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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天子腳下,熱鬧繁華的京城。太平盛世中,販夫走卒自食其力,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溫飽和樂。
  靠近大街坊的十三胡同里有間不起眼的書肆,要不是明白的招牌挂在柱條上頭,不熟識的人絕不會想到巷口里居然有間名聞遐邇的書舖。
  書舖店主人是個寡婦,年紀輕輕的,帶著一個男孩,几個月前不知從哪搬來,寡婦深居簡出,只埋頭做生意,理應不可能跟達官貴人有什么交情,偏偏,許多王子公孫、貴婦人總是輕車簡從地來叩她簡陋的門。
  雖說是孤儿寡母,倒也因為這樣產生了嚇阻效用,流氓地痞沒人敢上門來欺負他們母子倆,加上她免費提供小人書、習字帖、開放書肆一隅給附近的小孩看書吃點心,敦親睦鄰做得极好,所以,就算她臨時有事要出門,大門也不用鎖,路不拾遺在這里發揮了最大的功效。
  柜台里,竄高好几寸的朔陽送走了最后一個客人,攏上書肆的門,回頭對上埋頭打算盤的海荷官。
  有几綹發絲落在她光洁依舊的鬢邊,只是本來就不夠丰腴的她更瘦了,洁白的藕色衫子,一朵隨意簪上的茉莉花,素雅精致地跟謫仙一樣。
  “娘,天色還亮,我想到堤防去跟毛妹玩,你也一起去好不好。”不這樣說他娘會窩在書肆把一天的帳算完,然后躲回房中傷心。
  “我——”海荷官的不字才含在嘴邊,一看見朔陽臉上的渴盼,話自然就拐了彎。“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們到堤防去野餐,你也很久沒去了。”她的聲音帶啞,是大火后遺留下來的后遺症。
  “太好了,娘,我立刻就去准備!”他歡樂的臉感染了她。
  海荷官目送他進帘后的屋里去,撥動的手指安靜了下來。
  自從那件事發生過后,她跟朔陽大病一場,在身体飽受痛苦煎熬的時候還要承受戈爾真死亡的殘酷消息,她在生死邊緣徘徊了又徘徊,完全喪失求生的意志。
  守在她身旁的人一直是三緘其口的,她不問,也不會有人在她面前提到戈爾真的名字,她問不出口,因為化為廢墟的木屋說明了一切。
  她其實沒有太多時間好顧到自己的,朔陽因為戈爾真臨死前一掌差點去掉小命,二來,大火過后,他完全忘記那天所做的一切。
  她不能怨、不能死,只有自苦。
  一日又一日的絕望會讓人發狂,海荷官几乎要恨起戈爾真來,他輕易地將她摒除在外,她愛戀深入骨髓的他啊!
  幕后主使的坏人在獨孤胤的嚴拿追緝下落网了,也得到應有的處罰,朔陽經過好几位太醫的會診又活過來了,一切看似有了圓滿的結束,可是,他們母子元气盡失,海荷官心如槁木,搬离開了石谷,也刻意遠离群龍,她不想看見任何跟戈爾真有關的人事物。
  當然,不會有人允許她自暴自棄的,尤其是跟她情同姊妹的賀蘭淳和區可佟,她們無時不刻地來偷襲,為他們制造歡樂气氛,海荷官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也明白眾人的好意,但,心死就是死了,雖然她的肉体還活著,卻已經了無生气。
  “娘,我准備好了,咱們走嘍!”搖晃手中的藤籃,朔陽故意掀起布蓋讓食物的香味跑出來,撩撥海荷官的食欲。
  “好香!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料理?”她故作輕快。
  “這是秘密。”朔陽小心地把布蓋恢复原狀。
  “姜太公釣魚呵,好吧,我上鉤了!我迫不及待要把你籃子里的東西全部吃光光。”
  朔陽被取悅了,他露出十歲孩子該有的笑靨,一馬當先的打開門。
  嚇!母子倆全怔住了。
  “我才苦惱著要用什么樣的方式來見你——”不再是青幽幽的布衫了,那叫她磨痛思念的身形,真實地站在她面前。
  海荷官睜大眼,痛楚地看著他,一步步無意識地從柜台出來,因為太過緊張,居然同手同腳,擦過柜台不夠圓融的棱角,差點摔倒。
  戈爾真也是,他杵在門口,一動也不能動,眼睛只能死死地盯著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看著,眼中泛光。
  相對無言,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一句都說不出來。
  海荷官茫茫地站住,一口朝自己的手腕咬下去,會痛!是真的!
  她以為她的愛情在扑朔迷离后就流离四散了,原來,沒有擦身而過。
  可是她還是不相信,已經烙入心底的相思太深刻了,要一夜顛覆有些困難,于是她悄悄的蹲下身子。“朔儿,娘是不是眼花了?”
  “娘,你的眼沒花,是大叔。”朔陽疼愛地笑著,對母親的孩子气万般寵溺。
  “你确定了?”戈爾真打開長長的臂膀,歡迎她的投入。
  她又笑又哭,奔入戈爾真溫暖的胸瞠。
  他的思念不用再辛苦地藏在火燼里,戈爾真雙手大張,也迎進在一旁滿是渴切的朔陽,他將一大一小攏入自己的羽翼,一家團圓。
   
         ☆        ☆        ☆
   
  兩人是對坐著的,握住的手不曾分開,向來戈爾真只盛住尖銳的眼,被巨浪狂滔的激情取代了。
  興奮過度的朔陽被打發去玩耍,他臨走還忐忑不安地跟戈爾真勾過手指,蓋了承認不會消失的章,這才依依不舍地走開。
  “那孩子什么都不記得了。”小孩子是大人間最好的潤滑劑,他不得不拿朔陽來作開場白。
  “不要恨他。”海荷官求情。
  “我不會小器到這种程度,何況也不是他的錯。”
  “他們沒有半個人告訴我你還活著。”她的目光如霧似水,流漾成長長的思慕綰在戈爾真身上,然后定住。
  她需要他的理由。
  “因為沒有人以為我應該活著。”他嘴邊噙著久違的訕笑。一個該死的人是怎么都不該還在人間。
  “我……也這樣以為。”他又是傷又是毒的,油盡燈枯的身体倒在大火里,盡管群龍赶來滅了火勢,也在火堆中救出她跟朔陽,戈爾真的尸体卻怎么都找不到,大家一致認為他跟屋子同化為塵埃了。
  “其實,我也是迷迷糊糊的,我倒下之后以為死定了,沒想到腦筋越來越清楚,由于火勢太大,我看不見你們,只能漫無目的朝外面爬,等我醒來,發現自己掉在后山的溪谷里。”
  海荷官听得專心,牢牢地握緊他的手。
  戈爾真還報一笑。他從來都不是愛笑的人,這一笑卻是將深埋的千言万語化做万斛柔情,坦白地昭告他的愛只屬于她。
  海荷官臉蛋儿一暈,又被戈爾真丰富磁性的聲音吸引住。
  “我在溪谷休息了好几天,回家時你們全都走了。”
  “我跟朔陽大病了一場,几乎都住在藍四公子的家。”
  “我知道。我沒有盡到保護你的責任,對不起!”起初,他一沖動就想尾隨著馬車的車痕出谷,可是火燒一樣的自責讓他邁不開腳步。
  他愛她卻無力保障她的安全,他向來死不認錯,代价卻是差點害死他摯愛的人,究竟是他空負一身才華,還是才華負了他?于是,他痛定思痛,改變了自己。
  “你沒錯,不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老天給了我們一場災難,可是你回來了,我只想感激它。”只有失去的人,才會珍惜重新獲得的喜悅。他回來就好,其余的,一點都不重要!
  “我們回家吧!”戈爾真深深地吻她,把這几個月無邊無涯的相思,全灌注在這個吻里。
  回家,海荷官朦朧地想著,喜极而泣的淚,姍然奪出合上的眼眶,濡濕了睫毛,落入倆倆相依的唇間。
   
         ☆        ☆        ☆
   
  “這是怎么一回事?點石成金嗎?”直通山谷的石子路,舖上平板光滑适合馬車行走的青石板,入口一哨站,每隔五里又一站,在山谷的低洼處竟然有屋舍數間點綴在一片大草原中。
  奇跡還不僅這樣,當馬車抵達廢墟所在,哪還有什么殘破景象,一棟高雅宅邸矗立山谷的最高點,紅牆綠瓦,紅銅門開處楓林小橋,仆人如織有序地站在兩旁恭迎。重樓為屋,四敞為閣,布局靈活,銜遠山,吞白練,山谷中的美景盡入眼帘。
  “來見見我的得力助手,也是這些奇跡的功臣。”大廳中,好几個年紀不一的中年漢子正圍在一起泡茶。看見戈爾真出現,他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迎接。
  “就說不用多禮,你們又忘了。”戈爾真開朗地跟大家勾肩搭背,神情愉快得就像見到家人一樣親切。
  “哈哈,我們一群粗人等在這里,等著等著,把你給等回來了,新娘呢?別害羞,快給大家介紹!”其中一個帶頭的,目不轉睛直瞧海荷官和朔陽。
  “新娘好面熟。”長山羊須的漢子等不住,先嚷嚷開來。
  眾人附和的同時,也圍住被人當成“動物奇觀”的海荷官。
  “大叔!”海荷官眼尖,記性又好,一轉眼就認出了大家,他們一個個全是當年在戈家做長工的樵夫。
  “小丫頭,真的是你,哈哈,山不轉人轉,人不轉水轉,山水相逢啊,妙极,咱們這群粗人注定要在戈家討生活,哈哈哈!”
  “人爭不過天啊,小老弟,老哥當年就說過這丫頭會是你的,‘一語成忏’,看來我可以改行算命騙錢去了。”
  對亂用成語的人戈爾真輕輕掀眉,亂沒轍的!
  原來戈爾真找回了這群木匠高手,帶著徒子徒孫聯手在短短几個月內蓋好“不歡山庄”。他提出的优渥待遇,包括讓居無定所的這些木工們,有個安居樂業的地方。戈爾真捐出一塊遼闊的土地提供他們生息,他們為他蓋了座优美無比的住屋。
  另外,戈爾真也安排了其他沒有技藝的人去守崗哨,因為一切還是初創,等慢慢入了軌道,他會人盡其才地分配工作,當然,這些全是后話了。
  “咳,真爺,夫人,小少爺,還有我——”不甘寂寞的輕咳聲顯示想得到大家的注意力。
  一個全身穿著筆挺的老人站在門檻外,他身上的衣服顯然經過非比尋常的整治,線是線條,腰帶一絲不苟,甚至連斑白的發絲也梳得有條不紊,要湊近一看,保證連一根亂發都沒有。他一板一眼等著主人介紹他給主母認識。這是禮貌,禮不可廢!
  “這是咱們山庄的總管,傅伯。”戈爾真的忍耐就這么多了,他才介紹完就笑場,卻換來傅伯不以為然的一瞥警告。
  “傅伯是万歲爺派來幫我們重整家園的高手,你有不懂的事都問他。”戈爾真清清喉嚨,他的不羈碰上老古董,蹶了。
  海荷官福了福,當是見面禮。她的“安靜有禮”給傅伯很好的印象。
  “你們的茶快冷了,叫佣人來重沏,我不奉陪了。”戈爾真挽起海荷官和一刻也沒停止過好奇的朔陽。“我們一家三口要午憩去。”
  他一左一右牽著他愛的人,消失在眾人關愛的目光下。
   
         ☆        ☆        ☆
   
  涼夏的最后一個月的第一天,戈爾真夫婦來到京郊頗富盛名的“敬渭寺”。他們這趟來,為的是要替天龍子岳找間愿意收留他的廟宇。
  自從天龍子岳被收伏在饕餮爐后,并沒有安分守己地修心,他利用自己微薄的法力裝神弄鬼,搞得每間收留過他的道院廟堂不得安宁,經過輾轉流浪,靳天人不得不收回饕餮爐。
  戈爾真明白天龍子岳不甘愿的執著,自動討來苦差事,攬下替天龍子岳找歸宿的重擔。
  海荷官一听說他要到“敬渭寺”,這才道出海香雪,就是跟她同是雙胞生的姊姊一直隱遁在這間廟宇里。
  這間廟寺的香火不很頂盛,也因為少人煙,多了鬧中取靜的好處。
  复雜的后院難不倒海荷官,在一間僻靜的禪房間,戈爾真見到了一身素袍,綰髻的海香雪。
  她美麗依舊,清淡的哀愁鎖在眉間,他們到達的時候她正倚在窗口,就著日光翻閱一本經冊。
  “姊姊!我來看你。”海荷官把帶來的大包小包往桌上一放,就過去抓海香雪的手。
  戈爾真一跨進門檻就發現他放在褡鏈中的香爐開始劇烈搖動起來。
  他賞了香爐一掌,示意要天龍子岳安守本分。
  “姊姊,你還記得爾真嗎?他現在是我的夫君了,我跟他在前些日子完了婚,對不起,我沒能請你去。”海荷官有些羞澀地把她的近況告訴海香雪。
  海香雪怔忡的目光還是幽幽地定在遠處,不聞不問。
  海荷官拉了拉戈爾真的衣袖,滿臉溫柔地懇求。“別生姊姊的气,她很久以前就這樣了,自從燒了你們家宅子后,她再也不曾踏出過這個房間。”
  “朔陽知道香雪才是他的親娘嗎?”戈爾真只看了海香雪一眼,就把全副精神擺在自己妻子的身上。
  “不知道,姊姊死也不肯說出他爹是誰?”
  戈爾真奇怪地拿出越來越不安分的饕餮爐。“不知道為什么他一靠近這里就暴躁得很。”
  海荷官靈動的眼睛轉了又轉,一個模糊的想像在腦中成型。
  “夫君,我有一個想法——”她咽了下口水,精神全來了。
  “不行!也不可能。”知妻莫若夫,戈爾真哪會不知道海荷官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們不要爭辯,不如問他本人吧。”她望向饕餮爐中的天龍子岳。
  戈爾真知道自己的反對票向來沒啥效力,沉吟半晌,還是把饕餮爐推到妻子面前。“我先聲明,”他是沖著天龍子岳說的。“你要敢有個輕率妄動,我會砸了爐,讓你魂飛魄散,再也作不了怪!”
  饕餮爐毫無動靜。
  海荷官白了丈夫一眼,又忍不住心中的甜蜜。“你听見了喔,我們向來說話算話的,你要不想再被泡在童子尿中受苦就乖乖的。”
  饕餮爐重重的跳了兩下。
  它的反應居然讓海香雪轉回了頭。
  海荷官打鐵趁熱。“你見過我姊姊?”
  饕餮爐毫不遲疑地動了一下。
  有門喔。戈爾真專起心來了。
  “你知道我姊生了一個孩子嗎?”未婚生子在這個時代里是不被容許的事,海香雪不若她妹妹的堅強,孩子還沒落地就先逼瘋了自己。
  這下有許多不解的謎團解開了。
  戈爾真的不死是因為得到朔陽身上的血清,他身上流著天龍子岳的血,陰錯陽差地救了戈爾真。
  天龍子岳非得到海荷官不可,為的是移情作用,他的心上人居然是誰都沒想到的海香雪。
  人間十分算計,比不上老天爺的一筆!
  “這里不需要我們了。”戈爾真沉思過后挽起海荷官的柔荑。
  他們為天龍子岳找到最完美的歸宿,至于放不放他出來已經不在他們的掌握中,他把權利交給了海香雪,也只有她才能決定天龍子岳的未來!
  海荷官又是擔心又是喜悅,心中充滿复雜的感覺,她抬頭望向昂藏的丈夫,將身子偎了過去,情切切,意綿綿,百轉千回。
  “傻丫頭,我們功德圓滿了,現在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替海荷官穿上披風,兩人离開了禪房。
  “姊姊會找到幸福吧?!”她一步一回頭,還是不敢确定。
  “會的。”戈爾真堅決的點頭。
  她相信他。
  沿著种滿腊梅樹的步道,一對影儿漸去漸遠……
  禪門內的那對人儿?
  不可說,不可說!
—完—

   
吁——群龍
陳毓華

  《戀你成癲》寫完了。
  打完最后個字,毓華癱坐在電腦前良久。
  一個人對著電腦自言自語的日子什么時候變成生活中的重心?心中百感交集。
  這是八荒飛龍,也是群龍傳的最后一本書,是解脫了,不用天天浸淫在古代里和一群“古董”級的人物談情說愛,絞盡腦汁,几乎要忘記現實中的戀愛是怎么回事。
  從時裝的《鐵了心愛你》一直到古裝的《邪心暴君》,一眨眼,兩年的時間過去了,其實不諱言,毓華的書里每本書都有或多或少的瑕疵,每寫完一本總希望能更加改進,因為毓華有許多的讀者朋友在背后打气批評指教,在這里,真的要謝謝好多人,毓華站起來,一鞠躬,謝謝讀者們的愛護,謝謝出版社許多人的幫忙,當然,最要感謝的是為了這系列快被毓華煩死的平凡先生,還有張怡如小姐,千言万語道不盡心中的感激!
  還有,群龍抽獎的贈品毓華會盡快給大家寄出,請大家原諒毓華為了求好心切把稿子拖了又拖,實在抱歉!請不要生毓華的气,不然……我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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