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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芙蓉廳里,當東方妮和虎儿瞧見洗塵宴的菜色時,四只眼珠子睜大得几乎要跌出眼眶了。
  “圣安兄,你這是……”全雞、全鴨、全羊、全豬……天!一桌子的葷食,油膩的味道沖得人快吐了。
  威遠候的眉眼也皺得凄苦。“廚房說,府里的牲畜突然都集体死亡,沒辦法,所以……”
  侯府里人口眾多,雞鴨牛羊向來是整批整批買進,想吃時再宰殺,誰曉得會發生這种事?威遠侯也很頭疼,只怕往后一年內,他家的倉庫要全被腌肉、火腿……
  給塞滿了。
  “牲畜……集体死亡……”不會是得了病吧!東方妮很怀疑。
  一直跟在東方妮身后的虎儿突然退了几步。
  “這一定是因為那些牲畜知曉‘狂虎將軍’駕臨,斂于將軍神威,所以集体死亡了。”一個粗嘎的聲音傳來,是石威那個莽大漢。
  東方妮回首,眼瞳里的怒火再飆。這混帳,一張臭嘴就從不說好話!
  “你想再跟我打架嗎?”
  “將軍!”石威突然把腿一曲。“請你收我為隨從,石威這一輩子都要服侍將軍。”
  東方妮眨眨眼,疑惑的目光轉向威遠侯:大哥,你這屬下是不是瘋了?
  只見威遠侯輕聳肩,將頭一搖: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威遠侯把關系撇得一乾二淨。開玩笑!東方妮厭惡有人作陪是眾所皆知的事,石威愛犯禁忌,是他自找倒霉,可千万別連累無辜人等。
  “我不愛人跟在身邊,你走吧!”東方妮揮手赶人。
  “那‘他’為什么可以留在將軍身側?”石威不服地指著虎儿。
  她憤怒一跺腳。該死!就快逃出去了說。
  東方妮的注意力被牽引到虎儿身上,見她一腳在廳內、一腳踏在門檻上,腦海里靈光一閃。
  “虎儿,你過來。”
  “將軍!”石威驀地閃進他們之間。“我絕對比‘他’還好,我……”
  “你閉嘴。”東方妮一腳踢開了礙事者,身形一閃,自門口將虎儿拎了回來。
  “你又做什么事?”
  “將軍!”石威實在不服气,他又高又壯、武藝一流、忠心耿耿,哪儿比不上這個矮不隆咚的小不點了,為啥將軍就是不看他一眼?
  “你再多話我讓你永遠開不了口!”煩死了,這蠢大個儿到底在吵什么啊?
  地將他的注意力往旁人身上引。
  “老爹,你就收了他嘛!既不花錢,又多個人使喚,你不吃虧啊!”虎儿拚命東方妮瞇細了眼。她又喊他“老爹”了,很顯然小家伙正在心虛;她若沒闖禍,做啥這樣膽戰心惊的?
  “虎儿!”他冷笑。
  虎儿咕噥一聲,吞下一大口唾沫。“老爹有何貴干?”
  “你是要自己招?還是由我來逼供?”
  “招?招什么?石威要認你做主子的事嗎?”
  “將軍,你肯收我啦!”石威又大聲插話。
  東方妮一怒,彈指點了他的啞穴。
  完蛋!虎儿臉盤儿一白,擋箭牌沒了,而東方看起來真的很生气,她又要倒大楣了。“老爹,你到底要我說什么呢?”
  “哼!”他把眼一瞇。“這些牲畜為什么會死?”
  “壽命到了自然就死嘍!”
  “還不說實話!”他張口,吼得桌上的杯盤蹦跳不絕。
  虎儿的耳朵更是受創嚴重。“我說……要不老爹你給我一些時間,我去請個道士,喚回那些牲畜的魂魄問清楚,他們為什么會突然想不開集体自殺?”她皮笑。
  東方妮也跟著她笑,不過他是獰笑。
  “我看算了,請道士浪費錢,干脆由我送你下去,直接問他們比較省事。”東方妮冷言,泛著紅光的大掌慢慢地、一寸一寸伸向她的頸子。
  “老、老爹……有話……話好說……”她語無倫次,眼見要命大掌已近在跟前,漂亮的大眼豁地閉了起來。“我猜,大概是剛才的虎嘯將他們嚇坏了,牲畜們才會集体死亡──”東方妮雙腳一個打跌,大掌自她頸邊穿過,打在后頭的石牆上,壁面立刻凹下一個掌印。
  該死,竟是這种答案!早知道就不問了,說來說去,侯府里今日所發生的坏事全是他和虎儿帶來的,他還得賠上多少銀兩才能還得盡啊?
  “賢弟,”瞧這情勢,似乎又要變天了,身為主人的威遠侯只得硬著頭皮充當和事佬。“那個……虎儿姑娘說的……”
  東方妮俊顏一整,噴出一道森寒的冷气。“圣安兄,你說誰是姑娘?”
  威遠侯咬著了舌頭。莫非“姑娘”二字是禁忌,說不得的?他偷偷覷了東方妮僵凝的五官。哎呀,這火可不比平常,會要人命的。
  “我沒說姑娘啊!”他裝傻。“我只是想安慰虎儿,沒人能吼几聲就叫牲畜們自殺的,這是意外,不關她的事。”
  “真是這樣就好了!”東方妮長喟口气。
  威遠侯疑云滿面。
  “侯爺,”未免東方妮再找她麻煩,虎儿決定自己招了。“一般人的嘯聲或許沒那威力,但我自幼由老虎養大,我的吼聲就是真正的虎嘯,馴養的家畜是受不了的。”
  “竟有此事!”威遠侯大吃一惊。“那么虎儿的虎嘯對戰馬有效嗎?”
  咦,侯爺的想法竟与她不謀而合耶,這可好!虎儿笑出一臉燦爛。“侯爺真不愧謀略過人,我正是有此計划,才与東方一同前來,欲助侯爺大破西夷。”
  “那真是太好了,近來西東軍囂張得緊,不斷擄劫我朝商隊、殺人越貨,我正為此而憂心不已,能得你与賢弟相助,此難必可化解。”
  “侯爺盡管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了。”她拍胸脯保證。
  “好,改明儿個我先帶你們上校場看看。”威遠侯大笑。
  虎儿也跟著人勾肩搭背。“我可要好好見識見識聞名天下的‘靖遠軍’了。”
  “沒問題……”
  東方妮撇撇嘴。那一老一少談得可真愉快,怎就沒人過來問問他:“狂虎將軍”可愿上馬領軍?倘若他此刻將頭一撇,轉回家去,看他們的行軍大計如何進行?
  心頭升起一把火,不是以往那种燥熱的怒火;它微慍,燃得酸澀,卻綿遠流長。頭一回有這种感覺,扰得東方妮心神愈加煩亂了。
  “唔唔唔……”一旁,石威不停地對著他眨眼睛。
  惹得東方妮更火,他用力一搖頭,怒哼一聲,伸手扯了虎儿往外走。
  “東方,你怎么了?”她急問。
  “閉嘴!”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
  天色初白,校場上已是一片喧嘩。
  威遠侯伴著東方妮、虎儿和石威走上檢閱台。“賢弟,這就是愚兄一手訓練出來的‘靖遠軍’!”他臉上有著歲月磨滅不去的驕傲。
  晨風揚起東方妮的發絲,站在高台上的他衣袂飄飛、有若神人。
  “圣安兄,我可以下場檢試一番嗎?”
  “當然,你的戰甲、面具,愚兄都還保留著。”威遠侯手一揮,下人捧上了全黑玄鐵精制的盔甲一套,和一只猙獰的鐵面具。“你的寶馬‘黑龍’,五年前已經死亡,不過它的孩子還在,腳程、精力完全不輸‘黑龍’,大哥給他取名‘迅雷’,看你喜不喜歡?”
  “‘黑龍’死啦……”東方妮低聲呢喃,腦海中閃過“黑龍”的英姿。他們曾一起出生入死、打敗西夷、胜過南蠻……好長好長一段時間,他們片刻不离,南征北討。那真是一段瘋狂的歲月!但是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黑龍”死了……
  “老爹,你干么戴個儿面具把自己的‘花容月貌’遮起來?”虎儿突然伸手搶過那只面具,往臉上一套。小巧的身形配著一只大面具,未見其可怕,反而惹人發笑。
  砰!東方妮伸手敲了她一記,心頭的愁情給她一鬧,登時灰飛煙滅,明亮的神采重新回到臉上。
  “關你什么事?”搶過面具,他跳下高台。“圣安兄,我這就去了。”
  “賢弟小心!”威遠侯雙手背在身后。他等著,看威鎮大下、令外部諸國聞名喪膽的“狂虎將軍”重現于世。
  半晌!一名身穿黑色盔甲、臉罩黑色鐵面具、跨下騎著一匹赤紅寶馬的戰士,旋風般地躍進了軍隊之中。
  几支小隊散開、成陣、包圍,一气呵成,看得出受過嚴格訓練。
  黑衣將軍气勢如虹,九環刀光彩万丈,更胜天上日陽!
  刀槍交擊,馬蹄紛踏,有人被刀背擊落,更多的長槍向黑衣將軍背后攻擊。
  塵揚滿天,戰鼓如雷,黑衣將軍一夫當關、万夫莫敵。第一個陣勢已被他沖開,另外二支小隊從旁竄出夾擊他,那九環刀旋出了狂風。
  “呀哈──”馬背上的將軍奮然高喊,聲音里沒有畏懼,而是興奮、是激情,赤紅寶馬不退反進地直接沖進陣勢正中央。
  “啊!”高台上的三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贊歎。這是戰神啊──。
  虎儿突地撞撞石威的腰。“大個子,你那一掌是白挨了。”
  石威睜著眼,不解其意。
  “虎背熊腰、面如鍋底、眼若銅鈴、手持一把重達八十斤的九環刀,沈聲一喝,即能裂山開石……”虎儿低聲呢喃。“原來傳言不假。”
  石威偏頭望向威遠侯。“侯爺,‘他’顛了不成?”
  “你才痴了!”虎儿白了他一記。“你瞧清楚,東方此刻的樣子是不是跟傳說中的‘狂虎將軍’一模一樣?”
  “將軍從來……”石威說了一半,聲音便在喉嚨里。“是啊,跟我怀里的圖像好象!”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怎么會這樣?”他掏出了畫比對半天。
  “這就要問侯爺了。”虎儿目光灼灼轉向威遠侯。
  威遠侯掩嘴竊笑一聲。“告訴你們可以,但千万別讓賢弟知道,話是我透露的。”
  “我保證。”虎儿舉手做發誓狀。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們都知道,賢弟的面貌……嗯……”
  “嬌艷更胜女子,”威遠侯不好意思說,虎儿代替他答了。
  “對,但……實在是太美……不!是太俊俏了。”赶緊把“美”字消音,東方妮對于那個字可忌諱了。“只要他一上戰場,場中必然大亂,小小的調戲、逗弄是家常便飯,惹得賢弟不時在戰場上捉狂,而他發火砍的若只是敵人還好,有時……一個控制不好,連自個儿人也受害了。賢弟和我都傷透腦筋,而且也因為那張面具過于猙獰的關系,敵軍往往一見著他便未打先惊,效果好得連我們都意想不到。只是有一個坏處,賢弟向來惡于向人解釋自己的容貌,那只面具帶給他莫大的便利,不管是誰,見了他無不退避三舍,少了許多麻煩。賢弟貪圖方便,從此日夜戴著面具,時日一久,謠言自然傳出,大家就以為‘狂虎將軍’容貌丑如惡鬼了。”
  “原來如此!”這的确很像東方的作風。討厭解釋,便給自己戴個假面具,讓人人害怕他;難忍生离死別之情,就不与人交往,獨自獨行。虎儿懂得,所以才纏著他,也不怕他逼人的怒火灼身。
  “侯爺,你真太不夠意思了,既然知道真相,為何不告訴我呢?害得我……”
  石威摸摸自己還痛著的胸膛,那一掌挨得可真冤。
  “自己蠢怪得了誰?”威遠侯啐了他一口。“我可不只一次向你使眼色了,偏你愛自找倒霉。”
  “不過也因為這樣,我更加欽敬將軍了。”石威一臉崇拜之色。
  虎儿睨了他一眼。“是嗎?那就祝你好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東方最愛整你這种傻大個儿了。”
  “‘你’是什么意思,矮冬瓜!”石威憤憤不平。
  “字面上的意思。”盲目崇拜真的是件非常愚蠢的事儿!虎儿懶得理他,她飛身蹤下高台,竄往校場。“吼嗚──”沒有預告,仰天就是一聲虎嘯。
  “哇、啊、呀……”肅然軍容霎時崩潰。
  上万騎軍被他們胯下的馬儿顫得七暈八素,連東方妮膀下的寶馬“迅雷”都气躁地蹦跳著。
  “虎儿!”他暴吼,順手摘下了鐵面具。
  “哇──”同時,惊歎聲此起彼落。
  東方妮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接收到一雙雙直勾勾、像要將人吞下肚的視線,噩夢似的過往在腦海里重演,著實气炸了他的心肺。
  “老爹,你別气,我不過是印證印證我虎嘯的威力……”真是無心之過啊!只是想在他与威遠侯面前逞點威風,誰曉得……唉!她總是与禍事牽扯不清。
  “剛好,我地想試試九環刀的威力!”冰珠子自他齒縫擠出,赤紅寶馬箭一般向她射去。
  “有話好說啊!老爹──”慘了!又將他惹火了。
  “少廢話!”九環刀劈出,惊天動地的勁道將整支“靖遠軍”都給沖散了!
  虎儿腳底抹油跑得飛快,一時間“迅雷”還追她不及。大概是最近禍闖太多,給他追打得輕功都磨利了。
  東方妮气极,哪管得了身處何地,非打到她才甘心。他棄了馬,輕功施展到极限追她。
  “侯爺救命啊──”虎儿急著找救星。
  “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啦!”東方妮火气正盛。
  威遠侯退到一旁,匆忙解散“靖遠軍”;眼下他的軍隊重要多了,誰管他們打得是要死,還是要活?空下來的校場任他們去打個夠!
  ※※※
  她不敢回去了!怎會這么倒霉呢?不過隨便叫了聲,也會闖大禍!
  虎儿垂著腦袋在大街上亂走。早上,給東方妮從校場上追進侯府里,又自侯府追回校場上,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非生吞活剝了她才甘心。
  好不容易逃离了他的追擊,但邊關她又不熟,漫無目的四處逛著,也不曉得該到哪儿才好?漸漸地,日頭落了西,她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
  “不知道東方的气消了沒?”大概還沒,因為她那一叫不只扰亂了他的閱軍,還泄了他的底。
  听到那么多人對他發出惊艷聲,她就曉得自己死定了。因為她知道東方沒事愛亂迷女子,但卻恨自己被男人盯著瞧,他常說那些眼光教他惡心欲嘔。
  如今,她給他招來了這么多迷……打個寒顫,她不敢想,東方体內的怒火會是怎生的翻天覆地。“唉!”她已有自覺,今晚大概是得露宿街頭了。
  “呀──”一陣尖銳的慘嚎驀地傳來。
  “是姑娘家的叫聲!”虎儿小巧的耳朵豎了起來,她對女孩子再体貼、敏感不過了。卯足了勁往前沖,果然瞧見土地廟前,一對主仆給地痞流氓圍住了。
  那小姐可真漂亮,像朵嬌艷的牡月花,擋在小姐身前的丫鬟也很可愛;如此出色的主仆,沒帶家丁就外出,難怪會引人覬覦。
  “你們想干什么?”眼見小丫鬟要給欺負了,虎儿腰間的軟劍含怒砍出。
  “‘公子’,救命!”小丫鬟怯生生地換了聲。
  虎儿大踏步走進對峙的兩造之間。“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得了你們的。”她露出一臉溫和安撫的笑,待她們可是一視同仁、不分主仆。
  那小姐微頷首,一舉手、一投足俱是万种風情,她像是常遇見這种事般,表情鎮定得离奇。
  虎儿還想跟她們多聊几句,但受不得冷落的流氓們已發下狠話。“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姓王、名八蛋。合起來就叫王八蛋。”敢打扰她和姑娘們談天,真真不要命了!
  “‘你’……”小流氓脹紅了臉。
  “大哥,給‘他’好看。”几個跟班的摩拳擦掌。
  “‘公子’,小心……”小丫鬟白了臉。這“小公子”行不行啊?則是銀樣蜡槍頭、逞強出來送死的才好。
  “放心放心,瞧我教訓他們給你看。”虎儿待女人向來体貼,一點儿也不介意她的不信任。
  她把軟劍橫在胸前,大發豪語。“你們一塊儿上吧!”早早解決了這些流氓,也免得那對主仆擔心。
  “臭小子,‘你’別太囂張!”流氓也不是混假的,自有一股橫霸之气。
  虎儿撇撇嘴。這一生只敬過東方妮,其它人如何入得了她的眼?軟劍斬出,肅寒的劍風在每個流氓額頭留下了一個“王”字。瞧,是万獸之王的標志呢!
  高超的劍招引起了圍觀百姓一陣歡呼掌聲,連帶嚇軟了流氓們的腿。
  “還要不要打呢?”
  沒人敢回話,流氓們連滾帶爬地逃了。
  虎儿這才回身望向主仆二人。“兩位姑娘沒受傷吧?”
  小丫鬟瞪著大眼,給她嚇坏了,暫時忘了怎生說話。
  做小姐的膽子大一些,微福了福身。“水仙謝過‘公子’救命大恩。”
  “舉手之勞吧了!水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虎儿率直地揮著手。
  “‘你’……好厲害……”小丫鬟眼睛都快瞪掉了。
  “我也這么覺得。”虎儿抬高下巴,清秀的面容配上豪放的舉止,一點都不愿高傲,反而有股可愛的气質教人心生好感。
  “嘻!”小丫鬟插嘴輕笑了聲。“‘公子爺’,‘你’可真不害臊!”
  “冬梅!”水仙沈換了聲。“不准無禮。”
  “沒關系,沒關系。”虎儿一臉徑是笑,她這輩子還沒對女子生過气呢!女孩子是寶啊!個個水靈靈的、俏美可愛,給取笑几句算什么,只要她們對她笑一笑,她半點儿气也不會發。“水仙姑娘要上哪儿去呢?我送你吧!”
  “這……”水仙遲疑著。
  “別客气,天漸漸暗了,兩位姑娘在大街上走怪危險的,反正我也沒事,不如陪你們走一遭。”虎儿無拘無束慣了,一探手就抓著了水仙的柔荑。
  “公子──”水仙沈下面容。
  “怎么啦?”虎儿滿怀不解。
  “還以為‘你’是好人,想不到也是個登徒子。”丫鬟冬梅气怒地拍開她的手。“不准對小姐無禮。”
  虎儿大眼珠子轉了几轉,驀然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兩位姊姊誤會了,我其實是……”她拉著水仙的手搭上自己的胸。
  “原來你是……”水仙紅了臉。“是我誤會了。”
  “沒關系,這樣我可以送兩位了吧?”她是真心地關怀她們。
  想不到水仙悵然地搖了搖頭。“我住的地方不适合正經人去。”
  “什么地方不适合正經人去?”這虎儿可不懂了。
  “是……”水仙喟歎一聲。“不瞞你說,我其實住在‘迎仙樓’。”正因為出身風塵,遭調戲時才沒有人出手相救,流氓也欺負得理所當然;可她不服,立得挺直不肯吭半聲,髒了身子又如何?她的心是干淨的;若非遇見虎儿,她會跟那群流氓拚了!
  “那又如何?姊姊住得,我自然也去得。”她眼里沒有半絲譏諷之意,坦白的話儿就是自自然然地出口了。
  “你……真要去?”
  “叫我虎儿吧!若不方便,我送你們到門口,見你們安全了就走。”
  “不,只是……”再推辭就不近情理了,水仙點點頭。“請往這邊走。冬梅,你來帶路。”
  “是,小姐。”丫鬟冬梅點了燈籠,領前鑽進胡同里。
  “咦?水仙姊姊,這路怎么越走越陰暗偏僻?”幸虧她跟來了,否則在這地方遇見麻煩,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這儿是通往后門的路,大門人多,有時還會有酒醉的客人騷扰,走后門平靜些。”水仙話里難掩苦澀之意。
  虎儿蹙眉。“常常有客人對姊姊不禮貌嗎?”
  “哼!風塵女子,誰跟你講禮貌了?”
  “只要有我在,誰敢對姊姊無禮,我幫你教訓他!”
  水仙感激地執起虎儿的手。“姊姊謝謝你的好意,但‘迎仙樓’不是好地方,以后你別再來了。”
  “可我喜歡姊姊啊!”虎儿瞧著水仙的臉儿……真好看,几几乎乎要与東方一般端正了,只差東方從不對人和顏悅色,水仙則平易近人得多;在東方身上得不到的溫存笑顏,水仙全給了。虎儿瞧得心神一陣恍惚。“要不……我給姊姊贖身好不好?等姊姊得了自由,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屆時,就算東方想走,她也有個人可以暫寄衷情了。
  水仙愕然。“虎儿,這不能隨便亂說的,而且……咱們都是女儿家,你給我贖身做啥儿?”難不成她有什么兄弟、長輩要納妾?可她宁愿待在院里唱曲儿度日,也不再相信男人。當年若非誤信了男人、与他私奔,卻在耗盡了私蓄后,又被賣進妓院,她何以從一介千金之軀落到這步田地?男人是不可信的,這么多年下來,她僅得此一教訓。
  “做啥儿?看姊姊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啊!”虎儿摸著下巴。“要不咱兩人來做伴也行。”她喜歡她的臉,有七份肖似東方,就是她見過最相仿的容顏了!
  水仙一時怔忡。“虎儿,贖身可得花費一大筆銀兩,你這樣豈不……糟蹋了錢財。”
  “怎會糟蹋呢?”虎儿笑得粲然。“只要姊姊開心,把眉頭的結化開了,對我笑一笑,再多的銀兩地值得。”
  水仙愣了會儿,驀然笑開來。“天,虎儿,你的思想怎么……呵呵呵!咱們都是姑娘,瞧我笑有啥樂趣?”
  “我會很快樂啊!只要姊姊肯笑,我就開心了。”
  水仙瞧她是正經的,不覺納悶。“虎儿,你該不會……”她是曾听聞過“斷袖之癖”,意指男人喜歡男人;而女人……難道也有偏好女人的女人?
  “姊姊,你誤會了,我只是喜歡看女孩子笑而已。”虎儿知道她想歪了,朗聲大笑。“你不認為女孩子都是寶嗎?每一個都這么漂亮可愛,嘴角一彎起來,天上的日陽都為之失色。”每每瞧著,她便自動在心里將她們的笑顏罩上東方的影子,想象他正對著她笑,那心情是無以言喻的。
  水仙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不會想看其它女人笑。”當然自己也不會想笑。“虎儿,你為何如此執著于女子的笑容?”這……不是很奇怪嗎?
  “為什么?”虎儿的目光飄向遠處天邊的銀月,喃喃自語著。“因為大家都那么好看,就像他一樣,我總想著要幫他做些事情,希望他能對我笑,雖然……老是失敗,惹他發怒,可……我知道他其實不是真生我的气,他……是個大好人……”
  水仙瞧著她,雖听不清楚她的呢喃,但她臉上那抹痴迷的表情她再清楚不過了,就如同多年前陷溺情海的她。心下不覺憂慮,便問道:“虎儿,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咦?什么意中人?姊姊你別嚇我了!呵呵呵……我這樣子像是會有意中人嗎?”那是女孩子才會做的事,而她……虎儿不認為自己會成為真正的姑娘,就像東方常說的:她根本不男不女。
  她記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討厭姑娘,嫌麻煩;她能待在他身邊,只因她是“虎儿”,一個他親手撿回來、教養成長的小棄儿,准備做為一生對手的,再無其它。所以這輩子,她只要做“虎儿”就好。
  “虎儿!”水仙突地扳住她的肩。“听姊姊的勸,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你千万要小心,別給騙了。”
  “姊姊,你想會有几個男人看上這樣的我?”
  “你心里頭擱著的那一個呢?”
  “我心里頭……”虎儿歪著頭想了會儿。“姊姊指的是東方嗎?他是‘爹’,我是給他養大的,他不是你說的那种男人,他……我也不曉得怎么說,總之他不一樣。”衷心的仰慕与愛情終究是有分別的吧?因為她從沒想過要与他有進一步的關系,崇拜藏在心里,只求与他永世不分离。這种感覺是否也跟石威一樣盲目?唉!
  心里有种淡淡的苦澀……
  卻是你心里最重要的!水仙閱人多矣,豈不了解虎儿的心思?虎儿現下不懂,但總有一天,她的身和心都會給了那個叫做“東方”的男人。
  這善良純真的小姑娘,水仙只希望她運气夠好,能遇上真正的好人。
  ※※※
  “還沒找到嗎?”東方妮憂心如焚。“這該死的虎儿,等她回來,我非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闖了禍就跑,大半夜也不回家,不想想現在是什么時候了,兩軍交戰中,危机四伏,她還四處亂闖,万一……
  真不想理她,如此混帳的家伙,出了事也是她自找的、她活該……可偏偏心里就是急,深深挂著她,真真气死他了!
  “將軍,有消息了。”莽大個儿石威踢著門檻儿,一路滾進偏廳里。
  “你在干什么!”威遠侯斥了他一句。東方妮臉都黑了,他還耍寶,想死嗎?
  “對不起,我大緊張了。”嗚!摀著胸膛,又摔到傷處了,疼啊!
  “你不是說有消息?”東方妮話里冒著火。
  “有人在傍晚瞧見虎儿救了兩位‘迎仙樓’的姑娘……”
  迎仙樓?東方妮整個身子噴發出火光。這混蛋虎儿,又跟青樓妓女扯不清了,她難道真非气死他才甘心?
  不待石威說完,東方妮飆射的身子已离開侯爺府,往迎仙樓行去。
  迎仙樓號稱是邊關最大的妓院。就坐落在大街上最醒目的地方,兩只大紅燈籠不懼黑夜地朝街上的行人散發出火熱的吸引力。
  東方妮站在院樓門口,心底的火可比上頭那兩只燈籠粲然多了。
  “公子爺。”老鴇涎著笑臉走過來。
  “閃開。”他怨言斥退她,舉步往里頭走去。
  “公子爺,你……”老鵠眼神閃了閃。這人像是來惹事的,她可得小心應付才行。
  東方妮不理她,直入了內堂。還以為邊關的妓院不可能大到哪儿去,想不到堂里還有二進,虎儿會在何處呢?
  “我問你,今天有沒有一名身著藍衫、腰間圍著一塊白虎皮、長發成束,年約十五、六歲的孩子進來過?”
  “公子爺,你說笑了,咱們這里是給男人尋樂趣的地方,怎會有孩子進來呢?”老鴇才說著。
  一名捧著水盆經過的丫鬟突然手一抖,滿盆子的水洒了一地,其中几滴還濺上東方妮的靴子。
  “唉呀,冬梅,你這死丫頭,瞧你干的好事,還不快向公子爺賠禮?”老鴇雞貓子喊叫著。
  東方妮卻一把攫住冬梅的手,目光如炬。“你見過我方才說的人?”
  “我……”冬梅嚇得牙齒直打顫。
  “公子爺,小丫頭不懂事,你大人有……”老鴇說到一半。
  東方妮嫌她大吵,一指點了她的穴道。“我說話時有你插嘴的分儿嗎?”解決了礙事者,再面對冬梅。“虎儿在哪里?”
  冬梅甩著被他攫住的手,淚眼汪汪的。疼死人啦!“公子爺,我不曉得你說些什么?求求你放了我……”虎儿好歹是她們的救命恩人,而這人像是來砍人的,她再怕也狠不下心出賣恩人。
  “不說實話,我就扭了你的手。”他橫眉豎目,手下加重了力道。
  “將軍!”莽大個儿石威不知何時竟跟了上來。“我帶兵來了,咱們掀了迎仙樓,不信找不著虎儿。”
  “住手,誰准你亂來的?叫兵士們在外頭候著,沒我的命令不准妄動。”東方妮雖擔心虎儿,可還沒亂了分寸。
  “可是……”
  “出去!”他再吼一聲,赶走了石威,轉向冬梅。“你看見了,再不交出虎儿,我就下令拆了迎仙樓。”
  冬梅全身發抖。“我我……我……”
  “她在哪里?”他端起了閻王面孔。
  冬梅終于崩潰,一屁股坐倒在地,顫抖的手指向中間的樓房。
  有了目標,東方妮立刻丟下她,朝前跑去。
  名為“水帘”的樓閣里罩滿了層層疊疊的粉紅色紗帳,一室的熏香在外人眼里是充滿情趣的布置。
  但東方妮卻只是瞧得眉儿猛皺。“什么鬼地方?淫靡下流到极點!”想到虎儿竟待在這种地方,他心底的火又更盛了。
  一直知道她對女人有种奇怪的熱情,雖不知原因為何,但只要不過分,他也不想管她太多,可眼下……听著房里傳來嘻笑的聲音,他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
  很明顯,虎儿是走火入魔了;他再不能放任她下去了,非得好好教訓她一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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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園朝露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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