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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拳頭般粗的鐵條,潮濕又暗的地窖,一捆發霉的稻草,蜘蛛蟑螂老鼠滿地亂跑,真是好樣儿的!
  這些人的待客之道顯然有待加強。
  冷颼颼的風不知從何隙縫灌進來,尖錐似地剌得人由骨子里寒起,這地方待不住人的,要再挨下去,她肯定要回唐山賣鴨蛋。
  “喂!外頭的人哪,小姐我快要翹辮子了,快來人吶!”瞧她中气十足的樣子,信她的人是笨蛋。
  笨蛋出現。“妖女,你叫什么叫,給大爺安分點,要不,少不了你一頓排頭吃。”穿件大棉襖,只露出兩只眼的獄卒威風八面的吆喝。
  真不是人干的差事,大冷天的,誰不想窩在有暖爐的屋子里殺他一通牌九、喝几斤熱酒,身邊要再有個騷娘們……人間至樂也不過如此。
  偏偏好死不死的給派來這里,甭說一口溫肚皮的燒刀子,連他那些豬朋師兄弟們也不見有人給他送杯水來,他心里頭已是郁卒万分,被水當當敲鑼打鼓一叫,一肚子烏煙瘴气全沖著她爆發了。
  “大哥,外頭天寒地凍的,你好辛苦啊!”她甜甜地笑。
  “別玩花樣,大爺我不吃這套的。”要不是事先他師父叮嚀吩咐過,他差點就被她清艷的笑給勾走了魂魄。
  “套?”又不是燒餅油條加蛋,還算套的,小姐懂的十八般武藝可不只一套。
  想歸想,水當當的笑容仍然不改。“大哥,我這儿有根和闐玉雕的簪子和你換件襖子穿吧!”
  她將簪子拔下,遞了出來。
  他貪婪的眼光又瞄向水當當鑽飾的心型墜。
  她從善如流的摘下,一并在他眼鼻間晃了晃才交入他手中。
  妙啊,沒想到這妖女身上值錢的玩意儿還不少,隨便挑一件送給勾欄院的小紅,不樂昏才怪……咦,他的頭怎地有點昏……
  他抬頭,只來得及瞧見水當當臉上斗大的笑容,然后,不支倒地。
  “乖乖睡吧,等你睡飽也變成冰棍子了。”她的迷迭粉無味無臭藏在指甲里,神不知鬼不覺。
  她抄起他腰側的鑰匙和腰牌,從容脫獄。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
  她逃獄成功,自由的第一步跨出后,卻是被一圈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人牆團團圍住。
  “魔女狡猾,我早就算到你有這一著。”
  頭戴氈帽,身穿八重大褂的唐子衣摸著稀落的山羊胡,得意洋洋地堵住水當當的去路。
  “唐掌門,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她一點懼色也無。
  人多不一定代表勢眾,要是功夫不出色,充其量便只是一堵肉牆。
  “我逃出叫狡猾,那依閣下的意思不就要本小姐呆呆引頸就戮,才叫老實?”
  “丫頭片子刁鑽油舌,老夫可以不跟你計較,要是識相就自個儿回牢里去,免得浪費我的力气。”
  水當當相應不理,做了件讓眾人跌破眼珠的行為——她蹲下身,很認真地挖起雪塊,搓呀搓地,搓成兩團圓不溜丟的雪球。
  可沒人敢藐視他到如此地步,唐子衣火大了。
  “妖女,你要為你今天的行為付出代价——囉……”一團雪球正中他的臭嘴。
  倒弋相向的情緒突然變調了,余下嚴陣以待的唐門子弟兵們個個瞠目扭臉,憋不住的人索性扭頭假裝咳嗽,他們師父可不是什么有幽默感的人,項上人頭還是頂要緊的,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
  冷遇熱,可想而知那些雪花全化成了水及碎片,無孔不入的鑽進唐子衣的身体里。
  為了維持起碼的面子,他總算還有點骨气,沒凍得哇哇叫,可一張老臉已成鐵青,三角眼里噴出了怒焰。
  “妖女,我忍你一尺,你可別魔高一丈,否則下場之慘——”他陰惻惻地說,破鑼嗓子這會儿也結了層冰,冷得教人無法恭維。
  “是你沒法耐我何吧!”她將手中剩下的雪球左右換手的丟來丟去,像耍雜技似。
  唐子衣怒不可遏。他好歹是一門門主,受此奚落,想當然爾,心胸狹窄的他自覺万分剌耳。
  “把這妖女給我捉下!”
  “等一下。”
  “你現在求饒太遲了。”
  “才不呢,我是想提醒你——”嘻!“再吃我一顆硫磺彈吧!”她威脅地將雪球晃了晃。
  唐子衣先是一凜,繼而小心地瞄了瞄那平淡無奇的雪球,斷定水當當不過是妖言惑眾。“別听她胡言亂語,快上啊!”
  “是你說的喔,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她格格輕笑,在干冷的雪地里听起來更顯清亮。
  “去了喲!”笑語未歇,她還很“惡質”的故意提醒他。
  躲嘛,有傷他一門之主的威信;不躲,又得白白挨她一記,在他還舉棋不定時,很不幸的,他又中鏢,噢,是中“球”才對。
  這該死的妖女,三番兩次戲弄老夫!唐子衣望著自己那簇新的襖子,怒火高升得足以燒掉十間房舍。
  “全部給我上!”他气得差點中風。
  “再等一下。”水水當當又用一根手指阻止人群。
  好戲就要上場,錯過了多可惜。
  唐子衣可气瘋了。“到底我是你們的老大還是她?”這些徒子徒孫們對他也沒水當當一句話那么有效,真是气煞人也!
  露出大咧咧笑容的她漫聲倒數:“三、二、一!”
  “轟”地,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青火焰,從唐子衣的袍角、衣袖燃燒了開來。
  “啊……啊……啊……”那自然是唐子衣的慘叫聲,自然,他的徒子孫們也亂成一團,各自抓來能滅火的東西往他身上“砸”,有老鼠冤的報冤,有隔夜恨的乘机多踹他兩腳,這可是百年難得的好机會哩!
  水當當可沒空欣賞他“跳加官”起乩的模樣,“□□ㄢ”吧!

  “我好像多此一舉,白來一趟了。”飛翹的屋檐上适意地坐著郭桐,他仍是一身黑蕪。
  不過,他當然知道唐子衣經此一挫,更是會將明教給恨進骨子里,所以,他還是得下來做一些“善后”事宜……

  那一夜,唐子衣作了一場空前無比的大噩夢。
  他夢見有個一身素黯的黑衣人站在他的床頭,如炬的眼直盯著他的頸子看,那眼光教人毛骨悚然,宛如他的脖子是冬瓜,只要黑衣人高興,隨時都能把它砍成兩半,他冷汗涔涔地醒來,松了口气之余,卻發現比噩夢更真實的噩夢。
  他的枕上留著一束散發和一面巴掌大的黑旗令。
  他見鬼的瞪著那面黑旗,三角眼變成了死魚眼。
  沒錯,那把頭發是他的,來人的警告意味已很濃了,如果惹惱了那個人,下一次,他要的,恐怕是自己的項上人頭,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教人手腳發冷的是那面旗——
  殺無赦——十年已不出江湖,武林人以為已失傳的殺無赦黑旗令。
  他什么時候得罪了十几年前教全武林聞風喪膽,黑白同道皆頭疼的日不落谷谷主?
  唐子衣沒讓自己想破頭,這會儿他腦袋可清楚了。
  不管是魔教、黃金城或重現江湖的日不落谷主,全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于今之計最保險的法子便是赶緊收拾行李,回四川老家怡養天年去,那才是上上之策,至于那什么上古寶物——唉!還是算了!
  于是,天不亮,唐子衣便飛快的下了道令,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夾著尾巴,水陸并行的赶回四川去了。最終回
  來年開春。
  冰雪乍融,春芽崢嶸。東海岸,一艘艘巨大的船艦起錨揚帆,迎風待發。
  天是蔚藍的,海是蔚藍的,海天成一色。
  有對人儿偎倚在甲板上,互相信任的雙手交握,高瘦的男人怕乍暖還寒的海風吹坏了偎在他身邊的少女,遂用黑色的斗篷將她圈住,兩人膠著的眼眸里滿是濃情蜜意。
  如洗的天俯視碧頃的海,眼光是如此溫柔,那對人儿亦复如此。
  風鼓脹了帆,乘風破浪,漫長的旅途才開始,一如他們的情愛也才上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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