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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日子很快的滑過去了,轉眼間,已是卸下厚重外套的季節。夏天還不算真正來到,而台灣的春天,也不過是气候不定,忽冷忽熱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今年的冬天來得太冷、太久,天气才剛好轉,我周圍的人已迫不及待的換上輕便衣裳,只有我,還縮在大衣里頭,柯南心就以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對我嚷道:“桑晴,你也太夸張了吧!天气這么熱了,你還穿這樣,你不怕悶死啊!”
  我只是淡笑。
  或許是上次的重病,也或許是心理因素,我總覺得冬天還沒真正离我遠去石維彥斷斷續續來找了我几次,不過,每一次他都沒能把話說完,因為林曼筠總在最緊要的關頭出現。
  我想,我和石維彥的距离是愈來愈遠了,那株清雅的百合對石維彥似乎是勢在必得,我看得出來石維彥的拒絕愈來愈形薄弱,或許他們之間有著我不知道的一些糾葛,但我不想問,是該橋歸橋,路歸路了,我對石維彥并不像林曼筠那般的懇切、積极,光就這一點,我就該認輸,況且,我和石維彥連開始都不算。
  經過了這么許多事,我的心態似乎是轉變了,仍是冷淡,卻不再那般偏執,轉為消极淡然。
  柯南杰則代替了石維彥,在我身邊出現。
  我的冷漠孤傲對他一點用處也沒有,他毅力十足得讓我气餒,用最霸道的方式接收了我的生活瑣事。
  “你不要再為我做這么多了,我不會感動的。”我屢屢這么對他說。
  他則聳了聳肩,“我沒有要你感動。”
  “那就不要再出現在我身邊。”我的話近似無情了。
  他道:“我可放心不下你。”
  不可否認的,在那一瞬間,我真的被他的話打動了。從一認識開始,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什么甜言蜜語,可是,他的話卻比任何情話都來得讓人心動。
  不過,我的悸動也只有那么一瞬間。
  “不管你怎么做,都是白費心机。”
  原諒我吧!不是我執意寡情,而是我不想再有任何人情牽絆了,這讓人太累、太累了。
  但是,柯南杰仍然沒有退縮。
  我想,是我的立場不夠堅定;一方面,我不愿被人情牽絆住,另一方面,我卻又自私的貪戀著他那一份溫柔,好卑鄙的心態,好卑鄙的我!柯南杰能夠如此堅持,不是沒有原因的,我沒理由為自己辯解。
  聯考快到了,我卻無法定下心來念書,我也不想面對柯南杰,“是緣”成了我最常流連的地方。
  自三位老板之一的張湘亭回國掌廚后,“是緣”原本就不坏的生意更加興隆,尤其一到了用餐時間,更可說是門庭若市,常常我去了還找不到座位,遇上那种時候,豪邁爽朗的何碧茱或善解人意的張湘亭便會把我拉進吧抬,挪出一個空間給我。
  想想,人与人之間,或許真有著一种叫緣份的東西存在,要不,以我的淡漠,和這兩位女老板根本沒有交集的空間。
  在“是緣”吃過午餐后,我到街上閒走。
  春裝上市了,冬裝正在做最后一波的折扣,星期天的街道,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
  我沿著街道漫無目的閒晃著,流覽著商店的櫥窗設計。
  正走過一棟大樓,一個身影從大樓里走了出來,一照面,我們都呆住了。
  竟是我在西雅圖遇見的那個老婦人!這世界可真小。
  我首先回過神來,對她點了點頭。
  那老婦人愣了一下,朝我走了過來,神態威嚴的說:“小丫頭,沒想到我們還能在台灣見面,真巧。”
  我淡淡一笑。
  “怎么,你回台灣來玩?”
  我以為她要走了,沒想到她卻走到我面前,和我閒聊起來。
  我淡淡一笑,道:“不,我一直在台灣念書。”
  她揚起眉,“你在台灣念書?難怪你能講一口流利的國語。怎么?今天沒去上課?看你的樣子,應該是高中生吧?”
  “今天是星期天。”
  “今天是星期天?”老婦人皺起眉,“瞧我忙得都糊嚕了,連日子都忘了”她頓了頓,又道:“你住這附近?”
  我搖了搖頭,“不,我只是出來走走。”
  “一個人?”
  “嗯。”
  她看了我一眼,“年輕的小孩要多和朋友出去走走才好,這樣才健康,可別把自己關在小小的世界里。”
  我只是淡笑,沒有回答。
  “這樣吧!相逢自是有緣,你有沒有興趣陪個老太婆去喝個咖啡?”
  我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怔了一下。
  她看起來出身豪門,或許還是某大家族尚在掌權的當家祖母,日子對她而言應該是恨不得能有多些時間來用才是,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對我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怎么樣?如果你不赶時閒的話。”她移動了一下拐杖,換個姿勢站立。
  雖然她要求的口吻平淡,卻給我一种她是在意我答應与否的感覺,我突然想起了在西雅圖遇到她時,她說過她是去找她的孫女的,或許在她心里,是有點移情的心態吧!
  這么想著,我便答應了。
  她的眼眸閃過了一抹欣喜,雖不明顯,但我仍捕捉到了。
  她淡淡的道:“那你等我一下,我上去交代點事情。一會儿就好。”
  我點了點頭。
  她朝我一頷首,轉了個身,走上樓去。
  站在騎樓邊,我等著老婦人出現,說來也有趣,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姓什么名什么,卻要和她去喝咖啡,這也算是一种緣份吧!
  我猜想她必定要費些時間交代事情,所以倒也不急,低眉斂目,等著她出現。
  正出神時,突然感到有人擦撞了我一下,我沒抬頭,這街道上人擠人的,擦撞是在所難免,然而,我卻听到一個聲音,透著淡淡的惊訝,道:“是你?”
  我本能的抬起頭來,迎接到一雙不友善的眼睛,是柯夫人。
  我來不及露出惊訝的神色,她先冷笑了一聲道:“真巧啊!在這里遇到你,我正想找你呢!也好,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我對視回去,她既不愿保持基本禮儀,那我也毋需客气。
  “沒禮貌的小丫頭。”她顯然對我的態度并不滿意,“也不知你家的大人是怎么教你的,什么樣的媽,就有什么樣的女儿。”
  我沉下臉來,瞪著她。
  “我不跟你廢話了,听說你這一陣子和我儿子走得很近,你是什么用意?”
  面對她的質問,我一時找不到話來回她,不過,她也不期待我回答,再度冷笑一聲,她道:“如果你想借著南杰踏進柯家,那我告訴你,你不用痴心妄想了,只要我一天還是柯家的女主人,你就別想踏進柯家一步。”
  我回以冷笑。“你不用那么抬舉自己,我從來就不想踏進柯家。”
  “是嗎?那你就离開南杰,离我們柯家遠一點。”她用眼神逼著我,似乎要強迫我答應。
  “不!”我想也不想的便拒絕了。雖然我本來就不想和柯南杰有牽絆,但我更討厭別人用強制的手段壓迫我。
  柯夫人瞇起了眼睛,陰鷙的神情從她臉上一閃而過,“你想和我斗?我告訴你,憑你?還早得很。”
  我抿著唇,不說話。
  柯夫人顯然把我的沉默當成了示威,她不悅的抿直了美好的唇線,逼近我,“你給我听好,我絕對不容許你進我柯家大門一步。”
  “只怕你的容許与否并沒有用處,我已經到過柯家不只一步。”我不甘示弱的回嘴,這樣的舉動實在幼稚,但是我管不了自己。
  我的話激怒了柯夫人,她猛然欺向我,一把抓住我的頭發,“你不要不識好歹!”
  好痛!她的力气好大,我覺得我的頭皮似乎要被她扯了下來,可是,我不甘示弱,“你除了會傷害別人,還會做什么?”
  “傷害?我?”她咬著牙,情緒驀地激動了起來,她尖銳的道:“你少惡人先告狀,我傷害你?是你們傷害我吧?如果沒有你媽那個賤人,我和柏為會變成這樣嗎?我本來可以有一個幸福快樂的家、有一個完美的丈夫,都是你媽!她的存在讓柏為只在乎她,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本來以為只要祈南華那個賤人不在,柏為就會慢慢的注意到我,可是他沒有,祈南華就像個幽靈一般的梗在我們中間,連死了都不放過我們,你說啊!到底是誰傷害誰?啊?”
  “事情才不是你說的那樣,是你疑心病重,柯伯伯對媽媽只有兄妹之情。”我不客气的道。
  “我疑心病重?兄妹之情?”她的表情扭曲了起來,“說得真好听,只有兄妹之情會讓柏為隨身帶著她的相片,時時刻刻不离身?只有兄妹之情會讓他在祈南華那個賤人死了之后,連工作都不愿意做了?”
  這一瞬間,我心軟了,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得不到丈夫注意的女人,這筆帳該算到誰身上,我不知道;雖說我是站在柯伯父那方的,但我仍不能不同情她。
  “那只是你自己加油添醋、胡思亂想。”我放緩了語气。柯伯父曾說過他和媽媽只是兄妹之情,我相信他。
  柯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怒火在她眼里跳動,她看起來像是要吞掉我似的,“你就是再怎么說都沒辦法抹去你媽搶人丈夫的罪行,如果沒有你媽,柏為不會無視于我的存在。”
  饒是我再冷淡,也被她激怒了,“是你自己沒有能力保住自己的丈夫,少扯上別人當借口。”
  “啪!”的一聲,我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覺在我臉頰上刺痛蔓延著。
  我又羞又怒,抬起頭來便要反擊,卻看到柯夫人气得渾身發抖,罵道:“婊子生的賤貨,你和你媽一樣的賤,你看我今天不好好的教訓你才怪。”
  她朝我扑了過來,又踢又打,我一個不提防,被她推倒在地,額頭狠狠的撞上牆邊,撞得我頭昏眼花,一時之間,完全失去了方向。
  我痛楚的扶住額頭,人還沒站起來,頭皮卻又傳來一陣劇痛,她抓住了我的頭發,我看見她紅著眼,惡狠狠的道:“我今天非打爛你那張沒有家教,專門勾引男人的嘴不可。”說完,她又用力摑了我一耳光。
  我眼冒金星,被她摑得耳朵嗡嗡作響,失去反擊能力,像上次一樣,我完全處于弱勢,只有挨打的份,她的力道好大,我只能盡力護住頭臉,卻抵抗不了她接踵而來的拳打腳踢。
  我听到周圍有人聚集圍觀,議論紛紛,卻沒有人阻擋她。
  驀地,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在干什么?住手!呂秀蘭,我要你住手。”
  我感到柯夫人停止了攻擊,但是,我已經痛得站不起身。
  “丫頭,你有沒有怎么樣?”一雙手急切的朝我伸了過來,是那個老婦人,她的臉上挂滿了著急。
  我來不及回答,柯夫人便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你有多清高,也不過如此罷了!怎么,有祈家富靠山的滋味如何?”
  我愣了愣,顧不得痛,抬起頭來。祈家?她為什么扯到這里來?
  “秀蘭,你少說點話成不成?”那老婦人气急敗坏的道。
  她們認識?我看向老婦人,再看向柯夫人,一种异樣的感覺泛進我的心里。
  柯夫人冷冷一笑,“成啊!怎么不成?有你祈老夫人給她當靠山,我區區個呂秀蘭能夠怎么樣嗎?”
  祈老夫人?!
  我腦袋轟然一響,成了一片空白。
  “你……”老婦人跺了跺腳,一臉又气又急。
  我慢慢轉向她,僵硬的開口了,“你……是祈老夫人?”
  “你少在那邊演戲了。”柯夫人冷笑道。
  我不理她,只看著眼前的老婦人。
  “丫頭……”老婦人嚴峻的表情露出了一抹慌亂,好一會儿,她才不自在的點了點頭,承認了。
  我閉上眼睛,無法接受這個震撼。我最不愿看到、最不愿与之接触的人,竟然就在我身邊。
  “丫頭……”她遲疑的叫喚著。
  我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拒絕她的接近。
  “丫頭……”我看到她嚴厲的臉龐露出了祈求。
  “不要叫我!”我大喊一聲,猛然轉過身,朝后邁開腳步跑去。
  我忘了后面就是馬路,而這里是車來車往的敦化南路。
  一輛紅色轎車朝我急駛而來,但我卻停不住腳步。
  “丫頭,危險。”
  一股好大的沖力朝我背后涌來,我被推跌向一邊,而后我听到了緊急煞車聲,听到了碰撞聲。
  我茫然的轉過頭去,祈老夫人佝僂的身影倒在血泊中,在那一瞬間,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有那一攤殷紅排山倒海的朝我襲來,淹沒了我。
   
         ★        ★        ★
   
  “怎么會發生這种事呢?太可怕了。”
  “是啊!老夫人身子一向硬朗,連病都沒有。”
  “我就說嘛!她根本就不用管那姓桑的丫頭的事,拿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值得嗎?還為她出了車禍,瞧!也沒看到她有愧疚的神情,真不值得。”
  “是啊!她不要祈家的產業就隨她嘛!干什么一定要她回來?憑她,管得了祈氏嗎?也不怕祈氏毀在她的手上。”
  “就是說啊!其實,祈氏根本也不需要她,我們家漢生這几年來不也幫著老夫人把祈氏管得好好的。”
  “我家的世強也是。你們漢生才幫老夫人管飯店經營,我家的世強可是管企划的,更有影響力。”
  “哼!那你的意思是說,祈氏該由你們世強管囉?”
  “哪里!我只是認為世強負責的是祈氏最重要的部門,他的重要性來得人點……”
  病房門口,交談聲持續不斷的傳入我的耳里,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我可以听見。看來,不管地位尊卑貴賤,只要面對利益,上流社會的嘴臉和市井小民并沒有什么差別。
  我并沒有認真听著,縮在一角,我無意識的看著開刀房手術中的紅燈,心里一片茫然。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
  “晴晴,晴晴。”
  連續的叫喚聲把我從茫然中喚了出來,我抬起頭,是石維彥,我失神的看著他。
  “晴晴,你沒事吧!”他焦急的看著我。
  我眨了眨眼,無力的想抓住他,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桑小姐,你還好吧?”
  是林曼筠,我的手伸到半空中,又頹然垂了下來。
  “晴晴。”
  “維彥,桑小姐可能受了點惊嚇,你讓她歇一下,我們先過去看老夫人的情況怎么樣了。”
  “不行,我不能讓晴晴這樣……”
  “晴。”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一雙堅定的手溫暖的握住了我的。
  是柯南杰,一种心安的感覺涌了上來,我抓住了他,緊緊、緊緊的。
  “沒事了,沒事了。”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失魂落魄的看著他,由他眼中看到了安全感。
  “晴晴……”石維彥叫著我,聲音中透著陰鷙。
  “維彥,我們該過去了。”那株百合柔柔的道。“南杰在這里,桑小姐不會有事的,你可以放心了。”
  “我……”
  “要是你不放心,我們先探個頭,回頭再過來。你看,蔣副理在叫我們了。”
  在林曼筠有力的說服下,石維彥只得勉強隨她走了過去。
  我只是緊抓著柯南杰,像溺水者抓著浮木。
  “我一听到消息,就馬上赶了過來,到底怎么回事?”柯南杰問,他的手始終緊緊的回握著我的,像要給我力量。
  “我……車子……她為了救我……所以就……”我顛三倒四的說著,無法具体的說出事情始末。
  “沒事了,晴,沒事了。”他安撫著我道,一只手撫慰的拍著我。
  “她……”我顫著聲,又想起了那攤刺目的殷紅。
  “不會有事的,晴,不會有事的。”他緊緊的抱住了我,不住的對我這么說我靠著他,沒有掙脫,听著他安撫的聲音,很奇异的,我漸漸心安了下來。
  五個小時后,開刀房的紅燈總算熄滅了,醫生走出來。
  “醫生,怎么樣?”在外頭等候的祈家親戚一涌而上,七嘴八舌的問。
  “沒事了,患者的意志力非常堅強,只要靜養几天就可以痊愈。現在請你們讓一讓,我們要把患者推到普通病房去。”
  几位護士把病床推了出來,祈家的親戚們馬上跟在后面,浩浩蕩蕩的离去。
  看到這一幕,我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了下來。
  “想去看看嗎?”柯南杰問。
  我搖了搖頭,“我想去看星星。”
  柯南杰一怔,而后點了點頭,“好,我們去看星星。”
  他握著我的手,把我帶出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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