及了。”他再催促一次,挽住趙睫荷的手逕自往外走。 一到門口,一道道強烈刺眼的火光划過深黑的天幕,上百支亮晃晃的火把圍住楚家大宅,領軍的人身著朝廷官服、頭戴花翎帽,目露凶光,鐵定是來抓叛党的。 “糟了!還是遲了一步!”楚天麟暗叫不妙。 楚氏夫婦雙雙疾步邁向大門口,見著那名官差,便禮貌地問道:這位差爺,不知深夜造訪寒舍,有何指教?” “那你三更半夜穿戴整齊,家仆打包裝箱,府后四、五輛馬車齊備,這又是為何?”那官差倒也敏銳,嚴肅中帶有渾厚的虎威架勢。 這……”這下楚天麟也無話可說了。 “來人啊!全部都給我抓起來,所有的家當一律交至刑部充公沒收。”那名官差毫無半點情感,大手一揮,后頭的士兵一涌而上,強逮楚家上下老小。 一時,整個楚宅大院,掙扎嘶吼聲不斷,所有家仆皆被官兵們縛手在背,楚天麟眼見情況難以控制,忙委身苦訴道:“差爺,你無憑無据,犯不著將吾家老小如此對待吧!” “誰不知楚家乃漢江第一望族,可惜子孫晚輩不知力圖上進,飽讀詩書以來和朝廷對抗,要沒十足的證据,在下也不敢來惊扰楚老爺子你啊!”他將一份人員名冊轉由一小兵交至楚天麟手中,那楚老爺子看其封面,上頭大大地寫著:顛覆朝廷亂党手冊。 他顫抖地掀開了第一頁,就惊見一行上頭職稱署名為小隊長的欄位下,赫然是“楚紹驊”三個大字。 “不!不會的,差爺,你們一定搞錯了!” “少廢話,來人啊!全部給我押回去!”那差爺一喊,楚氏夫婦馬上被四名彪形魁梧大漢架著,粗魯地死拖出去。 “夫人!” “老爺!” 兩人被硬生生地拆散,慌忙中,從趙捷荷的衣袖中滾出了一塊黑亮光滑的玉石,如巴掌大,又正逢一片嘈雜慌亂,步履紛亂的推扯中,加上雨水濺得地面泥泞不堪,因此,也沒人特別注意到這塊石頭的蹤跡。 等到押解楚家所有家眷的馬車一走遠,大宅內終于寂靜下來,滂沱的雨聲不停地落在這座紅甄綠階的古宅內,也絲絲滋潤在這塊遭主人遺忘的千年靈石上! ☆ ☆ ☆ 黎明卯時。 一身穿著黑色小中山裝的俊挺身影,牽著一名扎著兩條黑溜長辮、穿藍衣小錦袍的娉婷少女,出現在楚家的長廊前,眼下一看,滿目的瘡痍及四散的家當,令這名剛毅中又帶點血气沸騰的男子,猛烈地朝梁柱上一捶,淚水倏而涌現。 “爹!娘!孩儿連累了你們。”紹驊低垂著頭,斜倚在門柱上,沒想到,連夜從北方赶來要將父母安頓好,卻不慎被清廷早了一步。“我要殺了那些狗官!” 紹驊怒焰高漲,己然無法控制自己,他憤而奪門奔去,卻被夏晴絹給拉住了衣袖。 “你冷靜一點,現在你去只有白白地送死,清廷是見一個就殺一個,不會手下留情的,咱們先回‘文學社’找蔣社長研究后再說吧!”夏晴絹滿臉關心地死挽住楚紹驊,如今,她已背她父親而選了紹驊,自然不希望他有任何意外。 紹驊止住了淚水,將所有的怨恨一股腦儿全發泄在她身上。 “還不都是你爹,要不是他造了一份亂党名冊,所有的同志及他們的家屬也不會一個個被抄家問斬,革命大業說不定早已完成。”紹驊呼吸急促,眼皮青筋隱隱浮現地看著夏晴絹。 她昂仰粉頸,哽咽地咬住嘴唇,淚水更抑不住地竄流下來,她松開了他的手說:“這——么說,你是……怪我嘍?” 她見他似乎也明了自己說錯了話,但……不止一次了,只要一有革命同志被抓、被捕,他第一個苛責的就是跟他從大學就已相戀長達四年的女友。 “紹驊,自從我決定和你交往以來,就同我爹斷絕了父女關系,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就只因為我父親替清廷做事?”她語气轉瞬急下。“別忘了!那本亂党名冊上也有我的名字,還有,鄒容所辦的‘革命軍’,我也有文章在里面,你怎可對我說出這么殘忍的話?”她越說越往后退,一顆心又碎成殘破難合。 要不是為了施展大時代青年的抱負,楚紹驊又怎忍心對心愛的伊人喝聲叱言,她整整跟著他東奔西跑了近四年,除了要陪他窩在又黑暗又潮濕的地窖中,還要幫他整理資料、發稿拍報,有時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還要就著燭光為他縫補衣裳,這一切,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已注定一生無怨無悔地跟他了嗎? “晴絹,我又亂發脾气了,別生气了,好嗎?”他心怀悔意,暗地為自己的毛躁情緒自責不已。 晴絹噙著淚,一顆心著實委屈。 “好了啦,算我說錯話,可以嗎?生在這個烽火連天的不安時代,個人的儿女情長又豈能放在首位呢?我發誓,只要革命成功,我第一件事就是娶你。” 楚紹驊將夏晴絹的身子一轉,拿出口袋內的一條白色手巾替她拭去淚水,溫暖厚實的手掌輕触在她的頰邊,撥動了她那慈憫的心弦,他忍不住內心的悸動,一把將她擁在怀中,不停地在她發叢中吻吮。 “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咱們還要過多久?為何要讓我承受這种隨時會失去你的苦痛?”她在他怀中隱隱啜泣。 “快了!腐敗的滿清王朝已經快要走到窮途末路了,這陣子准備起義的部署己快安排妥當,等到陸皓東先生的党旗一設計好,咱們就准備以它為旗幟,大舉進攻。” 楚紹驊說得慷慨激昂、義憤填膺,朦朧的淚光中,不經意地瞥見一樣熟悉的物件。 他朝那目標走上前去,撥去被污泥半掩住的部分,待那塊黑黝如晶的靈石自土中出泥后,那璀璨的天然光澤,如在深海中蘊育多年的珍珠,霞光逼人。 “這是我娘的‘系情石’,怎會掉落此處?”他心中不祥之兆更加篤定。 “系情石?”夏晴絹也為它那晶黑剔透的外表惊懾,自紹驊手中接過欣賞。 “這塊靈石是楚家的傳家之寶,遠從戰國時期便流傳至今,它可以說是比我家的總家產還來得珍貴,平常都是我娘在管的,而現在……看這靈石的色澤,想必是我爹娘已危机重重。”他涌生的擔憂,抓住了晴絹的注意。 “這‘系情石’有何功用?為何你能籍著一塊石頭斷定你父母的生亡?”晴絹不解。 紹驊將石頭翻了個面,隱隱約約看見了兩暗一明的紅點,他向她解釋道:“听我爹說,這石頭每傳一代,便要接受全家大小輪流以掌心傳熱于石上十分鐘,十分鐘后,表示你所有的情感皆系于這塊石頭上,由于到我家這代,只有單傳我一人,所以連我爹、我娘,總共才會出現三個紅點。” 話才剛說完,石上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紅點快速地在褪色中,紹驊一惊,躁郁不安的性子又擊潰他的意志,他將“系情石”交付在夏晴絹的手上,匆忙道:“這你幫我拿著,我要去想辦法救我爹娘。” “紹驊!紹驊!” 盡管晴絹喊得聲嘶力竭,一意孤行的紹嘩仍加緊腳步向前奔去,讓晴絹不由得蹙緊了眉、心絞气逆。 ☆ ☆ ☆ 她握了“系情石”,在楚宅大門前呆楞了一會儿,才拖著困頓的腳步蹣跚而去,那無神的雙眸,加上那比晨曦的露水還驟寒的心,令她忍不住將心中的那股怨慰之气,朝著蒙靄的白霧喊了出去。“紹驊!你騙人!你可認真地考慮過我的感受,万一……你有什么三長兩短,難過傷心的豈止你家人,我也不好受啊!”晴絹放聲大哭,踽踽沿著碎石子,准備走回“文學社”,請同志們傾一臂之力,前往總督府救回楚紹驛。 而她渾然不知,在她身邊突然閃出兩道人影,而她手中的“系情石”似乎附有靈性一般,在她手中發燙了起來,這下讓毫無警戒之心的晴絹,手一麻,戒心也跟著提高了起來。 “誰!誰躲在樹后面?”她清晰地叫了一聲。 那兩道影子也全然不避諱地現出身來,此兩人,晴絹再熟悉不過了,是她爹養的兩個狗奴才。 “你們竟敢跟蹤我?”她將“系情石”偷偷藏進衣袖,兩眼怒瞪面前的彪形大漢。 “大小姐,小的怎敢跟蹤你呢?要不听見了你的哭聲,這茫茫大霧中,還真不好找人呢!”兩名奴才相視一笑,一名留有老鼠胡、個頭矮壯的大肚漢,那神情還帶有點猥褻。 “李盛才,你這卑鄙的小人,在我爹面前是一張嘴臉;在外頭又是一張作威作福的土霸樣,你快給我閃開,否則我叫我爹饒你不得。”晴絹心里頭根本就沒十足的把握,這牲畜不如的禽獸,早已忘了什么叫講道理。 另一名較壯碩、頭頂微禿、牙齒前排大暴,笑得有點惡心的家奴說道:“大小姐,可別逼急了我們這做下人的,老爺可是有吩咐,小姐若不跟我們乖乖地走,可別怪我們倆……” “你們敢怎樣?”她兩手一插,胸部一挺,毫無懼色可言。 “要是大小姐能跟我們配合,好好地跟我們走,我們是不會怎么樣,要是讓我們兄弟倆難辦事,交不了差,那我們就不客气了。”李盛才已繞到晴絹背后,截去了她的退路。 “你們……給我放手!救……”兩人迅速上前以麻繩捆住了晴絹,并用一塊布堵住她的嘴,再將她抬至一輛小黃包車上,瞬間便离開了現場。 “紹驊!救我!”她在心里不斷吶喊。 她緊握著“系情石”,不停地在心中默念,希望楚紹驊能感應得到她的呼喚,然而她并不知,紹嘩也一步步踏進死亡的殿堂,境況來得比她更加不利。 ☆ ☆ ☆ 紹驊發了瘋似地先奔回“文學社”,步進地窖大門之后,直沖向械彈庫,他像只失去韁繩操控的野馬,從管庫的好友羅嘉翰的手中奪下鑰匙,准備提槍帶炮地沖進總督府要回雙親。 “發生了什么事?”一群年輕、生气盎然的知識份子,听到庫房的爭論聲后,疾步赶來一探究竟。 “社長,紹驊他想取槍闖進總督府,怎么勸也勸不听。”羅嘉翰向社長蔣翊武報告。 “紹驊,你先冷靜一點,為何你這毛躁的個性依然不改呢?現在凡事都要謹慎而行,一點差錯都不能發生,你明白嗎?”蔣翊武雙手緊掐他的肩,用力搖晃,以喚醒他的神志。 “我爹娘危在旦夕,生死未卜,而我已從我家傳家的靈石上,發現我爹娘的生命紅印正慢慢消失,要是再不去搭救他們,他們恐怕就會沒命了!”楚紹驊的這一番話,讓思想前衛的眾人听來,實屬無稽之談。 眾人皆向他曉以利害關系,知道只要是受牽連家屬的同志,反應一定都會如此激烈。 “反正早死晚死,走上革命這條路就是要犧牲,不如我第一個身先士卒,殺他一個少一個。”紹驊兩眼布滿血絲,憤怒的拳頭上,青筋隱隱的浮動。 就在這敏感時刻,一名同志气喘吁吁地跑進來說:“紹驊,不好了,剛剛我在購糧回來的路上,看見晴絹被一胖一瘦的人給綁走了!” “你為什么不救她?”紹驊扯住他衣領問。 “我……我看清楚的時候,她就被五花大綁抱走了。我怎么救?”那提供消息者是一臉無辜。 紹驊將他逼進牆角,臉上表情百般痛苦,說:“難道你不知道晴絹跟我是什么關系?你為什么不救她?你說,你給我說啊!” 眾人忙將兩人拉開,雙重打擊下,紹驊更加忍無可忍了,他已听不進眾人的勸慰,直闖械彈庫,此刻,蔣翊武也耐不住性子,將他身形一轉,狠狠地賞了他一個清醒的耳光。 “醒了沒?”一句咆哮般的吼喊,震往了所有的人,紹驊更是捂住臉頰,神情激動。“你希望革命大業就這樣毀在你手上嗎?” “可……可是,晴絹一落入她父親手中,恐怕……”紹驊倉皇了起來,他不敢預先設想太多畫面,全是不利于晴絹的第六感。 “我們都知道晴絹對你十分重要,而我們又何嘗沒有家人、愛人或摯友?你曾几何時看過我們為了儿女私情而大鬧不已的,生于這動蕩不安的時代,本應以國家為重,若你執意要為了晴絹一個人而毀掉數千、數万人犧牲生命而奠定下來的革命根基的話,你就盡管去吧!” 他向羅嘉翰使了個眼色。“給他吧!他要多少就讓他拿多少,如果他不怕后世子孫唾棄他、辱罵他,就盡管他去吧!” 場面一時變得尷尬异常,眾人都十分能体恤他的心情,那种父母生死不明、愛人又被挾持的雙重打擊,怎不教人痛徹心扉呢? 楚紹驊直奔回自己的房間,門外的人皆可隔著一層薄薄的門板听見他摔東西、發狂的吶喊聲,原以為讓他發泄完后便能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一下大方針,以民族大業為重責大任,可是,待他情緒真的紓緩下來之后,他第一個念頭——依舊是深沉的報仇,那急如星火的原始本性始終逾越過他良善的理智,畢竟年少輕狂,親情、愛情的桎梏仍系于他那沉痼的心鎖上。 “對!今晚就行動,我不能失去晴絹的!”紹驊的腦海早已方寸大亂,除了晴絹和他父母的身影之外,他早已容不下別的。 一直到了深夜,他趁著大家都熟陲之際,悄悄地將守庫房的值勤同志擊昏,打開庫房,拿出了兩把手槍及三、四捆炸藥,便單槍匹馬朝著武昌知府而去了。 ☆ ☆ ☆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夏晴絹被帶回武昌知府總署后,便被夏云葆派人將她囚禁在一處密室內。 “女儿呀!不是為父的忍心關你,我可是為了你好,朝廷現在在抓亂党,你要再跟他們那伙人廝混在一起,被抓到后,是要砍頭的!”站在牢寵外的夏云葆,開著門上的一個小窗口与其對話。 “爹!我不明白,這大清的气數已盡,又盡做一些喪權辱國的事,國運日漸弛衰,這种封建的老王朝再不下台,咱們中國在這世界上將會被列強給瓜分光了!” 夏云葆忙趴向窗口,神情緊張。“你不要命了啊?這种叛國的言詞也敢亂講,要被有心人听到,咱們父女都得遭殃的。” “爹!你別再執迷不悟了,響應孫中山先生的革命大業吧!新局面的政府一定會比現在好的……”她仍不斷灌輸革命新理念,可保守迂腐的清朝舊臣,哪塞得進這些刺耳逆意的字眼。 “夠了!你別再說了,我知道你會如此鬼迷心竅,完全是楚紹嘩那渾小子所害,我告訴你,過兩天,梁巡撫會帶他的公子來提親,你就乖乖許配給他,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膽等著朝廷派人抓你。”夏云葆抖一抖寬袖,便背手离去。 “爹!你不能這么做啊!我絕不允許你這么做的,你怎不問我的意見就草率決定我的終身大事,我恨你——”不管夏晴絹如何哭喊,也喚醒不了那守舊的夏云葆一點點人性。。 一直到傍晚,晴絹是滴水未沾、粒米未食,好不容易東藏西躲避開父親快四年了,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正要完成革命大業之際,卻…… 她望著小鐵窗外一輪皎洁明月,柔和的鵝黃月影篩進牢籠內,正好洒了她全身,令她備感呵護的光輝。 她全然忘了“系情石”就在她的衣袖內,此時,藉由月光天然精華的照射,那石頭宛如被賦予生命般地逐漸暖煦了起來。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她望著隱隱泛著紅彩的“系情石”,眼中充滿訝异的光彩。 那石頭自她手中自動地滾落下來,一直滾到角落一塊松動的灰牆旁,霎時,那紅彩轉為一閃一閃的警示狀態。 晴絹踮著腳步,疑惑地走到那處濡陰的黑漆一角,就著熹微的月光,發現石頭后的那塊石牆,似乎和別塊有著一點不甚明顯的差別。 她謹慎地將手伸了出去,那塊松軟的磚壁,的确比其他塊在密合上差异頗大,簡直是……像個活動的出入口,重量也沒想像中的重。 晴絹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一塊看似沒有生命的平凡石塊,竟然顯現出智慧般的神力,她欣然一笑,將石塊再次收納進胸襟之中,并悄悄地搬下那塊磚壁,從那洞中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 ☆ ☆ “啟稟老爺,小姐不見了!”一名准備替晴絹送飯的雜役,見牢房內空無一人時,連忙跑去向夏云葆告知。 “什么?跑了?”在后廳听京曲大戲的夏云葆大掌往桌上一拍。“你們是怎么看顧的,還不給我用力地找!” 一群爪牙速速退下,他頹然再跌回座位上,連口气都還沒歎完,又一名小侍慌慌張張跑進來說:“老爺!有一名看似亂党的反動份子,左右各攜兩把槍,身上全綁滿炸藥,已經沖到大廳了!” “一定是楚紹驊那兔崽子,也好,自動送上門來。”他吩咐下人。“將槍械庫的槍支、彈藥全給我發下去,領到武器的人,立即跟我到大廳會台。”夏云葆憂喜參半,只要逮住了楚紹驊,就不怕其他的亂党和他的女儿不出現。 ☆ ☆ ☆ “夏云葆,你這為虎作倀的老賊,快將我爹娘和晴絹放出來,否則我炸平你武昌府。”一身綁滿炸藥的楚紹驊,如入無人之境地佇立在廳前長廊。 四周圍滿是將他團團圍住的家仆和清兵,但沒有人敢上前攔阻他。深怕一將他激怒,索性來個同歸于盡。 “夏老賊,你還不出來是不是?好,就讓你的武昌府夷為平地!”說完,便引了火种靠向炸藥的導線,一時之間,所有的人已撤得老遠,深怕被波及。 “慢著!”一記狡詐渾圓的嗓音及時喝止,才沒有釀成一場災難。 “我問你,你把我爹娘和晴絹抓到哪里了,他們有何罪?憑什么亂抓人?”他雙手仍緊握住炸藥,一雙虎眼瞪得夏云葆心里直發毛。 他笑了笑。“賢侄啊!有話慢慢說嘛!來人啊!賜坐。”一把椅子巍巍顫顫地端至紹驊面前,以此來平順一下他高漲盛焰的心。 “少跟我廢話,我知道你們的目標是我,現在我人來了,你快點放人。” 夏云葆捋了捋胡子,冷笑道:“你一個人要換三個人,也未免太精打細算了吧!再說,晴絹是我的女儿,我為人父親的自然有理將她帶回身邊,年輕人,可別再得寸進尺。” 紹驊自恃有威力強大的炸藥,絲毫不跟他討价還价,他將炸藥再貼近火源一點。“你放不放人,一句話。” “放!放放!當然放,你……你別激動,來人啊!將楚天麟夫婦帶上來。”夏云葆自然不敢造次,面對這种狂烈份子,也只有見机行事。 不一會儿,楚天麟和趙睫荷在清兵的押送下,來至大堂上,一家人彼此相見之后,皆欣喜地流下眼淚。 “紹驊!這里這么危險,你來此不是送死嗎?爹娘都老了、不中用了,你還是快走吧!娘只要知道你平安無事就可以了。”趙捷荷啞著嗓子,竭盡心力喊著。 “是呀!紹驊,爹這把老骨頭已不中用了,你快點离開,早日為中國開創另外一個局面而努力吧!” 楚天麟才說完,即被夏云葆猛賞兩個巴掌。“在我面前還敢傳播叛國的思想。” “夏云葆,你要敢再動我爹娘一根寒毛,我就讓你尸碎遍野!一雙堅定的眼神,不容置疑。 “你要我放他們走可以,先將全身的武器都放下,并乖乖地自首認罪,你認為呢?” “行!等我看了他們上馬車后,并确定到達了安全之所,我自然任由你來處置。” “不愧是有為的熱血青年。來人啊!備車馬!” “慢著!”楚紹驛感到事有蹊蹺,立刻轉了個話說:“晴絹呢?怎不見晴絹出來?” 晴絹早已從大牢中逃出,縱使夏云葆想交人,也無人可交,這樣一來,場面勢必又造成另一波的緊張對峙高潮。 “小子,晴絹已不在府內,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就是要逼你這狗老賊,你到底從不從?” 夏云葆在忍無可忍之下,將楚夫人一把掐在手中,并從一名士兵手中奪下一把利刃架在她的頸上。“臭小子,讓你一分,你進我一尺,有种你就點燃炸藥吧!我就不信你忍心眼睜睜地看你爹娘死在你的手上。” 看著母親危在旦夕,楚紹驊已不再堅持,他心一涼,改口道:“好!你若放了我爹娘,我就供出革命党的核心基地所在。” “紹驊,你——” “死老太婆,要不想你那寶貝儿子缺胳臂少腿的話,嘴巴就給我閉緊點!”夏云葆捏得她骨頭嘎嘎作響。 在紹驊的監控之下,兩老只好緘默不語地被安排在一輛馬車上。一家人相逢卻不能相守,這對于事孝至勤的紹驊及望子心切的楚夫人來說,將是永難忘怀的錐心一幕。 “娘!孩儿不能侍奉您了,您自己要多保重!”紹嘩昂首看向已在馬車上的母親,一副從容就義的神情。 “紹驊,你這孩子怎么那么笨,你好歹也為娘想一想啊!娘只有你這個寶貝儿子,失去你,我活著有何意義?听話,跟娘回去,跟大人說你以后不再搞那什么革命党,也決心不再背叛朝廷了!”楚夫人的苦口婆心,絲毫撼動不了儿子那視死如歸的信念。 他再次跪地向楚家兩老磕頭道別,在忠孝不能兩全之下,他早已抱了效命沙場的意志,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雙親和晴絹,如今兩老己暫告無慮,只是…… 晴絹…… 他的內心一陣絞痛,又自責當初為何不能稍稍控制一下自己情緒…… “好了沒?再不走就都別走了!”一名類似總管的人無禮地吆喝著。 看著馬車漸行漸遠,楚夫人呼喚儿子的聲音也被秋意的涼風所吞沒,這時的楚紹驊,正万念俱灰地面對他不可預知的未來。 ☆ ☆ ☆ 從武昌府一路奔回“文學社”的晴絹,絲毫沒發覺到僅僅差那几分鐘,便和紹驊擦身而過,她走不到一半,便見清廷已重重設下許多路障、崗哨,嚴加搜捕革命亂党。 她躲在一處荒廢的牌坊后頭,胸中緊緊抱住那塊“系情石”,這塊具有人性的石頭,似乎正引領她到紹驊的所在之處,情急之下,她竟對石頭說起話來了。 “我明白你是一顆不平凡的奇异之石,你可听到我正孤獨無助地向你請求,眼下官差四處搜捕革命党員,你可要保佑紹驊,別讓他被抓到了!”她雙手將它含于掌中,斜倚在一處破垣殘壁的狹縫邊,雙目緊閉,將所有的希望皆寄托在它上頭。 忽然,從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大批官兵正朝她這方向地毯式地掃了過來,所有的通道、巷口,甚至于只能容下一人行走的小徑,也被密密麻麻的清兵占領。 “走!到那邊看看!”一道類似領隊的口令,正向晴絹所藏匿的破牌坊而來。 糟了!這下被抓回去穩死的! 正准備要放手一搏、碰碰運气時,一名駝著背、眉骨突腫、口歪眼斜的老太婆自轉角處步出,拍了晴絹的肩頭一下說:“跟我來!” 晴絹被對方丑陋的容貌嚇到,本想大叫,但她那親切的聲音及毫無惡意的表情,讓晴絹又捂住了嘴,并跟著她腳步后面走。 牌坊后面是一處墓園,一大片的野草長得比人還高,夜深露重,更顯其陰森可怖。 她隨那老婆婆進了草叢,只見她掀開一口石棺,示意道:“你可暫且躲在里頭,當下之急,晴絹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与其被抓回去,不如賭賭運气,她索性跨進了石棺—— 不料,里頭別有洞天,有床、有桌椅、更有鍋鏟之類的烹煮用品。 晴絹不敢多言,獨自一人瑟縮在牆角,靜待上面的聲音平靜下來之后再說。 過了一蛀香的時間,上面也無紛亂的腳步聲,此時,那老婆婆端了一碗類似白粥之類的稠濃之物,擱在晴絹面前,緩緩地開了口。“你身上有‘系情石’吧?” 老太婆犀利的開場白,令晴絹更是膽戰心惊,這老太婆、這古墓、這四周的气氛…… 她壯起了膽子問:“你……怎么知道?” 老太婆干笑了兩聲,干癟枯黃的臉皮上帶有無奈的笑容。 “小姑娘,你這石頭打哪儿來的?”老太婆拄著拐杖,眯著血絲的眼睛問道。 晴絹對她仍有极強烈的抗拒之心,除了瞪大那雙無辜無邪的眼睛看著她外,仍舊不發一語。 老太婆見她相應不理,走到燭抬旁邊,見那瑩瑩閃爍的黃蕊燭心,不禁搖頭。“系情石、兩相系;愛無邊,情無涯;生相從,死相隨;獻真愛,付虛顏。” 她喃喃自語念了那八句詞,晴絹雖然听得仔細,但仍不解其意,見那老婦愁眉深鎖,勢必了解這顆“系情石”的來歷,她不禁大膽地問了一聲:“你……究竟是誰?和系情石又有何關聯?” 老太婆沒有立刻回答她,仍陷入自我的哀思迷幻中,過了半晌,才說出了一句:“我是清朝隆裕太后的妹妹,也就是后來的湘太妃!” 雖然不曾真正見過湘太妃的面貌,但縱使年華再如何褪去,也不可能崎型怪异到這种程度。 “皇宮內豈能容你在里頭自由走動,更何況……像你這模樣,光緒皇帝又豈能納你為妃?”晴絹顫著聲問。 她又用粗嘎的聲音笑了笑。“都是‘情’字害了我,再加上這顆‘系情石”的力量,讓我后悔也來不及地變成了這副模樣,你看看,這才叫作為愛所付出的代价。”語气轉瞬直下,湘太妃指著自己的臉逼向晴絹。 晴絹似懂非懂,直到再次向老婦問明原委后,才明白這顆“系情石”的真正魔力。 ☆ ☆ ☆ 原來這位湘太妃當初是隨隆裕皇后嫁給光緒帝的,但因是陪嫁過來的,自然和光緒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維系,這种日子,也等于是給她判了愛情上的死刑,后宮之凄涼、寂寞難耐,又豈是外人所能明了的。 直到八國聯軍后,慈禧太后從西安回來,召來袁世凱的北洋軍,就在當天的晚宴上,她和袁世凱手下的一名副兵隊副隊長在后花園不期而遇,兩人一見鐘情,情欲難捱,當晚就趁著所有的人酒酣耳熱之際,做出了超友誼的行為。 事后,為免東窗事發,那名副隊長便自腰際掏出一顆巴掌大的黑石,放在湘太妃的掌心,要她一遇危險,或是想念他的時候,在白天可照向日光,在夜晚可藉由月光,這顆石頭都有無窮的神力維系他們倆的愛情,因此名喚“系情石”。 靠著這顆奇石,兩人就在它的神力之下,偷偷摸摸了几年,直到慈禧太后駕崩,群臣聯合攝政大臣載澧聲討袁世凱,這名副隊長也自然成為眾矢之的,被清廷給抓了起來,關進天牢,嚴刑拷問,鞭打得傷痕累累,命在旦夕。 湘太妃曾多次拿出自己的首飾、珠寶,打通關、走后門,才得以進天牢見其愛人,而這位副隊長此時卻為了求活命,決定以“系情石”來犧牲湘太妃。 他叫湘太妃將“系情石”貼于他的胸口,口中默念他的名字九十九次,并在第一百次時說:“我今生今世為此而無怨無悔。” 然而,就在湘太妃將“無怨無悔”四字念完之后,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名副隊長身上所受的烙傷、鞭傷,皆在“系情石”紅彩光芒下,快速地愈合,且一點傷疤也看不出來。 相反地,湘太妃的容貌卻逐漸扭曲、腫大,身上及頭皮也慢慢地潰爛,聲音開始粗啞,連四肢也嚴重扭曲變形,令她痛苦地趴在地上,呻吟不己,沒多久,整個人遂昏死了過去。 至于那名副隊長則籍由“系情石”的幫助,找到了天牢內的秘道逃了出去,最后,卻仍被袁世凱以泄漏軍机為由,被一些殺手追殺至楚家的門前,臨終前,被第一個發現他倒臥在圍牆旁的趙捷荷發現,才將這“系情石”輾轉交至趙睫荷的手中…… 然而,可怜的湘太妃卻被活活轟出宮去,原本是要被攝政王處死,卻因國難當頭,無暇分身去處置這名敗坏皇譽的不貞女子,才得以讓她苟活至今。 ☆ ☆ ☆ 湘太妃說完了她的傷心往事后,一跛一跛地步向一張泛黃的畫像旁說:“女人永遠都是這么傻,盡管我被這男人毀得如此凄慘,但依然無法恨他。” “你不恨他?他利用了‘系情石’的神力來犧牲你,你竟然不恨他?”晴絹有點無法理解。 又是那喑啞的笑聲。“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當你愛上了此生永不忘怀的愛人之后,別說是這副德性了,為他而被千刀万剮,你也不會抱怨的。” 湘太妃的這一生,若是沒有那位副隊長的出現,可能她這輩子就得像個老宮女一樣,黯淡地老死在凄清的后宮中,可是,雖然她現在已面目全非,但至少她的腦海中永遠有著一段浪漫的愛情滋潤,那甜滋滋的熱戀時光,永遠都是值得的。 “我想你現在也有心上人吧?”湘太妃朝她森冷地一問。 她不知該不該對湘太妃說,万一她說出了楚紹驊是革命党員,難保對方不會對她痛下殺手,因此她撒了個謊。 “沒有,我目前沒有喜愛的人!”她不敢抬頭看對方。 “嘿嘿!沒有就好,免得到頭來像我一樣,為了一個男人,落得悲慘的下半輩子。” 她內心一直惦記著楚紹驊,腦海中一直浮現著他也被皮鞭、笞刑雙重伺候,殊不知,這些潛意識的影像,全是“系情石”在向她傳遞的訊息。 ☆ ☆ ☆ 在另一邊,果不其然地,楚紹驊正被夏云葆大刑伺候著,那深黑的地牢內,除了熾紅的煤塊外,就是一些皮鞭、鐵鏈等刑具,刑台上綁的人正是楚紹驊。 “快說,你們的基地總部究竟在哪里?最近有沒有計划任何起義、反抗朝廷的活動?”夏云葆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呸!”他朝那老賊臉上啐了口口水。“你……你作夢吧你,趁我們還沒起義之前,你叫我一聲爺爺吧!說……說不定到時候我可以饒你一條狗命。” “死到臨頭還這么嘴賤!”皮鞭又在他身上掃出兩道血痕。 “晴絹有你這种父親真是她的不幸,我勸你別再執迷不悟了,大清的气數已盡,別再貪圖一時的苟且偷生,快醒醒吧!”他用盡全力狂喊,又招來了兩記耳光。 “給我打!用力地打!打到他招出來為止。” 夏云葆气不過,命手下繼續拷打楚紹驊,自己卻步出地牢,暫時平緩一下自己的思緒。 ☆ ☆ ☆ 系情石—— 這顆神奇又充滿詭异的靈界之物,它可以隨心所欲地滿足情侶之間的种种要求,無論到天涯海角,都會發揮如月下老人的紅線般功能,不過,至情的一面也有它至邪的一面,當真愛面臨重大考驗的時候,它就會對你索取付出誓言的代价—— 就像湘太妃一樣…… “醒了吧!過來吃點東西。” 在古墓內躺了將近一天一夜的晴絹,滿腦子都是在想著“系情石”那可貴与可怕之處,如果這一切是在太平盛世,那他們定可靠著“系情石”白首偕老,無奈,處于亂世,隨時都要為了紹驊的存活而付出代价,那种情操,不知她是否有勇气效法湘太妃呢?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湘太妃,雖然容貌已不复當年,又被“系情石”的咒術毀得見不得人,但,對于那位負心的愛人,絲毫沒有半點慍色,換成她,有勇气如此犧牲嗎?她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呢?快來用膳吧!這都是些野菜野果,將就點吧!”湘太妃終于抿出一點笑意,或許,有晴絹的作伴,心情也開朗了起來。 晴絹“哦”了一聲,慢慢地走向竹桌邊,她挾了一口菜放進嘴里,并沒有嚼動它,抬頭輕聲問道:“你到現在都沒有后悔過?” 湘太妃干咳了一聲,從腰際間取出一只玉鐲子,遞到晴絹面前道:“若是后悔,我就不會把它保留至今了,在這國難當頭的年代,有几個女子能像我一樣,曾經陶醉在愛情的怀抱,他給了我九十九分的喜悅,獨獨到最后出現那一分的遺憾,總括言之,夠了!再強求反而成了一种不切實際的奢求,夫妻這樣的同林鳥,大難來時還不是各自飛,何況是從未名正言順的我們呢?” “可是,這樣一來,不就表示他對你是虛情假意,你還能忍受得了?”她激動得想明了真愛的意義何在。 “虛情假意?虛情假意就不需要耗費時間和精力嗎?你們最愛听的甜言蜜語不也是虛情假意?什么非你不娶、一生一世只愛你一人,到了最后,能履行承諾的有几人?男人要不是玩累了、想安定了,還不是繼續跟你虛情假意周旋到底,那不過是浪漫的一种幌子罷了!男人的真愛往往就是在那一瞬間,你若永遠守株待兔等那真愛的出現,或許你宁可選擇讓你迷眩的虛情假意。” 湘太妃一席過來人的言論,晴絹听得似懂非懂,男人真的要獲得那一瞬間的感動,才會將深鎖在心中的那份“真愛”掏出來嗎?就像湘太妃那慘痛的一瞬間,是否就是要讓那副隊長刻骨銘心將她永遠記住。 比較之下,晴絹有點相形見絀,沒想到,她和紹驊的愛,不過是繞著薄薄的兩小無猜之愛在兜圈子,彼此又為對方付出過什么呢? 她突兀地撇下筷子,似乎臨時想起什么似地站了起來。“我要出去!” “你有心上人嗎?他現在面臨危險了,是不是?”湘太妃一眼看穿她的心事,識破她之前說的謊言。 晴絹自知愛欲的火花,瞞不過湘太妃的判斷,便一刻也不停地朝石階走去。 湘太妃一把將她拉住。“小姑娘,除非你真的愛他,要不然……”她頓了一會儿。“你將會和我一樣,生不如死。” 晴絹打了個冷顫,她真的愛他嗎?四年了,應該是禁得起任何風吹雨打吧!她內心很清楚自己是愛紹驊的,然而,紹驊呢?會不會跟那名副隊長一樣,在緊要關頭給她一記永難忘怀的打擊? 女人就是矛盾,永遠要用不同的鑰匙去開男人的那扇心門,究竟哪個想法才是紹驊真正的本意呢?她不管,此刻她就是想見紹驊。 晴絹掙脫開湘太妃的手,推開古墓的石板,她含淚地向湘太妃說了聲:“謝謝。”便馬不停蹄地朝“文學社”跑去,而湘太妃也自知攔不住她,她誠心地希望,希望上天能成就一對美好的姻緣,別讓“系情石”又再度歷史重演,發揮了它至邪的一面! ☆ ☆ ☆ 躲過密密麻麻的哨站和檢查所,晴絹自下水道旁的一條大水管爬進了“文學社”,這是“文學社”內部人員才熟悉的一個管道,當她掀開鐵蓋的一剎那,恰好听見社員在鬧哄哄地圍著討論事情。 “晴絹,你逃出來了?紹驊沒跟你一起回來嗎?”一位名叫于媚的清秀女學生,張著眼睛問她。 “他跟我一起回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著大伙臉上堆著“愁眉”与“苦臉”,晴絹內心暗自大叫事情不妙。 管槍械庫的羅嘉翰忍不住地發了聲。“他听見你被武昌知府的兩名家仆綁走后,就趁大家熟睡之際,帶槍攜炸藥沖去救你。” “什么?”她的心冷了半截。 “晴絹,你——別太激動。”蔣翊武試著安撫她那顆焦躁的心。 于媚過去撫著她的肩頭,讓她有個依靠。 “我們會想辦法救他的,至少,我們已听說他父母親已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救他一人,該是不難。”蔣翊武堅定地給她一個保證。 “怎么救?”那口气有點喪气。 這點,蔣翊武無法立刻回答她,這也是他們剛剛圍桌商討的重點。 “我們人單力薄,可用的資源也沒有我父親那邊來得丰富,國民政府現在也自顧不暇,能撥人馬給我們也是有限,再這樣拖延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呆楞地望著一道小燈泡喃喃自語,對周遭同志的綿薄之力,只歎是杯水車薪的無可奈何。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迷离黯淡的气氛,突然—— “我看我還是親自走一趟!”晴絹爆出的惊人之語,嚇傻了所有的同志。 “你別笨了!你爹現在已經六親不認了,你才剛脫离魔掌,現在又再跳進虎穴?不成,我不答應!”社長蔣翊武持反對立場。 “不會的,好歹我也是他女儿,再怎樣狠心的父親,也不可能辦自己的子女的。”晴絹駁斥。 “你醒醒好不好?失去一個紹驊,就夠我們心煩意亂的了,你別再意气用事好嗎?我知道你很愛紹驊,這一點,每個人心中都清楚得很,但現在到處是清廷所設的關卡,只怕你還沒走進武昌府一步,就成了刀下亡魂,到時,若紹驊還活著,你叫我如何跟他交代?”蔣翊武發了飆,万万不能讓晴絹再沖動行事。 晴絹漫步走向蔣翊武面前,雙膝一跪。“社長!我知道革命尚未完成,我是不該循儿女之私給大家添這么多的麻煩,但現在紹驊生死未卜,就算革命成功,我活著也會生不如死,不如讓我自己去碰碰運气,若有必要,我也會大義滅親,殺了我爹,來促進民族大業的成功,我想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古人不是有云:‘不成功、便成仁’嗎?我相信我如此做,紹驊是不會責怪你們的。” 晴絹,你這又是何苦?”蔣翊武忙將她攙扶了起來,沉思了一會儿,終于作出了最重大的決定。 “好吧!要干就大家一起干,反正革命事業就是要拋頭顱、洒熱血,殺他一個是一個,殺他兩個是一雙。”他朝晴絹笑了笑。“不過,要在周詳的計划后,才能有所行動,不能貿然行事,可以嗎?” 听了蔣翊武的話,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晴絹才暗暗吁了一口气,不過,內心仍有一絲絲的愧疚,要所有的同志一起去冒這個險,實非她所愿啊! ☆ ☆ ☆ 在大牢內的紹驊,已經被折磨得快不成人樣了,一次又一次地暈厥;又一次接一次地以冷水潑醒,在反覆不斷的生理摧殘下,紹驊的腦海中,漸漸地流失掉大多的記憶了! “還裝死,快起來!”獄卒又朝他裸露的背抽了一記。 紹驊毫無痛楚地晃了一下,眼眸是無神的。 “夠了!別打了,再打下去什么都別問了!”夏云葆适時地出現,停止了獄卒無止盡的抽鞭。 他反常地掏出一條手巾,拭去紹驊嘴角的血絲,用一种從未有過的和藹聲音,抬起他的下巴道。“小子,脾气那么倔作什么呢?對自己又沒有好處,只要你說你們‘文學社’在什么地方,我想……我就讓你和晴絹成婚,不止如此,還幫你們准備一棟歐式洋房,要多少銀子都不成問題,干么老跟自己過意不去呢?”他笑得极為丑陋,臉貼向紹驊只有兩指幅之寬。 紹驊微微漾起一點笑意,不說一語,豁盡剩余的精力朝著夏云葆啐了一口口水,咬牙叨齒地說:“你作你的白日夢吧!” 夏云葆當眾受到羞辱,憤而奪下獄卒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他兩下,口中喊著:“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眼看楚紹驊韌性之強,再如何折磨也套不出他什么口供,于是將心一橫,他抽出佩戴的大刀,准備一刀了結他的性命。 就在刀尖要刺向紹驊的腹部時,一名小兵慌張地沖了進來,大聲嚷道:“大人,不好了,一群洋人和革命党的亂党,聲勢浩大地打過來了!” “洋人?革命党?”他腦子里一陣雜亂,洋人怎會和革命党湊在一塊,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急忙丟掉手邊的刀,跟著那名小兵步出大牢,直到走至大廳,那浩浩蕩蕩的人馬已快要進占整個武昌府了。 ☆ ☆ ☆ 西元一九一一年═十月八日═武昌起義前兩天 蔣翊武在反覆思索了一個晚上后,立即拍了電報告知黃興,將此地的危急情形詳告細述,而黃興眼見中國各省的革命熱潮已趨成熟,當天便撥通電話至武昌同盟分館,要他們以康德黎先生(即孫文的老師)的名義,調支武昌英商會館的軍隊,一同起義,伙同“文學社”成員,先行圍剿武昌府。 ☆ ☆ ☆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聯合洋人反叛朝廷,罪不容赦!”夏云葆站在大門處,嚴聲斥罵。 “你別再助紂為虐了,這种腐敗的朝廷再不滅亡,不知還要做出多少喪權辱國的事。”蔣栩武站在第一線,手舉槍械,毫無懼色。 雙方相互喊話了十多分鐘,蔣栩武見對方仍食古不化,准備下令開炮時,夏晴絹從人群中冒了出來。 “爹!你就別再執迷不悟了,你若肯歸順我們,我會央求國民政府對你從輕量刑、絕不刁難你好嗎?” “閉嘴!你這賤丫頭,居然幫著外人來對付親爹,枉然我供你上學堂,連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到,你還有何資格跟人家談什么民族大業?”夏云葆已不逮念親情,詞匯极盡苛刻。 “爹!不是女儿不孝,而是你的所作所為,天怒人怨、人神共憤,我這么做是在幫你,你怎么……” 她的話硬生生被蔣翊武截斷。“晴絹,沒用的,你爹已不可救藥了,此刻再不攻下武昌府,等清廷的大軍赶到,一切全都完了。” 晴絹忍痛地默許了,她相信她的抉擇,在天之靈的親娘會諒解她的。 蔣翊武一聲令下,炮聲隆隆,所有人馬同涌進武昌府,一時之間,刀光劍影,慘叫聲不絕于耳,現場是一片混亂,夏云葆見情況不妙,忙在隨從的掩護之下,躍上一匹馬,自后門先溜為妙。 “紹驊!紹驊!你在哪里?”晴絹在一陣廝殺的人潮中,直奔進黑暗的大牢,并高喊著他的名字。 “晴……晴絹……我……我……在這……”奄奄一息的楚紹驊听見晴絹的聲音,如回光返照地喊了出聲。 “紹驊——”她看見了他,在大牢的最陰暗處,有一具半吊著的人形,晴絹從那身形一看,肯定是紹驊沒錯。 “對不起!我來遲了,讓你吃了這么多的苦!”晴絹緊緊地抱住他,深怕他又自她眼前消失。 “別……別管我了!快……快走吧!”他疲倦得連眼皮也動不起來。 “不要!你要堅強,你說革命成功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娶我,眼見就要完成了,你不能說話不算話。”晴絹激動地擁抱著他,并將他手中的繩索松綁,扶至一旁去暫歇。 他伸出顫抖的手撫摸晴絹的臉頰,瘀青的臉龐透出一股讓她安心的笑靨。“別……別這樣,我……我會不高興的。” “你一定要活下去,否則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好!好!我……我會活下去,我……我們都……都活到一百歲。”說完,一口鮮血自喉中涌出。 晴絹正手足無措之際,蔣翊武自大牢入口處跑了進來,臉色是急迫的。“晴絹,快帶紹驊走吧!你爹增派的湖北十二軍全到齊了。” “可…可是他……”她含著淚水看向蔣翊武。 蔣翊武明白了她的眼神,將槍交給了晴絹,又彎下腰抱起了楚紹驊。“我抱著他走,你在前頭開路,看到清兵就開槍打死他們。” 晴絹此刻也顧不了許多,為了紹驊,她必須提出更多的勇气。 兩人永結同心,晴絹那大時代儿女的气魄也在此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在她心中,除了維護國家的大愛外,還有為紹驊開出一條生路的真愛,這一刻,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 或許是“系情石”的幫助,一顆打向晴絹的子彈竟是射中她腰間的“系情石”,讓她万般幸運地殺出重圍,在英軍的掩護之下,終于平安地回到“文學社”中! ☆ ☆ ☆ 一場戰役下來,清軍死傷慘重,革命党員幸好沒有什么人死亡,這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清廷已走向日薄西山的窮途末路了吧! 在這如此值得慶賀歡騰的胜利中,晴絹卻半點也快樂不起來,因為紹驊的情形每下愈況,連請最好的西醫來看,都不禁搖了搖頭,不表樂觀態度。 晴絹在紹驊的病床前,連續照顧了他兩夜,在十月十日的夜晚,捷報突然傳來,滿清政府被推翻了,這令人為之瘋狂的喜悅,也隨著四處燃起的鞭炮聲,傳入晴絹的耳內。 “紹驊!你听見了嗎?革命已成功了,我們贏了,我們真的贏了!”她將他的手背貼在她布滿淚水的臉頰上,但不見紹驊有任何的反應。 從那天救回來后,紹驊的眼睛就再也沒有睜開過,除了呼吸時強時弱外,其他的部位并無任何的反應。 “紹驊,革命成功了,你听到沒有?你醒醒啊!你不醒來怎么能娶我,我是你的新娘啊!你快醒來娶我。” “別這樣,你這樣會惊扰他的。”于媚將她拉离開,眼中也噙著淚水。 晴絹為了紹驊,已這樣不吃不喝了兩天,蒼白的臉龐宛如一朵垂死的花蕊,不見昔日清秀佳人的原貌。 她大有一同陪紹驊殉情的心意…… ☆ ☆ ☆ 今晚,是紹驊生死關鍵的重要一夜—— 黃興先生請來的最好西醫,在給紹驊打了一針止痛劑后,語重心長地說道:“捱不捱得過,就看今晚了!” 待眾人离去后,晴絹執意要自己守在紹驊的身邊,盡一切力量讓紹驊能度過這場劫數。 深夜十二點,在紹驊呼吸變平緩后,晴絹悄悄地把門上了鎖,并就著一盞微明的小油燈,拿出早已准備好的紙和筆,仿佛下了重大決定般地寫下—— 紹驊吾愛: 當你睜開眼睛時,我已悄悄地揮別你了! 不要試著來找我,天涯海角將不再有我的蹤跡,絹之所以如此,實乃愛你至深所致。 今后你務必要以社稷大業為重,若家園始興,國家步入正軌,統一號角已奏,到時,也別忘記,要找一個比絹更能照顧你的女子,長相廝守、永結同心,這才是絹所樂見的。 “系情石”已放妥于你的小木盒內,還有我為你編織的一條白圍巾,你說過你喜歡白色,希望世界像白色純淨的和平曙光,永遠不再有殺戮。我好高興,這份祈求,終于實現了! 嚴冬將至,霜雪寒凍,早晚須謹記將絹的圍巾系于頸上,一來可保暖,二來可多思及絹如同時時刻刻在你身旁,永不离開,讓絹也能在天際的某一端,遙念心靈相契之溫馨,勿怪絹如此忍心背棄,請相信絹之所以如此,切切万不得已,离開你,含悲飲泣,如削肝腸,縷縷柔情化作相思淚、寸寸思慕凝為定情岩,絹會生生世世向上蒼多為你祈福,愿今生之緣、來生再續! 晴絹別筆 她淚流滿面地寫完此封訣別書,時候也差不多了。她發顫地將手伸進腰際,取了“系情石”,就著瑩瑩的小燭火,再次端詳了紹驊最后一次容貌,那一張令人多么不舍离去的俊秀臉龐,從此就只能烙印在腦海中了。 她將“系情石”慢慢地放在紹驊的胸口,一句一句地念著他的名字,那只如青蔥般的玉手柔皙地貼在他的胸襟,感触到他的心跳已慢慢地活躍起來了。 “楚紹驊……楚紹驊……楚紹驊……”第八十遍了,再十九遍,他就會恢复成以前健康、充滿生命力的大男孩了。 看著藉由“系情石”的神力,楚紹驊身上的傷疤竟奇跡式地在愈合當中,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相對地,“系情石”也沒忘了從她身上取回應得的代价,晴絹那纖纖玉手,正以极快速度地在萎縮、變形之中。 “楚——紹——驊!”她強忍著喉嚨的不适,念完了九十九遍名字。“我——今——生——今——世——為——此——無——怨——無……”最后一字她難受地咬牙念出:“悔!” 這時,“系情石”整個普照出紅色光環,如同一個大泡沫般地籠罩住楚紹嘩,另一波青色的光環則飄向晴絹,也將她團團包住。 半盞茶的工夫,晴絹已不再是昔日的嬌顏纖体了,她和湘太妃一樣丑陋、形容枯槁。 “別了!紹驊,好生保重。”晴絹駝著背,一跛一跛地离去,离去前,迅速地將“系情石”和她所編織的那條圍巾,納于他枕頭邊的小木盒中。 她自后門溜走,永永遠遠地走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仿佛她已從這人世間如炊煙般地消失無蹤。 ☆ ☆ ☆ 舊廢墟后的古墓旁。 一道蹣跚瘸殘的黑影踩著爛泥而來,披頭散發、破衣臭鞋,那身形宛如一名活叫化子。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湘太妃站在朝陽初升的地平線旁,拄著拐杖,靜候舊友再次造訪。 晴絹此刻心靈平靜多了,外形的殘缺丑污并不代表內心也是如此,她那份光明豁然、為愛奉獻的熠熠光束,世間有几個人可以同她比擬? “我總認為非要到我這個年齡才能深刻地領悟到愛情無窮的珍貴,沒想到,你開悟的程度和那份過人的膽試,讓我由衷地更欽佩,有時我在想,女人的一生真的就全投注在愛情上嗎?”湘太妃望著天邊的一道金色曙光感慨地說道。 晴絹笑了笑。“若是值得,就去做吧!至少‘系情石’沒有以我們的生命作賭住,不也就在暗示我們,珍重自己的生命,讓它開出燦爛的花朵,比愛情的兩人世界更寬廣,也更美好嗎?” “小丫頭,難得你年紀輕輕就看得如此遠闊,若非現實環境逼迫我們變得如此,說不定,這世界上又多出了兩對令人稱羡的鴛鴦伴侶,那不知有多美啊!”湘太妃過去挽住她的手。 這些美輪美奐的天倫夢幻,只待湘太妃和晴絹慢慢在這古墓之中,相依編織了,雖然她們以后要過著遠离人群、寂清而終的命運,但她們也不憾恨,至少,她們曾有過的曠世珍愛,是世間凡夫俗女体會不到的,那么,這段短暫的人生,畢竟是——唯美絕倫的…… ☆ ☆ ☆ 紹驊在奇跡似地活過來后,看到晴絹親筆寫給他的訣別箋信,如遭一記悶雷轟頂,不但沒有因大病初愈而健碩開朗,反而益加消沉憔悴了! 他翻遍了武昌市整個大街小巷,還印制了許多晴絹的肖像四處散發,整個“文學社”的男女同志,沒日沒夜地輪流找尋、打听,在經過了十五天的查詢未果,大伙儿的一致結論,便是晴絹以為紹驊不會醒過來了,自己找個偏僻的地方自殺殉情了。 可是,紹驊始終不相信,在冥冥之中,他可以明了晴絹一定還活著。他拿出“系情石”來指引他,未料,當一方已犧牲自己救對方后,“系情石”再也無法發揮特殊功效了! 天幕蒼蒼、勁雪紛紛,嚴寒的酷冬不知不覺地降臨至漢水河畔,晴絹已失蹤了兩個月,這兩個月來,紹驊每天都會圍著那條白圍巾來到他和晴絹初次相逢的定情之地,一站就是好几個小時—— 這些日子以來,他明顯瘦了很多,嘴上的胡子像雜草般地亂長,成天渾渾噩噩、不言不語,宛如一具失去靈魂的軀体。 今日在節气上是大雪,北方鋒利的狂雪漫天飛舞,四周盡是白茫茫的一片,漢水也似乎抗不住嚴冬的侵扰,逐漸自我封合了起來。 看著漸漸積雪成冰的漢水,紹驊禁不住落下了滾滾的熱淚,這是在為他好嗎?他認為自己是在受著煉獄般的煎熬与折磨,當初若讓他死了就算了,何必活下來受此磨難? 他不懂晴絹离開的理由,到底“系情石”要她付出何等代价,讓她不得和他相倚相偎過一生?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從口袋中再次摸出了“系情石”,那黝黑的外表依舊光亮剔明,在白雪皚皚的銀色世界中,仍閃爍得如天邊的一顆孤星,璀璨又寂清。 “系情石,你給了我一個慘淡、灰蒙的人生,你知道嗎?若你有听見我在對你說話,你就將晴絹還給我,讓我對生命再次燃起生机,好嗎?”他對著石頭喃喃自語。 可是“系情石”仍靜靜地躺在他手中,不發一語。 他雙眼又再度紅了。“為什么?上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為了整個國家付出一切,現在大業已成,為何還如此狠心奪走我心愛的人,這不公平、不公平的!”兩行熱淚潺潺划過頰邊,一滴透明的清淚,湊巧地落在“系情石”上,淚漬擴散,盈滿整個石面。 他仍心疼得淚如傾雨,獨自在漢水畔嚎啕、怨怒,這時,一陣疾風扑向紹驊的臉,將他的圍巾席卷而走,飄飛到天上去。 “我的圍巾!”他吶喊道,發了力地賣命迎頭追去,這是晴絹留給他唯一的寄情物啊! 說也奇怪,圍巾飄啊飄地,竟飄到漢水旁的一處廢墟,掉落在一地陰森的古墓上。 當他正要前去撿拾起時,一名佝僂的女子也剛好要藉著風雪未變得驟急時出來打點水,以免江面結冰,無水可用。 “你……”紹驊先是吃了一惊,后又仔細一看,這女人雖然長相丑陋,又駝著背,但舉手投足之間,竟有說不出的熟悉,莫非是…… 晴絹也急慌了,在這樣的場合下,她實在不愿讓紹驊看到她的摸樣,將頭一側啞著嗓子說:“這地方又髒又臭,年輕人,快回去吧!” 憑著第六感,紹驊的心跳得好快,他不顧對方的冷言相向,欲上前瞧個仔細,反被晴絹撥開。 “你……你別過來,我不認識你,你快走!” 越是如此,紹驊越堅持不走。忽然听到湘太妃探頭喊了一聲:“晴絹,今天風雪太大,我看你別去打水了!” “晴絹?” 所有的疑惑已迎刃而解,皇天垂怜,果真听見了他的呼喊,他加快腳步,一手扣住晴絹的手腕,將她緊緊箍住在自己的面前。 “你為了救我的命,拿自己的容貌當交換條件對不對?”他深情又心疼地望向她。 晴絹用沙啞的喉音道:“你离開吧!這樣的我是配不上你的。” “不!你胡說,不管你變得如何,就算你斷手缺腳,我依然愛你,我生生世世就只要你,我只愛你一個呀!” 紹驊兩手環住晴絹,溫暖的胸膛供她栖歇,他終于找到她了,是他的誠心和摯情感動了“系情石”,讓它破天荒地令佳偶重聚,此情可是日月為證、天地為鑒。 晴絹早已哽咽無聲了,多少個午夜夢回時,她等待的不就是這一刻?而夢,不都是虛幻的嗎?可是,眼前所站的紹驊,可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紹驊啊! 湘太妃在哭泣中笑了出來,多感人的一幕啊,幸福的光芒依舊眷顧著晴絹,給了她一生中,最無怨無悔的一次愛的快樂史詩。 風雪依舊在飄著,但兩人一點也不感到有一絲絲的寒意,此刻,兩人的心中,早已綻發出春天的暖息,而那顆“系情石”,也緊緊地握在兩人的掌心中,將他們永遠緊緊地系在一起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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