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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各位旅客,感謝您搭乘本公司班机,再過二十分鐘本班机將降落台灣桃園中正國際机場……”
  當机艙內緩緩傳來机長的廣播時,伊根承瀚的情緒几乎高張到了頂點,只怕再多那么一會儿,他全身上千根神經都會一一斷裂。
  從飛机起飛……不,正确的說法應該是從他決定要回台灣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睡不安穩,甚至每天一閉上了眼睛,腦海中的往事便像倒帶似地一幕幕清晰地重現,耳畔響起的是教他心碎、一遍又一遍的哭喊——
  你為什么要騙我?我這么愛你、這么相信你,你為什么還狠得下心騙我?我想恨你,真的,我好想好想恨你,可是我辦不到,我辦不到呀!我還是愛你,即使你這么無情的對我,我還是愛你……
  伊根承瀚閉上雙眸,眼前浮現的,是教他心疼而哭腫的雙眼,眼淚像無法控制似地流遍她小小的臉蛋。她的痛苦、她的心碎,何嘗不是他的痛苦、他的心碎?
  在飛机著陸的那一剎那,他几乎要崩潰了。
  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子,他記憶中的台灣已和他离去時完全不一樣了,而她——也不一樣了吧?!
  她變了多少?變胖了?還是變瘦了?她還認得他嗎?她還愛著他嗎?
  他突然不敢多想一下,只因他怕自己會瓦解、瘋掉,會失去控制。
  回來了!他終于回來了,以一個嶄新的姿態回來了!
  但是他對她的愛卻依舊,卻依舊……
   
         ☆        ☆        ☆
   
  九點一刻,“鍾愛一生”里早已座無虛席了。
  陳柔儿仍是一襲黑色無袖圓領的過膝洋裝。在燈光下,她白皙的皮膚和黑色的衣服成了搶眼的對比;胭脂不施的臉細致而美麗,几乎抓住每一個人的眼睛;那頭烏黑如緞的長發更增添了她的脫俗飄逸。
  她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但眼神卻憂郁得撼人心弦;那長而密的睫毛仿佛是兩把小扇,為她遮掩著不想透露的重重心事。
  悠揚的鋼琴聲伴隨而來的是她柔柔、深情的歌聲:
  打從相遇的一剎那
  我就知道我已無法自拔
  唯一所求
  只想擁你入怀,与你熾熱相愛
  你是否已感覺
  請你也深深擁住我
  讓我感受到你也愛我
  即使有一天
  我們的世界一分為二
  我愛你的心也不會改變
  只因——
  沒有你,陽光就不存在
  沒有你,陽光就不存在
  沒有你,地球忘了轉動
  沒有你,我不再是我
  LOVE IS YOU
  LOVE IS YOU
  LOVE IS YOU FOREVER

  當她一遍又一遍地唱出LOVE IS YOU FOREVER時,她睫毛上閃爍著淚光,那水靈靈的眼睛彷如盈盈欲滿的一潭水,只要再多那么一點點,就會凝成水珠滑落。
  這首歌几乎已成了她每一個晚上的開場曲;從她口中唱來是那么地令人心動,有很多客人都是為了听她演唱這首曲子而天天來報到。
  當然,這首曲子的歌詞加上她演唱時的神情,有時候會引來不少人的好奇揣測。
  她為什么特別偏愛這首曲子?是不是這首曲子對她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她那深藏的重重心事又是為了誰?
  揣測不斷,她就愈如同一團迷霧,永遠令人無法猜透。
  PUB里的小妹不斷送上來點唱的條子,甚至還有不少張條子寫滿了對她愛慕之意,但不管寫什么,她都視而不見,她永遠只唱她想唱的曲子,至于那些愛慕之意,更別提了。
  她演唱的時間似乎都已經過安排,拿捏得沒有一點誤差,只要五十分鐘一到,她就會离開,沒有多逗留。
  當然,這也是她個人的特殊作風,難免有不少人會怀疑有哪個老板可以忍受她如此冷漠地對待客人。但不要怀疑,她這种作風不但使得店里的生意更好,而且老板也從來沒有責怪過她。只因她也是老板之一。
  “怎么?”一進辦公室,沈馥馬上放下正在整理的帳冊,饒富興味地盯看她。
  “干嘛這么看我,我臉上有什么不對嗎?”她摸摸自己的臉,在确定沒有异樣后,轉身拿起泡好的梅茶喝了起來。
  沈馥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气,雙手支著下顎說:“柔儿,你知不知道店里有多少男客人為你神魂顛倒?”
  她可一點也沒有夸大其詞喔!
  几乎來店中的男客人在第一次見到了陳柔儿之后都會禁不住為她的美、她的憂郁、她帶著冷冷的味道而被吸引。
  常常會有人送她花,甚至送她价值不菲的禮物,但是她一概拒絕,只因她不再相信男人,她的心已如一灘死水,不會再因任何人而起漣漪了。
  現在唯一可以引起她興趣的,大概只有諒諒。
  “沈馥,諒諒和怡芝去哪儿了?怎么這么晚還沒回來?”她看了一下辦公室的小書桌,臉上冷冷的表情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關心、溫柔的表情。
  這張小桌子在整個辦公室里代表著一种地位。
  不論是在沈馥還是林怡芝,或在陳柔儿心中,它的主人永遠是排列在第一。
  “怡芝帶她去看獅子王了。”
  陳柔儿動容地看著沈馥,三人之中,雖然諒諒和她是唯一有血緣關系的,但是最寵諒諒的卻是沈馥和林怡芝。
  尤其是林怡芝,她疼諒諒筒直視如己生,對這一點,陳柔儿當然明白其中的原因,所以她就讓諒諒認了林怡芝當干媽,但是沈馥也不甘被忽視,也搶著要收諒諒當干女儿,所以她在出生后,馬上被三個母親所呵護、疼愛。對一個沒有父親的她,所擁有的愛和受到的照顧,絕不會少于任何人,只是在想到父親兩字時,她原本以為自己已愈合的傷口,居然還隱隱作痛。
  “柔儿,最近美金有些波動,國內的物价也有點上揚,你看我們MENU上的价格是不是該做個調整?”
  “呃,你看著辦就好了,我沒有意見。”她淡淡的說,將內心的傷楚掩藏。
  “又來了!”沈馥合上做好的帳冊沒好气地抿抿嘴。“我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有時候我真怀疑你和怡芝到底是不是店里的股東,怎么問什么都不表示意見?”
  “那是因為我們都相信你的看法,而且你也明白,我對這些事儿完全沒概念;怡芝的個性你也知道,所以能者多勞,也只好辛苦你了。”她是由衷的感激沈馥。
  雖然這家店是由她們三個人共同出資,但在管理上完全是由沈馥掌握,而柔儿只負責演唱,林怡芝也只負責店內餐飲的調配。也許是各有所長,在短短的時間內,“鍾愛一生”几乎天天客滿,也打出了口碑。
  在現今功利的社會里,真正的友誼已不多見了。從高一到現在,已將近十年,這十年中她們各嘗盡了酸苦,在跌倒中互相扶持、重新出發,有今天的成就是應該的。
  “能者?!你以為我是什么?核能發電的使者嗎?”沈馥開著自己的玩笑。其實在她們三個人所遭遇的事情中,她是最幸運的一個;至少她還有吳孟遠在身旁愛著她、伴著她。
  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即使是距离陳柔儿較近,她仍把眼光看向沈馥;沈馥對這种情形早已見怪不怪。
  “喂,找哪位?”沈馥并沒有報出店名,原因是這只電話是她們三人專用的,其實已快成為她的專用電話了,因為會打來的人,只有一個——吳孟遠。
  但偶爾還是會有例外的。
  “沈馥,我是德明,怡芝在嗎?”溫德明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他就是沈馥所說的例外。
  “怡芝帶諒諒出去看電影了,大概再一會儿就回來了。你要等會儿再打來,還是我讓怡芝打給你?”沈馥說著,臉上有了同情的神色。
  “呃,我打好了。”溫德明語气透露失望,但是仍十分有禮貌的說了一聲謝謝才挂斷電話。其實不用他說,沈馥也心知肚明,林怡芝是根本不會打電話給他的;有時候他打來,她還未必會接。
  但是這并不表示林怡芝不喜歡他,只是林怡芝心口上的創痛仍未痊愈。
  溫德明在這條感情路上恐怕得走得比誰都要辛苦。
  挂上電話,沈馥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气。
  “我真不明白怡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溫德明對她這么好,又痴情,難道她真的狠得下心去拒絕嗎?”
  陳柔儿拿起小書桌上的相框,輕輕的撫摸著,沉思了一會儿后開了口:“溫德明的好、溫德明的痴情,怡芝怎會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會令人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是吧?!一輩子!
  “忘不掉也得忘掉,難道你們想要把自己困死嗎?”沈馥義憤填膺的拍了一下桌子。“該死的臭男人!”
  “小心,這一罵也罵了吳孟遠,他可沒有招惹你喔!”陳柔儿笑著糾正她。
  “反正天下烏鴉一般黑!”她話才說完,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來。
  “嘖,嘖,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罵我喔!”還真是說人人就到。吳孟遠手提著一盒小西點走了過來。
  “諒諒呢?”
  “諒諒不在,不過諒諒的媽和大媽咪都在,你要找哪一個?”雖然一副悍樣,但語气和眼底里藏不住笑意。
  陳柔儿看了他們一眼,很知趣地說著:“我也該出去唱下一場了,你們聊聊。”
  陳柔儿一走,沈馥像個小孩似地搶過吳孟遠手中的小西點。
  “帶了什么好吃的?”
  “蛋塔,是給諒諒的。”他疼諒諒也如同疼自己的孩子,只因他一直渴望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只是——
  “偏心!”沈馥輕捶了他一下,假裝吃醋的說:“那我呢?我有什么?”
  “有我還不夠嗎?”他在她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親密的摸著她的腰,用鼻尖輕抵著她的鼻尖。
  “少來,”她嬌嗔地推了他一下。“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找我?難道不用回去陪——”她頓時住口,伸伸舌頭,然后很自動的把一雙手伸到他面前。
  他輕輕打了她一下。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當兩人在一起時絕不提張玉芬,否則就得挨一下打。
  “馥,從明天起我會稍微忙一點,只怕不能天天來找你。”他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將她拉至膝上坐。
  “為什么?”她嘟著小嘴,玩著他襯杉上的扣子。“是不是你不愛我了?”
  “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他握著她的手,縱容地吻遍了她每一根手指。“我不能來是因為公事,上一次我不是向你提過,我要和瑞典一家公司合作嗎?對方對我提出的合作計划很感興趣,特地派他們的總經理來洽談。”
  沈馥突然一臉憂愁地凝視著他好一會儿。
  “怎么?你在生气?”他知道她不是個不明事理的女孩子。
  “我是在擔心!”她把頭擱放在他的肩上,輕輕的說:“我怕你事業愈做愈大,就和‘她’脫不了關系。”
  吳孟遠扶正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著他。
  “你還是不相信我?”
  她咬著唇,搖搖頭。她不相信的是她自己。
  “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提出這個合作計划嗎?我是為了你,等這個計划案一談成,我就有了屬于自己的真正事業,我會和她离婚,這樣你跟著我就不會吃苦了。”
  “噢!孟遠!”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知道你這些年來受盡了委屈,我說過,我不會讓你一直躲在陰暗處,我要你光明正大的成為吳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
  在他的承諾下,就算要她受盡多大的苦,她都愿意。只因為她愛他,愛得好深、好深……
   
         ☆        ☆        ☆
   
  林怡芝牽著諒諒的小手,在走出戲院門口時,兩人的眼睛如同小白免似地紅通通的。
  沒辦法!
  她們都有著相同的多愁善感,當獅王木法沙為了救小獅王而被推落至山谷下死亡時,一大一小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落淚,幸虧戲院的杜比音響發揮了至大的功能,才不至于被嘲笑。
  “媽咪,獅王爸爸上哪儿去了?”諒諒仰起小臉蛋天真的問。
  “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實在不忍心對她解釋“死”的真正意義,怕會傷害到她幼小的心靈。
  諒諒忽然鼻尖一轉紅,努努嘴“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她這一哭,哭得林怡芝手忙腳亂,赶緊將她摟在怀中。
  “諒諒不哭,那是卡通,是假的。”她以為諒諒還在為獅子王爸爸的死而難過,所以不斷的哄著。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她小拳頭握得好緊好緊,“我知道我爸爸已經死了。”
  林怡芝怔了一下,用手帕輕拭她臉蛋的淚珠。
  “誰告訴你說你爸爸死了?”雖說陳柔儿要她們緘口不提有關邵飛的事,但也從來沒有人灌輸過她這种奇怪的想法。
  “是你呀!媽咪!諒諒睜著大大的晶瑩眼睛,十分肯定的說。
  “我?”林怡芝指著自己,一頭霧水。“有嗎?”
  諒諒還是很肯定的點點頭。
  “每一次我問媽媽、你和大媽咪說我爸爸在哪里,你們不是都說他去好遠、好遠的地方了嗎?”
  喔!原來如此!她終于明白她為什么會說她爸爸已經死了,看來她已經過了可以敷衍的年紀了。她應該找個時間和陳柔儿談談這個問題,也該是要正視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諒諒乖,你肚子餓不餓?媽咪帶你去麥當勞買薯條、漢堡,好不好?”她試著岔開這個話題。
  “我們也幫媽媽和大媽咪買漢堡和薯條回去,好不好?”她要求,她的懂事令人動心。
  “諒諒乖!我們現在就去買。”林怡芝牽著她的小手,帶著十分滿足的表情走向速食店。
  即使她這輩子沒法擁有自己親生的孩子,她也沒有遺憾了。
   
         ☆        ☆        ☆
   
  今天輪到陳柔儿為諒諒說故事,所以在林怡芝為諒諒洗完澡,并喝完沈馥泡的牛奶之后,就由陳柔儿帶回房間去睡覺了。
  這些工作可是她們三人協調好的,只因她們都愛諒諒,所以陳柔儿也十分愿意讓她們分享孩子成長的過程,讓她們不只是空頂著“干媽”的頭銜而已。
  沈馥正在洗澡,客廳內只有林怡芝一人。
  門鈴乍響。
  她實在想不出這么晚還會有誰來,通常會登門拜訪的人除了吳孟遠外就只有……想到這儿,她的心跳急促的加快;正猶豫要不要去開門時,門鈴又響了一次,同時,沈馥也從浴室內探出了頭。
  “咦,恰芝你在啊!那你不快去看看是誰,免得吵醒了諒諒。”
  要不是怕吵醒孩子,恐怕她會讓門鈴繼續響下去,只因……算了!伸頭、縮頭都一刀,逃避終究不是解決事情的好方法。
  一打開門,溫德明帶著一臉的歉意出現在她面前;她剛才的果決在見到他時化成烏有。
  “怡芝!”他原本黯然的臉上又有了光彩。
  “這么晚了,你不在家里休息,跑來這儿做什么?”她略帶責備的語气,仍掩飾不了心中的悸動和情感。
  “這几天,我打電話到店里都沒有找到你,我很擔心。”多教人窩心的一句話,令怡芝鼻子微微發酸。
  “有沈馥和柔儿在,我不會有事;最近店里比較忙,你不用擔心。”她淡淡的說:“如果沒有什么事,你早一點回去休息。”她知道白天醫院的工作是十分繁重的。
  “怡芝,別赶我走!”溫德明捉住她的手放在他胸前。“為什么你還要如此對待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接納我?”
  “德明,別把感情放在我身上,不值得的。”她抽出被握住的手,垂下眼瞼不肯正視他。“這世上還有比我好太多、太多的女孩子,我只不過是殘花敗柳,我配不上你,你就當從來沒有認識我吧!”
  “到現在你還說這种傻話?!”他一副心痛至极的樣子。“如果我真的在乎過去,我今天會為了你牽腸挂肚,還會為了你睡不好、吃不下嗎?說這种話或許有點肉麻,只是我真的很傷心,為什么到如今你仍無法明白我對你的心、對你的愛、對你的感情?”
  他的付出,她怎會不明白?她不是個冷血的人,而且她對他也不是沒有感情、沒有愛,但他是這么好、這么杰出的一個男人,她有什么條件去愛他?甚至她連當一個女人的條件都已經沒有了。
  想至此,她的淚水止不住地從頰上滑落。
  “怡芝!別哭!”溫德明深歎了口气,將她擁入怀中,心疼不已的輕撫著她。“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走出過去的陰霾,我希望由我來照顧你,我們可以擁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家。”
  一听到他提“家”字時,她的淚水更不可抑制地泛流。
  “你要的我給不起,也沒有辦法!”她的頭搖得如波浪鼓。
  “听我說!”他捧住她的臉,深情款款地凝視她。“只要你愿意,你就給得起。”
  “德明,你明知道我已經喪失當女人的條件,你又何苦逼我呢?”
  “你又說什么傻話!”他一字一句堅定地說著:“如果你指的是無法生育這件事,我不是告訴你,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歡孩子,我們可以去領養一個,我不在乎孩子是不是親生的,我在乎的只有你。”
  “不!不!”她怎么可以因自己使他被冠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溫家就只有他一個儿子,溫港生夫婦對他的期望又是那么高,她不能教他傷了父母的心啊!
  “你走!你走!我不要再見你,我不愛你,你懂嗎?我——不——愛——你!”她像發狂似地推開他,然后旋身逃命似地沖入屋內,將他隔在門外。
  有誰會明白要她說出這句“我不愛你”是如何痛苦而困難的,但是她宁愿將所有的苦一肩挑,宁愿自己受煎熬,也不愿見到他因為她而受到任何傷害。
  “怡芝,我不會放棄的。五年前我不放棄,五年后的今天,我也不會放棄!”他凄愴堅定的語气教林怡芝的心陣陣抽痛著。
  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她可以想像他會有多傷心。
  她不是真的狠得下心一次又一次地傷他的心,只是為了他的將來,她不得不如此。
  “你走!不要再來了,求求你,走!”她的心緒如波濤洶涌,哽咽的聲音有掩不住的悲切。門外沉寂了好一會儿,才傳來走遠的腳步聲。
  淚水仿佛要從她体內流到干,再也止不住地……
   
         ☆        ☆        ☆
   
  烈陽下,三張嬌俏、洋溢青春的臉蛋,神情充滿了興奮和喜悅。
  畢業了!終于領到畢業證書了。
  這也是代表人生的另一個旅程的開始。十七歲,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年歲,有著夢想,有著憧憬。
  “好熱喔!想不想去吃冰?”陳柔儿把剛領到手的畢業證書當扇子扇,紅通通的小臉如苹果般。
  “好哇!”沈馥拍著雙手附議。
  “我不去,你們去就好了。”林怡芝輕輕地說。
  “怡芝!”陳柔儿拉著她,嘟著小嘴霸道的說:“你不去不行,我們三個人少了一個你,又有什么意思。走啦!”
  “柔儿說得對,而且今天由我請客,如果你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沈馥特地強調了今天她要請客,原因無他,只是平常請客的人一直是陳柔儿。因為三人中,她家里的環境最好;她父親在鎮上擁有一間規模很大的食品加工厂,且陳和仁又只有她這個掌上明珠,真的是捧在手心都怕把她給捏碎般地疼愛著。
  “走吧!還考慮什么,說不定以后我們三個人要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了。”陳柔儿一手牽著沈馥,一手牽著林怡芝,眉宇間流露出不舍。
  阿美冰果室是鎮上唯一賣冰品的地方,冬天就改賣咸湯圓;平時生意不是很好,只因鎮上的人都十分刻苦勤儉,上工的都會自己打點便當,吃一碗冰就認為是一种額外的享受,所以老板娘一見到她們三人,原本懶洋洋的表情馬上一振,笑眯眯的招呼著。
  “坐坐坐,今天想吃什么冰?”
  “我要紅豆牛奶月見冰。沈馥,可以嗎?”陳柔儿首先說。
  所謂紅豆牛奶月見冰就是紅豆牛奶冰外加一顆澄黃的雞蛋黃;在冰果室里,它可以算是最貴的一种冰品。
  “那有什么問題。”沈馥雖然有些心疼,但是仍不以為意。平時吃東西都是由陳柔儿搶著付錢,她和林怡芝只負責吃,以至于昨晚她狠下心把養了好久的豬寶寶宰了,就是想回請陳柔儿。“怡芝,你呢?”她問。
  “給我一碗清冰好了。”林怡芝知道沈馥家里的狀況,所以十分善解人意的要了店里最便宜的冰。
  沈馥投給她感激的一眼,但是還是替她和自己點了粉圓冰。
  “沈馥……”
  “唉!我難得請一次客,你只吃一碗清冰不是小看了我嗎?等你有了工作、領了薪水,記得要回請我和柔儿就行了。”她這么說是想讓林怡芝的心寬解一點。
  雖然沈馥家里的經濟狀況沒有像陳柔儿家那般富裕,但是也算得上“小康”。她父親是公務人員,母親則在陳仁和的工厂做事,比起林怡芝她是幸福多了。
  “怡芝,你開始找工作了沒有?”沈馥擔心的問。
  “還沒有,你知道我爸從上一次在工地受了傷就一直生病,我想找一份离家不遠的工作,一方面可以賺錢,一方面又可以照顧爸爸。”她的眉心輕攏,愁緒滿怀。
  她母親在生下她時就因難產過世了。父親只是退役老兵,除了政府每月微薄的津貼外,也沒有其他積蓄,他卻一心想要栽培這唯一的女儿,所以平時也會到一些建筑工地去挑磚賺錢。但是一個月前,不小心在工地跌了一跤之后,就一直臥病在床。落在她肩上的擔子也更加沉重了。在鎮上想找一份工作并不容易,因為就業机會不多,所以流動率不高,但若要出外工作,她又放心不下父親。
  沈馥用腳輕輕踢了陳柔儿一下,陳柔儿馬上意會她傳過來的訊息。
  “這樣好了,我去問我爸爸看工厂還缺不缺會計,我讓他替你安排,你也就可以就近照顧你爸爸了。”
  “再說吧!”她怎么會不明白陳柔儿的“好意”,只是以她一個高職剛畢業的新手,如何可以獨當會計一職?雖然透過陳柔儿的關系,陳仁和一定會替她安插一份工作,但是她不想讓別人有閒言閒語可以說。
  “柔儿,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沈馥連忙把話題轉向她,以免气氛太過凝重。
  “我爸爸要我到台北去補習一年,然后繼續升學。”她說得一臉無奈,而林怡芝卻听得滿心羡慕。
  “簡直太棒了!如果你到台北,我就不怕沒有朋友了。”沈馥說。
  “怎么?你也要去台北?”
  “嗯,我要去台北找工作,我听說台北工作机會很多,薪資也高,說不定我還可以半工半讀。”她自信滿滿地規划著未來。
  “万歲!我正愁著到台北會落單,既然你也打算到台北,那我就有伴了……”陳柔儿興奮的說,當瞥到一旁落落寡歡的林怡芝時,連忙安慰她說:“怡芝,你不要擔心,就算我和沈馥在台北,我們一定會常常保持聯絡,說不定你爸爸身体好一點,你也可以上台北來找我們了。到時候我們三人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這是不可能會實現的,林怡芝心里很清楚。她父親身体狀況是每下愈況,她說什么也不會將父親孤零零地留下而遠赴台北。
  “怡芝,我們一到台北會寫信告訴你,有什么事情,你千万別放在心上而不告訴我們,知道嗎?”沈馥握著她的手,大概是因為環境的關系,林怡芝是三個人中最沉默,也是最早熟的,有什么苦、什么心事,她宁可一個人承擔也不會輕易說出口。
  “沈馥說得對,不管發生什么事,我們都是‘一國’的。”陳柔儿也疊上自己的手。
  “沈馥,柔儿……”林怡芝激動得眼眶盈滿了淚水,說不出一句話來。
  离別的愁悄悄然地染上三顆青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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