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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西元一九九五年
  江杏儿將所有剛剛送過來的藥材,分門別類的收在柜子中,然后點清收銀机的帳款之后,看一看窗外漆黑的夜和牆上已近十點的鐘,她起身鎖好窗戶,拉下鐵門准備結束又一個日复一日不曾改變的一天。
  她是一個孤儿,六歲時由開中藥房的退役榮民老江所收養。雖然她只是一個養女,但是老江仍疼她如親生女儿一樣,把十八般武藝全數都教給了她,所以當老江最后那几年已經病得沒有辦法為人診斷時,十几歲的杏儿就一肩扛下了藥店的所有工作,來維持他們的生活。
  不過老江還是在三年前告別了人世,從此她又是孤獨的一個人了。她這一生似乎跟孤獨特別有緣,想她才活了這么些年,就有將近一半的日子都是自己一個人過的;想到這里她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她甩甩頭對自己扮了一個鬼臉,自怨自艾本來就不是她的習慣,一個人在經過一些風浪之后,自然就會明白人生只能不斷向前。
  當她正准備關燈上樓時,地上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大概是她剛剛整理藥材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于是她順手撿起了信,并打開信封開始閱讀。
  江杏儿小姐台鑒:
  首先謝謝你熱情的參加這次由旅行公會所舉辦的問卷調查活動,由于你熱烈的參与使得本次的活動能順利圓滿完成,在這里我們要特別恭喜你成為“神洲風情半月游”的幸運得主,你將可得到一次免費游覽大陸風光的机會,希望你在接獲本信函之后速和我們聯絡,并祝你事事順心……

  杏儿疑惑的望著手中的信函,她記得上次看到這個活動時,好玩的順手拿筆在報紙上勾了勾,但是她不記得自己有寄出去參加抽獎活動,她寄了嗎?應該是寄了吧,否則這封信如何解釋呢?
  神洲風情半月游……免費游覽大陸風光的机會……
  這些字眼一下子跳入杏儿的腦海中,讓她不禁興奮的抓著信封跳了起來!好久以來她一直希望能夠到大陸去看看,尤其是每一次看到電視播放大陸風景的時候,她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感動著,只是礙于現實上的經濟因素一直不能成行,這一次得償所愿,怎能教她不興奮呢?
  一想到那些如畫的錦繡山河,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有一次美好的旅程的。
   
         ☆        ☆        ☆
   
  月牙儿細細的挂在天際,一片朦朧的云飄過,隱住了直射在后花園徑上的月華;此時正是夜闌人靜的時候,忽地一陣嬌笑從后花園的假山中傳了出來。四周無人,何來如此嬌媚的女子嬌吟?
  原來在這華美的后花園里,在朱欄低回處的池中有三座仿蓬萊、瀛洲、方丈的假山,每座假山中都有一個可供休息的山洞,而這一聲嬌笑正是由其中在岸邊的瀛洲假山內傳出來的。
  那一處清月照著滿地花蔭,映著粼粼池水,樹腳牆根,虫聲唧唧,好一幅花前月下的良辰美景;山洞中一男一女也不負這大好時刻,正耳鬢廝磨,卿卿我我。
  “好妹子,這一絲月光照在你臉上,真好似泣露的杏花、點霜的桃花呢!”
  那男子大著膽子摟住女子似玉般的雪肩,伸手扶定那女子的粉臉;那女子也趁勢軟綿綿的倚進了那男人的怀時讓他俯下身去,在她的一點朱唇上甜甜的印了一個吻。
  那男人哈出來的气逗笑了那女子,只見那女子推了那男子一把,眼帶春意的瞟了他一眼,似笑似嗔的笑罵道:“哥哥怎地這么坏,竟暗嘲我是出牆的紅杏!”
  “現在妹妹仍是無主花神,何來出牆紅杏之說?不過那桃花性格倒是貼切。”說著又將他的臉貼上了她的粉腮。
  被比做浪蕩桃花的女子不怒卻反笑,“敢情哥哥是走了桃花遠,放著家中粉琢似的姑姑不愛,卻偏來惹我這株桃花。”
  “誰不知道麒玉公主在這偌大的皇城里可是花魁,有誰不渴望一親芳澤呢?”
  這話捧得麒玉公主有些飄飄然,她仍是無限風情的睨了那男人一眼,“說得倒好听,可是就有人不領這份情呢!”
  想起那個自她長到這么大唯一敢對她不假辭色的人,她就有气。想她好歹也貴為公主,而且還是當今皇上的同胞妹妹,不僅太上皇寵愛她,就連皇上哥哥也對她特別疼愛;又想她天生玉洁雪膚,加上天仙似的無瑕花容,雖是稍嫌清瘦了一點,但那娉婷弱骨,誰見了不都要贊她一句天仙美人?哪個男人見了不都是在她的裙下稱臣?
  唯有那個瞎了眼的裴冷簫,連正眼也不曾瞧她一眼。
  說到那個裴冷簫她就有气。打她出娘胎以來要什么有什么,仗著父親的寵愛,就連皇上哥哥有時都不免讓她個三分,看這當今天下誰敢不買她的帳?!
  偏偏這個裴冷簫,既不是高官權臣、又不是皇親國戚,而在皇上哥哥還沒有下旨赦免的這當儿,說穿了還是一個待罪之身;這么一個低三下四的男人竟然敢連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几次見著了她都當沒看見,他那態度簡直把她看得比蛆儿還不如。
  總有一天她會讓他嘗嘗她的苦頭,看他還敢不敢這么囂張!
  “有哪一個人這么的不識好歹,竟然放著像妹妹這般的絕色不要?”
  那男子親昵的抓住麒玉公主玲瓏的小腳,猛地呵她的痒,鬧得愛嬌的輕踹了他一腳,那雙帶笑的桃花眼流轉得更是媚人。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樣色膽包天啊!姑姑都在你身上烙了印了,你還敢背著她來找我,不怕哪天要是姑姑知道了,你這條小命可就要小心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都風流。能死在這么絕色的牡丹花前,我看就連閻王老子都要羡上我個三分羅!”
  “貧嘴!”麒玉公主笑罵道。“不過我就愛你這像沾過蜜糖似的嘴;難怪一向閱人無數的姑姑也會讓你這張嘴給迷得團團轉。”
  “那這蜜糖的就要有花的成全才能如此甜哪……”說著那男人就一把將麒玉公主抱個滿怀,准備不負這良辰美景、花月良宵。
  就在洞內正是卿卿我我、春意正好的時候,突然洞外的一個聲響惊動了洞內的男子,他陡然停住了身形。
  “你怎么了?”麒玉公主有些不耐的問。
  “你有沒有听到什么聲音?”
  “會有什么聲音?你是不是偷多了心虛?更何況這后花園是父皇賞給我的,哪個人敢隨隨便便進來?”
  “可是……”那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就听到一聲清喉嚨的聲音,嚇得他急急起身。
  看他這個樣子讓麒玉公主的玩興也沒了,她不高興的拉好衣服怒气沖沖的出洞外,劈頭就怒罵:“哪個人這么大膽!我不是說過不准任何人進后花園,想死……”待她看清楚面前的人,一下子所有的話都不見了,她急急的向后打了一個手勢,叫那男子從后溜走。
  “禨儿,你真的是愈來愈不像話了。”
  麒玉公主的閨名就叫李禨,在這皇城里能這么直呼她小名的人就只有太上皇和皇上而已,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偉岸男子,正是當今的皇上——李隆基,也就是唐玄宗。
  “皇上哥哥……”
  麒玉公主低下頭裝出一副可怜的樣子,正是她一貫做錯了事的無辜樣,而她這個模樣每每讓人生不出任何气。
  李隆基看著面前裝可怜的妹妹,從小看著她長大,她的小把戲他焉有不知的道理,但是她那個樣子別說是他們那個心軟的父皇沒轍,就連他都有些罵不出口,也就這樣才寵得她愈來愈過分了。
  其實宮中這种偷情的事儿本來就多,武后遺下的淫亂風气更讓這种事在大宮內院成了司空見慣,所以只要不是太過分,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隨她去。但是她這一次真的太過分了。
  “假如我沒看錯,剛剛离開的那個人是太平姑姑最近的新寵——崔承官,是吧!”
  李隆基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就知道自己說對了,他不高興的兩手一甩,寬大的龍袍袖划過空气發出清亮的響聲。
  “平時你怎么玩就算了,原本我打算過些時候再幫你找個好婆家;沒想到你竟然玩上了太平姑姑的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姑原本就對父皇讓位給我很不滿了,你這不是給她更多不滿的理由嗎?”
  李隆基雖然現年才二十八、九歲,但他可不傻。當年殺韋后、平宗室時,太平公主和他雖是同一陣線的人,但是他知道太平公主也有不小的野心,像他這么一個有自主的皇上,一定會成為她的眼中釘;雖然他并不怕她,但是現在宗室剛定,而他才剛接下皇帝這個位子不久,如果先挑戰端,必然會造成許多人心的不安和不服。
  “難道哥哥你會怕太平姑姑嗎?”李禨那姣好的紅唇不依的嘟了嘟。
  “放肆!”李隆基不甚高興的說了一句。“我決定了,我要馬上把你嫁出去。”
  “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
  麒玉公主听到她哥哥的口气這么強硬,知道自己再堅持下去只會惹他更生气,當下放軟了口气。“既然哥哥這么說,那就這么辦吧!可是你也不能隨隨便便要我嫁。要我嫁可以,人我要自己選。”
  “這……”李隆基猶疑了好一會,“不能是崔承官。”他說出腦中的第一個念頭。
  “你是說只要不是崔承官,任何人都可以?”她小小心心的問,臉上有刻意裝出來的不甘。
  他的話正中了她的下怀,反正她本來就沒有嫁給那個小白臉的意思,但是她故意表現得為難,她哥哥一定會為了讓她放棄而答應她其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李隆基一口答應,“只要不是崔承官,任何人我都替你做主。”
  “真的?”
  “君無戲言,何況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那我要嫁給裴冷簫。”
  “什么!”李隆基吃惊的睜大眼。“你說的不會是住在冷竹島上的裴冷簫吧?!”
  “沒錯。”
  “你不考慮一下嗎?雖然他富可敵國,但可還是欽犯的身分,而且冷竹島离京城非常的遙遠,更別說有像京城這么的繁華;再說裴冷簫是一個冷硬到极點的男人,他不會像你四周出現的男人那么對你百依百順,不到三天你和他都會想殺了對方的。”
  想起裴冷簫那一張俊美得仿佛冰雕玉琢的臉,确實能讓女人愛戀不已,但是他全身上下像冰雕的可不只是臉而已,說穿了他這個人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冷。即使是六月天光看到他,那冷冷的臉都會教人打腳底板冷起來。
  “哥哥,你我都是明白人,他那欽犯的身分是因為他爸爸得罪了武后而被安上的,而今在那一場平宗室之役里他不僅是大功臣,而且還救駕有功;加上武后已死,他的欽犯身分早就沒有了,就只差你的一道命令而已。”麒玉公主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長在這明爭暗斗的宮中,小小年紀就已是一個精明的角色。
  “但他可不是那种能讓你玩在手中的男人。”
  “這要試試看才知道!而且我是公主,總也是金枝玉葉之身,他又敢把我怎么樣?”麒玉公主微微的一笑,心中暗想:裴冷簫,我一定要讓你下來向我求饒。
  看著她一臉的堅決,李隆基無奈的搖搖頭,他有些替裴冷簫感到難過,其實他還挺欣賞裴冷簫這個人的。
  不過或許也只有像他這樣的男人,才能制得住像禨儿這么霸道的人吧!而且有裴冷簫做妹婿,一旦太平姑姑有所舉動,他也可名正言順的獲得冷竹島的幫助,這也不失為一石二鳥之計。
  “好吧!我會做主的。”
   
         ☆        ☆        ☆
   
  冷竹山庄的大廳中,兩男一女臉色凝重的坐在由南海紅檜雕刻的華美座椅上,一旁游戲的小孩子雖然不懂大人們在煩些什么,但是他也感覺到空气中不尋常的气氛,而安安靜靜的抱著小球爬上了其中一人的腿上坐著。
  “二哥,你想大哥這次被召入宮會不會有什么事啊?”發聲的是大廳中唯一的女子,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著,在她細致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讓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見猶怜的心動。
  “如果他們敢對大哥怎么樣的話,我們就殺上京城去!”坐在女孩右手邊的男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杯中的水濺出了大半。
  “冷笙,你怎么還這么沖動,大哥臨行之前不是交代你多看看《孟子》,學學修身養性的方法嗎?看來你大概連翻也沒翻。”裴冷筑不急不徐的端起桌上所剩不多的茶,細細的啜了一口,然后又輕輕的放下。
  “二哥,這都什么時候了,誰還管什么孟子不孟子的‘志壹則動气、气壹則動志’的鬼說法!”裴冷笙在著急之余,仍不忘秀兩句來反駁裴冷筑的說法。
  “是啊!二哥,現在最重要的是大哥,他這次獨自一個人上京實在太危險了。”
  “冷箏,你怎么跟小弟一樣沉不住。”裴冷筑不贊同的看她一眼。
  “可是誰曉得皇上是不是會突然反悔,然后又隨便安個罪名給大哥,就像當年爹爹的事一樣。”
  當年武后下令抄斬他們裴氏一族時,裴冷箏年齡尚小,對于事情的經過已不复記憶,但是當年裴冷簫連夜帶著他們逃离家的恐懼,仍是深深的烙在她的腦海中。
  “李隆基雖然年紀輕輕,但是他可不是一個傻子,他才剛接帝位不久,勢力還沒完全鞏固,加上蒲州太平公主的勢力未滅,他再怎么樣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和我們為敵。”
  裴冷筑這一番話雖然只是三言兩語,但是卻一針見血,當下平撫了裴冷箏心中的疑慮;也不負他被人稱為“笑面諸葛”的美譽。
  “只不過……”裴冷筑似乎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么,二哥?你講話不要老是分段好不好,听得人心怪難過的。”裴冷笙對裴冷筑總是吊人胃口的講話方式大表不滿,他這個人天生就急。
  “你就先听二哥怎么說。”心神稍定的裴冷箏又恢复以往的沉靜,安靜的等裴冷筑說出他想說的話。
  “前些日子我和大哥在他上京前旁邊觀過星象,帝星大明而且清朗無比;看來李隆基這個帝位少說也能坐個四、五十年。”
  “我們又不當官為政,誰做皇帝干我們什么事;只要他早日下令還我們清白就好,他要做多久是他家的事。”裴冷笙雙手一攤,做一個与我何干的表情。
  倒是冰雪聰明的冷箏听出了冷筑的話中的意思。“這表示除非必要,我們最好不要和李隆基為敵,因為天數已定他會是一個長命天子,對不對?”
  “不錯!冷笙,你多學學冷箏的。”冷筑嘉許的對冷箏點點頭。
  “是!然后呢?不會這樣就完了吧!”冷笙翻了個白眼,他認為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嗯!大哥走后,這些天我夜觀天象的結果,發現大哥似乎有紅鸞入宮的現象。”
  “什么!”冷箏被冷筑的話惊得怔住了。
  “你的意思不會是大哥要娶親了吧!”冷笙不相信的跳了起來,“笑話,大哥要娶妻的可能就跟我會‘扯’輸人家的可能性一樣大。”
  誰都知道裴冷笙的“詭辯”技巧是一流的,他常常可以用一堆歪理堵得人家啞口無言;也就是他這張嘴巴連續气走了近一打的夫子,最后一個夫子還是號稱天下第一辯,但也拿他沒有辦法。最后裴冷簫只好親自和冷筑兩個人負起教他的重責大任。
  “大哥不會迎娶的可能性跟我會出錯的可能性一樣大。”冷筑淡淡的說。
  這一句話讓冷笙砰地一聲又坐回了原位。因為“笑面諸葛”會出錯的机率實在太小了,至少他長這么大就沒有看他這個二哥出錯過。
  “不管怎么樣,大哥能娶一個大嫂入門也是好事,大哥也將近三十歲了。”冷箏在惊訝過后總算能開口說話。
  “說得也對,如果大哥能有一個大嫂在身邊,或許會變得更有人性一點。”冷笙吐吐舌頭。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大哥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一點人气都沒有。
  “問題是這個大嫂恐怕來頭不小,再加上剛剛我們在京城眼線傳來的消息,我几乎可以确定,我們未來的大嫂就是麒玉公主。”冷筑微皺著眉頭說;雖然他的自制功夫一向不錯,但是距他大哥的面無表情仍是差上那么一截。
  “你說的不會是那個嬌縱成性又花名不斷的麒玉公主吧!”冷笙瞠目的說。雖然他沒有見過麒玉公主,可是這個皇城第一美女的花名他可是听了不少,不要說立誓不成家的大哥絕不會娶這种女子,就連他光听那個女人的名聲就受不了。
  “大哥不會娶她吧!不然小奇就太可怜了。”冷箏有些擔心的說。她拍拍坐在她腿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是裴冷簫一次經商途中收的螟蛉子(養子),雖然聰明伶俐但是也异常的頑皮,像麒玉公主這樣的女人大概不會好好的待他吧!
  “如果她敢欺負我,我才不會讓她好過!”小男孩抬起下巴不馴的說。
  “這才像男孩子。”冷笙給小奇一個一級棒的手勢。
  “冷笙,你不要教坏小奇。如果大哥真的娶了麒玉公主,好歹她還是金枝玉葉之身,要是傷了她可是死罪一條。”冷筑警告的看了冷笙和小奇一眼。
  “那現在我們怎么辦?”冷箏只能這樣問。
  “剛剛我幫大哥卜了一個卦。”
  “卦象怎么說?”冷笙急急地問。
  “那是一個吉凶未定卦,上面說的是‘世事如棋、棋無常理、攻之進之、守之退之、得之失之、唯心而已’。”冷筑緩緩的道來。他初得卦象時深思了好久仍不明其意,他從來就沒有得過這么含混的卦象。
  “這种卦有卜跟沒卜不是一樣嗎?我看今天你是出大糗了,或許你觀星也觀錯了,大哥根本不會娶那個花痴公主,而我們也不用在這里窮擔心了。”冷笙拿起桌上的杯子胡亂的把玩。
  “我也希望是我錯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大哥的消息。”冷筑低低地說。
  但是他的理智卻告訴他,事情不會這么容易解決的。
   
         ☆        ☆        ☆
   
  南內興慶宮的沉香亭里,裴冷簫正默默的等皇上的到來。
  沉香亭的美是名滿天下的,園內筑山穿池,竹林叢翠,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花木万株,在在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奇异品;然而這一切都引不起裴冷簫的一絲興趣,他滿心所想的只是李隆基下旨還他裴氏一門的清白,然后早一點离開這你爭我奪的險惡禁宮。
  “果然准時,想我大內禁宮你能來去如此自如,你說我該或不該防著你呢?”李隆基話中有話的暗示。
  雖然他捎書給裴冷簫的時候,就曾言明要他單獨潛入沉香亭,一來是為了避太平公主的耳目,再來也是為了試試裴冷簫的能耐,但是如今看他來去得如此不花气力,仍教他有些不悅;看來他所養的禁軍仍是一群無用的飯桶。
  普通人要是听到皇上講這种話,膽子小一點的早就連滾帶爬,跪地求饒了,偏偏裴冷簫仍是面無表情的對李隆基做個臣下之禮以表尊重,然后淡淡的說:“我對朝政之事一點興趣也沒有,陛下大可放心,我今天上京只是為了特赦之事。”
  “且慢談此事。你我多久沒敘舊了,何不趁此美景,把酒言歡呢?”他拉起裴冷簫往亭中的石椅坐下,并擊了下手掌。“來人!備酒。”
  “看來陛下恐怕另有要事要談。”裴冷簫明白的看著李隆基。
  “其實也不盡然,或許這也是表為兩者、實為一体的事。”
  “這話怎么說?”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我可以馬上下旨特赦你裴氏一族,還你一個公道,而且將你父母的骨灰遷入你族中的大宅,并重新開放裴家大宅,如何?”
  “我父母的骨灰?!”
  “不錯!你可能不曉得,當年武后下令抄斬你全家的時候,那個幫你們逃走的長工最后又回去收了你父母的骨灰。”
  “那他們的骨灰現在在哪里?”這次裴冷簫毫無表情的臉上總算有了明顯的改變,連語气中都有掩不住的焦急。
  但是這能怪他嗎?十三歲那年,他親眼看著父母含冤莫白的被人冠以通敵叛國的罪名連誅九族,而他為了時尚年幼的弟妹,只好忍辱偷生的逃到遠离中土的冷竹島,一肩扛起所有的責任。
  他由一個天真爛漫的官宦子弟,一夜之間成為欽點的通緝要犯,在現實和平反的雙重壓力下,他所嘗盡的何止是人情的冷暖、世事的無常?這些一點一滴將所有的情緒剝离了他的身軀。對他來說,除了几個弟妹和小奇,生命中再敢沒有什么值得悲喜的事了,久而久之他甚至忘了如何表現情緒了。現在突然告訴他,他以為早已身首异處、不可能再得見的雙親竟然留下了骨灰,怎么教他不又惊又喜又悲?
  “嗯!果然是西域上好的葡萄美酒,你該嘗嘗的。”李隆基刻意忽略裴冷簫心中的焦急”講些無關緊要的話。看著愀然變色的裴冷簫,令他覺得自己總算贏了一次,就連臉上也有擋不住的得意之色。
  “說吧!你有什么條件!”裴冷簫也是明白人,他知道自己先露了餡,犯了大忌。
  能不能洗刷冤情或許重要,可是他可以等,反正這些年他在冷竹島上所建立的根基已不下他裴家大宅的產業,甚至猶有過之;而且他們遠离中土,是不是欽犯的身分對他們來說早就不重要,他只是為了要平反雙親一生的名譽。
  可是雙親的骨灰他卻不能任由其流落在外;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明白了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得做。
  “別說得這么嚴重,朕不過是想送你一朵花。”
  “花?”
  “一朵世間無雙的絕色嬌花——麒玉公主。”在說話的當儿,李隆基一直仔細的觀察裴冷簫臉上的神色,但在最初的惊訝之后又恢复一貫的面無表情;這裴冷簫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裴冷簫雖是臉上不動聲色,可是心中卻仍不住翻滾。雖然他人不在京城,可是對京城的一舉一動也可說是了如指掌。好一個李隆基,他明明知道麒玉公主再這么攪下去遲早惹出禍端,趁此机會將她送离皇城,而且必要時也能要他冷竹島做后盾。
  教他娶妻他已万分不愿,娶一個公主更是教他比死還難過,而且還是這么一個“享譽京城”的公主;他一想到就覺得厭惡,可是他能不顧雙親流落在外的骨灰嗎?
  “可以,但是我也有條件。”
  “你要跟我講條件?”李隆基有些不悅的說。
  “陛下,你我都明白,麒玉公主做了什么樣的事;雙親的骨灰我可以等,但是陛下能等嗎?”裴冷簫一針見血的說。
  “這……好吧!你說。”李隆基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他也知道像裴冷簫這种人是不能逼得太緊的。
  “我不想大肆舖張,教公主在下個月十五至長江口,我會來迎娶她的。”
  其實裴冷簫這么做還是有一個私心,他知道以麒玉公主的個性說不定咽不定這口气就當場毀婚;而精明如李隆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但是他怎能放過這一次借用冷竹島勢力的大好机會呢?
  尤其在太平姑姑又蠢蠢欲動的同時,就算禨儿想毀婚,他也不會給她任何的選擇;畢竟他已經給過她机會了,不是嗎?
  “好,就這么說定了,在你娶禨儿的那一天,我會召告天下,為你裴家洗刷冤屈,并將你雙親的骨灰送回。”李隆基一口飲盡琉璃杯中的葡萄美酒,香潤甘甜、入口芬芳,果然是西域進貢的好酒,他可以看到他的帝位在此刻又穩當了許多。
  裴冷簫無言的仰盡杯中的酒,此刻這難得的珍品在人他喉中卻化成了苦澀,看來他人生的風浪還沒停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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