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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鬧鐘的刺耳鈐聲響起,把在美夢里漫游的茜茜硬生生揪了出來。
  茜茜不甘不愿地坐在床沿,揉揉好像還不肯睜開的雙眼,強迫自己伸了個懶腰,大步跳下床。旁邊的床舖上,芊芊正掩著臉熟睡著,絲毫沒被她的鬧鐘打扰。
  可惡!茜茜見她睡得正舒服,自己卻必須早起,真是既羡且妒,忍不往暗罵了一聲。
  唉!誰叫自己選了第一節的体育課呢?
  公車搖搖晃晃地前進,把她送到了學校。
  沿著籃球場走向体育館,每次這個時候,都有許多早起的人來學校運動,有上了年紀的媽媽、婆婆圍成圈圈跳土風舞或搭著肩挽著手練習交際舞,甚至還有几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常常打著赤膊和年輕人三對三斗牛呢。
  早晨的校園,充滿了躍動的韻律。
  茜茜換好一身体育服裝,到排球場集合。
  嘉琪一見到她,面露欣喜之色拉著她,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要宣布。
  “茜茜,”嘉琪靠在她耳邊悄聲道:“跟你說喔,今天人家穿的是‘無肩帶’的耶,昨天新買的喔……”
  茜茜忍不住噗吭一笑,連忙打趣她:“我還以為你想說什么,原來是這种無聊事。你應該去跟你的阿那答‘季明’講吧,告訴我有啥用?”
  “啊呀,不用了啦!就是他幫我挑的啊。偷偷告訴你喔,這是黑色的,他說黑色比較性感。”
  茜茜更無法自己,卻不知回她什么話。只能笑著瞪她一限,完全拿她沒轍。嘉琪這种有點傻大姐又無厘頭的個性,跟同樣沒心机的茜茜一拍即合,兩人大一時就不知相偕蹺了多少堂課。考試前,班上同學倒也樂意提供茜茜上課筆記和考前資訊,茜茜都不忘為嘉琪准備一份。兩人經過朝夕相處,早已成了莫逆。尤其嘉琪又常告訴茜茜自己和男友季明相處的爆笑事,老逗得她笑得不可開交。
  “對了。”嘉琪似乎想到什么,又是滿滿興奮之情。“茜茜,剛剛來學校時,遇到意文耶。”
  “真是的,遇到她很稀奇嗎?我還以為你遇到柏原崇,樂成這樣。”茜茜笑道。
  其實,嘉琪是個不折不扣的日劇迷,經由她三寸不爛之舌鼓吹慫恿,茜茜慢慢也對日劇有些研究。于是,演出“那些日子以來”、“惡作劇之吻、“將太的壽司”的帥哥“柏原崇”變成了她倆共同的偶像。尤其嘉琪,每一次提到他,總是做出少女祈禱的樣子,然后口口聲聲喊著:好帥喔,好酷喔,迷死人了……老讓茜茜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你知道她跟我說什么嗎?”嘉琪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卻露出漸漸擴大的笑意,一副准備開始八卦的樣子。
  “什么?”茜茜搞不懂她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
  “她說她前几天練完壘球回家時,實在太累了,在公車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突然听見‘鈴……”的聲音,她居然在半夢半醒之間拿起坐在旁邊那個男生的手說:‘喂,請問要找誰?’然后瞬間醒了過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電話響,而是有人拉了下車鈐。”
  “哈!哈!哈!”听完嘉琪轉述的情境,茜茜抱著她呼天搶地一陣狂笑。“那……她怎么辦?”茜茜笑得眼淚都快擠出來了。
  “結果她就紅著臉急忙沖下車,走了五百公尺左右才到家。”
  茜茜笑著說:“好可怜喔,如果是我,我就正經八百地跟旁邊手的主人說:‘真是的,自己的電話也不接!’”
  “智障”嘉琪笑罵一聲,突然也有了點子:“換成是我,我就……對他說:‘喂,找你的!’然后把手還給他。”
  “嗯,對了,還有一個方法,”茜茜心血來潮,繼續腦力激蕩著。“先抱怨地說‘無聊喔,打來也不講話……’然后,再放回他的手,繼續睡。”
  嘉琪正想再接再厲,集合的哨聲響起,結束了她言不及義的討論。
  体育股長帶著大家做操熱身。轉轉頭、踢踢腿、彎彎腰、伸伸手臂,然后就是開合跳了三十下。雙臂平伸身体兩側,兩腿同時向兩旁跨出去,接著再將雙腿并攏,高舉兩手在頭頂上擊掌,說劇烈也不算劇烈,只是做完時會有點喘不過气。茜茜邊跳著,余光掃到旁邊的嘉琪,不知怎的,她表情似乎有點別扭。于是,茜茜偏過頭一看究竟,只見嘉琪每跳一下,就慌張地拉一下……
  哈!原來是她那件“黑色性感無肩帶”的內在美惹的禍。
  嘻!茜茜不住偷偷笑個不停。被嘉琪瞧見她的幸災樂禍,皺著眉對她翻了個白眼苦笑。
  嗯!這才是暖身而已,待會還有追赶跑跳碰的一整節排球課呢。
  茜茜想到嘉琪剛剛興奮的炫耀表情,和現在出現的尷尬痛苦,又毫無同情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        ☆        ☆
   
  下午,茜茜拉著气急敗坏的嘉琪沖進生理課的大講堂。
  “啊!又沒座位啦。”茜茜噘著嘴抱怨嘉琪“都你啦,在書店看‘霸王書’舍不得走,這下可好了。你看,只剩一、兩排的座位。”
  嘉琪陪著笑臉,拉著茜茜的手左右晃著,一邊道歉“好嘛,是我不對。不過沒關系,我們可以去坐最旁邊那里呀。”
  最后她們選了邊邊靠牆的位于坐下。目的是為躲掉老師上課時向下掃過的嚴肅眼光。
  其實,醫學院的學習環境,是讓其它院系的學生既羡慕又嫉妒的。舒适的中央空調,尤其在火傘高漲的夏季,簡直就是人間天堂。還有寬敞的空間和符合人体工學的課桌椅,甚至有些椅子還可以自由旋轉呢。只是茜茜身在福中不知福,總嫌醫學院的气氛過分凄清冰冷,少了校總區那种溫馨的人文气息。所以,一有机會,她就會選修總區的課,重溫在美麗校園中徜徉、漫步的感受。
  翻開上課講義,是“Human Reproduction System”?嘉琪眼睛一亮,扯著蕾茜的衣袖說:“喂,快看今天要上的內容。”
  茜茜一臉疑惑看看剛發的講義,悠悠地念著:“人……類……生……殖……系……統。”瞥了嘉琪一眼,才說:“難怪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小孩這么感興趣。”茜茜信手翻了翻,隨意瀏覽著里面密密麻麻的原文。
  “這可是正常的性教育耶,感興趣有什么不對?我還覺得值得鼓勵呢。”嘉琪盯著她,嘟起嘴表示對她說的“心術不正”不服气。
  “好啦,”茜茜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其實,這方面的東西咱們念第三類組的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不像我媽她們好可怜,以前上到這部分的時候,健教老師就跳過,叫他們回去自己念。”
  “對呀、對呀。我媽也有這种經驗耶……”嘉琪正想打開話匣子,老師已經站在台上了。他清了清喉嚨,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著女性生殖系統,又是什么estrigen|prigesterine……等一堆跟生殖机能有關的激素,弄得茜茜和嘉琪暈頭轉向。
  茜茜索性拿出書包里的可樂果,放在兩人之間,偷偷摸摸吃了起來。糟的就是這些零食標榜的:一口接一口、愈吃愈順口。果然她倆一吃就不可收拾,偏偏又不好意思發出“喀茲喀茲”的咀嚼聲引起其他同學的食欲和老師的注目,實在真有點儿折騰。
  下次換個入口即化的餅干吧。這是她倆得到的共識。
  “好,講完了女性生殖系統,我們接著講男性的……”老師說完這句話,本來光顧著吃的嘉琪忽然瞪大眼睛,拋給茜茜一個“注意听”的眼神。
  見嘉琪這副滑稽的表情,茜茜只能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笑。
  老師一一指著牆上的幻燈片介紹:“男性生殖器官包括睾丸、副睾、輸精管、射精管、陰莖……”茜茜對嘉琪瞟了一眼,只見她振筆疾書,認真埋首做著筆記。
  “一般來說,”老師又清了清喉嚨。“陰莖勃起時的平均長度,東方男性約為9-15公分,西方男性則為15-20公分……”
  不會吧?東西方差距這么多!?尤其是老師說的15-20公分,更是讓茜茜瞠目咋舌,覺得不可思議。連忙從鉛筆盒中找出直尺,啊,尺只有12公分,不夠哪,于是,把嘉琪的尺也搶過來拼在一起,才湊到20公分。
  茜茜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不會吧?好嚇人啊!”忍不住笑了出來。
  嘉琪更是快人快語:“哇!這么長,根本就是大象鼻子嘛。”
  “笨蛋,小聲點啦。”茜茜赶忙緊緊搗住她的嘴,讓她差點不能呼吸。發現前頭的老師突然朝她們這儿笑了笑,茜茜心虛地低下頭,羞得想挖個地洞躲起來。一邊數落嘉琪:“都你啦,好丟臉喔……笨蛋!”
  嘉琪卻煞有介事地靠到她耳邊說:“茜茜,告訴你一件事。上次我用皮尺量過季明的,他……,有十三公分耶。”
  茜茜張大了嘴滿臉詫异,隨即迸出了笑,拍著嘉琪肩膀笑罵她:“你真是神經那,做這种無聊事……還跟人家說!”
  而嘉琪,只是摸著頭對茜茜傻笑。
  茜茜著實被她打敗了。連男朋友都出賣,唉!可怜的季明,遇人不淑啊。
  放學后,茜茜直奔B1的Burgerking。
  庄宇翔早已等在那儿了,桌上攬了本攝影雜志,正專心地讀著。
  茜茜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身后,突然搗往他眼睛,裝出腊筆小新的聲音:“爸爸,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輕輕拉開她雙手。“你喔,老是調皮搗蛋。”
  茜茜在他身邊坐下來,正前方是一整面晶亮的鏡子,第一次在鏡子里同時看見自己和他,覺得有趣极了。
  鏡子里的他,還是一樣英俊挺拔,今她不住臉紅心跳。
  察覺茜茜在發呆,他抬起頭,也看見鏡中的影像,于是摟著她的腰,把頭挨向她。“你看!我們真是郎才女貌……”
  忽然,茜茜在鏡子里看見兩個人正從門口走進來。
  不是別人,而是嘉琪和季明。
  她倏地推開庄宇翔,轉頭和他們打招呼。無奈當目光接触到季明,她又禁不住笑了出來。都怪嘉琪啦,以后看到季明,不偷笑也很難了。
  而季明,卻只能對茜茜傻傻微笑,一邊納悶著。
  “走啦,我們去吃火鍋。”茜茜還是克制不了臉上劇烈的抽動,連忙拉著庄宇翔离開。
  “怎么了?什么虫咬到你的笑筋啦?”他莫名其妙。
  “等會再告訴你。”茜茜隨意敷衍了一句。
  飽餐一頓后,他送她回家,一直到了巷子口,她才支支吾吾地說出嘉琪透露的小秘密,季明又再一次被出賣了。
  他向后倚著牆,微光中,他的笑意逐漸變濃。“你們這些女生喔,真搞不懂你們腦袋瓜里裝些什么……唔……你該不會也出賣我了吧。”
  “你少笨了,人家又不是吃飽沒事干,怎會做這种無聊事?更何況……人家也沒有皮尺。”說完,她又是前翻后仰一陣狂笑,几乎喘不過气來。
  “那難講,搞不好你這個搗蛋鬼還會幫我吹噓一下,贏過季明呢。”他故意逗她。
  “笨蛋、笨蛋!怎么吹噓法?難道要我捏造一個洋鬼子的size?.而且,人家嘉琪才不會羡慕呢,她說那是大象鼻子。”
  “哈!哈!哈!”他也忍不住大笑,冷不防握住她手腕靠近他,假裝要給她“驗證”的机會。“想不想試試‘瞎子摸象’的感覺呀?”
  茜茜猛然一惊,倏忽用力甩開他的手,嚷嚷道:“低級鬼!討厭、討厭啦……不理你了……”旋即背過頭去准備沖回家,無奈跑不快,又被他從身后一把緊緊抱住,就像被老鷹攫住的小雞,毫無反抗能力。他握著她肩頭將她轉身面對他。她嫣紅的臉龐在昏暗的路燈下,就像一顆小苹果,令他不忍移開眼光。
  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茜茜咕噥著:“放開人家嘛,已經很晚了耶,人家要回去了。”
  他卻將她摟得更緊,仿佛怕她就這樣离開。他柔聲說:“茜茜,你好美、好迷人。”視線仍牢牢停駐在她羞怯的小臉和輕啟的朱唇上。
  “討厭,花言巧語……”她還想說,他卻不給她机會,迅速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忽伏上陣酥麻的她急急喘著气,發出嬌嗔:“嗯……不要嘛……會被鄰居……看到啦……”無奈她卻沒有半點力气掙脫他怀抱,甚至害怕他若當真放手,自己就會承受不了他給的暈眩而站不穩。
  倏地,他的唇离開她的,眼神透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語气卻堅定非常:“被看到才好啊,免得一些三姑六婆認定你做她們媳婦。我要讓大家知道:凌茜茜我庄宇翔是要定了,天皇老子也搶不走!”
  不知怎的,他囂張跋扈的一番話,卻讓茜茜心湖起了一圈圈感動的漣漪。她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他的熱情擁吻……
  凜冽的北風,全然穿透不了他們的擁抱!
   
         ☆        ☆        ☆
   
  中午,嘉琪威逼利誘茜茜陪她到校外的小巷吃米粉湯。
  茜茜本來懶得走這段不長不短的路,但是拗不過嘉琪的苦苦哀求,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她,順便去見識一下她所謂的“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几回聞”是怎么一回事。
  沒想到小小的一攤,卻能吸引絡繹不絕的人潮,還有人乖乖排隊等候著……當然包括她倆。好不容易輪到了座位,茜茜看見嘉琪臉上出現滿足興奮的神色。
  “老板!兩碗米粉湯。”嘉琪近乎手舞足蹈。
  傳說中的美味迅速送上來,茜茜好奇地嘗了一口,不知是否因為等久了更珍惜,還是被它的口碑影響,茜啻明白了它受歡迎的道理。
  撇頭一看,學姐和學長也圍了一桌埋頭享受著。
  “不錯吧?”嘉琪撈起一匙吹涼了,微笑著送進嘴里。
  “嗯,算你有品味。”茜茜夾起一塊油豆腐,好香哪。
  嘉琪心情一開朗,就多話起來:“喔,對了,剛剛上課超爽的。”
  她也夾了一塊油豆腐,茜茜著實佩服她居然不用先咬成對半,就可以直接塞進口中。
  “你是指‘意文’的事?”茜茴微笑道。
  “對呀、對呀!”嘉琪笑得好開心。“你沒看到那個臭屁鬼被將了一軍的尷尬表情。哈,爽斃了,意文真是帥呆了。”
  嘉琪指的臭屁鬼,是“醫療糾紛与法規”這堂課受邀來演講的教授。据說來歷不小,又有什么院長、會長、理事長之類的頭銜。他一進教室,并未如其他演講者一樣面帶笑容向大家示好,反而一副被倒會的凶狠表情。講到一半還离題,口沫橫飛地批評起現在的大學生一文不值,難道他忘了底下坐的全都是大學生?既是受邀來演講,態度本就不應如此強硬,人家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而他似乎全忘了這個道理。后來,他又說現在的大學生不關心政治、不關心社會云云,見同學們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他便自信滿滿地問道:“就拿你們班來說吧,我相信一定沒人參加過學運……”
  “有!”突然一聲鏗鏘有力從丹田發出的聲音。
  是意文,大家紛紛向她投射崇敬的眼光,好一個女中豪杰啊。
  “啊!”教授的銳气頓時降低。“你……參加過哪一次?”
  “我每年都參加。”聲音依然宏亮。
  “呃……”教授的音調更緩和了些。“每年?”
  “對呀,我每年都參加‘學生運動會’啊,學生運動會不是簡稱‘學運’嗎?”她故作正經解釋著。
  這時,哄堂大笑已是不可遏抑,只見台上的教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還好時間也到了,他匆忙道了聲再見速速离去,留下一班上的一陣陣嘩然。
  午餐時刻,几首人人都津津樂道著意文的耍寶過程。
  填飽肚子后,茜茜和嘉琪脹著肚子慢慢踱回醫學院,下午還有解剖課呢。唉!想到就頭痛。
   
         ☆        ☆        ☆
   
  一晃眼,學期也將結束了。
  解剖實習課的吳助教在前頭說明期末考試的方法:“各位同學,今天宣布的是有關你們生存与否的大事——期末給分的標准。一是筆試,占百分之五十。二則是跑台,也是占百分之五十。至于跑台的規則,我們會在實驗室准備好人体器官或組織,綁著紅絲線的地方就是題目,同學一個一個輪流考,一題三十秒,共有二十題,十分鐘交卷。有些題目不易用肉眼分辨,所以要藉触摸幫助思考和答題,你們最好預先准備薄的塑料手套。”
  唉!完了,完了……茜茜不斷歎著气。“跑台”,這個可怕的惡夢即將降臨,誰也躲不掉。跑台是一种考試的方法,助教會將人体的標本放在一張張實驗桌上,同學則要輪流寫下桌上擺的是什么東西。
  想當初第一次上解剖課時,同學無一不是戰戰兢兢地進到這間實驗室。
  一進門,空气中就彌漫著一股令人暈眩的福馬林藥水味,嗆得人難受。因此,往后的日子即使寒流再凜冽,茜茜也絕不空虛著毛衣上解剖實習,以免吸得飽飽的防腐藥味,帶著滿滿的惡心感覺回家。
  若只是味道倒還好,當茜茜視線接受到解剖台呈現出人形的黃色裹尸塑料布時,不住一陣哆嗦,冷汗直流,差點就向后一個踉蹌昏厥過去。她几乎不敢正視“他們”。嘉琪告訴她,總共有八具尸体,每組可分到一具觀察。
  助教一聲令下,每組的男生都得義不容辭地鼓起勇气擔當掀開塑料布的任務,茜茜發現他們的手也是不停地顫抖……
  因為他們不是醫科的學生,所以不必動刀,只需了解人体結构即可。由醫學院的同學先將尸体解剖后,再提供給他們研究。一開始先剝開皮看肌肉,切開肚子看內髒,如心、肝、胃……等等,后來,甚至連頭顱也被鋸成兩半,拿出腦和脊髓來觀察。
  因為供實驗的尸体普遍是無名尸,在解剖之前也都會做些處理,例如泡在福馬林藥水池中防腐。遭遇已經夠可怜了,所以大家總是抱著肅穆的心情上課。茜茵常常在心中為“他們”祈禱并且說些感謝的話。久了,也就比較習慣那种冰冷气氛而不那么坐立難安了。
  隨著經驗的累積,几次之后,同學們竟愈來愈大膽,有人根本連手套都不戴就直接摸尸体。甚至嘉琪有次為了找一根血管,低下頭在尸体腹腔里翻來翻去時,只差沒把她的頭伸進去瞧!后來,茵茜慘叫一聲提醒她:“哇!救命呀,你的頭發……沾到尸体肚子里的水了。”嘉琪卻不以為意地拿出一張面紙隨意在發梢吸了吸,然后對茜茜一笑,結果茜茜好几天不准嘉琪碰她。
  然而,經過一學期的磨練,茜茜依舊沒有半點進步。別說是触碰尸体了,唯一看得出她膽子變大的地方是:她已經不會遠遠躲在別人身后,讓別組以為她是那組的成員了。現在的她比較敢站在解剖台旁,讓嘉琪拿給她看助教指定每組觀察的器官和組織,其實也算勇气可嘉吧。
  有一次,整組都找不到一條課本上提到的血管,請來了助教解惑,只見他用鉛筆頭在尸体胸腔附近撥了撥,便輕易找到了這條微細的血管。
  “看到了嗎?因為浸在藥水中過久,血管和神經看起來非常相似,不易分辨。不過,教你們一個辨認方法:就是用手捏捏看,血管是空心的,神經則是實心的。”助教一邊講解,一邊竟拿剛剛那支用來挑起血管的鉛筆搔搔頭,然后將筆夾回耳朵上方。
  此舉看得茜茜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唉!茜茜又歎了口气。混了一學期,只動眼不動手,期未考准逃不過被當的命運。
  可是后悔怎還來得及?
  誰叫自己選錯學院上錯系,偏偏挑了個必修解剖實習的系所呢?
   
         ☆        ☆        ☆
   
  一波寒流來襲,偏又遇上期末考,真令人寒到骨里,身子寒,心也寒。還好回到家,桌上大大的透明鍋寶正煮著熱騰騰的火鍋料。
  芊芊興奮地泡了一個熱水澡,等在飯桌旁准備大啖美食。
  咦?茜茜呢?“茜茜,准備吃飯嘍。”她向房里招呼了一聲。
  “喔。”聲音微弱地几乎听不見。
  奇怪了,這小孩平常不是最貪吃的,今天怎么有點反常,竟沒在飯廳樂得跳舞?莫非生病了!?
  芊芊納悶著打開房間的門,看見一個懶懶的身影正斜躺在床上看漫畫。
  “喂,”她搖一搖茜茜。“吃飯了。”
  茜茜顯得意興闌珊。“我不餓,待會再去吃。”繼續盯著手上的“灌籃高手”猛瞧。“看流川楓那只狐狸就可以填飽肚子嗎?”芊芊一把奪下了漫畫書,逕自翻著。“走啦,爸媽都在等耶。”
  出乎意料之外的,茜茜沒把書搶回去,只是哀怨地說“姐,人家今天考‘跑台’,真是气死我了,一坨坨的爛肉誰知道是什么?神經和血管還要靠触覺辨認,還好我准備了手套;否則,大概宁可沒分也不去摸它。唉,考完后大家都是一臉大便,我算好的咧,有人還把“闌尾”寫成了……小雞雞……”
  芊芊終于明白了妹妹食欲不振的原因了,因一堆爛肉!
  她笑著安慰茜茜:“哎呀,沒關系啦。不要想它就好了嘛,總比上次的情況好多了啊。”
  芊芊指的“上次”是發生在高中時。有天的生物實驗,解剖活的吳郭魚,茜茜哭喪著臉回家,沒想到桌上竟擺了道媽媽的拿手菜——糖醋魚。
  一只好大、好胖的吳郭魚哪。
  芊芊這算哪門子安慰?茜茜忍不住又露出一臉可怜的樣子哀嚎:“臭姐,人家已經很悲慘了,你還尋人家開心……”
  “好好好,”芊芊摸摸她的頭,將她的短發整齊地撥到耳后,輕聲問道:“真的不吃?”
  “呃……不太餓。”
  “好吧。不過,喝點熱湯怯怯寒,OK?”
  茜茜哀怨地點點頭,那神情讓芊芊也覺得心疼。
   
         ☆        ☆        ☆
   
  寒假一放,芊芊一連好几天接到找茜茜的電話。
  奇怪的是,聲音听來极相似,似乎都是同一人。
  “姐,怎么辦、怎么辦?”今天茜茜一听完電話,便手足無措地向她討救兵。
  “怎么了?火燒屁股啦?”
  “不是啦!你知道……這几天一直打電話找我的是誰嗎?”茜茜的語气有著慌
  亂不安。
  “誰呀?莫非你欠人家錢,討債公司找上門?還是庄宇翔未滿十八歲,他爸來警告你不要誘拐未成年少男?”芊芊故意鬧她,還裝出無比擔憂的神情。
  “姐,別神經經了好不好?那個人是……解剖實習課的……吳助教耶”茜茜有點吞吞吐吐,仿佛說出這些話有多痛苦似的。
  未料芊芊還是漫不經心,“怎么?通知你不及格,要你下學期重修?”
  “他……好像對我有意思,要——追——我——”茜茜刻意加重了語气。
  這招果然奏效,瞬間芊芊猛然揪住她衣袖,又重复了一次:“追你?”
  “怎么?很奇怪嗎?”茜茜向上吊了吊白眼,甩著頭裝出一副志得意滿、不可一世的樣子。“人家這么有魅力……”
  “哈!哈!哈!”芊芊大笑了几聲,也故意神气非常地搖頭晃腦說道:“他一定被你的外表蒙騙了,誰教你長得跟我一樣美。”
  “姐,人家在跟你討論正經的耶。”茜茜捶了芊芊大腿好几下,翹起小嘴嘀咕:“人家這么煩惱,你袖手旁觀也就算了,還跟人家言不及義、耍嘴皮子……”
  “好好好,那你想怎樣啊?為了他拋棄庄宇翔?”芊芊又開始胡說八道地逗她了。“唉!沒想到庄宇翔這小子如此痴情,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笑夢……”
  “哼,不跟你講了。”被她鬧得有些不耐煩,茜茜轉身就要离開。
  “好啦,對不起、對不起,跟你開玩笑而已嘛。”芊芊急忙揪住她,差點把她褲子拉下來。“來來來,說說你的決定吧。”
  茜茜挨著她坐下,隨意撥了撥額前的海海,不悅地抱怨:“他好煩喔,一天到晚想約人家出去,人家不去還得找一堆合理的借口。”
  芊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握住茜茜的手腕,眼角露出微微的訝异光芒。“這個吳助教是不是……那個……用筆搔頭的?”經由茜茜那晚的轉述,芊芊也為他的怪异行徑感到詫异可笑,因此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嗯。”茜茜點頭,一邊對著芊芊苦笑。
  “喔!My God,”芊芊惊呼了一聲,高舉雙手向上猛揮著,裝出活見鬼的樣子大喊:“oh!no……求求你就別再跟他糾纏了吧,please。”
  見她這么說,茜茜連連點頭表示贊成。“對呀,人家也不想理他啊。可是當我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還是不死心耶,他說沒結婚之前人人都有權力追求所愛;還叫人家有空時打電話給他,否則他就要打過來。”
  “什么跟什么嘛!”芊芊一听,莫名涌起一股气,咬牙切齒說道:“這人不但不衛生還令人惱、討人厭、惹人嫌。咦?你怎會有這怪人的電話?”
  茜茜喝了一口熱茶,繼續翹著嘴,回道:“開學時他抄給大家的啊。說有問題的話可以找他,沒想到人家明明沒問題也被逼著打電話。”
  “真麻煩。”芊芊偏著頭想了一會,靈机一現,拍手發出“啪!”的一聲,把同樣沉思著的茜茜嚇了一跳。“這樣好了,就說你被無聊男子騷扰,過几天請爸去電信局換一支電話號碼。”
  “對對對!”茜茜喜出望外,不住諂媚起來,“好主意,姐,你好聰明喔。反正分數又不是他打的,他也不能當了我……嘻嘻嘻!”
  此后,她們口中的“怪人”,就這樣失了音訊,也稱了兩姐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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