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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下雨,有藉口不去上課了。
  他還會帶她出游嗎?周佳燕一醒來,便跳下床往外沖;旋即想起昨夜的事,面紅耳赤地緊急煞住。
  她雙手貼著羞紅的臉頰,心想,怎么老是做丑事?她從未見過裸男,他線條分明的肌肉,雖比不上螢幕上那些英雄明星,卻也頗有看頭……她在腦袋瓜上敲了一記,想到哪去了?讀書、讀書,把書讀好才是正事!她強迫自己端坐在書桌前,但書中的油墨黑字全排列成一幅赤裸的男性身軀……她叫了聲,推開書本,房里的空气太沉悶了,才會胡亂瞎想。
  房內靜悄悄的。張浩維已出去了,她在松口气之余,隱隱又有股失望。
  “還是上課去吧!”周佳燕對著無人的大廳說。
  原來自己不想上課的理由,不是雨天的關系,而是想延續昨天与他的相處;這一想,口中的饅頭變得又硬、又難以下咽。她不喜歡自己對張浩維有依賴感,他們雖是夫妻,但實質上一點也不是真正的夫妻。他對她的態度,雖說由冷漠進而有點人情味,可是仍然疏离;她若將他視為依靠,鐵定只有一种結果——自己深受傷害。
  想驅逐心中的沉甸感,她打開電視,電視里女人抱著男人問:
  “你愛我嗎?”
  “用你的聰明智慧想想。”男人模棱兩可,說了等于沒說。
  “我要你親口對我說。”女人深情款款。“說你愛我。”
  男人想起什么似的推開女人。“糟了!我忘了有個重要的約會正等著我。”
  “你在敷衍我!”女人眼神哀怨。“真有這么難說出口嗎?”
  “乖!這個約會太重要了,遲到可是會損失不小,晚些我們再談好嗎?”未覺女人從臉頰滑落的淚水,男人急急地走出。
  原想驅散沉郁感,心情卻是愈沉甸。周佳燕關上電視,不住地想,男女間除了男歡女愛外,可還有什么?她真的不懂。
   
         ☆        ☆        ☆
   
  睡夢中似乎有樣東西塞入她手中。周佳燕眼睛張開一條線后,立即清醒地睜大——滿天星,一大束的滿天星,像繽紛的夢般。她是不是尚在作夢?
  “喜歡嗎?”從頭頂傳來的聲音,很不自在。
  她抬起頭,張浩維表情別扭地摸著鼻子。他送她花?周佳燕備覺珍貴地雙手抱緊。
  “送我的?”
  “中午的餐會送的,丟了覺得可惜!”他聳肩。“我想也許你會喜歡。”
  原來是這么回事,同樣是送,有心与無心的差別可大了!她手松開,將花塞回他的手中。
  “還你。”
  “你不喜歡?”他問,并不明白她看來歡喜的臉,怎么突然變成不要了?
  “我不要打折的心意。”周佳燕撿起掉落地上的課本,她是躺在椅子上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這有何分別?”
  “意義不同。”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對她有所改變嗎?“一個有心,一個無心。”
  他搖頭。“女人就愛拘小節。”
  “不是小節。”她辯駁:“是感受。”
  牆上的鐘指著七點。他怎么這么早回來,不會是因為可惜那束花吧?
  “既然你不喜歡,把它丟了。”
  張浩維走向垃圾筒;她控制住叫他別丟進的念頭,沒有誠意的東西,她才不要。
  他走過來說:“我們到外面吃飯。”
  請她吃飯?周佳燕一喜,但又降溫地噘高嘴。
  “是不是又有不用花錢的飯可吃?”
  他被她的口气惹笑。“天底下的好事并不多,是要付錢的。”
  “你怎會好心地想請我吃飯?”她大起疑心。“不對,你沒說請客,是不是要我自掏腰包?”
  “你真將我想得那么小器?”張浩維啼笑皆非。“連頓飯都請不起?”
  “你的善心絕對不會給我。”
  “錯了!”他微微一笑。“這一次可是以你為主角。”
  他怎么這么好心?周佳燕疑心加重。
  “當真?”
  “一點也不假。”他催促:“快去准備,五分鐘后我們出發。”
  走了兩步,她停下,想加以證實地又問了次。
  “為什么你會突然大發善心?”
  “惡人也有為善的時候,不是嗎?”
  話雖沒錯,但她總覺得有詐。
  “你不會是想把我賣了?”
  “你的疑心會讓你失去很多樂趣。”張浩維無可奈何地攤攤手。“你既不放心,那么別出門了。”
  “我才不想錯過成為主角的机會,雖然仍怀疑你居心叵測。”
  她赶緊去換裝。
   
         ☆        ☆        ☆
   
  一個鐘頭后,他們已在一家格調高雅的餐廳內。
  “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這么大發慈悲。”周佳燕舉起甜酒。“敬你,好心人!”
  張浩維閒适地喝了一口酒。“看來,我要改變亦對我的印象并不容易。”
  “你是不是有事求我?”她臆測,對他的看法的确牢不可破。
  “不,沒有企圖、沒有目的。”他放下叉子。“你可以安心享用。”
  要根除心中的疑惑雖不易,不過,她愿意相信他的誠心。
  “這里的烹飪雖高明,我還是比較喜歡山中野菜。”她不知道自己的語中是否有暗示存在。
  “想吃還不簡單!”
  她抓住他的話問:“你會帶我去嗎?”
  他似乎被問住。
  “算了,當我沒說話。”周佳燕自嘲:“我太貪心了!”
  “如果你肯自己付帳,也許我可以考慮。”他輕松地化解。
  該知足了!他的態度已改善太多,還想苛求什么?周佳燕讓自己專心地吃著食物。
  “吃飽了。”她喝著開水,過濾胃中的油膩感。
  “飯后,來點甜點。”
  說著,張浩維朝侍者比了個手勢,侍者點點頭,一下子燈光全熄。
  “怎么回事?”用餐的賓客愕然地叫。
  “大家不必惊慌!”傳來麥克風的聲音:“今天是在座的佳賓——周佳燕小姐的生日,讓我們在此為她祝福,并祝她生日快樂!”
  隨著生日歌的響起,前方亮起燭光,侍者推著一個雙層大蛋糕出現。
  今天是她的生日?周佳燕想著今天的日子,是今天嗎?她看向張浩維,只見他微笑地點頭。
  “生日快樂!”
  侍者在她的身邊停下,排放著櫻桃和草莓的蛋糕,看來美极了!
  太意外,也太惊訝!周佳燕眼中閃著惊喜的水光,開心地跟著唱生日歌。
  “許愿!”張浩維的臉在燭光下搖曳。
  周佳燕閉上眼睛,感動地許著:愿天天皆能如今天般,充滿喜悅与惊奇!她張開眼睛,吹熄蛋糕上的蜡燭。
  “切蛋糕。”
  侍者遞上刀子,她切下兩小塊,余下的分予賓客分享。
  “謝謝!”她由衷地感激:“這是我過過的最快樂的生日。”
  “別謝我。”張浩維殺風景地說:“我只是受人之托。”
  “什么?”
  “是你媽媽希望你能過一個愉快的生日。”他看著別處。“請我代勞。”
  她正奇怪他怎會細心地知道她的生日,甜甜的蛋糕還在口中,己失去味道。
  “你就不能假裝當一次好人,讓我吃得盡興些嗎?”
  “我不能作偽。”他靜靜地說:“今天的桌位是令堂訂下的,我不能居功。”
  還說什么不吝于一頓飯,她現在連生气的力气都沒有,意興闌珊地站起。
  “我們回去吧!”
  張浩維沒多說什么,跟著她一起走出餐廳。一路上他們沉默不語,在進屋時,他突然低聲在她身后說:
  “事實上,那束花不是免費,是我在花店買的。”
  花不是順水人情!周佳燕想說話,他已從她身邊走過,進入屋子。
  花還在嗎?她急忙奔到垃圾筒前,空空的,什么也沒有了。李嫂的效率真高,將所有的垃圾全倒掉,她呆看著空無一物的垃圾筒。
   
         ☆        ☆        ☆
   
  星期天。
  屋外出現難得的冬陽,照說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气候,實在不宜待在屋里,可是她又提不起興致出去,就在家中享受陽光吧!
  周佳燕搬了一張長椅躺在院子里晒陽光,她想為昨天的事說些什么,但在她下床前,張浩維即出門。她腳踢著草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星期天一早出門。當她正被暖和的陽光晒得昏昏欲睡時,李嫂叫她听電話。
  “你還沒出門啊?”趙偉中的聲音倒沒有不快。“我已等你一個鐘頭了,你是不是有事耽擱?”
  啊!她忘了与趙偉中約好看電影的事了。
  “對不起!我忘了!”
  “我想也有此可能,畢竟是我們几天前約下的。”他沒有責怪。“你現在能來嗎?”
  她赶過去,最快也得四十分鐘,那他可有得等了。
  “改天吧!你會等很久的。”
  “我不在乎多等。”趙偉中在電話中說:“我已買好下場電影的票,錯過可惜。”
  “我馬上去。”
  周佳燕匆匆梳了兩下頭發,就穿著身上的衣服外出,邊招攔計程車,邊怪自己的心思全在張浩維的身上,以致把定下的約會給忘了。
  趙偉中坐在戲院前的台階上,一見到她,便高興地迎了過來。
  “剛好赶上放映時間。”
  “抱歉!”她道歉:“讓你久等。”
  “你能來已太好了。”他沒有責怪。
  “今天由我請客。”她說:“算是遲到的賠禮。”
  “不,我有零用錢。”他搖頭。“我不介意多等你一會。”
  她蹙眉,看來,他誤解了。
  “我不希望你誤會——”
  “我知道。”趙偉中接下她的話:“你是不是想說我們純粹只是朋友?”
  她點頭。
  “我不會要求太多,只要能与你聊聊天、看看電影,就滿足了。”
  她想告訴他她是已婚婦,但他已拉著她說:
  “我們快進場,電影要上演了。”
  好吧!看完再說,免得影響他觀看的情緒。
  戲院里,周佳燕不時地移動身子,震耳的打斗、槍聲,令她的耳膜很不舒服。放映的是警匪片,場面太血腥了,趙偉中則看得津津有味,這或許是男生与女生的不同之處吧!
  “很棒的片子!”趙偉中大呼過癮。“你認為呢?”
  “還好。”她沒說出真正的感覺。
  他們隨著人群走出戲院。
  “明天是圣誕節,有個舞會,想請你當我的舞伴。”趙偉中邀請。
  “我不能。”
  “有節目?”
  “是的。”
  “推掉好嗎?”趙偉中請求:“我很希望你能參加。”
  她感到有壓力。“听我說,我不是你的對象,請去找別人。”
  “只有你才是我真心想邀請的女孩。”他眼中流露出少男的純情。“請你答應,好嗎?”
  “你誤會了——”
  “我明白你還未打算接受我這個朋友,但請試著交往,好嗎?”
  “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卻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
  正想說出自己已婚時,她眼睛倏地擴大,定住在前面的一對男女身上。那不就是張浩維与劉真君嗎?他們怎會在一起?
  “你見到什么?”見她神情似乎要宰人似的,趙偉中大為吃惊。
  “男人跟女人。”
  “男人跟女人?”這是一條熱鬧的街上,放眼過去全是男人和女人。
  他們兩人要去哪里?周佳燕雙腳不自主地跟著他們走。
  “他們是誰?”趙偉中弄清楚她的目標是前面一對長相俊美的男女。“你認識他們嗎?他們看上去很相配。”
  她听來不是滋味,卻也不得不認同他的說法。張浩維与劉真君,不論是在气勢上、年齡上,皆很相襯。
  “為什么要跟著他們?”趙偉中疑問:“是不是他們有什么問題?”
  周佳燕無心搭理他。“你先回去,不要跟著我。”
  “你想當偵探?”趙偉中自作聰明地說:“我和你一起行動。”
  究竟想干嘛?她明白自己無權干涉張浩維的事,可就是無法制止雙腳別前去,而跟著他們是想證實什么?她一點概念也沒。
  “他們走進飯店了,怎么辦?”
  張浩維和劉真君進入一家高級飯店。
  “跟進去。”她簡短地說。
  趙偉中看著富麗堂皇的飯店,又看著兩人身上輕便的服裝,心生膽怯。
  “我們穿這樣不太好吧?”
  “你可以不必進去。”周佳燕無畏縮地走進大理石舖成的大廳。
  趙偉中猶豫了下,也走進去。前面的男女進入法國餐廳,她毫不遲疑地跟在后。
  “不要去。”
  趙偉中想拉住她,但沒拉著,只好硬著頭皮走在她身后。穿西裝的侍者迎過來,有意無意地瞥了他們身上的衣服一眼,態度有點冷淡。
  “兩位,用餐?”
  “不……”
  “是的。”周佳燕壓蓋過他的聲音,神色自若地指著角落的一張空桌子。“我們要坐那桌。”
  “跟我來。”
  侍者在他們坐定后,遞上菜單。
  “兩位,用什么餐點?”
  趙偉中手微顫抖地翻著菜單;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如此高級的餐廳,雖看不懂菜單上的英文字母,价格倒是明白,簡直搶人!他身上的錢連付一杯咖啡都不夠,更甭提其它隨便一道菜,叫价都得要上他一個月的零用錢,因此,他蓋上菜單。
  “我們不吃……”
  已听得周佳燕流利地吩咐。她不會看不懂价錢吧?這种地方不适合他們來。
  “先生,你呢?”侍者看著他問。
  “我不用……”
  “也給他來一份相同的。”
  付不出帳可走不出這里,趙偉中急得滿頭大汗。侍者一走開,顧不得在女孩面前該保持面子。
  “我身上沒錢,我們會被留下來。”
  她不慌不忙:“我說過今天由我請客,你盡管安心地吃。”
  趙偉中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定下來,喝了口冰水壓惊。
  他們呢?張浩維与劉真君呢?才一會工夫,他們已不在方才的位子上,周佳燕急得站起來。
  “小心!”
  但太遲了,侍者手中的熱湯潑洒在她身上。
  “對不起!”侍者慌張地道歉。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咦?”有一個嬌脆的聲音傳入周佳燕的耳內。“那不是你的小妻子嗎?”
  是劉真君的聲音。她舉目看去,他們換了靠窗的桌位,雖隔著好几張桌子,她仍能感覺出張浩維望著她的目光中盛滿怒气,因為被打扰而生气。
  “真巧!她也在這。”劉真君眼波溜溜地一轉。“我們何不邀請你的妻子和她的朋友過來,大家一起用餐熱鬧些?”
  張浩維表情仿佛想將她大卸八塊般。周佳燕頭一揚,被撞見奸情,他該不好意思,而不是這么理直气壯,好像是她理虧似的。
  劉真君如蔥的手指一招,一位侍者趨上前去;她往他們指了下,說了几句后,侍者朝他們桌位走來。
  “那桌的小姐請你們過去。”
  對方在賣什么膏藥?周佳燕疑惑地看過去,只見劉真君帶著挑釁的意味,笑眯眯地望著她。怕什么?她正想弄清楚他們在搞什么鬼,即使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也有權知道他的交往,不是嗎?
  “去哪?”趙偉中一愣一愣地跟在她身后。
  “請坐。”劉真君很殷勤。
  周佳燕老實不客气地坐下。
  “你怎么稱呼?”劉真君笑問一旁拘謹的趙偉中。
  “趙偉中。”
  “趙先生,你也請坐。”
  趙偉中不自在地打量著對面的男女,又看向周佳燕;雖不了解他們三人的關系,卻可感受到其間有股微妙的緊張气氛。
  “他們是誰?”他小聲地問。
  “奸夫淫婦”——這個字眼閃進她的腦里,周佳燕回瞪著一直沒開口,用著冷冷眼光逼視她的張浩維。
  “你們不認識啊?”劉真君嬌笑。“我來作介紹,我是誰不重要,這一位你卻一定要知道,他可是你朋友的老公。”
  “老公?”趙偉中一時無法意會。
  “老公就是丈夫也。”劉真君不厭其煩地加以注解:“你難道不知道她已結婚了?”
  好像有一顆棗子卡在喉嚨,吞不下又吐不出來似的,趙偉中張嘴“啊”了兩聲后,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侍者端上食物,除了劉真君外,三人身体硬得像石塊。
  “大家吃啊!”劉真君嘰嘰喳喳地講著:“羊肉要趁熱才鮮,別辜負了美食!”
  “他真是你的丈夫?”趙偉中用責難的眼光看她。“你真結婚了?”
  “不錯。”這時候作任何解釋,都嫌多余。
  “怎不早說?”趙偉中聲音里有极度的失望。
  “你沒問。”周佳燕簡洁地說。
  “誰會問這种問題?”趙偉中哭喪著臉。
  “是啊!”劉真君有如法官似的。“你有告知的義務。”
  “行了,我們走。”
  張浩維冷冷地站起來。
  “不多聊會嗎?”戲就這么落幕,劉真君感到奇怪。“東西不吃,多浪費!”
  “你走不走?”張浩維冷硬地說。
  “走,跟你來,當然跟你走!”劉真君溫馴地站起。“兩位,失陪了。”
  她輕盈地跟上已走開的張浩維。
   
         ☆        ☆        ☆
   
  愛——
  在無意識中寫下這么一個字后,周佳燕心中大亂地將紙揉成一團,仿佛上面有毒,怕被沾染似的丟得老遠。不會吧?她在房中急急地走來走去,自己不會真愛上張浩維吧?但若不是愛,又怎會在見著他与劉真君在一起時,心有如刀割般的疼痛不已?
  昨天她過了一個最難過的耶誕夜,躺在床上,卻不曾合眼。她一直傾听他從她房外走過的聲音,但他徹夜未歸,他去了哪里?在何處過夜,她臉色因一夜未眠,加上錯綜复雜的情緒起伏,而顯得灰坏。
  不成!她不要把自己困在這胡思亂想,今天是圣誕節,絕對不該是如此度過;她穿上外套走出去,卻在路上站住,去哪?就往人多的地方去。公園里處處是雙雙對對的情侶,及親子同樂的夫妻,她覺得格格不入地走出。今天的日子不一樣,走在街上不是出雙入對的兩人,便是約好同樂的一票人。她穿梭在其中,愈顯形單影只,不由興致大減,還是回去吧!她走往回家的路。
  “佳燕。”一輛紅色摩托車,在她身旁停下。
  朱啟元——一個曾讓她心碎的男孩,再見他何以一點感覺也沒?
  “不認得我了嗎?”朱啟元見她眼光陌生,訝异地眨動曾讓她痴迷不已的雙眼。“這陣子你都躲到哪去了?我找你許久都沒找著。”
  把自己埋起來了。
  “你讓開!”她淡淡地說。
  “你變了!”
  朱啟元無法相信那個總以仰慕眼光追隨自己的女孩,竟會用如此淡漠的態度待他!
  “也許吧!”憶起過去的傷口,她根本不愿再為他多浪費時間。
  “因為聯考失利嗎?別難過,我可以幫你,明年考個好學校。”
  他考上明星學校,宁愿相信是她心情不好,不是他失去魅力。
  “我不需要。”
  真奇怪?不久之前她還為他發狂,現在不僅完全免疫,甚至還產生厭惡感;周佳燕不清楚自己怎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為什么突然不理我?”
  朱啟元剛与女友分手,身邊正處于真空狀態;再見到她,他惊訝于她的美麗,以前怎沒注意到這點,不過也不遲,再次將她掌握于股掌之間并不難。
  “你有一個坏記憶。”她冷冷地看他。“不記得是你要我別去煩你嗎?”
  他受窘地一笑。“一定是聯考讓我精神緊張,你知道考試的壓力很大……”
  “我什么都不知道!”周佳燕不耐煩。“不要擋住我的去路!”
  才几個月,小女孩長大了不少。她愈有個性,他愈感興趣,以前他就是嫌她太溫馴了,像杯溫開水,沒有一點征服感。
  “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
  “去找崇拜你的女孩談吧!”早知道今天不宜出門,還不如悶在家里。
  “你在乎?”朱啟元一副恍然大悟狀。“別疑心,我的感情只為你一人保留。”
  他的話令她惡心地想吐。她曾親眼目睹他和女孩卿卿我我,卻能臉不紅、气不喘地睜眼說瞎話。
  “我不嫉妒。”
  真的,有的話也是屈辱,對他不尊重她的屈辱。
  “你是嫉妒,女孩的心眼就是小些。”朱啟元自以為是地狂妄道:“我保證今后只對你一個人忠心,這樣你是不是該滿意了?”
  過去怎會迷戀如此幼淺的人?周佳燕對自己識人的眼光,感到相當懊喪。
  “相信我的保證……”
  他還在嘮嘮絮絮;周佳燕懶得浪費唇舌,想掉頭走開,他不放棄地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你再跟著我,我的丈夫會不高興。”她拿出擋箭牌。
  “你結婚了?”朱啟元在怔了一下后微笑。“你騙人!”
  她揚起手中的戒指。“是事實。”
  朱啟元手掌抱住她的手指。“這种玩意儿任誰都能戴,唬不了人的!”
  “放開!”她手指被他緊握著。
  “不放!”朱啟元涎著臉。“除非你能原諒我。”
  “放手!”她生气。“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朱啟元將她的手舉放在唇上,自認瀟洒地說:“再給我們彼此一次机會。”
  “我希望你別再出現在我的視線內。”她厭煩。“你那套對我不管用了。”
  周佳燕想收回手,但他不放開。“我已經道過歉了,請你原諒我。”
  “我們之間早在你要我离開你時就結束了。”她气憤地叫:“不要纏著我!”
  “我們重新開始。”
  一個想走,一個不愿放,正在拉扯間,一個冰冷的聲音加入。
  “把手放開!”
  她回過頭,張浩維鐵青著臉站在他們身后。她很想問他在什么地方過了一夜,會是在劉真君的香閨嗎?
  “你是誰?”朱啟元松開手,詫异地問:“佳燕的哥哥嗎?”
  他知道她有一位兄長。
  “丈夫。”張浩維聲音冷得似冰:“我是她的丈夫。”
  “不會吧?”朱啟元惊疑地看著她叫:“你不會真的結婚了?”
  等著她的否定,她頭點得用力,而且肯定。
  “我說過我已結婚,是你不信。”
  朱啟元跨上摩托車,狼狽地离去。
  “你到底有几個男人?”張浩維諷刺:“昨天一個,今天一個,是不是明天又有不同的人出現?”
  他一夜在外鬼混,憑什么管她?周佳燕對他一夜的去處相當介意。
  “你呢?是不是方從女人的被窩中爬出來?”
  話一出,周佳燕被自己粗俗的言辭惊住,她的口白就跟電視上的潑婦一樣。
  他眉揚得老高。“你在胡說些什么?”
  “是我胡說?”她搶白:“還是你心里有鬼?”
  他雙手環抱。“你想知道什么?”
  “你昨天和今天都在哪里?”她直問。
  “有必要向你報告嗎?我可未追問你和那些男孩的關系。”
  “沒什么不能說的,一個是補習班的同學,一個是——”該怎么形容与朱啟元的關系?拋棄她的前任男友?
  “不用說明。”他揮動手。“我不想知道。”
  她不想隱瞞。
  “方才那個男孩,是我以前的男友,有一度還自認為喜歡他。”周佳燕低低地說:“想來真傻,竟然為一個不存在的感情掏心挖肺的……”
  “在沒弄清楚之前——”他諷刺多過于同情。“就能為對方怀了孩子。”
  她霍然抬頭。“什么孩子?”
  他沒回答,眼睛冷冰冰地盯著她平坦的小腹一會后,面孔扭曲地走入身后的屋內。
  孩子?周佳燕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肚子,他說什么孩子?
   
         ☆        ☆        ☆
   
  當兩人視線接触時,她沒有回避,清澈明亮的雙眼沒有半分尷尬,而趙偉中直接的反應是轉開頭。她似乎傷害到他了,周佳燕有些難過,他是一個好男孩,她不希望他有受愚的感覺。
  一道陰影擋住她的光線,她從書本上抬起頭,是趙偉中。
  “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她微笑。
  “我想我們還是能成為朋友。”趙偉中澀澀地牽動嘴角,勉強成為一個笑容。“雖然我們鐵定無法再深進一層關系。”
  “有時候是朋友,反而能維持長久。”她因他能諒解而高興。“朋友是一輩子的事。”
  “听你這么說,我舒坦多了。”這一次,趙偉中的笑容不再牽強。“夫妻有可能分分合合,朋友永遠都是朋友。”
  他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兩雙手互握了下。
  “我們是永遠的朋友。”趙偉中說。
  “是啊!”她也說:“我們是永遠的朋友。”
  “既是朋友了,我能問你較私人的問題嗎?”他探問。
  她猜得出他想問什么,很坦然:“你想知道我的婚姻?”
  “你和那個男人——你的丈夫間是不是出了狀況?”趙偉中聲明:“不是好奇,是關心。”
  從一開始他們的婚姻就有問題,而這個問題將延續多久,她并不知道。
  “你問得很尖銳。”周佳燕苦笑。“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他對你不忠對不對?那個女人是他的情婦?”趙偉中義憤填膺。“公然帶著女人出雙入對,太囂張了!你為什么不對他發大飆,任由他大搖大擺地帶著女人离開?”
  他稍嫌大了些的聲音,引起自修同學的注目。
  “小聲點!”周佳燕皺眉。“我不想成為大家的焦點。”
  “對不起!”趙偉中道歉:“我太為你抱不平了。”
  “你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你怎會有那么大的度量容忍。”他稱奇:“女人不都是很小器的嗎?”
  “你不明白。”她喃喃地說:“其實,有些事我也不明白。”
  “我替你出口气。”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他卻是真心喜歡她。“打得他滿地找牙,看他還敢不敢欺負你!”
  “別亂來!”周佳燕連忙制止:“我不要你介入。”
  “不給他點顏色看看——”趙偉中忿忿不平:“難道就任隨他肆無忌憚地不把你放入眼內?”
  她本身倒沒有他的激動,只是有股深沉的悲哀。
  “分開!跟他分開!”趙偉中年輕沖動地說:“那种男人不要也罷!”
  她未曾想過与張浩維分開的可能性,經他一挑起,心竟是如扭絞般的疼痛。她惶恐极了!不要,她不要离開他,這意念強烈得令她心惊肉跳!為什么一想到有可能失去他時,她會感到天昏地暗……莫非這是所謂的愛?她愛上張浩維了!?
  她臉色一定很不好,趙偉中惊慌地叫:“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宁愿是生病,生病會很快痊愈,而沒有回應的感情,卻是一道愈擴愈大的傷口。
  “你是不是怀孕了?”趙偉中想起几天前挺著大肚子回家的姊姊,臉色与她如出一轍。
  “你別瞎猜。”
  “讓我幫你。”他將她想成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脫离你丈夫的虐待。”
  “你把自己想成英雄劇的男主角了。”她無奈。“但我不是悲劇里的人物。”
  “我不要你受苦。”
  趙偉中一片熱忱,她卻覺得好笑。“我安于目前的生活方式。”
  “你有沒有搞錯?”他怪叫:“那個男人虧待你,你還說安于現狀?”
  “他沒有。”
  “他不在乎你的感受,帶著女人進進出出的,這不是虧待,是什么?”趙偉中頻頻搖頭。“真不懂你怎能容忍這樣的行為?”
  她能的,因為她有更具体的理由!她愛他。也許這就是當初執意嫁他的原因,只不過當時不自知罷了!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趙偉中錯愕了下。“你不會對那個男人一見鐘情吧?”
  “我想是的。”周佳燕臉上有抹認命之色。“這就是為什么我甘于目前生活的原因。”
   
         ☆        ☆        ☆
   
  張浩維手耙著凌亂的頭發,急躁地站起又坐下,心中這股酸酸的感覺是醋意嗎?即使對曉曉,他也未曾有過如此揪心感。
  九點了,她還未回來,是不是与那些和她年齡相當的男孩在一起?他感到酸味已涌至胸口。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一點一滴地沁入他的心中,喚醒他伏已久的感情?不行!這是背叛,他不能背叛曉曉!他想逃到外面,不能再与周佳燕相處下去,兩個人同處一個屋檐下太危險了,好吧,今晚就在外面過。
  但他的躲避計划在目見從男孩摩托車上下來的她時,化為澎湃的怒气,忘了一分鐘前還想避開她的決定。
  “你回來了。”周佳燕沒有不安的神情,很高興見到他似的。“今天真早。”
  “不早。”張浩維冷冷地說:“已過九點了。”
  用意在提醒她的晚歸。
  “這時間對別人而言是不早,對你則早了些。”她平述,未有譴責之意。
  趙偉中以敵意的眼光看他。“不負責任的男人!”
  嘿!這小子倒喧賓奪主起來,張浩維挺不是滋味地冷哼了聲。
  “你在教訓我嗎?”
  “是教訓,也是指教。”
  男孩長相斯文,口气卻很沖!這小子大概還沒搞清楚,能大聲說話的人可不是他。
  “你還有要指教的地方嗎?”張浩維冷冷地問。
  “多得很。”趙偉中一點也不客气。“首先你得寫悔過書。”
  “寫悔過書?”他的聲音已瀕臨爆發邊緣。
  趙偉中卻听不出來似的,繼續煞有其事地往下說:
  “就是忏悔書,將你的惡行做一番實實在在的檢討,并保證不再犯。”
  張浩維鼻孔冒煙。
  “請問我犯了什么罪行?”
  趙偉中渾煞不覺站在眼前的男人正拳頭緊握,依然侃侃而談:
  “你是太笨,還是想抵賴?怎會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錯事?別的我不知道,但玩女人玩到公共場所,表示你一點也不尊重佳燕……”
  名字叫得挺順口!張浩維冷睨了她一眼,周佳燕沒留意到他的注視,拉著男孩的袖子。
  “不要說了!我不是要你別管我的事?”
  “要讓他知道,他是怎么對不起你!”趙偉中要代她出气。
  “不要管我了!”周佳燕不讓他說:“你快回去!”
  “我不要你被欺負。”趙偉中不想作罷。
  “你弄錯了,我很享受現況。”
  “因為你愛——”
  她急急地捂住他的嘴。“不要讓我為難。”
  “我不懂。”
  “你毋須懂,也毋須明白。”她語聲模糊地加了句:“我自己也是剛明白不久。”
  “什么?”
  “謝謝你送我回家。”怕他再仗義不平,周佳燕急于赶他走。“你快回去!”
  “你不希望我插手,我不多管就是了。”
  不過在走前,他還是朝張浩維撂下了句:
  “你最好檢點你的行為。”
  “檢點我的行為?”張浩維轉臉問她:“我的行為有何不妥?”
  周佳燕正打算解釋,但听他聲音不善,不由得語帶指責:
  “你是已婚的人,公然帶著女人進進出出的,就是行為不檢。”
  不覺中用上趙偉中的口气。
  “帶著女人進進出出的?”他揚眉。“你以為我們在做什么?”
  她撇開頭。“我怎會知道?”
  他觀察她。“你忘了我們曾有過協定,互不干涉對方的行為?”
  “我沒忘,只是……”只是當時她并不知自己愛上他。
  “只是什么?”他追問。
  “我們是不是該進屋了?”她閃爍其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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