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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綠色車身的山手線列車緩緩地駛入澀谷車站,月台上擁擠的人潮魚貫地流入狹小的車廂,最后一班夜車滿載著盡興而歸的人們。
  下班后与同事相偕小酌几杯、領帶歪斜、滿面通紅的上班族;放學后連便服都來不及換上就赶去參加援助交際派對的高校女生;還有几個准備到六本木的舞廳去閒混的黑人操著混濁的口音,似乎隨便丟給他們一個節拍就可以念起一長串饒舌歌的頹痞模樣……
  一群故事境遇全然無交集的陌生人們,因為這班夜車而毫無選擇地像熟稔多年的朋友一般,黃色黑色、溫熱冰冷的肌膚全都親密地緊貼在一起,即使下一秒就要分离,此刻仍然保持著不可思議的契合姿態。
  在台灣連捷運都懶得坐,到了日本居然每天都要擠沙丁魚電車,秦夜遙無奈地搖搖頭,只能安慰自己這樣擠車或許有絕佳的塑身效果。畢竟夏天到了,纖細一點穿起露背小洋裝來才不會嚇到路人。
  夜遙縮在座位上,呼吸著稀薄的空气。她很喜歡搭日本地鐵,不僅便利、經濟,而且路線繁多、四通八達的,真的是一項很好的交通工具。不過有一點是讓她很頭痛的,那就是尖峰時間混進各節車廂伺机而作的變態色狼;她雖未親身經歷,但光用想像就夠令人頭皮發麻了!所以每回她搭電車始終戒慎防備,將自己牢牢定在座位上,一寸也不敢移動——就連此刻仍帶著微醺的她亦提高著警覺心。
  此時,車身一個疾行轉彎,她只把身子側了側便再度坐穩了,卻意外發覺肩膀沉重了起來。惊訝地抬眼一瞧,竟瞥見隔壁座位的陌生男子將她纖細的肩膀當柔軟的棉花枕頭一樣,頂著一頭挑染成金褐長發的頭顱毫不客气地倚在她的肩上,呼呼大睡著。
  “對不起,先生,你的頭……”秦夜遙試著搖醒他,他卻兀自睡得香甜,絲毫無動于衷。
  怎么辦呢?夜遙好擔心他的口水會滴在她的膀子上,心里直嘀咕著,早曉得會遇到這种冒失鬼,今天就不該穿這件露肩小洋裝。都是風騷作孽,才會無端招惹這樣的禍事上身。
  列車到站停頓了一下,停止的震動讓他的頭順勢下滑,几乎要貼到她的胸前了。
  “夠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這個混帳該死的睡魔色狼!”夜遙吼出聲來。不及理睬車廂中眾人投來的好奇眼光,她倏地起身走出車門。
  甩著小手袋,足蹬時下流行的厚底涼鞋,夜遙一個人在午夜空蕩的地鐵站里踱步徘徊——
  “真是笨蛋,居然為了一個爛色狼而提前下車,現在看你怎么辦,今晚八成回不了家了……”她懊惱地自罵著。
  掏出身上所有的財產,湊來湊去就這么几個硬幣,剛好全丟進自動販賣机換一罐橘子果汁來消除滿嘴的酒臭味。
  她早該料到和舞會怪獸——淺川香織出去玩,想要不筋疲力盡簡直做夢;想要煙酒不沾,她會直接叫你上天堂比較快活。
  若說淺川香織是好友,怕會笑掉夜遙自己的大牙。
  香織至多算是個最佳損友吧?只是假若她沒有遇上香織的話,她的人生就實在沒半點精彩了,簡直就跟嚼過的口香糖一樣平淡無味,夜遙心底始終如此認為。
  迎著冰涼的夜風,她穿越過白天車潮洶涌、夜里卻空曠宁靜的大馬路,率性地坐在中央的安全島上,咕嚕咕嚕喝著拿全部財產換來的珍貴橘子水。
  她望著對街整排豎立的廣告看板——
  “看來,這個時候似乎沒有比偷撕偶像海報更适合的事了。”看板上的金城武正對著她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夜遙于是起身緩緩踱步到金城武的笑臉前面,她的手還沒揚起來,一只大手便搶先一步倏地將海報撕了下來。
  “你喜歡金城武?”男子揮舞著手上的海報,似笑非笑。
  听他這么說,不知道為什么,夜遙開始咯咯笑了起來。也許今晚的酒精還留在她腦袋里作祟吧!
  “誰不喜歡?”
  她無法遏止自己泛濫的笑意,她的笑聲像一罐拿在手上瘋狂搖晃的啤酒,被他一個迷人的眼神輕易拉開了瓶蓋,然后酒沫不可遏抑地泉涌而出,教四周的空气彌漫著一股酒香。
  瀨戶悠朗打量著眼前這個擁有燦爛笑容和清脆笑聲的美妙女孩。一身粉桃色的裝扮將她襯托得更加明亮動人,配上一朵嬌艷欲滴的木犀花在發際,看著看著……讓他整顆心都情不自禁被撩動起來。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伸手扶穩她不住前后搖晃的身子,怕她一個不留神又成為因時髦厚底鞋而喪命的一縷冤魂;前陣子他曾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有位妙齡女子穿著這款鞋不慎摔跤,導致頭顱撞擊地面而命喪九泉的新聞。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這些嬌嬈女子何以如此迷戀那种高得离譜的厚底鞋!即使已有諸多不幸的犧牲者產生,卻仍然無法遏止誓死追求時尚潮流的愛美女孩趨之若鶩地消費這种厚底鞋。
  每回悠朗在街上看見足蹬厚底鞋、一身姿態妖嬈的女孩由身邊經過,他都有一股想頒給對方一個最佳勇气獎的沖動;現在面對眼前的夜遙,他也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你在釣我,對不對?”夜遙沖著他笑,掙脫他的扶持,往大馬路上跑。
  “不要用跑的,小心一點!”看著她踩著踉蹌的步伐,悠朗的心整個被揪緊。
  他邁開腳步奔上前去,一把摟住夜遙嬌小的身軀。
  “我看起來像是第一次見面就會帶男人回家過夜的輕浮女孩嗎?”夜遙昂起臉來,注視著他。
  “你會這么問,想必是把我看成那种專釣沒搭上末班電車而回不了家的美眉的好色無賴嘍?”
  “沒錯!你看起來就很花,一副為了釣美眉而費盡心力的樣子!你看你,不但把皮膚晒得黝黑,還把肌肉練得這么結實;頭發留得長長的,還挑染成金褐色,你以為這樣就能吸引女生的目光嗎?哈!我建議你,你可以再隨身帶一塊滑板,那就更像時下最流行的痞子沖浪男了。”
  今年夏季的東京街頭充斥著一堆沖浪男和夏威夷烤肉妹,男的痞、女的辣,想是夜遙在出口數落對方的同時,壓根儿忘了自己也隸屬于夏威夷烤肉妹一族,才能臉不紅、气不喘地指著悠朗的鼻子罵。
  烤肉妹之所以稱為烤肉妹,可不是因為她們熱愛燒烤食品,而是指她們專程到美艷中心將自己放進爐里狠狠地烤,烤出一身古銅膚色,而博得烤肉妹的封號。
  至于冠上“夏威夷”三個字,則是由于今夏流行的人气飾品——一朵木犀花插在發際上,這跟夏威夷草裙舞女郎實在沒啥兩樣,戒指手環項鏈腳鏈都是木犀花。
  東京的流行像是可怕的傳染病,簡直沒人可以幸免于難,仿佛人人身上都有花。
  咦?他的金褐色長發?
  “你就是電車上那個可惡、無恥的色狼!”看來她還沒醉糊涂,她認得他的發色。
  “沒錯,而你就是我夢里那顆柔軟的棉花枕頭。”悠朗沒想到她會突然開竅認識他的模樣,他于是笑著大方承認。
  “你跟蹤我?”
  “說跟蹤太嚴重了,我只是好奇是誰吵醒我的好夢,想看看對方的模樣而已。你不知道,你這樣突然起身,害我的頭因為乍失倚靠而直直往電車扶杆撞上去?我可受不了一車的人都拿我當笑話看待,所以只好別無選擇地下了車,跟著你滿街瞎晃嘍。”悠朗綻開笑靨。
  “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提議,既然咱們都有家歸不得,那么何不干脆到愛情賓館開房間,洗個澡到床上休息一下?”夜遙可不以為他安了什么好心眼。
  “你的提議不錯,那還等什么?我們走吧!”悠朗嘴角咧出一個歪斜的笑,不等她反應,他已經一把將她抱起,不顧她的奮力抵抗,直奔愛情賓館。
   
         ☆        ☆        ☆
   
  真不敢相信!
  夜遙望著散落一地的衣裳和凌亂的被單,她敲敲腦袋,努力要拼湊出昨晚的片段印象,卻徒勞無功。對于他們究竟是怎么上床的,她半點頭緒也沒有。
  她的指尖輕撫身旁空無一人的床褥,感覺那上頭還殘著一絲仿佛熟悉卻又陌生的体溫……
  他竟然等不及她醒來便迅速抽身!這男人,果然具備享受一夜情的絕佳天份。
  扭開浴室的水龍頭,讓溫熱的水流撫慰她歷經一夜疲倦的肌膚,迷晡疑气模糊了鏡面,她以掌心拭去鏡面上的霧气,抬眼望見鏡中的自己……和昨夜烙下的痕跡。
  瞅著在地上躺了一夜的粉桃色洋裝發呆,好一會儿她才伸手將它拎起來。這下子可好了,皺得活像被揉扁的衛生紙屑,教她怎么穿出去見人呀?
  更糟糕的是,頸子上那一串鮮明過火的吻痕——
  該死!她昨晚穿的明明是件露肩小洋裝,他怎會瞎了眼沒注意到,居然還在她頸子上放任激情?拜托!這家伙不會以為她能在完事后神奇地變出一件高領衫來遮羞吧?真是混帳該死的粗心男人!
  夜遙坐在床沿歎息,瞥見床邊桌几上麥克風下壓著一張小字條,她隨手抽來一看,原來是那混帳男人留下的手机號碼。
  呸!說什么“謝謝”、“再聯絡”,全是鬼話連篇!她就不信她當真再度出現他面前時,他不嚇得臉色發青才怪。
  夜遙想都不想,隨手便將字條揉成紙團拋到腦后。
  不開心的時候就要力圖振作,夜遙抄起麥克風,決定好好利用愛情賓館附帶的娛樂設施——卡拉OK盡情歡唱。房間都已經開了,昨晚沒机會開開嗓,起碼今天离開前務必享受一下,不然多可惜呀。
  “無邪气的笑臉,兩頰清淺的雀斑,那都是我永遠逝去的昨天……”夜遙扯開嗓門,又歌又舞,像有一盞聚光燈打在她身上一樣,情緒百分百投入。
  不過,撐不到半個鐘頭,她就厭倦了……
  “好無聊,一個人唱歌……”
  遇到冷場的時候,就是淺川香織現身的最佳時机,夜遙立刻不假思索撥了一通電話——
  “有好玩的,你來不來?對了,順便替我帶一套有高領子的衣服。別問那么多,你來了就知道。”
   
         ☆        ☆        ☆
   
  房間的門“碰”地一聲被踹開來,細嫩拔尖的嗓音旋即以超高頻率竄進夜遙的耳膜:“喵……性感小野貓來嘍!”
  听到這种只有卡通里才可能出現的超齡稚嫩童音,夜遙用膝蓋都能肯定是她的怪獸好友——淺川香織,大駕光臨了。
  夜遙抬起手腕看表。哇,她電話挂上不過十五分鐘,這女人就出現,這未免太神了吧?
  更神的是,她甚至沒有告訴香織賓館的名稱。昨晚迷迷糊糊被人家帶進來,連最重要的床事都毫無印象,哪可能曉得這賓館是什么名來著?
  “你怎么找到這里?”別說她剛巧有一個小叮羲滲咿_任意門。
  “那還不簡單,你不是跟我提起過麥克風上面有一枚好可愛的粉紅桃子標記嗎?光憑這句話,我就已經百分百确定你一定是在新宿的‘BabyPeach’總店了。因為如果是在澀谷或者銀座的分店的話,麥克風上面的桃子絕對不是粉紅色,而是鵝黃色,所以你准是在新宿沒錯。”一進門就浪費口水講這么多有的沒的,香織于是打開冰箱,自己開了一罐啤酒喝個痛快。
  夜遙佩服得直搖頭。覺得自己雖然哈日成癮,甚至還遠渡重洋,就為了吸一口日本的空气,盡管如此,骨子里的民族性硬是根深蒂固得沒法改,她自覺絕不可能像日本人一樣這么容易患上偏執症;就像方才香織那种剖析愛情賓館的認真語气,簡直是電視冠軍的某某通鬼上身,只差沒激動地按鈴搶答罷了。
  說實話,假若有個愛情賓館通的比賽,夜遙肯定毫不猶疑地力荐香織去勇奪后冠。
  “听你的口气,好像去過不少家愛情賓館?”夜遙忍不住取笑她。
  香織擺擺手,貌似謙虛,實則炫耀。“整個東京都的愛情賓館不敢說都去過啦,有些不入流的,我連經過都嫌可恥,但是起碼現在最流行的几家,我都親身体驗過了。每家的特色不盡相同,端看個人喜好,因為他們的服務品質實在是無可挑剔的。”
  “有啥不同特色?還不都是一樣,一張床、一個浴室,外加一台卡拉OK。”夜遙不懂,只是一個過夜的地方,還有啥花招可以拿來當作同業競爭的利器?
  香織神秘兮兮地搖著手指頭。
  “不不不,如果你是這么認為,那你就實在太天真了,寶貝。”她說完,起身步至床頭柜拉開抽屜,拎起一片小鋁箔袋:“像這家‘寶貝桃’就提供客人法國進口的水果香味保險套,還有室內香氛輔助情趣;到了‘深夜’更有豪華游泳池和三溫暖,以及令人激賞的換房服務。”
  “換房服務?”夜遙不懂。睡覺就睡覺,為什么要換房?
  “哎呀,你不知道,有些人上了床之后就翻臉不認人,彼此睡在同一張床,甚至同一個房間都覺得尷尬討厭,這時他們就可以在上床后要求將雙人房換成兩間單人房。不另加价的哦!我個人就覺得這項服務很棒,你想想,明明做完之后兩個人都累得要命,恨不得能狠狠睡上個三天三夜,偏偏身邊還躺了根本稱不上認識的家伙,你說,這教人如何能夠安心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這樣不是太無情了嗎?”雖然夜遙覺得自己也沒啥資格說人家,但是至少她沒在上完之后就把對方一腳踢開。事實上,她還睡到天光亮,連人家什么時候离開都不知道咧!
  “要期待愛情就別傻得尋找一夜情!妄想在一夜情里得到愛情的人,簡直是蠢得沒藥救了。”香織的話總是一針見血。
  “不能說找不到,只是很少而已。”夜遙撇撇嘴。
  “女人就是這么痴心浪漫,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凄慘落魄,醒醒吧!”香織修長的指甲毫不客气地戳在夜遙的眉心上。“寶貝,別做夢啦!”
  夜遙捂著被戳紅的眉心,向后閃躲,“連做夢你都要管?那你管不管我和誰上床?”
  “床可以多上,夢可不能多做,太浪漫的遐想有礙身心健康,我最受不了被浪漫荼毒、搞得整顆腦袋都變成粉紅色的純情花痴女了。那种女人的下場,不是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輕易拐走,然后用完就丟;再不然就是落入戀童癖怪老頭的魔掌,一夜之間夢醒心碎。”
  由一臉甜美可人的香織嘴里吐出這串犀利的言語,夜遙不禁要為未來的日本男人捏一把冷汗。可以想像新一代女孩如果個個都像香織一樣,那么男人的苦日子就實在不遠了。
  “時下援助交際這么發達,我看有閒像我一樣做粉紅色白日夢的人也不多,你就別瞎操心了。對了,我要的衣服,你帶來了沒有?”
  香織由手袋里拎出一條圍巾,一臉惡作劇的促狹。“高領衫不該在夏天出現,只有這個,你要不要?”
  夜遙一臉愕然地盯著她手上那條圍巾,直眨著眼。高領衫的确不适合暑夏,但是憑什么她就認為圍巾該在燥熱的夏季出現?
  一手扯過圍巾,夜遙此刻真有一股狠狠地將圍巾勒在香織纖細的頸子上的沖動。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大熱天的,我身上穿著細肩帶洋裝,脖子上卻挂一條毛海圍巾走在街上,請問你,有几個人可能不認為我的脖子上有東西?”夜遙不悅地揮舞手里的圍巾。這簡直是在昭告全世界她的脖子上有不堪入目的吻痕呀!
  “愛就要大膽表現出來呀!”真是標准的香織式回答。
  “算你狠,你給我記住!”這女人就不要被她捉到小辮子,否則她肯定加十倍奉還。
  盡管心底百般不愿,最終夜遙還是在頸子纏上香織帶來的毛海大圍巾,誰教她別無選擇地總得從這個地方走出去呢?圍著一捆粗厚毛織維總比一絲不挂來得好吧?
   
         ☆        ☆        ☆
   
  “不賴嘛!夜遙,你簡直像個超級巨星耶,你看,滿街的人都對你行注目禮耶!”香織輕松地甩著兩條手臂,一邊逛大街一邊不忘調侃夜遙兩句。
  今天巧逢假日,表參道上人潮洶涌,其中不乏眾多花稍、時髦、奇裝异服打扮的新新人類;無論是將頭發染得五顏六色、在臉上穿刺數十個大小洞、剃去半邊頭的前衛勁爆視覺派,或者打翻粉嫩調色盤的小甜甜一族,又或者將改良式和服隨意往身上披挂、足蹬七彩大頭靴的日產辣妹,全被夜遙一張素淨得嚇死人的臭臉和她脖子上纏著一條長得拖到地上好沿途清洁市容的黑絨毛海圍巾,以及皺得像用一百度高溫的蒸气熨斗都燙不平整的粉桃紅色洋裝給比了下去。
  “你給我走快一點!我真恨不得現在就鑽進你的店里,扯下這一身見鬼的裝扮!”
  平常走習慣的路,今天怎么覺得該死的長,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似的可惡透頂!若是現在夜遙手上有顆手榴彈的話,她肯定毫不遲疑拉開保險栓,丟往前方表參道上壅塞的人群里去,好殺出一條血路來。
  從南青山一帶羅列的高檔服飾店,轉個彎走進有東京香榭大道之稱的表參道,再直直往下走便可到達散發年輕熱力的原宿,再走到底,就是日本人除夕夜時的聚集參拜地點——明治神宮了。
  “走過頭了吧?你的店不是從這條巷子進去嗎?”夜遙停住腳步,眼睜睜看著香織從她面前輕快掠過。
  表參道的巷子像個令人惊喜的百寶箱,小巷里藏著許多規模不大卻充滿獨特風格創意的個性小店,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怀著挖寶的新鮮心情前往,保證不虛此行。
  香織經營的“暴走企鵝”造型美發小舖,就藏身在其中一條神奇的小巷里,与“口袋”里餅干的千秋開的服裝店,只有几步路程的距离。
  “急什么?我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咱們再往下走,晃到原宿竹下通去買一塊可麗餅吃吧!”竹下通的法式卷餅甜而不膩,是逛街少女的最愛。若再搭配一杯五彩刨冰吃,那簡直是炎炎盛夏里的至高享受。
  夜遙轉身要走進巷子。“你自己去吃吧!我情愿餓死也不要被大圍巾熱死,我要赶快把它脫掉。”
  “想跑?門都沒有!”香織眼明手快,一把揪住預備落跑的夜遙,毫不客气地拉住夜遙的長圍巾,讓她插翅也難飛。
  “笨蛋,別拉,放手啦!”夜遙被捉著小辮子,只有討饒的份。這條圍巾要是松掉,那她可就糗大了。
  “香織?淺川香織?”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遇到老朋友的机率大到令人不可思議!出口喚住香織的男子,一對濃眉大目,還有一個英挺的鼻子,發式清爽,不赶流行、不染不蓄長,自然就很好看。“風間學長?你怎么會在這里?”一轉頭看見故人,香織開心得壓根忘了手里還捉著夜遙的長毛海圍巾,便直直拉著那條大圍巾奔向那名男子的怀里。
  “我到東京來念大學,上來三年了。想不到會在這里遇見你,我一直以為你已經當明星了呢!好几年了,你都沒回來一趟。”香織是他高校時期的學妹,人長得漂亮搶眼,從以前就很出風頭。
  香織搔搔鼻子,有點難為情。“當明星的事就別提了,我老早就放棄了。”
  現在想來也真好笑,從前年紀小,她一直怀著明星夢,總以為人長得漂亮就肯定能上電視,結果放下學業不顧,興沖沖离家獨自一個人跑到東京來,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碰上一堆亂七八糟的鳥事;到后來才終于開竅,如果她再一廂情愿做著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明星大夢,那她鐵定連自己最后被那些舌燦蓮花的三流經紀公司怎么玩死的都不曉得!天知道,為了進入演藝圈,她什么渾事都做過,當跑龍套小助理不打緊;被權充活道具摔來打去也還算小事,直至淪落到差點被賣給地頭蛇拍A片,她才像被一巴掌打醒一樣,毅然決然放棄這條人生的岔路,夢醒心碎。
  “那……你現在忙什么呢?打算重回校園把高中念完嗎?”
  “念書的事我最不在行了。”香織擺擺手,才發現手里的大圍巾已經脫离了夜遙的頸子。“啊,我都忘記了,夜遙,你站在那里跟我大眼瞪小眼干嘛?你快過來,介紹好男人給你認識。”
  頸子頓時失去了保護,夜遙羞得只想挖個洞鑽進地下,想不到香織還大聲嚷嚷,并用蠻力將她拖到那名英挺的男子面前,害夜遙把頭垂得低低,几乎都要貼到胸前了。
  “你好,我是風間霧。”
  夜遙頭也不抬,試圖垂下長發遮蓋頸子上鮮明的吻痕。“初次見面,你好,我是秦夜遙。”香織連忙幫夜遙中國風的名字提出解釋:“她從台灣來的,日文說得還不錯吧?”
  風間霧點點頭,禮貌性地表示贊同,還沒机會和夜遙多說几句,就被香織霎時響起的大嗓門嚇到。
  原來不斷有路過的行人停住倉促的腳步,瞅著夜遙頸子上的一串圖案,還夾雜一些指指點點。
  香織見狀立刻就狠狠數落起這些無聊人士:
  “看什么看?吻痕有什么好看的?這代表她昨晚被人好好愛過的印記,你們沒有算你們可怜,嫉妒哭死也沒用,閃一邊涼快去!”
  好了吧!本來夜遙還妄想用長發蒙混過去的,現在被香織的大嘴巴這一廣播,看來整條街的人全都曉得她昨晚被人好好用力愛過了,這……這教她臉往哪里擺呀?
  更何況,她面前還站著一個初次見面的超群男子。她真不敢想像他心里會怎么想她?八成以為她沒事專跟人制造吻痕吧?說不定還認為這是她的天職咧!天啊!她簡直是個超級大國恥,丟臉丟到日本來了。
  夜遙真气自己,為什么就是沒膽捂住香織的嘴巴或者狠狠掐住她脖子,嚴重警告香織別再破坏她的形象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子,只除了昨晚!昨晚真是……純屬意外,上天明鑒,對于昨晚她連一格畫面都回想不起來。
  短暫交換彼此的近況与手机聯絡號碼,香織便繼續拉著夜遙往原宿方向前進。
  誰曉得臨去之前,風間卻落下唇來覆耳夜遙,小聲地嘀咕几句,方才轉身沒入人海。
  夜遙听完,禁不住淺淺笑開來。
  這教香織不禁追問起來:“他跟你說了什么?”
  夜遙沒回答,只是笑著搖頭。
  雖然還不曉得究竟有沒有效,但是她一定會找個時間試一試他說的消除吻痕的辦法。
   
         ☆        ☆        ☆
   
  在夜遙還是少女的那個年代,由于政府法令嚴格規定禁止在電視廣播放送日語單元節目,所以盡管老早有一大票青少年瘋狂迷戀日本漫畫,動畫偶像明星,卻始終只在地下默默進行。直到近几年,法令解除,日式商品大肆入侵台灣,社會學家將這批憧憬日本文化的狂熱分子解釋為哈日族——孰知早在開放之前此番瘋狂現象已然存在,只是未浮上台面罷了。
  現在的哈日族算是幸福多了,不但有線、無線電視大力播放日本動畫、戲劇,日本明星也三不五時頻頻造訪寶島,連漫畫都有正式版權,不但印刷精美,而且翻譯詳盡。
  哪像夜遙從前哈日的時候,只能買到盜版的偶像錄音帶和因拷貝多次而畫面顯得粗糙的音樂錄影帶;如果遇到友人去日本,便死求活求地要求對方幫忙帶回夢寐以求的真品。到最后甚至索性發奮圖強勤練日文,直接交個日本筆友,一有需要立刻請求對方支援,來個平行輸入。唉!現在网際网路如此發達,年紀輕輕的小哈日族肯定無法領會當年地下哈日族的辛酸血淚了,唉……在夜遙還在念國中的時候,她還曾經天真地幻想過要橫越海峽直接游泳到日本去呢!可惜她是個旱鴨子,這件事最后只能搖頭作罷。
  她的哈日症頭想是沒藥治了,好不容易熬到專科畢業,夜遙便迫不及待投入就業市場,努力地存錢;等有了一些微薄的積蓄之后,她便買一張到東京的机票,就這樣瀟洒地飛了過來。
  其實已經不是迷戀哪一個偶像的緣故。都過了一字頭的歲數,當年迷得死去活來的歌手,如今也行蹤成謎;決心來日本,只為了圓一場少年時的美夢,滿足昔日的憧憬罷了。
  “像個笨蛋一樣……”每天早晨面對鏡中的自己,夜遙都要忍不住數落一番。
  這种漫不經心的生活態度,連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就要這樣虛擲下去,幸好后來遇見了香織。
   
         ☆        ☆        ☆
   
  從來不覺得自己美,只是在遇到滿街釣美眉的登徒子死皮賴臉搭訕的時候,心里還是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惊人的魅力。
  她真的有這樣出眾嗎?怎么男人見到自己都像螞蟻嗅到蜂蜜一樣,密密麻麻地黏了過來,甩都甩不開?真傷腦筋哪。
  “小姐,跟我們去喝杯茶吧?我們有車,還可以載你到海邊兜風喲!”
  那天不過晚一點回家,在路上就被這几個奇裝异服的小癟三給團團圍住。老天,他們的打扮真的很糟糕,居然有人在耳朵上挂上兩串風鈴還得意洋洋自認為帥气十足,夜遙真是差點沒昏倒。
  “不要!我不喜歡喝茶!”
  她找出空隙,想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卻無法如愿,反而讓他們將她包圍得更緊了。現下只要每個人再向前半個步伐,她便無法呼吸了。
  “不喜歡喝茶?那你喜歡喝酒嘍?好极了,今晚我們就不醉不歸!”
  小癟三涎著臉往夜遙步步逼近,她無路可退,每一個方向都是無縫可鑽的死角。
  這下子完蛋了啦……她閉上眼感覺到對方強硬地拉過她纖細的手腕。
  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意料下一秒听見的居然是小癟三凄厲的哀號,而不是自己哽咽的吶喊聲。
  “人家都說不要了,你們听不懂是不是?要喝酒就去喝酒,要不要大姐我陪你們去?”
  不過兩三秒光景,那群小癟三便跑得無影無蹤,腳程快得嚇人。
  夜遙想都想不到這是什么一种情景!抬起眼來,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名身材玲瓏嬌小、笑容甜美燦爛的日產辣妹,她披著一件改良短和服,大膽露出她的亮橘色比基尼上衣和完美的胸線,滿面笑容,手里還得意洋洋甩著一顆晶燦的風鈴。
  咦?這風鈴的圖案,跟那個奇异裝扮小癟三耳朵上的簡直一模一樣嘛……不會吧?
  “你猜得沒錯,這是我從那家伙耳朵上順手扯了下來。笑死人了,那是什么怪打扮?居然把這玩意挂在耳朵上?”
  夜遙目瞪口呆地盯著那串風鈴,心想那個小癟三的耳朵現在肯定痛到沒知覺了吧?
  “想想看,万一遇到風大的時候,他不會被耳邊的鈴聲吵死嗎?真不曉得他腦袋里裝的究竟是什么?竟然做出這种驢事!”
  此刻忽地刮起一陣風,那枚風鈴于是大肆鳴放,讓夜遙和日產辣妹禁不住抱著肚子狠狠地大笑特笑起來。
  真的很蠢,哈哈……
  “我叫淺川香織,你呢?”
  就這樣,香織闖進了夜遙的世界。不過,她為夜遙帶來的改變并非阻止她恣意的墮落,而是帶領著夜遙往更瘋狂無秩序的世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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