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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言訖,她對他揚揚嬌俏可愛的臉。
  他圓睜著兩只眼睛,不敢相信有人敢這樣同他講話!
  只見她昂首闊步,自在從容地离開兩個呆若木雞的男人。
  “你就眼睜睜放她走了?”衛寇依舊瞪著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喃喃問道。
  “為什么不?你不也希望我這么做嗎?”佟磊的視線仍然越過衛寇的肩,落在屋外的某個點。
  衛寇搖搖頭,像要搖掉煩人的事一樣,一屁股坐到了佟磊的對面。“她那瞼气急敗坏的樣子,真是凶悍!”
  佟磊的聲音很輕,很堅定,但是帶著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疲憊。“她完全不是我認識一年的古素靚,她真的不是‘她’?”
  “看來,你被她難倒了?”
  “別打哈哈,你不也一樣沒她的轍?”
  衛寇逃避似地指了指桌几上空無一物的碟盤。“怎么回事?你哪來這么好的胃口?”
  “還不是那女人的杰作,她說她叫什么?蘇映心?”
  佟磊將右臂橫亙在桌面上,原本像片頁岩似的臉又多了一絲波瀾。
  “蘇映心,又叫心心或心儿。”衛寇可把蘇映心對他說過的話牢牢記住了。
  “心儿?”佟磊重复低語,這次連眼睛也流閃過笑意。
  他那一閃即逝的感情沒有逃過衛寇睿智圓慧的眼睛。“在她捅了你一刀之后,我以為你會將她逐出佟家寨,結果你沒有,而這會儿,她又莫名其妙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呢?”
  “如何處置?你們不是已經聯手替我制裁她了?不給她飯吃,所有的人避她如蛇蝎,把她打入冷宮,甚至想冷死她?”他話中的冷意,清清幽幽,像陣冬風。“我倒很想知道你把所有的人都弄到哪儿去了?”
  衛寇的笑容搖搖欲墜。“其實,你也該明白,在‘她’做下了這件事之后,佣人們恨她入骨都來不及了,誰還肯再低聲受她气?更遑論素靚人緣之差,你又不是不曉得。她那一刀差點要了你的命,你居然還替她抱屈,有時候我也搞不懂你,你明知她是福王派來臥底欲置你于死地的死士,你竟然還想納她為側室,我可不可以問原因呢?”
  他瞥了他一眼。“你這不是問了嗎?”
  衛寇不睬他話中的刺,沉寂以對。
  佟磊沉寂了半晌,如夢低語:“這一刀,是我欠她的……”
  “欠她?佟磊!你那無底無盡的慈悲心腸帶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深刻銘心嗎?你顯然忘了你為什么要遠遁山林,避居滴翠?你忘記血濺崇政殿,眾叛親离、多爾袞血洗靖遠將軍府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三人,血肉模糊、血流成河的慘狀?我真不敢相信,堂堂屠張獻忠于四川,敗李自成于西安,滅福王朝廷的肅親王豪格居然說他欠了一個殺手的命!你包容多爾袞,卻使他羽丰翼厚,壓下太祖遺詔,扶持福臨為帝;寬待福王余党,結果落得殺手、死土處處覬覦你的命!你圖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他咄咄逼人,太陽穴青筋凸迸,一張溫文敦厚的臉激烈得像扭曲的拼圖。
  “夠了,衛寇!”佟磊輕喝,輕而易舉地止住衛寇如長江大河的滔滔不絕。“我本無意于帝位,幫我父皇打天下乃為人儿臣應盡的義務,更何況我有十一個兄弟,任何一個都足以稱帝,有我無我,何足怪哉?多爾袞不僅有万夫不當之勇,更有暄赫一世的武功,其文治更足以稱述,他妒殺我靖遠王府一万余口婦孺弟兄,不正如我揮軍馭殺張獻忠和闖王,以及弘光皇帝的余孽?何況揚州屠城十日,人尸橫遍如山野,夠了,真的夠了。”
  他所有的傷痕都在心里,又有難明白?
  看著佟磊變冷僵硬的五官,衛寇知道在他不被人看見的心扉深處包藏著迭遭重創的傷痕;他后悔了,他不該去揭他心中最沉痛的瘡疤。
  佟磊斜睇了沉默不語的衛寇,仿若明白他心中所思,遂打斷他的冥想。“幫我個忙,即使她毫無人緣,又是敵人,你總不想看她那副蓬頭垢面,邋遢得不像話的模樣吧?難道她連件像樣的花羅裙也沒有嗎?只穿著單衣和褲子到處跑,甚至連頭發也不會梳。把明珠叫回來伺候她,還有,除非她离開了佟家寨,否則命令下人依舊得待她如客,知道嗎?”
  “是,王爺。”
  “出去時順便把陸皓及傅先生請來。”他知道每當衛寇對他的抉擇有意見時,便會避去他的名字而改稱他的名號。
  衛寇頷首,徑自去了。
  他征忡了良久,心緒一片紊亂,正想起身時,肩胛后的傷口卻牽扯地痛了一下,他眉也不皺,回到床榻。
  此刻卻听見屋外隱隱傳來的喧囂人聲,越來越甚。
  才几天不管事,這些下人就鬧翻天了嗎?
  打開門,地攔住一個行色匆匆的丫環。“發生了什么事?”
  那丫環約莫十一、二歲年紀,還是個孩子,見到惊如天神的佟磊,不只瞪大眼珠,連話都說得結巴了。
  “衛大人說……說……素靚……小姐不見啦!”
  不見?佟磊臉色立刻一沉。‘衛大人呢?“
  丫環從來沒有見過佟磊這等沉重嚴厲的樣子,雙腿軟麻,竟嚇哭了,一邊哭咽,一邊叨絮。“不……不……不知……道……”
  看她拼命地掉眼淚,佟磊猛然歎一口气,他想,如果在這丫頭的面前再站十秒鐘,她大概要昏厥了。
  挪移了腳步,穿越重重高低羅列的院子,他終于瞧見疾步而來的衛寇及陸皓。
  若以文武譬分,衛寇是文;陸皓是武。陸皓身材魁梧,其貌不揚,頭發卷曲,胡須堅挺,腰挂寶劍,足蹬習武人穿的長簡黑靴,自有一份凌越殺伐气勢,是三十六飛騎穿云箭手的首領。
  站定步子,兩人已來到他跟前。
  “出了什么事?”他問。
  衛寇想輕描淡寫帶過。“映心姑娘失蹤了,佟家寨整座主屋全派人找遍了,仍然不見她的蹤影。”
  “有人見過她嗎?”他攢眉,睇見衛寇輕輕搖頭。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陸皓身上。
  陸皓給他的答案和衛寇一致。他負責守狩整座佟家寨,管理之精密嚴格不亞于皇宮禁地,平常人別說接近主屋一步,只要稍越雷池,就少不了一頓詰問盤查,蘇映心的憑空消失,令他費解。
  “難道她真有憑空消失的本領?”她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從不肯給他片刻的安宁。
  “憑空?”衛寇苦苦思索,忽而雙眼驟亮,掉頭便走。“跟我來。”
  他轉曲繞回,迂旋倒折,來到初遇蘇映心的那幢屋前,果然沒錯,那架木梯還好端端地矗著呢!
  “陸皓,麻煩你上去一趟,把映心姑娘接下來。”他是文人,飛高走低的事向來不行。
  陸皓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佟磊已經一個完美騰空,借力一級階梯,衣袂翩翩地落在琉金魚鱗瓦上,落地無聲。
  而為了她一個人弄翻整座佟家寨的蘇映心正曲著身子,嬌小的頭顱靠在自己雪白顏色的胳臂上,睡得好夢方酣。那束被她稍事修剪過的頭發披滿魚鱗瓦,清晰亮麗的陽光透過高聳的大樹,點點碎碎拂了她一身。
  佟磊無法控制自己,臉龐硬細的線條像抄堆一般崩瀉成柔軟的弧度,他失神地凝視蘇映心那沾了灰塵,微髒,但仍白里透紅的皮膚。
  他伸出手指頭,雙膝微弓,輕触她平滑如緞的俏臉,那感覺讓他极不想移開手指。
  他的動作很輕很巧,卻影響到睡夢中的蘇映心,不過她沒醒過來,只翻個身,還是想睡的樣子。上過釉彩的琉金魚鱗瓦其滑如青苔,她這一翻轉,便順勢滾進佟磊反應飛快的臂膀中。這會儿,她更如魚得水,毫不遲疑地蜷入他的胸膛,安穩如初,帶著幸福跌入溫暖的虛無中。
  一個殺手不是應該時時刻刻警覺如獸,敏捷如豹嗎?怎地她如此放心把“信任”托負別人?佟磊這回不只疑惑,他的心中有股陌生得令他欣喜暈眩的力量拉扯著他。
  回到地面,他全然不顧衛寇和陸皓伸出的手臂及惊愕的眼光,穩穩抱著在他怀中甜睡的蘇映心走回主屋。
  低垂的竹帘掩映著銀色月光;月光如雪晶瑩,混合著彩繪紗罩內的燭光,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晝。
  蘇映心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雙略帶濕漉,像小鹿似清澈的眼眸。
  那對陌生的眼看著她轉醒,便帶著羞赧和些微的不安討好說道:“靚姑娘,您醒來了?”
  她只覺神清气爽,這長長一覺將她從前沒睡飽的眠全補足了,全身活力充沛,像蓄滿電源的火車頭。
  “嗨!你叫我‘心心’吧!你又叫什么?”她好奇死了,眼前這梳著一條光亮長辮的女孩可是她在佟家寨看見的唯一同性。
  她帶著局促和一股蘇映心無法理解的緊繃,那感覺宛如她面對的是長著三頭六臂的犄角怪物一樣。
  “我叫紫鵑,杜紫鵑。衛大人要我來伺候靚姑娘您。”
  “衛寇啊!”蘇映心沒心机地嘀咕直言。“我以為是明珠呢!”
  “噗通”!杜紫鵑在映心還沒意會發生了什么事之前,已雙膝齊下,直挺挺俯首跪在她跟前。
  “你做什么你?”紫鵑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到了她。
  “靚姑娘,請不要赶我走,明珠姊姊病了,所以換我來伺候您,我什么都會做,請您讓我姊姊把身子調養好了再來伺候您,求求您!”她臉色蒼白,眼神既煩惱又憂愁。
  “你起來,起來說話。”蘇映心跳下床去扶她。
  “請您答應我,要不然我就不起來了。”她非常堅持。
  蘇映心歎著气看她眼眶含淚,一副楚楚乞怜的模樣早就不忍,更何況她也不知明珠長得是圓或扁,用她或她妹妹有何异同?
  “我答應,你起來!”
  “真的?”紫鵑顯然非常惊詫,她沒想到眼前這傳說中難纏至极的人物竟然這么好商量,不禁喜出望外。
  “謝謝您,靚姑娘!”
  蘇映心拍拍自己的額,重申一遍:“叫我心心或映心。”
  “是,映心姑娘!”
  “還有,以后不要隨隨便便就向人下跪,世間除了父母高堂,就算天、地、君、師也不能輕易屈膝下跪,懂不懂?”
  這种破天荒,聞所未聞又荒謬至极的理論……她不懂,真的不懂!
  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听不懂,紫鵑臉上那茫然就是最好的答案。唉,映心兀自歎息。算了,慢慢來吧!如果她真的非得在這里待下去的話,往后還有的是時間。
  是的,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時間這么多,無奈呀,這個夢也太長了。
  她覷了桌上燃亮的宮燈,才發覺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咦?我不是在屋頂上嗎?怎么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而且,不一樣的地方還不止這些,她腳踩的地板每個角落都舖滿了長毛古波斯地氈,牆壁上的大喜字被撕走了,木架上的火盆正熊熊地散發徐徐暖意,宮燈旁還放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是她几天几夜沒見到的熱食。
  她真的很感動,很想哭。“這些,都是你弄的?”
  紫鵑點點頭,表情理所當然。“我想您已睡到掌燈時分,一定會肚子餓的。”
  映心向前跨了一大步。她并不想做得那么煽情和夸張,不過她雙手張開抱住紫鵑后,激越的情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紫鵑,我真高興你來,你是我來這儿之后唯一對我好的人,謝謝你,真的!”
  從小到大紫鵑不曾有過被擁抱的經驗,她不敢去接触蘇映心的身体,只能兩手奇怪的攤開,滿臉脹得通紅,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她听得出蘇映心在她耳畔說的話發乎摯情,一點都不像假的。
  雖然有些尷尬,紫鵑最后還是伸出了手臂拍拍她,安撫說道:“我也很高興來。”
  “真的?”她破涕為笑。
  紫鵑大半天的憂心忡忡,在与映心相擁的這一刻全然瓦解,她無法相信流言和現實居然差這么多。
  “吃飯,吃飯,我几乎餓了一個世紀!”蘇映心隨即放開她大叫。有了伴,日子不會再那么難過了,她動手去搬菜盤子。
  紫鵑又被她的舉動駭了一跳。“靚……映心姑娘,這种工作我來就可以了。”
  她笑眯了眼,手下仍是不停。“你吃過飯了?”
  紫鵑絞著手,不敢上前搶她的工作。“下人不能這么早吃飯的。”
  “這樣啊!你再去拿一副碗筷來陪我吃飯!”五菜一湯,丰富得很!她想。
  紫鵑是完全呆住了!
  “快去!”她故意低吼。
  “是……”紫鵑驟然清醒,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不這么嚇唬她,她絕對又有一套主尊奴卑的八股道理好說。蘇映心的心情從來沒這么好過,好得想吹口哨!
  吃飽喝足后的她又洗了几天以來頭一次熱騰騰的熱水浴,加上睡了一下午,養足精神,趁紫鵑忙著收拾什物的當頭,她即刻赶至佟磊的書房。
  當然,她絕對沒有忘記她一早親口許予佟磊的諾言,故而特地狠狠敲了書房的門,确定里面沒反應后才潛進來。
  算算時間,飯后也差不多是六、七點的時候,夜才剛拉開序幕,不找點休閒娛樂怎么打發這漫漫長夜?若在台北,黃昏時刻正是畢燈初上,夜生活方興未已哩!
  她留了一張字條,然后抱了一堆書、文房四寶及圍棋,動作迅速异常。离開之前,她可沒忘記應有的禮貌,小心翼翼攏上門后,才一溜煙消失在黑暗中。
  其實她如果不那般小心翼翼,謹慎到沒敢把眼焦顧盼左右,她應該會看見放下重重布幔的華麗大床上有個靜止不動的人,裸著上身盤腿而坐,并且雙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忽來倏去。
  這小偷實在明目張膽之至!佟磊心中暗想。她不止拿走文房四寶等器具,還將桌上管家剛添滿的十二式小點心悉數帶走了,他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女人會有這么惊人的胃口,而且大膽异常,竟到他的書房搜刮,如入無人之境!
  他搖頭又歎气,扯動了床旁的一根鮮紅流蘇。
  不一會儿,佟家寨的管家傅敘文就叩叩窗欞進來了。他兩眉霜白,雙鬢飛雪,頭戴方巾,身穿布袍,蓄公羊胡。
  “王爺……少爺。”盡管過了五年,他還是改不掉習慣的稱呼。
  “傅管家,把那些碟子撤下去,換新鮮的果點來,數量加倍。”佟磊淡淡地吩咐。
  傅敘文心中一喜。雖然不明白從不沾甜的主人怎會在一天之內吃掉七天的點心量,可是他不敢過問,便唯唯諾諾收拾了干淨才退出去。
  几天下來,映心和紫鵑之間很快培養了一份主仆之外的朋友情誼,兩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映心几乎忘了佟磊的存在。
  這天,映心鼓動著三寸不爛之舌,既保證又拍胸脯地才說服紫鵑陪她一起爬上琉璃瓦晒太陽。紫鵑禁不起她軟硬兼施和死纏爛打才勉為其難地,抱著上刀山下油鍋的決心上了屋頂,之后又像尊傀儡雕像似地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她叫自己要專心,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跌個粉身碎骨。
  “紫鵑,你瞧,天上那片云像不像你?”映心努力地想引開她的注意力。
  “嗯,很像很像。”她輕輕地點頭,眼珠卻依然直視正前方,絲毫不敢妄動。
  看來,真的是為難地了。映心有些不忍,把自己的快樂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對的。
  “紫鵑,你進佟家寨几天了?”
  “快七天了。”
  “想家嗎?”她覺得好像在問自己。
  紫鵑怯怯地答:“……想,尤其是小弟。”
  “我們到你家里玩吧!”
  “啊?”她一惊懾,臀部打滑,雙臂赶緊攀牢了瓦脊。“可以嗎?映心姑娘?我出來的時候娘曾吩咐過,這一進寨里恐怕得一、兩載才能回家探親哩!”
  “胡說!這是誰立的規矩?在我們那里就算最基本的藍領階級,一個禮拜都還有一天半的假日,又不是囚禁犯人或深入候門,哪來這些規矩?”她嗤之以鼻。
  紫鵑定定瞅著映心,感激和崇拜,明白地表露在她臉上。雖然如此,她仍緩緩搖頭。“還是不行的,寨子里防守嚴密,我們要出寨,一定得衛大人同意不可。”
  衛寇!他住在另一側廂房,离主屋甚遠。對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找佟磊比找衛寇方便多了。
  “紫鵑,來,我帶你去找個人,只要他答應,衛寇絕無二話,你有什么要帶回家的東西嗎?去收拾收拾,我們立刻就可以出發了。”她一向說風就是雨,恨不得立刻脅生雙翅,拍拍翅膀就走人。
  “映心姑娘……”
  “別囉嗦了,快!”她動作矯捷,才說著,人已在木梯上了。
  不一會儿,兩個高度差不多的纖細人影已經朝著書房踱去。
  映心抵不過好奇,直睇著紫鵑手心上小心翼翼捧著的一包東西。“紫鵑,你就只帶這包東西回家啊?”
  紫鵑臉一紅,忸怩地說:“是。”
  “我可以知道里頭是什么嗎?”那用粗糙黃紙包扎得密密實實的小包包實在引她注意。
  紫鵑臉更紅了,踟躕地停住步履。
  “沒關系,你不告訴我也無所謂!”映心看出她的窘境,連忙補充道。
  “它……是上回您送給我的一些小點心……那些小點心太精致、太可口了,所以……”她囁嚅地說。
  “好了,我知道,不過這些小點心放了好些天,搞不好餿掉了。”她知道那些點心是那一夜她順手牽羊從書房拿出來當宵夜的,后來她和紫鵑聊天聊得熱絡忘了吃,便悉數給了她。
  “它沒有餿,剛才我又檢查過一次了,小弟他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點心……”她一時情急,眼眶含滿淚珠,生怕蘇映心翻臉。
  “既然如此,你就收好它吧!”她心里有了譜,舉步便走。
  愈靠近書房,紫鵑就愈覺得不對勁。這地方是她入寨之前傅管家三申五令不准走近的禁地呀!
  她還兀自怔忡之際,映心卻已敲門,跨過門檻,直驅內堂了。
  來見佟磊誓必打破她不再見他的諾言,但凡事總有變通的辦法,反正她又不是為了自己的事來煩他的。找到堂而皇之的借口,她更理直气壯了。
  “佟磊……”
  不用她開口喊,他早看見她。
  一連几天,她像云煙似地徹底消失在他面前,甚至特地為她准備的點心也原封不動地擺著,日复一日,他的心竟無聲地醞釀了希冀与企盼。
  “咳!我在這儿。”
  “佟磊!”她笑嘻嘻站到他床畔。
  她那撒嬌的聲音,懶洋洋的,令他迅速想武裝的臉兵敗如山倒,凝結不出絲毫冷意。
  唉!她那淺笑輕拈的臉真是美!
  “佟磊,你的病好些了沒?”他十分古典的臉仍然有著上次乍見時的蒼白。
  “誰說我病了?”
  “衛寇啊!”
  他有些不是滋味,這衛寇多事得离了譜。
  “我想陪紫鵑回家去,可是她又不能隨便离開佟家寨,所以我來替她說一聲。”她立刻便切入主題,因為一顆心早就飛到寨外去了。
  “不行,太危險了。”他否決得也很快速。
  “你所謂的危險……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她告訴自己保持理智及風度,別跟佟磊一般見識。“有豺狼虎豹?
  牛鬼蛇神?“
  “單身清白家的女子,豈能隨便拋頭露面?”
  映心恨不得手頭有把槌子往他那冥頑不靈的腦袋敲下去,但是有求于人,說什么也得忍耐。“這么吧!我們來打個商量,我想,你一定很久沒到外頭伸展筋骨了對不對?你通融我們出去,我讓你跟,夠犧牲了耶!再說,出去晒晒太陽對你的身体絕對有莫大好處的。”
  佟磊沒想到她瞎掰胡掰也能說出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而他對這篇道理竟也心生苟同。
  “你會騎馬?”
  騎馬?馬四條腿,摩托車算兩條腿,她騎車技術一流,兩條腿對她來說絲毫构不成威脅,遑論馬儿四條腿,豈不更容易控制?何況,如今不說會也不行了。
  “應該會。”她把“應該”兩字說得細如蚊蚋,“會”
  音卻喊得中气十足。
  “好吧,走吧!”他站直身軀。
  “呃——等一下。”她還有話要說。
  他努起一道眉,不吭聲,靜待她的下文。
  “我想,到別人家里,總不好‘空手’吧……”她瞥了瞥角落的桌子,所有意欲盡在不言中。
  佟磊仔細地凝視她清澈澄亮的眼眸,在她勉為其難支撐住平穩聲調的微顫里,看見了她的羞赧。
  他不言語,只輕扯了那根流蘇。
  傅管家著急地進來,瞧見蘇映心也在場,不禁呆了呆。
  “傅管家,准備一些禮品,我要送人的,准備好時送到馬廄來,我要出門。”
  “但,您的……”他沒來得及說完,佟磊已打斷他的話,揮手驅退了。
  “那個……我也要。”她從來沒這么丟臉過,像五、六歲要糖吃的小孩一樣。
  見他不動,她當做暗許了。
  但是,問題來了。她根本沒帶盛放的竹籃或紙張,總不能放在裙兜里吧,不行,自己吃倒無所謂,可是……她正著急,佟磊看破她的心思,不知打何處拿來了一個小巧的提籃遞給她。
  “連碟子一并放進去,否則容易弄碎了。”
  蘇映心發現他居然也有心思縝密的地方,對他的好感便回升到十分之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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