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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別的東西我不敢打包票,要喝酒,美酒佳釀,我酒庄多得是。”惊虹峒庄家大業大,區區酒庄遍布東西北省,數目多如天上繁星。
  “喝酒的日子多得是,我無暇奉陪。”他必須盡快赶到惊虹峒庄,那里,有人在候著他。
  “姑姑,不如小生陪你吧!”林修竹轉向水當當。
  雞皮疙瘩立刻從胳臂麻至全身的水當當杏眼一瞪。“姑姑是你叫的?我有名有姓的。”
  “是是是……”
  郭桐沒看過對姑娘家這么低聲下气的林修竹,他是世家子弟,人品出眾不說,正直寬和、才气縱橫,想委身于他的姑娘家多如過江之鯽,但他沒一個看上眼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看林修竹對他姑姑態度大變,他若有所覺,他的好友陷入情网了。
  那种苦澀的感覺驀地充塞心頭,郭桐大吃了一惊。
  為何他有這种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年——
  他突兀狂猛的捏緊拳頭。不一樣,不一樣,他在胡思亂想什么——
  郭桐黯然沉下臉,封閉起自己的心,想悄悄退出這地方。
  水當當沒讓他達成愿望。
  “桐儿,你要往哪里走?上馬車啊!”
  “我不能和你同坐一輛馬車。”他不動,連臉也不愿回轉。
  對著一個人的背說話不是水當當忍受得住的事,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嘛,她身子一動,鈴聲清脆悅耳。“方才我們還坐一起。”難不成他那乖僻執拗的牛脾气又犯了?
  “那不一樣,現在的你和我一道,會折損你名節的。”他雖是江湖浪子,對女人家一向重逾性命的名節也不敢輕忽。
  “名節是什么東西?”它能吃能喝還是擺飾?干么他一臉慎重。
  她在明教長大,明教中人本就多离經叛道,思想行為异于常人,牛鬼蛇神有之,憤世嫉俗的更大有人在,自然沒人會將世俗禮教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理念道德放在心上,既然如此,更不可能將那些自認為洪水猛獸的觀念灌輸給水當當。她不懂、不甩、不在乎、不明白,完全是正常的反應。
  “簡單來說,便是男女有別。”他不需要耐心對她解釋,光是她那身過于野性的打扮就足以刺激他的感官,為什么?他的心不早已成灰了嗎?如今竟會蠢蠢欲動,恨不得把她每一寸肌膚都用斗篷遮蓋起來。
  這种走火入魔的欲念太可怕,他必須离她遠遠的。
  “我知道男女有別啊!”她身体輕晃,沒一刻安宁,鈴鐺也隨之晃蕩。“可我是人,你也是人,就只坐馬車,又沒礙到別人,這關‘名節’什么事?”
  怎么他就有一籮筐的籍口想擺脫她?是她長得太“顧人怨”嗎?可她扮波斯姥姥時他又挺正常的,怎地一恢复原貌,他的態度表情卻全走樣了?
  盡管她給郭桐的印象詭譎万變,一下心狠手辣、一下又是鬼靈精怪的,這會儿又語不惊人死不休的說出這番話來,這么多面貌的少女,他几乎要拿她沒輒了。
  名節不該是所有天下女子最重視的嗎?怎地她還能搿出一番歪理來?
  “總而言之,你是我師姑,男女授受不親,為了你的名譽,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郭兄,你考慮得對,這保護美人的任務就交給我。”林修竹原先听了水當當那番話差點口吐白沫,但情人眼中一旦出西施,再不合情理的話他也會自動“消音”當沒那回事。
  郭桐冷冷瞄了他的好友一眼,隨即岑寂下來,眼神變得悵惘而遙遠。
  又來了,這不識相的家伙老愛來搞破坏,水當當瞪他一記大白眼。“你沒听桐儿說‘男女授受不親’吶!再說誰要你保護?我看你是自身難保,少花言巧語了,本小姐不吃這一套。”對討厭的人,她向來不留情面的,尤其是三番兩次破坏她“大計”的跟屁虫。
  “姑娘,冤枉了,小生從來沒對任何小姐妄言花語,此心可比明月。”他一遇上她就像泥遇見了水,化成無力的泥漿流進水溝里了。
  “明月?現在大太陽的,哪來月亮,白痴!”她存心殺他風景,一點旖旎意念都不給他。
  “姑娘!”她還真能扭曲他的話。
  “閉嘴,你再囉嗦別怪我拿刀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喂狗。”他到底煩不煩!
  林修竹怔了下,那怔忡之色來得急去得快,繼而換上的是布滿深刻柔情的神情。“如果——姑娘真要我的舌頭,我不會吝嗇的。”
  這下可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水當當給唬住了,久久她才跺了下腳。“神經病!”
  林修竹确信自己能用無比的毅力感動她,見她遲疑了下,口气也不若方才強硬,一下信心大增。“天可荒,地可老,我林修竹對你說的每句每字都是發自肺腑,全無半句虛言,要是其中有一句假話,愿遭——”
  “住口!住口!”水當當拼命互搓兩只胳臂,她几百万年不曾掉的雞皮疙瘩今天一次掉足了分量,再听下去,怕連耳朵都要長茧了。
  “姑娘——”
  水當當根本無心搭理她,只見她一回頭,郭桐的身影早已不見。
  “都是你害的啦!”她兩頰因怒气泛紅。“桐儿——”她吸气,施展上乘輕功,匆匆追了去,留下一臉挫敗的林修竹。
  “二哥,她是誰?”宛若幽靈的林倚楓沒聲沒息地由一棵樹上躍下。
  她依然覆面,水銀色的短打裝束,銀刀銀鞘,渾身散歪冷冰冰的气息。
  “倚妹。”他著實被她駭了一跳。
  “她是誰?”她堅持要獲得答案,美麗的黑眸里是錯綜复雜的顏色。
  “倚妹,她是不相關的人,不要把她牽扯進來。”林倚楓那冷尖如剌蝟的神情令林修竹戒心大起。
  “二哥,”她用稀奇古怪的眼光打量著他。“你不會喜歡上那丫頭片子吧?”
  “我——”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否認,只是黯然道:“——我想是無法自拔地陷下去了。”
  “沒想到你也會掉進愛情的泥沼?哈哈!蒼天到底饒過誰?”她歇斯底里的情緒沒個准,說發作便發作了。“二哥,你的眼珠被豬吃了嗎?你看不出來那女孩的心不在你身上?”
  他們林家的人上輩子究竟欠了郭桐多少債,今生全要用淚還?一個她,一個林探雨,一個宓惊虹,現在連一向置身事外的二哥也卷入暴風圈里……
  郭桐啊郭桐,你為何要出現?
  她的心緒大起大落,狂喜狂喜后換上冷煞的表情,寒幽幽的自言自語:“女人是禍水,咱們家里已經有了一個,不需要再多添一人,惊虹峒庄的悲劇已經夠多了……”她眼現殺机。
  林倚楓發病前兆的表情林修竹再熟悉不過,她像不定時的火藥,沒人拿得准她几時會發作,他無法顧及自己紛亂的心緒,便橫阻在她身前。“倚妹,我用二哥的身分命令你回峒庄去,不許胡亂非為。”
  “二哥,你別傻了,不管我撒不撒手,還是有人會出面阻扰郭桐上峒庄的。”
  “倚妹,回庄子去,乖。”林倚楓一向跟他走得近,現在他卻捉摸不定她如風的心思,只好軟言軟語苦勸。
  “二哥,他是你八拜至交,又是青梅竹馬的摯友,你真忍心見他往陷阱里跳?”她眼眸中的厲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凄苦。
  “倚妹,”林修竹的神色泛凝。“郭桐雖然隱遁山野多年,可我知道他的刀一點都沒變鈍,就像他的人一樣,你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嗎?或許他是我們這些人里最清醒的一個。”看似平凡的人最不平凡,最不凡的人一旦甘于平凡,或許已是在大徹大悟后,或許是嘗盡了太多生命中的無可奈何。
  “可是——”
  “回去吧,他不會听你的。”抽刀斷水更流,該來的就任其自然吧!
  “你別傷了他!”她語聲哽咽,楚楚怜人。
  她心中的矛盾,誰懂?
  林修竹忽地仰天長歎。“我——即便我想,卻也難得手。”他滿目簫索。“郭桐仍是郭桐,除非是那個人,要不然沒人能傷他一毫。”
  親情和道義,到底執輕執重?

  夜半。林修竹來敲郭桐的門。
  他們夜宿十里坡的小客棧,客棧里的三間房全給他們一行人包了。
  窗外有微雨。
  房內一燈如豆,燈下,郭桐獨斟自酌,意態肅索,桌上放著那張銷魂冷金箋。
  “郭兄,悶酒最傷身,少喝一點。”他剛浴罷,嶄新的蔥綠雙繡花卉草虫長衫,鑲綠玉縛發長巾,一柄檀香扇,風流又俊俏。
  “臥听瀟瀟雨打篷,林兄冒雨而來,好大的興致。”他的眼宛如石雕,完全沒有任何感情。
  散發、黑衣、冷若冰霜。孤絕的代名詞。
  “兩三點露不成雨,七八個星猶在天,恐惊英雄無奈又多情,我特意過來相陪。”他不理郭桐語帶譏誚。“不如愚兄也陪你喝一盅,免得說我掃了你的興。”他兀自從几盤上端起瓷杯。
  “林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郭桐又獨自斟了滿滿一杯酒,倒入愁腸。
  林修竹斯文地輕啜,回避的低語:“美酒又稱‘掃愁帚’,依我看根本名不副實,酒上加酒,愁上添愁,掃愁掃愁,越掃越多愁。”
  郭桐覷他一眼,眼底有了些微波瀾。“俗語說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林兄,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把我的好酒全鯨吞了。”他認識他太久,一回腸、一拐肚,怎不知他在猛兜圈子。
  “郭兄真是明白人,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他竟有些少見的靦腆。
  “快說,否則我要休息去了。”他是有一說一的人,這么吞吐,倒不常見。
  “這一路我看你和當當姑娘談得投契。”其實是水當當懶得理他,又怕無聊,只好將全副精神擺在郭桐身上。“可她對我還是冷若冰霜,愚兄想請你替我美言几句。”他從來不屑啟齒求人,可伊人對他的熱烈追求毫無反應,這令他慌了手腳。
  郭桐握酒杯的手抖了下,但很快便將那酒灌進口中。
  他的感情早已隨風逐去,可就在方才那一剎那,他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奇怪反應。
  是痛、是酸、是憤怒、似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多熟悉的情景,同樣的對話、類似的要求,要求他“讓”出他心愛的女人——
  “郭兄?”林修竹看他無表情的臉轉為森冷,不覺有些小心翼翼。
  “愛情不是物品,林兄對她有意,何不當面告訴她?”他不帶任何感情的回答,可只有他自己感覺得到心底那結了疤的傷又被划上新的傷,傷口正汩汩流血。
  “呃,郭兄不是不知道,當當姑娘對我從無好臉色。”這事要傳了出去,不知要令多少天下女子心碎。
  “對不起,這种事我愛莫能助。”推開酒杯,他開始下逐客令了。
  此時——
  水當當的尖叫聲如雷貫耳傳來。
  林修竹的動作快,可郭桐更迅如疾箭,黑影倏然一飄,快得林修竹只覺眼一眨,便失去他的蹤影。
  他若有所悟的佇立當場,心中如釋重負,卻又有些微微的不甘心和不是滋味。
  喜的是好友總算還有救;悲的是,他生平頭一次心動,卻注定非失戀不可!
  改明儿個,他非再下帖重藥不可!

  郭桐赶到水當當的房間,正巧看見她跳上房間唯一的木桌團團轉。
  她的發辮已經解開,長發披散,身上只著一件中衣和短褲,赤著腳。
  她一看到郭桐出現,眼淚就扑簌簌地掉下來了。“桐……儿……嗚……”
  郭桐不是那种看見女孩掉淚就會心軟的人,但他筆直走向水當當。他受不了她哭。
  “來!”他把雙臂伸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她瑟縮了下,搖頭拒絕時又抖落一串透明的珠淚來。
  郭桐雙臂猿伸,盡管她拒絕,他仍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橫抱下來。
  她的手光滑、溫暖又柔軟,像足以撫平任何人的創痛,她的腰肢更是不可思議的細滑,發際清幽的皂香刺激著他的鼻端。
  他的心原來堅如鐵石,此刻見她柔弱可怜的俏模樣,竟連心底最深處都震動起來,宛如一湖死水泛起了波濤漣漪。
  他的胸膛看似堅硬無比,一靠近,水當當才發覺他的怀抱溫暖又廣大,像一彎足以令人遮風避雨的港灣,她很自動地縮進了些,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告訴我,怎么回事?”他往床沿一坐,一時之間也沒放下她的打算。
  她突然有些害羞。“我很久不作噩夢了,可自從水靈靈离開后,噩夢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她擤了下鼻子。“我醒來后就看見……”她說不下去了。
  “看見什么?”他鼓勵。
  “看見人家的天花板上粘著一只蟑螂啦!”她羞得無地自容。
  起先她只感覺到郭桐胸膛不正常的起伏,等她抬起頭來,他殊無表情的眼中早已漾滿笑意,繼而朗聲大笑起來。
  他看來頭發蓬亂、落拓而憔悴,但此刻,他的神采卻那么瀟洒,目光閃亮如秋星。
  水當當惊艷不已。
  她一直以為他的心腸是岩石所鑄,不動七情六欲,如今——原來他也會笑,而且笑起來還不難看。
  她兀自沉迷,忘了要追究自己是被人訕笑的笑柄,好一會儿才回過神來。
  “討厭,你笑我!”打死自己,她也不相信自己會用這种撒嬌的口吻說話。
  一個极其矛盾的綜合体!她的身分是魔女,一身古里古怪的邪气。但此時瞅她,又有雙洁淨無雜質的純真眼神,她擁有他最渴望保留卻早已失去的率真。
  他的臉浮現痛苦之色,昔年,他不也是被“她”身上那股無邪的天真所吸引?
  他又陷入那虛無縹緲的沉思里,這令水當當無法承受,她推他。“喂,你為何那么容易心不在焉?你的心到底掉到哪儿去了?”老實說,對郭桐,她有一肚子的好奇。
  他的肌肉變硬,發亮的眼漸成死灰。
  “世間的故事總是悲多喜少,你又何必探究,至于我的心——誰知道它在哪里。”
  一具眼冷心也冷,失了靈魂的軀殼還有心嗎?
  水當當不愛看他那失落孤獨的樣子,她明白一個無依無靠的靈魂有多寂寞,以前她有水靈靈相濡以沫,一直到她隨赫連負劍遠走后,她才体會到那种有苦無處訴的悲傷,她再不要一個人這樣過日子。
  如今,她又看見一個比她更形凄苦的靈魂,她決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要設法讓他開心快樂。
  因為這几天,她即使只瞧瞧他,一整天也覺得快樂無比,既然他能帶給她快樂,受人點滴總要涌泉以報,她要把那令他憂傷終日的症結找出來,還他原來本色。
  她天真篤定地一笑。“別怕,不管你的心丟在哪儿,我們一起合力把它找回來。”
  郭桐大受感動,可是他冷冷的推開水當當。“我的事,不用你擔心。”
  荒野上的生物慣以無情的方式表現有情,水當當雖然不曾在荒地上求生過,但她奮斗的地方卻是异曲同工的荒漠,那些被黑白兩道排斥在邊緣的明教教眾們,比正常人更熱情,可他們的多情更常建立在無情的殺戮里。
  “你別忘了,我是你師姑,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換言之也是一樣的。”她完全把他當“自家人”看待。
  對她,他沉溺得太快了,這是危險的訊號。
  郭桐又躲回他慣有的不問不答里,溫柔地放下她后,他冷言道:“睡覺,我們明天還要赶路。”
  “我不要……”她不放他走,耍賴地拎住他的長衫。“万一我又作噩夢……”
  她可怜兮兮的聲音打動他心底來不及筑堤的心防,遲疑了一下,他做出生平最大的讓步。“我坐在這里陪你,直到你入睡。”
  “我不要,太遠了!”她猛力踢著腳几,雪白的腳指頭混合著一圈鈴鐺在雨夜里備顯触目誘人。
  郭桐不看她那如初筍的腳指,扳著聲。“不然,你想怎樣?”
  那溫柔多情又陌生的郭桐逐漸從結霜冰封的軀殼中破茧而出。
  水當當挪了下位置,讓自己躺向床內側,語帶困音。“你的衣服借我……一下下就好。”
  頭一沾枕,沒待郭桐作出任何反應,她回他甜甜一笑,把背弓成蝦米狀,毫無防備的合眼睡去。
  郭桐無法遏阻自己盯著她那黑翹呈扇形的眼睫毛和粉嫩皙白如凝脂的睡容。
  多信任人的小東西,即便睡著了,小手仍拎著他的衣襟不放。
  這种被信任、被依賴的感覺在他心中一發不可收拾,難以言喻的情愫像株得到灌溉的花苗,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長。
  這樣想疼惜、寵溺一個人的情感連“她”都不曾有過,“她”曾是他心中最初的溫柔,然而,眼前的姑姑不同,她給他的是千奇百怪、錯綜复雜,甚至是震撼人心的感覺,愛恨如此強烈而明顯,她的熱力仿佛能連他人的靈魂也焚燒起來。
  他試著掙開水當當的鉗制,反身脫下自己那件從不离身的黑斗篷,密密實實蓋上她。

  翌日,林修竹一見到水當當手中捧著那件黑斗篷,心中便已有數。
  他不吭聲,看著水當當神清气爽的和郭桐共坐一張長凳,她開心的吃他碗里的食物、喝他碗里的湯,郭桐努力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當成玩游戲,非賴著他身邊不走,根本無視禮數合不合規矩。
  林修竹發現一項更惊人的事實。
  今早的郭桐,一塵不染,身上聞不到一絲酒味,雖然眉頭成虯的睨著水當當吃沒吃相地搜刮他碗里的食物,卻破天荒的毫不動怒。
  林修竹沒發覺自己眼中洋溢著深深的悵惘。
  愛情是自私的,而且他好不容易才看上一個他中意的少女,要將之割舍,情何以堪?
  他逐漸体會到昔年郭桐的那份痛苦之情,郭桐做得到的,他卻割舍不下。
  郭桐對他大哥,那是怎樣一份割心撕扉的贈与,只因一個生死之交的要求。
  他終于領悟自己昨夜對郭桐作了何等殘酷自私的要求,他的行為是將已墜入深淵中的好友再次推向地獄。
  林修竹一時慚愧万分,只差沒能立刻找塊豆腐磕頭謝罪了。
  水當當的五指在林修竹臉上揮動。
  “喂,你一早就死气沉沉、陰陽怪气的喔,怎么,怕我到了你們峒庄,吃垮你啊。”她飯飽茶足,心滿意足的耍耍嘴皮,這可是最佳的飯后“運動”哩。
  林修竹面色一整。“我豈是這般小器的人,”把臉偏向幫水當當善后的郭桐。“郭兄,我最后一次請你慎重考慮——”
  對水當當毫不客气的行為,郭桐擺脫不掉之余,很“無奈”地接受了,對一個我行我素、將霸道視為自然的小女子,誰能奈她何?
  孰不知他自以為的“無可奈何”是發自心底對她的認同,因為即使是“她”宓惊虹也從未享受過這种待遇,當局則迷啊!
  林修竹決定暫時撇下儿女私情,眼下有更急迫的事得解決。
  郭桐幽冷深沉的眼眸絲毫不變。“再過去,便是你惊虹峒庄的勢力范圍了,是嗎?”
  “此去危机重重!”他的口气轉為急迫。
  “探雨兄是我的摯友,何來危險?”他的神情淡漠,眼神蕭瑟了下來。“何況我接了‘她’的銷魂冷金箋,豈能不來。”
  “原來是你接到銷魂冷金箋才不惜從關外赶來。”他和倚楓一直猜不透的謎底終于揭曉。他顫聲道:“你不能去,郭兄!”
  “林兄,別白費心机,我答應過的事絕對勢在必行。”
  “你會后悔的。”林修竹嘶吼。
  他終于明白,在銷魂冷金箋的背后有一個大陰謀正在醞釀,他不能眼睜睜讓自己的摯友去涉險。
  “別把我想成不中用的老頭子,這些年我并沒把功夫給擱下。”他明白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即便是龍潭虎穴,又有何關系?他只想履行他最初的承諾。
  “我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嗎?”水當當冰雪聰明,掐頭去尾,很快便明白了個梗概。
  “是。”郭桐不諱言。
  “好囉,”她拍手。“我最喜歡刺激的活動,也算我一份。”她還以為此遭要去的地方是野外狩獵、郊外活動呢!
  郭桐眼中有贊賞的光芒。“我們不是去玩,別掉以輕心。”
  “誰說我們要去玩來著?只要你敢去的地方,即便上刀山下油鍋我也要跟。”換言之是“粘”定他了。
  “我相信你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自從遇上她后,他根本沒想過要撇下她單獨赴會,經過昨夜后,這念頭更強烈了。
  林修竹見他們一搭一唱和,心知大勢已去。
  他在心中默祈,或許多一個水當當,他們能多一分胜算吧!
  并非他對郭桐沒信心,他擔心的是能左右郭桐的那雙手,一雙絕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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