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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春寒料峭時分,清晨老像個賴床的小孩遲遲不肯露出臉孔見人。陰霾的天空不見一絲彩筆揮毫的曙光,在這万籟俱靜的黎破時刻,朱家的大門卻傳來鳴鼓伸冤般的捶門聲。
  “來了、來了,什么事敲得這么急!”韓叔披了一件羊毛衫,小快步的出來迎門。
  門一開,是果園的工頭龍伯。那張駭白了半邊臉的神色,像是剛從地府游了一趟回來似的。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韓叔話一問完,其余家族成員便魚貫陸續奔了出來。
  “李先生、朱先生,大事不好了,果園……果園……”龍伯喉嚨像是被卡了一顆魯蛋,囫圇不清地說著難以辯析的話。
  “果園怎么了,你倒是說啊!”◇亭有股不祥的預兆,這念頭是自昨晚就開始有的。
  龍伯稍喘完了气,深吞一口口水后,終于能說出完整的話了。“我今天本來要早一點叫工人去采收水果,誰知道,我才走進果園,就發現果樹的樹根被灌上了水泥漿,所有的桔子全被打落到地上,連地上的土壤也被洒滿了硝酸,成了無机肥,完全沒有經濟价值。黎先生,中午不是有農業局的官員要來复查一次嗎?照這情形,勢必沒有大盤商愿意批發我們的水果,那……那該……”
  “別說了,我先去看看情況如何再說。”
  ◇亭早就有預感,一顆心怦跳得凶,他騎上摩托車,亂無頭緒是便一路奔向“橙煙軒”,采漪當然無法坐以等閒,也在韓叔的開車之下,与李振崗、朱長洛火速前往。万一真如龍伯所言,◇亭哥……他能承受和了這個難關嗎?
  她實在沒有勇气再想下去……
   
         ☆        ☆        ☆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是誰那么狠心做出這种事,嗚……”平時冷靜堅強的◇亭也被這一片瘡痍狼藉的慘況嚇到逼出淚水,這可是海若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
  采漪拾起地上一顆曾經有過多少他們血汗灌溉的桔子,愣得傻蹲在一小隅。潺潺的桔色汁液順著她指縫的溝骨處下滑,滴進了灰褐色的死土中,也滴傷了她一顆脆弱孱碎的心。
  “是誰跟咱們有過節,分明就是要置我們于万劫不复之地!要是我知道是誰干的卑鄙無恥的事,我絕對不饒他!”朱長洛捶著樹干,一臉頹敗的模樣。
  李振崗則面無表情,望著一大片桔尸及冒著煙的褐土,他早就忘了什么叫哭,什么叫難過;事實是這么殘酷的出現在眼前,再多的積怒難平都是無濟地事。當下,除了要查出是誰做的坏事之外,就是要赶緊尋出彌補之道。
  “一定是她,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我非找她算帳不可。”一陣蕭颯的空气中傳出震天价響的爆怒聲,◇亭從悲傷的深處爬起,握緊雙拳往外走去。
  “◇亭,你要去哪,你不能沖動行事啊!還沒有任何證据之前,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多添一條罪行的。”李振崗抱住沸著燃點的◇亭,他簡直像是一堆正要触爆而起的黑色原油,大有一發焚原的可能。
  “難道她就非得要用這种激烈的方式來達到她的目的嗎?情已逝、緣已斷,就算當初我沒跟海若結婚,至今仍是單身一人,我還是不會選一個當年离我而去的人再回頭找我的。”◇亭甩開李振崗的禁錮制肘,一躍就跳上摩托車。
  “◇亭哥,你這樣去太危險了,我不准你一個人去。”采漪擋在車頭,拼命要他打消這念頭。
  “采漪,這不關你的事,你快閃開。”◇亭仆前用手撥開采漪的身軀,不料,一時心急,用力過猛,竟將她推倒在地。“你有沒有怎樣?傷到什么地方沒有?”
  “◇亭哥,別去好不好,我們可以靜下來慢慢商量看看,不必急在一時。就算你現在去把他們的屋頂都掀開來了,又能怎樣?沒憑沒据反而會讓他們說你毀謗,豈不連立身的腳步都踩不穩?”采漪跌坐在地,無論如何,她就是不愿◇亭去冒這個險。分明是飛蛾扑火,中了他們的下怀。
  冷風在清涼的晨光中呼呼拂過面頰,宛如一桶冰水澆進了他的背脊,熄緩了一時爆裂的憤懣。◇亭從摩托車上跨了下來,扶起采漪說:“你說得對,應該好好想個因應的對策,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如果這個傷能換回你理智的心,不讓你成為別人陷阱下的犧牲品,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了采漪的這一席話,◇亭才不莽撞行事。遙遙望著一片煙硝薰天的“橙煙軒”,就算討回了公道也討不回失去這片樂園。唯今之計,便是想好對策,莫讓馬黛娜陰謀得逞,這才是最佳的明哲保身之道。
   
         ☆        ☆        ☆
   
  一整個早上,所有的人都投入在災后复健的工作上。沒有人愿意再說上半句話,只是默默搶救著仍有一線生机的果樹。◇亭更是光裸著上身,任汗水盈滿了他整個背脊。
  “◇亭哥,先喝口水吧!別把身体搞坏了。”采漪端出了一瓶礦泉水,臉上揚著鼓勵的笑靨。
  “謝謝,你也辛苦了一早上,休息一會儿吧!”說完,他又彎下腰扶起一棵垂危的桔子樹。
  采漪見他一人抬動一棵大樹頗為吃力,她將水瓶一擱,卷起衣袖,也投入幫忙的行列。
  “這樹很重,你幫不了什么忙的。”他連忙叫住她,這种粗活豈是她這种嬌嬌女适合做的。
  采漪沒有順從◇亭的話去做,一直到整棵樹都立了起來,才气虛力弱地癱瘓在地上。
  “叫你別動手你偏不听,看吧!手磨破皮了吧!”◇亭挽起她的手掌,并抽出面紙幫她止血。
  “沒關系,又不是手斷掉,你別緊張成那樣好不好!”采漪話才說完,就發現◇亭用銅鈴般的眼睛瞪她。
  “胡說八道什么,我不准你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止往了血,◇亭堅決要采漪在一旁坐著,不希望她再有些什么閃失。
  “◇亭哥,我知道這片果園對你的意義非凡,你別嫌我烏鴉嘴,如果我們沒辦法讓這果園回复以前的樣子,你千万不能太難過,好不好?”采漪心直口快,但是在她單純的心思中,她的确不想看到◇亭從此一蹶不振的樣子。
  ◇亭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仔細思索采漪的話。有些事并不是只要努力就會有收獲的,像他這樣一棵棵搶救僥幸余生的樹,然后呢?土壤也不能用,其他救下來的樹又能适移到哪里去?這些善后工作,更是難以化解的難關。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我不明白,老天爺為什么要跟我過不去,搶走了我的妻子,又將我的果園毀滅?我什么都沒了,叫我還有什么希望呢?”◇亭將頭陷進兩掌之中,久久不能跳出這個囹圄。
  “你還有我,怎說什么都沒有呢?你心中并沒有我的存在嗎?”采漪挨近◇亭傷痕累累的軀体邊,輕輕掬住他的泥手。
  ◇亭抬起泛紅的雙眼看著她,輕抿一抹笑說:“你怎能這樣說,我不想連累你。跟著我要做粗活,你享不了福的。你生活优渥慣了,原本我以為可以靠這片果園養活你,可是,你也看到了,希望破滅了,還有什么好談的呢?”
  她拾起一顆掉落在地上的小桔儿說:“有它就夠了,這是我們的桔色情果,只要你愿意,我一輩子都會跟在你身邊,還有它也會陪著你,我們永遠不分离。就算以后腿磨破了皮、手生出了茧,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這會委屈你的。我真沒用,為什么都沒辦法保護我心愛的女人,讓你們陪我吃苦受罪……采漪,你真不考慮一下嗎?真的,你如果要离開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的,只要能找到有人給你寬裕的生活過……”
  “我是那种愛慕虛榮的人嗎?你怎如此衡量我的愛情,你以為給我吃些好吃的,買漂亮的衣服給我穿,就能讓我快樂過一生嗎?黎◇亭,我不是那种膚淺的女人!你太過分了!”兩行淚潸潸滑落,她不只是為了自己平時給人的印象難過,更是為了◇亭在与她相處了一段時日后還說出這些話而難過。為了他,她改了多少嬌蠻的千金脾气,這還不夠嗎?
  “采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要是讓你跟著我,勢必沒有你過去那种呼風喚雨的生活。我欠你爸爸太多,更不能再花他的錢,你了解我的心意嗎?”◇亭急著解釋。他目前腦里已是空虛一片,不希望再橫生枝節,煩惱兩人之間的事。
  默歙均勻的呼吸聲盈滿兩人耳際,采漪也冷靜了下來。此刻,确實不是爭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吸干了余淚,對◇亭投下一語說:“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你一直認為我不夠成熟,就像我答應過我爸爸,我一定可以辦好一件圓滿的事給他看;現在,我也要用相同的話來告訴你,我也要完成一件大事讓你看看,你就知道我不是那种永遠在溫室里長不大的花。”
  不等◇亭開口說話,采漪早已轉身离去,這一瞬間,兩人的气氛降到認識以來的最低點……
  ◇亭一手執起鏟子,一鏟一鏟,心不在焉地挖著……
   
         ☆        ☆        ☆
   
  她就不相信,自己在人家的心目中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曾經有辦法制伏過◇亭,難道就沒有辦法搞定馬黛娜嗎?她害得◇亭及老爸、干爸都那么慘,要是不能助這三個男人一臂之力,她的存在一點价值都沒有。為了要◇亭對她刮目相看,挖空心思也要將馬黛娜的奸計戳破!讓她賠光家產,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价!
  想想那個死八婆要等到下午三點多才會到達,這段時間應該可以有什么方法先下手為強。她不經意地將眼睛飄來飄去,忽然飄到庭院前的一雙鞋子上頭,而且是◇亭常常穿去果園的一雙舊鞋……
  咦!對喔,如果是她到果園來搞破坏,腳上的那雙鞋一定會沾上泥垢。如果我能拿到她那雙沾滿泥巴的鞋子,就不難揭穿她的陰謀!如此一來,不就可以抓到凶手,還◇亭哥一個新的果園?她一定要好好敲那個瑪丹娜一筆,為◇亭哥討回一個以道!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她抱起“嘟嘟”,騎上她那輛小綿羊,一路噗噗的朝鎮上去,決定立即前往果菜運銷公司的總部。
  黛娜的家在果菜運銷部后方,白天期間整棟別墅空空蕩蕩沒什么人影,連只懶貓野狗也沒,唯有一個肥警衛在打瞌睡,鼾聲之巨大,戒備松懈可想而知。
  “嘟嘟”先從鐵門下方施展軟骨功鑽了進去。它和采漪早就培養好主仆之間的默契,明白采漪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于是,一咕嚕的就溜進了馬家的廚房。舉目四望,偷銜了根香腸又隨即溜了出來,一到大門,故意對警衛“汪汪”叫了兩聲,引起警衛的注意后,又銜起香腸從小洞鑽了出去。
  “哪來的死野狗,有种你不要跑!”警衛見到有“偷肉賊”,拿起電擊棒便開了大門追了出去,這時,躲在一旁的采漪才乘虛而入,從開啟的門縫中溜了進去。
  好“嘟嘟”,不枉姐姐疼你一場。她見調虎离山計成功,笑容溢了滿嘴,她得好好把握這短暫的時光!她立刻潛進馬家,挨房挨戶去找鞋子。只要讓她搜到有沾上黃泥巴的鞋底,就可以讓馬黛娜啞口無言!恨得牙痒痒的,哼!她真想看到她那一張气急敗坏的嘴臉。
  到底是在哪里呢?
  沒想到翻開馬黛娜的鞋柜,至少有上百雙的鞋陣列在里面。她的确是個比自己還奢侈的敗家女。万一一雙一雙慢慢查的話,鐵定會來不及,怎么辦呢?
  不管了,就從放在最外面的一些找起好了,這些應該比較常穿吧!
  采漪沒有做過這樣偷偷摸摸的苦差事,因此格外笨手笨腳,她翻來翻去,在將近絕望之余……
  有了,果真有一雙“耐吉”的布鞋上有沾著黃泥的跡象,而且還隱約的傳出濃重的化學藥品味道。沒錯,一定是這雙沒錯!這個爛蹄子馬黛娜,果然是干了這种喪盡天良的事,她要不揪舉她,她就不叫李采漪!
  見大功完成,采漪也不多作逗留,她委身從小門鑽了出去。直到大門口時,發現警衛還沒回來,連門也半掩半合的開著,心想一定是聰明的“嘟嘟”將他拐到什么天涯海角的地方去了,心里一陣竊喜。果真有主人的風范,又聰明、又机智。
  她立即跨出這險要万分的宅院,否則一不小心被人發現,鐵定又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一會儿,她從電線杆后頭瞄向馬家的別墅,見警衛气急敗坏走了回來。“砰”的一聲,狠狠甩著重力將大門關上,可是后方并不見“嘟嘟”的蹤影。她又不放心地等了二十分鐘,依舊不見任何的“狗影”。她心想,該不會是自己吃完香腸先跑回家了吧?也許吧!她的狗是极有靈性的,而且認路又是一流,應該先跑回去了吧!
  采漪不多作任何設想,反正拿鞋子回去要緊,拆了馬黛娜的西洋鏡再說。念頭一轉,也就先返回果園去了。她有預感,當◇亭及老爸、干爸見她如此能干的辦事效率,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哈!越想就越是自鳴得意了起來。
  在踏上回家的路上,她緊緊的抱著那雙“證据”。她迫不及待要看看馬黛娜那張惊惶失措的表情,一定足夠讓她捧腹大笑個三天三夜。
   
         ☆        ☆        ☆
   
  “什么?你跑到馬黛娜家去拿這雙鞋子?”◇亭看著采漪得意洋洋將手中那雙沾滿泥沙的布鞋呈現在眼前時,他大吃一惊。
  “有了這雙鞋,看她還有什么話可辯,到時,就可以獅子大開口向她索求全部的賠償!那么我們果園的所有損失就可以有著落了。”采漪亮著深邃的眼眸,望時◇亭依然不可置信的眼里。
  ◇亭手捧著那雙可以換回他全部心血損失的證据,心中并沒有任何喜悅,他幽幽地說道:“你何必去冒這個險呢?”
  “這總比你怒發沖冠,擺出一張恰北北的臉去硬碰硬來得好吧!這叫‘智取’,比起你跟人家動手動腳來得再恰當也不過了。”采漪不懂,為什么她連一句贊美的話也听不到。
  “那万一不成功,被人家發現了,豈不又被馬黛娜抓到小辮子!到時候,麻煩不是越弄越大?”他眉頭一皺,頗有微詞。
  “反正都已經沒問題了,你還擔心什么勁呢?唉,快拿去吧!我迫不及待想看她那張吃惊的臉了。”采漪只想掃盡◇亭額上自尋煩惱的線條,兩只鞋梗是塞進他的怀中。
  “她今天不會來了,剛剛她有打電話來說,今天督檢官人不舒服,明天才會來。”◇亭不知在擔心什么,一雙眉老皺得緊。
  “你究竟怎么了嘛?好像不高興人家這么做似的。”采漪也發出不平之鳴,她費盡千辛万苦才為他搏來這么一項證据,也沒听到他說句好話。
  “我不是不高興,只是,如果她反咬你一口說你潛入民宅,偷取別人的財物,你該怎么辦?”只想著要怎樣讓對方難堪,也沒想到對方會不會也用相同的方式對待,◇亭真拿她沒轍。
  “我……我……那該要如何嘛!總不能看她一張得逞的嘴臉,就什么都講法律,什么都講道德;當初她要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時,就沒什么良心愧疚的問題。”采漪好無奈,難道說,她這樣做也不對嗎?
  “我沒有半點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擔心。我現在什么都沒了,你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錯,要不然,我會承受不住的。”不知為什么,采漪看著一臉愁容的◇亭,卻感到有些欣喜。
  這就叫做愛嗎?她好喜歡看他為了她而惶惶然的表情。雖然這樣的念頭有些殘忍,但挺窩心的。不管她潛入馬家偷出這雙鞋所犯的刑責有多大,她想,法官也會念在她一片為真相奔走的努力而既往不咎。只是,她現在的心中所挂記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
  “嘟嘟”,你到底跑以什么地方去了?
   
         ☆        ☆        ☆
   
  一直到深夜子時,“嘟嘟”依舊沒有回家。采漪開始有點慌了,她根本就輾轉難眠;一個人兩眼無神的守在門口,她的心緊張地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從“嘟嘟”出生的那一刻到現在,它從沒离開過她半步,并且陪伴她度過許多快樂的童年時光。所有有歡笑的記憶,全是她与“嘟嘟”分享的;然而,隨著“嘟嘟”將近半天的時間都沒有回到家,采漪不免拉下了臉,所有恐懼与忐忑的心慌和迷亂一下子涌進腦中。她暗暗吞噬著淚水,責怪自己一時的疏忽大意。
  “你還在想‘嘟嘟’是不是?”寒風中,一股暖流從采漪的耳后吹拂而來。
  采漪一回眸,◇亭适時為她披上一件羊毛外套。“你對任何事都抱持著樂觀的態度,連果園慘逢災變,你也能鼓勵我要看開一點;但是你看看現在的你,哭成這模樣,一點也不像會鼓勵別人堅強的樣子。”◇亭抽出一張面紙,輕擦著她斑斑的花臉。被淚水浸淫過的粉嫩小臉,有些不堪負荷的傷累。
  采漪對“嘟嘟”的情感豈是一般的事能相提并論的?她能有今天這么開闊爽朗的人生觀,“嘟嘟”可說是功不可沒,如今……如今這快樂的种子不見了,就像是挖走她的心一樣,她還能有心念及其他的事嗎?
  “◇亭哥,我現在就要去找‘嘟嘟’,你陪我去找它好不好?失去了它,我跟死也沒什么兩樣了。我要‘嘟嘟’,我現在就要我的‘嘟嘟’啊……嗚嗚……”又是哽咽又是咳嗽,叫◇亭看得心碎。
  “可是現在都三更半夜了,要找,我明天再陪你一起找好不好?我想‘嘟嘟’是十分聰明的小狗,不會有事的。”◇亭的勸慰似乎停不住采漪對“嘟嘟”思念甚切的心,她像個固執被寵坏的小女孩,非要◇亭今晚就幫她找到“嘟嘟”不可。
  “不要,我不要等到明天,就算你再說什么讓我心安的話,我還是沒有辦法合眼好睡。◇亭哥,我求求你,替我找回‘嘟嘟’,我求求你……”她雙腿一癱,緊抱住◇亭的一條腿。此情此景,是◇亭在認識李采漪以來,從沒有看見過的。在他心中,采漪永遠是那么的活潑而開朗……
  “你先起來,看你,臉都哭花了。你先進去套件外衣,我去把摩托車牽來,我們一起出去找‘嘟嘟’。但是你不能跟你爸爸和干爹說,否則我又會被罵了。”◇亭惻隱之心一來,關也關不住,他了解“嘟嘟”對她的重要,不依她也不行了。
  “嗯!”她抹干了淚,那笑容有些讓人垂怜,如此對周身的一切都注入情感的有情人,又怎能無情呢?
  兩人匆匆的將摩托車牽到大門外,在一片藍幕的夜帘下,一對情人為了一只聰明可人的小狗狗,緊緊相依。采漪將◇亭抱得好緊好緊,淚水又抑不住的沾濕了他寬敞的后背……
   
         ☆        ☆        ☆
   
  摩托車的呼嘯聲在一幢豪華的別墅前消失,兩人摘下了安全帽。馬路一片死寂,除了兩三只窩在路燈的余溫下取暖的飛蛾外,連只覓食的野貓野狗也沒有。
  “這就是馬黛娜她家?”◇亭呵出一口熱气,對這幢豪華大宅詫然不已。
  “嗯!我就是要‘嘟嘟’從他們的大門底下鑽進去引開警衛的。”采漪指了指一扇釉黑鏤空的雕花大門,她仍能清晰發現“嘟嘟”扒地的狗爪子印在地上。
  “那你還記得它出來的時候是從哪個方向跑走的?”
  “應該是大門的左邊吧……沒錯,是左邊,因為我當初是躲在右邊的与它相反的電線杆方向。”采漪毫不遲疑地說,那所有的景象像是烙在她的腦子里,怎么也忘不了。
  “那好,我們就朝左邊的這條路上掃街過去,說不定它迷路了,在等著我們去接它呢!”◇亭為她開啟了一道光輝的門,重拾她墜入深谷的心。
  “對,它一定是迷路了,我想它應該也餓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鹵好多的牛腩給它吃,它最愛吃牛腩了。”采漪立刻接受了他的說法。兩人心有靈犀的點了頭,往“嘟嘟”今天跑掉的方向去找。
  “‘嘟嘟’,你在哪里?姐姐來接你了。”采漪不放過任何一個小角落,連垃圾堆后頭都彎腰下去看。要“嘟嘟”屈身在這种地方,實在是委屈了它。
  “‘嘟嘟’,快出來,別調皮了,哥哥不會修理你的,身体臭的會被姐姐罵喔!”◇亭也留意著每個漆黑的小巷子或水溝邊,不放過任何一個死角。
  “如果你想要吃姐姐鹵的牛腩,你就乖乖出來,回家睡覺比較舒服,听到了沒?姐姐快累慘了。”采漪走得腳快酸死了,連點“狗影”也沒有。
  在前頭的◇亭先走到一個十字交叉口,正考慮要走哪個方向時,驀然,在一根紅綠燈的垃圾箱旁邊,看到了一幕触目惊心的殘酷畫面——
  “嘟嘟”正靜靜的躺在那里,口中依舊咬著那根引走警衛的香腸;不過顎骨卻整個像被撞過一般裂了開來,使它的嘴巴上下嚴重的錯開;連身上黑白相間的漂亮雪毛也染成了一片殷紅,血水從它下腹像一條小溝渠緩緩流出,顯然它是被車子撞死的……
  “‘嘟嘟’……”◇亭口顫齒冷的喊出聲,他沉重的踏上前去,映入眼帘的卻是百分之百要采漪性命的畫面。怎會如此,這樣的結果,是他們事前想都沒想的,万一采漪她……
  才想著要如何暫時瞞住采漪時,一具黑影將他頭上的燈光一罩,霎時,眼前降下了強黑,遮住“嘟嘟”慘不忍睹的臉龐。
  “采漪……你……你別看了……”◇亭擋在采漪的面前,他不能保證讓她再繼續看下去,會不會鬧出人命。
  “走開!我叫你走開听到沒有!”采漪不知哪來的力量,一掌推開◇亭龐大的身軀。
  沒有任何屏障,燈光又适時的篩在“嘟嘟”那張可愛調皮的小臉上,塵土的往事像時光倒轉机,將采漪帶到小學四年級的那一年……李振崗為她買回一只小狗狗當生日禮物。那時的“嘟嘟”伶俐活潑,還不時吐出舌頭討采漪的歡心;兩眼長長的睫毛眯成一線,頭還傻傻的歪著,特別令采漪疼入心坎里的是它第一次見了她就伸出軟軟如玩具般的毛毛腳跟她握手,這一握,就握出了十年不變的友誼。
  “‘嘟嘟’——”
  采漪忍不住大聲的哭喊出來,人皆有情,即使是從未開口跟她說上一句貼己話的“嘟嘟”,也仍讓采漪心碎聲啞。她雙手危顫顫的敞開,扶起再也不能靠在自己肩上撒嬌的“嘟嘟”。她將臉貼在“嘟嘟”沾滿灰泥及髒垢的臉上,她好想要“嘟嘟”再舔舔她的臉,即使一次,一次就能使她心滿意足了……
  她全神貫注裹著“嘟嘟”,仿佛像是抱著一個熟睡的滿月娃娃,一步一步踏上回家的路,她知道,她的“嘟嘟”只是睡太熟,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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