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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悔否


  沒人知道,在池真編選佛經的太子德祐究竟出了什么事,也沒人知道為什么返回皇宮之后的德祐,在儀貴妃的喪期里,既不出面吊祭,也不穿喪服戴孝。
  德祐的改變像團謎,就連与她曾經极親近的誼咎也無從得知。
  儀貴妃死后不久,緊接著是皇后熙妾,一切來得太突然,迦蘭皇室几乎都彌漫著一片黯然,沒有人再提及新帝登基之事,而德祐也似乎一點都不以為意。
  朝政分別由九郡王与太子德祐共治,兩人在敵對之間,維持著一种微妙的和諧。
  只是當皇后的喪期一過,德祐便突然開始大肆興建高塔,檜木的、鋼岩的、紅土的、青銅的,形狀大小不一,而彼此之間唯一相同之處,只有這些高塔高得几乎接近天。
  “郡王,這恐怕不是一個好現象啊!”
  當德祐于高塔中為百姓在旱年之中祈得丰沛雨水,在召喚狂雨之中不費一兵一卒擊退來犯的女國大軍以后,皇太子德祐的地位几乎已經變得和那些高塔般崇高。
  沒有人再對德祐興建高塔之事產生异議,反而將之視為德祐得以与天上神祇通靈的媒介。傳言繪聲繪影,當流言慢慢傳入九郡王耳中后,九郡王終于不得不正視這個可能帶來嚴重影響的事實。
  “或許該找隋帝共同計量一番了!”家臣諫言。
  “哼!那豺狼!他根本無心与我共謀,他只是想要得到德祐那小子!不過,我才不信他真舍得下迦蘭這片沃土,而只是為了得到德祐那小子!”
  “那么,您打算怎么辦呢?”
  “趁著德祐的聲望還沒達到頂點,盡快找人將他殺掉!自他由池真返宮之后的一年多來,他与隋國的誼咎已漸漸疏遠,沒了誼咎的保護,此時不殺他,更待何時?”
  喃喃地在家臣耳邊一陣低囑,九郡王又再度露出一如往常的陰惻笑容。
   
         ☆        ☆        ☆
   
  變得更加冷漠,也更加异常的德祐,終于讓嘉月看不過去了。
  她不明白德祐為什么會突然疏遠誼咎,并且不再親近他,盡管誼咎從未因此說過什么,但她還是不忍。
  “我去找皇兄談!”
  “不,你這一去,只會坏了她的心情。”誼咎輕輕搖首,阻止了气惱的嘉月。“她做事,有她的道理在,而我能做的,只有在一旁為她守護。”
  “可是值得嗎?明知你的心情,卻還像是對待棄婦般地對待你……我不平,更不忍!你不該受這种無理的對待!”
  “值不值、對不對,那都不是我們該去討論的問題。嘉月,我們說好的,不再去談,不再去想。”
  “可是……”懸在眼眶中的眼淚就快從嘉月的眼中掉下來了。
  “是我的神情像棄婦,還是我的言語顯出落落寡歡?嘉月,你已經同情過我一次,也已經為我掉過一次眼淚,若要問我值不值,有你的淚,就算我和德祐真的不會有結果,我也覺得值得了。”
  “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嗚——為什么皇兄要這么做?為什么上天不能讓你們平平順順地走過這段感情?”
  “只能說……那是我們前世欠給天的……傻丫頭,哭什么呢?”誼咎緩緩地吐出話,摟住嘉月安慰她。
  當德祐興建起數座高塔之后,延齡宮便不复見過去那個沉靜少言的二皇子了。誼咎不知身在池真的德祐當時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唯一知道的是池真返回之后,德祐便不再讓他親近。
  好几夜,他忍不住想起熙妾皇后對他說的話,看著黃皮羊布上的每一段話,他只覺得陣陣惊恐的灼熱与疼痛。他曾答應熙妾皇后,若到逼不得已之時,一定會用它們,可是到后來,他卻漸漸開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他能忍受德祐沒有一句解釋的疏离和冷漠,也能接受他們兩人不再親近的事實,可是唯有“此事”,他遲疑了……因為她不是別人,而是德祐啊!是他深深愛過、曾經承諾過會守護一生的德祐啊!
  他該怎么做?他該怎么做呢?
  他情愿相信她會疏离他的原因,只是因為她已不再需要他,情愿相信曾經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愛情,早已隨風散去……但他無法去确定,自池真返宮之后的這半年,德祐隔絕了任何一絲兩人可以碰面的机會,即使他想再确定,但他沒有半點机會能做到!
  “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辭別了嘉月,誼咎离開了延齡宮。
  強壓下所有苦楚不肯說的他,再也無法住在延齡宮中。夜里的月光,會令他想起她,他從不知道記憶這种東西,竟可以來去自如地侵蝕一個人的心,然而,与其待在宮里咀嚼過去的回憶,不如別再去想地做些其他的事。
  望著夜幕,誼咎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气。
  無論如何,他得找机會再与德祐談談。他從不是個坐在那里等著被人施舍的男人,若真非得理出個結果,他也要由自己來動手。
  定定地下了決定,誼咎緩緩地离去。
  映著昏暗的夜色,突然,一抹漆黑的影子偷偷地躍入了延齡宮,那黑影低低地輕歎了一聲,而后悄悄地融入風中……
   
         ☆        ☆        ☆
   
  發現嘉月可能被擄失蹤時,已是在隔天晌午之后。
  久陽宮的女侍來報,主子嘉月一夜未歸,直到晌午,也沒有人再見過嘉月,那時,返回延齡宮察看究竟的誼咎,才終于證實嘉月已遭綁擄!
  誼咎領兵連夜搜查數十日,卻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嘉月像是突然平空消失似的。直到三個多月后,誼咎終于在女國邊境的羲山岭上找到了嘉月,那時嘉月身邊除了一塊刻著“絲齊雙”三字的玉佩以外,便只有一條似金似銀的罕見絲緞了。
  再回到宮中后,嘉月變得沉靜起來。明知這三個月里有事發生,但嘉月卻根本不愿意談,誼咎也就盡可能地避免提起它。
  擎天的高塔依舊持續筑建著,德祐舉兵爭伐的次數也日漸增加。
  當誼咎終于找到机會与德祐談話時,由她的眼神、談吐之中,誼咎恍然明白,他与德祐似乎已是兩條不可能再交集的平行線,他們之間的牽連斷了線,就像被水潑碎了网的蛛絲一般。
  “重天之血”并沒有讓她瘋,她只是漸漸适應于身為王者的身份与思路——舉兵爭戰,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讓迦蘭變得更強!
  誼咎看著她,卻仿佛不再認識她。這個結果一半是由他所造成,當初她從不曾想過要當太子、要登上皇位,若不是他率領精兵投入她的摩下,這條路,也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每每夜半起身,回首往事,誼咎皆不禁覺得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學得做已分不出實境和虛境……
  “大概是……我們兩人的情份已經到了絕盡的地步了……”
  直到后來,他們真的變成毫無其他情份的單純主從后,誼咎才開始學習接受自己以最后一絲理性所分析出來的結論。
  慢慢地,誼咎不得不去思考自己未來的去向。
  留在迦蘭?离開迦蘭?他的選擇只有簡單的一句去或留,可是他卻無法做決定。即使德祐不再牽挂他,他卻仍舊愛著她,而他也無法放下适逢巨變的嘉月……
  這一夜,當他准備就寢時,整整數月避不見人的嘉月,突然來造訪他。
  “我還惦著要到久陽宮看你,這么久,你都沒來吵我,我反倒覺得不習慣呢!”他笑著為她倒了一杯茶,這才發現嘉月的臉上滑下淚。“怎么了?為什么哭了呢?”
  嘉月沒回答,只是對他遞上那只刻著“絲雙齊”的翠玉佩。
  頓時,誼咎像是明白了,他微微黯沉了臉,而后歎了一口气。“孩子多大了?真的打算生下他?”
  當他救回嘉月,看見嘉月身旁那條似金若銀的絲緞時,他便明白,嘉月已經成了絲門人——那條如天女衣裳般的絲緞,正是絲門男子送給女方的婚聘之禮。
  江南絲門的男人,一生就像桑蚕般,短短不過三十二年,一過三十二,不消半年,必會撒手歸西。沒有人明白為什么絲門唯獨男人皆短命,那一族精湛高超的殺手武藝,与不傳外人的精巧織技,就像桑蚕一般,活得短暫,但卻精彩万分。
  對男人,絲門男子恣意的揮洒風華,一生雖短,卻是無比值得;然而,對于女人而言,良人無法掙脫早死命運的恐懼,卻是一生怎么也擺脫不去的夢魘。多殘酷,又多可怕!短短不到數年的夫妻情份,便要令她們守寡一世!
  “為什么沒有立刻告訴我?孩子有多大了?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留住他,你傻傻地究竟吃了多少苦?”
  “我要生下他……”嘉月泣不成聲。“不管有多苦……我都要生下他……”
  誼咎看著她,曾几何時,這個妹妹般的娃娃姑娘也要當母親了?可是她真傻!竟想獨自忍著痛苦、吞下這苦處!
  “生下他?你能明白之后的擔子會有多重嗎?孩子的父親呢?他還活著嗎?知不知道你已經有孕?”
  嘉月搖著頭,淚水落得更凶了。
  誼咎坐下身,好深好深的疲憊襲上眼眸。
  他死了嗎……到底還是躲不過絲門男人最后的命運,只是……朝臣的反對、后宮的批判……他無法想像嘉月將要如何面對決定之后的打擊与現實。
  “值得嗎?曾經后悔嗎?他也像我愛你皇兄那般愛你嗎?”
  誼咎無法為她下決定,只能伴著她。輕輕地扶起她的臉,為她擦去淚,有一瞬間,他在她眼里看見一抹不悔。不由得,誼咎沉默了——就像他与德祐那般,他們一同織了一張网,才發現今世根本無法圓滿它!
  “如果值得,不曾后悔,那就……生下吧!”
  握著嘉月的手,誼咎第一次感覺到他与迦蘭的糾葛如此深,与德祐、与嘉月……与這個美麗卻無法完整的國家深深糾纏在一塊儿。
  “我會給他我的姓、給他我的名,直到他大到可以明了這一切以后,再將他父親的事情告訴他!”誼咎堅定的說。
  “那……皇兄呢?”嘉月看著他,淚如雨下。
  誼咎看著窗外,一雙黑瞳漸漸迷蒙了起來。
  德祐嗎……就當這是最后一次試探她的机會吧!如果她真瘋了,他會親手殺了她;如果沒有瘋,那便是他与她情緣告終的時候了……
   
         ☆        ☆        ☆
   
  “成婚?”
  回過神,德祐看經牽著嘉月的誼咎,然后,她緊盯著嘉月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抹明了的神色浮現在臉上,卻看不見一點震惊、慌亂的表情。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交代丞相做好妥善的安排,你們兩個人只要等著拜堂就行了。”
  “皇兄——”
  “德祐,你——”
  誼咎与嘉月一同看向她,仿佛想從德祐的眼里看見一點“蛛絲馬跡”,可是德祐的眼神中卻只帶著讓誼咎碎心的冷漠,就像那是別人的事,与她一點關系也沒有,她好像……根本不再在乎他。
  “你沒有其他事要跟我說嗎?”
  “事?”她想了一下,而后笑了出來。“和西突厥的戰事不久之前才平定,女國那方也已停戰,至少到你們成婚以前,可以不必擔心駙馬得披挂上戰場的情況!”
  “你——”
  “我累了,想要休息了。”德祐放下手中的奏折,挂回了外衣。突然,她轉過身,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說:“啊!對了——”
  誼咎欣喜地帶著一絲希望看著她。
  “我已答應女國君主的提議,迎娶女國的公主,婚期大約是在一年后吧!”
  一瞬間,心死与絕望終于出現在誼咎的臉上。
  他握緊了嘉月的手,表情就像上了霜,沉默驅策著他,不再多說一句,他便帶著嘉月离開了。
   
         ☆        ☆        ☆
   
  夜色落下,華燈初上。
  靜躺在床上的德祐,終于慢慢地浮起了一張誼咎曾經熟悉的溫靜臉龐,她眼神空洞的望著天,帶著一种不再抗爭的屈服。
  “如何?還是奢望他?傻丫頭,放棄吧!你不會再有机會抱緊他的!”
  忽地,一陣低沉的聲音緩緩自她喉底吐了出來。
  一瞬間,那抹屬于德祐的沉靜逸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徹骨的陰寒。
  “你該感謝我,在你歷死歸來之后,還如此大方地將這副軀体毫無條件地讓你自由驅使二十年。”
  “我累了,想休息。”冰冷的表情褪去,又跳回那個沉靜的德祐。“你贏了,而我累了。”
  “哼!也罷,這肉身就暫且讓給你去吊唁与那男人的愛情吧!當那男人將你的一切全忘了時,這個肉身也就將完完全全屬于本座了!”
  殘虐的話回蕩在空中,漸漸地,那聲音收起,而后,德祐的表情又再回复為沉靜。此刻,德祐的身邊又出現了好多面容丑惡的小鬼,可是德祐卻不像從前那般生气的驅赶它們。
  再也沒有任何意志,再也沒有任何欲念,讓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躲開,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屋頂,薄唇僵硬地址起一絲笑,那笑感覺好冷、好遙遠。
  已經好久、好久,她不曾這樣清醒過了。
  從池真返回皇城之后,她的心神便漸漸分成兩個,一個是她,一個是有張冷漠殘酷笑容的冥界陰帝——“重天”的魂魄,也終于因血蘇醒了。
  那“重天”如鴆毒、像鶴紅,沁入她的骨髓以后,便再也不放開。她曾試著遠离他,試著想要將他赶出自己的体內,可是兩人激烈爭奪之后,只是更加快了她意志消散的速度,只是更令他毫無困難地掙脫她意志的束縛。
  嗜血、好戰与瘋狂的行徑像黑暗渴望強烈的光,一旦掙出,就再也不肯回去。她漸漸開始察覺自己的無能為力,無論多堅強的意念,也都會在“重天”強大的陰力下,落得煙消云散。于是,她只能看著他的野心愈來愈大,一步一步地吞食她;只能任他恣意地甩開誼咎這個對他而言頗具威脅的因子。
  這是她的錯——驀地,德祐掉下眼淚,雙手捂住臉龐,卻發不出一句哭號。
  好几次,她想沖出這副軀体,卻反倒被“重天”壓縮到內心深處的一塊小角落,他不讓她走,不讓她有半絲机會對誼咎說明。因為“重天”清楚誼咎對她的影響,一旦有了誼咎的幫助,她便會沖出他的控制,重新將他封回那個意識渾沌的世界里。
  但最后,他贏了,當誼咎与嘉月的婚事成為定局時,他就已經贏了。
  看著嘉月肚子里未出生的、那個誼咎的孩子,她只覺得一切全都毀了,她再也爭不回這副軀体,爭不回屬于德祐的那份意識……再也爭不回呵!
  再、也、爭、不、回……
   
         ☆        ☆        ☆
   
  嘉月与誼咎的婚禮就在滿朝群臣的祝賀聲中落幕了。
  爾后,德祐太子的行止卻更形古怪。
  半年之中,德祐興兵伐干幽,滅吐蕾,迦蘭的疆土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擴增了數十倍。
  領軍入駐迦蘭的隋軍,成了太子拓疆的利器,再不明白的人也漸漸知曉,這個隋國來的誼咎將軍,怕是早已經挾兵權背叛了母國与隋帝。
  橫豎誼咎已經成為迦蘭的駙馬,隋國的精銳大軍也有一半已握在他的手中,隋帝要如何討回這筆帳已經不再重要,而迦蘭有了太子德祐与駙馬誼咎,几乎可以說是相輔相成,也或許,要攻下隋國,占据那塊廣大肥美的土地,在德祐太子与誼咎將軍的指揮下,應該不再是夢想了。
  只是,當德祐的聲勢与權望達到最高點時,流言卻開始隨著她古怪的行徑漸漸傳開。
  伺候德祐的女官害怕得不再敢靠近德祐的寢房,因為夜半時分,她們總會看見德神像縷幽魂似的飄在空中,有時她們甚至听見德祐的凄厲狂笑,可匆匆赶去,卻發現德祐根本不在房里;几次滿月前后,她們忘了德祐的吩咐,闖入了她的書房之中,竟看見德祐周身散著青光,兩眼充血,發絲凌亂,猶如惡鬼一般神情凌厲。
  更有隨傳神出征的兵士,几番在營帳內看見德祐刑求敵將,等待德祐离去后,那敵將早已面如死灰、精神錯亂。
  傳說,或許能夠祈雨求晴的太子德祐,根本就是妖魔轉世,而那一次又一次的興兵爭戰,更加速了德祐体內妖邪之血的炙熱流竄。
  神奇詭异的太子、嗜血嗜戰的太子,漸漸地,在迦蘭臣民的眼中,太子德祐已然變成一個可怕的傳說,已然變成“妖异”的另一個代名詞了。
  “她已經瘋狂了——”
  脫去了銀甲的誼咎,神色疲憊地對著嘉月吐出了話。已經沉淀了好久好久的痛楚,突然又再次涌上他的身心。
  冷酷就像外界所傳的那樣,成為德祐的骨与肉,當九郡王密謀竄位的計划被揭發,德祐一個“殺”字,四百七十多條人命皆赴黃泉,連半點生路也不留。
  領兵追緝的誼咎,奉命誅殺九郡王,因為未能及時逮住九郡王,而自動上塔殿請罪,可是就在出殿的那一剎那,他竟意外地發現染在德祐眼中的一抹腥紅。
  成婚的那一次試探后,誼咎就徹底放棄了,看著那張曾經熟悉的臉龐冷冷地吐出傷他的話,毫不在乎地為他的婚事作嫁,誼咎几乎完全相信德祐不是瘋了,而是根本已經舍下他。
  他徹徹底底地放棄、徹徹底底地鎖起与她的所有記憶,強壓下所有掙扎的痛苦与恨意留在迦蘭,為的只是遵守那個永遠守護她的誓言,以及保護嘉月母子倆的諾言……可是,就在他已放棄時,他卻在她眼中看見一抹熟悉的溫柔与狀似求救的神采……
  他怎么能相信,相信這個嗜戰、嗜血的太子是德祐?!
  瘋的不是她的心,而是她的人!冥路的陰帝怕是早已奪去她大半的意志与肉身,陰帝用她的眼神欺騙他、撕裂他,讓他自動放棄面對她。一整年了,他被騙得團團轉,險些蠢得毀去熙妾皇后交給他的白玉与黃皮羊布!
  “繞了這么大一圈,沒想到我們竟又走回到原地。”
  得知自己的母族与德祐的身世之后,嘉月不只一次地望著高塔落淚。
  多可怜的皇兄啊!必須忍受這么大的痛苦,卻不得不承受的天命!如果能有掌握幸福的机會,絕不希望她放棄,因為只要還活著,便會有希望啊!
  “既已明白是騙局,那就動手毀掉它,帶她离開吧!”
  “离開嗎?不……只怕這么做,就再也沒未來了……”
  “你怕嗎?還是后悔?”明知他是為了什么,嘉月卻仍問。
  “當我遇見她以后,便再也不去想后悔,不去覺得怕了!”誼咎緩緩地答,看著嘉月与正陷入熟睡中的孩子。“如果真有什么舍不了、放不下的,那也只有你和這孩子,我曾答應過要保護你和這孩子……”
  “傻瓜誼咎!說這什么話?你給我和孩子的幫助已經夠多了,也該是時候去追回你的白衣了!”嘉月拿起他的手,輕輕將臉靠在他的掌心。“錯過了的那些事,走錯的那些步伐,總要有人把它調回來吧!不論“重天之子”的一生會以什么方式結束掉,我只希望皇兄死時,有你可以陪在她身邊!所以,你就帶著皇兄安心的离開吧!去找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重新再來過,即便迦蘭會因你与皇兄的离去而敗亡,我也仍會看著它、听著它,一筆一筆記下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這段往事。”
  “嘉月……”
  誼咎輕輕擁著嘉月的臉,月色下的她,已經全無少女的不安与慌亂。
  “這一生里,再也不會出現比你、比皇兄更教我挂念的親人了,所以,你們一定要幸福!總有一天,我們三人定會再相見的,那時,我希望能夠看見你們兩人幸福的笑容。”
  “我不會忘了你的。”誼咎望著她,當年初見面時的意气与風發,彷惚又再漸漸回到眼眸中。“今生必定會再見——”
  迎著夜風,嘉月目送誼咎离去了。
  她看著誼咎的背影,九年多的歲月,仿佛就在這一瞬間悄悄地流過。再回過頭去看孩子,那孩子正靜靜地躺在床上沉睡著。
  倚著窗,嘉月望著銀白色的滿月,雙眸之中只有真心的祈禱。
  這一切,就讓它圓滿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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