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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空气中,一股窒人的藥水味發散著。
  “謝謝你,醫生。”韋康磊忍住哀傷。“你通知了那女孩的家屬了嗎?”
  “通知過了,應該馬上到了。”
  韋家已來了許多人,准備接尹淑回家好辦后事。尹家兩老更是不能相信自己剛出閣的女儿竟已經离開人間!尹太太數度昏厥,每次醒來都是涕淚縱橫。
  好好的一個大喜日子怎么會落得這般結局?
  低泣聲中交雜著斷斷續續的咒罵,韋家与尹家頓時陷入愁云慘霧之中。
  “芷凡在哪里?”于紹倫如狂風席卷而至,打破了凝結在空气中的悲慘气氛。
  宋艾盟扯住他的衣袖,避免他失去理智。
  “你是……”韋康磊挺身而出。
  “她到底怎么樣了?”于紹倫啞著聲喊,臉上早已布滿恐懼。這個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啊!她千万不能死,否則他該怎么向已逝的父母交代?
  “請問……”艾盟不知該如何稱呼那個于紹倫心中的女人。“請問芷凡在哪儿?”她用一种偽裝的平靜詢問。
  “在加護病房里。”醫師排開眾人,走到于紹倫面前。“她目前仍處于昏迷狀態,必須觀察四十八小時,若這段時間內,她沒有其他狀況,你們就可以放心了。你們是她的家屬嗎?”
  “是的!她有沒有生命危險?”于紹倫急需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說過了。觀察期后,你們就會知道結果。你要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我現在可以去看她嗎?”
  “我想可以。不過不能待太久,以免影響病人病情。”
  “我會的,我會的。”于紹倫急忙保證。
  醫師离開后,韋家也正准備离去。臨走前,韋康磊攔住向加護病房前進的于紹倫。
  “關于令妹的事,我很抱歉,我們都不愿看到這种事發生,不是嗎?至于醫藥費的問題,我們會負責到底的。”經由他倆的長相,韋康磊知道他倆必定是兄妹。
  想用錢打發我?于紹倫用一种惡狠狠的眼光瞪視著韋康磊。于家人不是這种貪財怕勢的錢奴,只要芷凡有個三長兩短,他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他沒有多說一句話,旋即轉身离開,留下韋康磊在原地一臉茫然。
   
         ☆        ☆        ☆
   
  踏進加護病房,于紹倫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躺的就是一向活潑蹦跳的芷凡。
  她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上有明顯的瘀腫,身上更是東一塊青、西一塊紫。回想起未受傷前的芷凡,肌膚凝脂如玉,苹果般紅扑扑的臉頰,慧黠溜轉的瞳眸,她是那么地活潑俏麗、大方開朗,如今卻全身是傷,微弱地与死神搏斗……想到這里,他的心便緊緊地揪在一起。
  “芷凡!你要努力,不要放棄自己!哥在等你啊!你可不能丟下哥不管!更何況你還沒看過我的第一次個人展,展出的情況很不錯,有許多作品都已經被人訂走了。你要快點好起來,我等你一起去開慶功宴。”他無法抑制胸中的悲痛,聲音中淨是哽咽。
  一旁的護士也不禁受到這种气氛影響,而酸了鼻子。但基于病人的關系,她還是必須請他离開。
  “對不起,先生,你必須出去了。”
  “喔!好的。”他更次輕撫過芷凡瘀腫的臉頰,在心中暗暗祈禱芷凡早日康复。
  帶著一顆自責且憂慮的心,于紹倫踏出加護病房。
  “喂!”枯坐一旁,等候多時的艾盟見于紹倫出來,慌忙喊住他。
  “你還在這里?”他沒想到她居然留在醫院等他。
  艾盟啞口,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自己什么立場也沒有,的确沒有留在這儿的理由。但見于紹倫沒有追究的意思,她便敷衍地轉移交談重點。
  “對了,護士交代說,你必須去辦理……呃……芷凡的住院手續。”
  “你認識芷凡?”于紹倫一臉惊訝。
  “不認識。”
  他略皺眉頭,一臉不解。
  “你們不都那樣喊她嗎?她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艾盟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沒想到心中的疑問竟在不知不覺中脫口而出。這豈不是太明顯了嗎?一陣熱潮襲來,她不禁脹紅了臉。
  被她這么一問,于紹倫頓時跌入那些遙遠的記憶中——
  那天,父親本來是會到學校接他的,可是,都已經放學這么久了,還是不見父親蹤影。也許是臨時有事吧!他在心中暗中揣測,決定自己步行回家。
  在离家兩條街遠的一個路口,他聞到了陣陣刺鼻的濃煙味,半空中黑霧彌漫,消防車及救護車的狂喊交織錯雜,不絕于耳。
  忽然,一陣沒來由的惊悸傳遍他全身,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繞過街角,沖進巷子后,他嚇傻了。
  那些濃煙正是源自他們家。
  遠遠地,他看到消防隊員自屋內抬出兩具焦黑蜷曲的尸体。雖然尸体上蒙蓋著白布,他心中卻已清清楚楚的意識到——那是爸和媽。
  而年僅五歲的芷凡縮在一位鄰居的怀中。她的臉上表情茫然,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右手的大拇指還放在口中不停地吸吮……
  “你在想什么?”艾盟突然出聲。
  “喔!沒什么!”于紹倫猛地回過神來,臉色微微黯然。想起她的問題,眉頭又不由自主地顫縮著。
  “她是我相依為命的妹妹。”
  艾盟万万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恰似心中大石頭落地般,她忽然覺得好輕松,好輕松,极度想呼喊出聲;隨即,她又被自己的思緒震住——為什么她會有這樣怪异的感覺?
  “謝謝你陪我來!”于紹倫用一种暖得膩人的語調說道,字字都含著感激与誠意。
  “沒——沒什么。”艾盟再次臉紅,心中卻泛起一陣陣溫暖的漣漪。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有這种受人注意的感覺了?冷落、忽視、不在意,她永遠忘不了那些伴隨她成長的孤獨記憶。她唯一的溫暖,是和母親互相依偎。如今,母親也走了,留給她的只剩一個冰冷無意義的名字——宋宇盛。
  但是,這一刻,她霎時感到無比溫暖。除了來自他好濃厚的誠意,還有那种被需要的感覺。
   
         ☆        ☆        ☆
   
  林口山區,細雨霏霏。
  墓碑上,照片中人儿巧笑倩兮,宛若綻放在盛春的淡粉白櫻,洁淨、典雅,卻又這般易凋……
  “淑儿!”韋康森屈膝跪于墓碑前,低聲喊著妻子的名。雖然事發至今,已整整一星期了,他卻依然困陷于自己情感的牢籠中,久久無法自拔。他不能接受尹淑真的已經离開他了。
  韋家与尹家雙方人站在凄冷的雨中,莫不唏噓哽咽。哀愁如空气中的綿綿雨絲,惹得人人鼻酸,無法自己。
  “阿森,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這樣一直頹喪下去。淑儿也不要見你這樣,她一定希望你重新振作,好好過你的生活。”韋父終于首先開口。
  “是啊!你應該為淑儿好好在你的事業上努力,才有實質的意義。”尹父也忍不住接口。盡管他疼自己的女儿,卻更不愿意見到這樣一個建筑界的菁英從此一蹶不振,這無疑是建筑界的一大損失。
  望著尹淑的遺照,她似乎正頻頻點頭,贊成地微笑。是嗎,淑儿?當年他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建筑師時,總是感到挫折,几乎想放棄繼續在建筑界闖蕩的理想,若非尹淑從旁時時鼓勵,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韋康森。怎知,此時他好不容易才稍有名气,正是揚帆待發之際,她卻撒手西歸了。這一切若非造化弄人,難道上天會有更好的理由?
  轉瞬之間,他記起那闖禍的女孩,死神遣來帶走淑儿的使者。反了,全反了,她才是該死的人!
  复仇的欲望猶如狂烈焰火,迅速燃燒他狂恨的心。悲憤主宰了他,他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走吧!”他倏地站起來,宛如壯士赴義般堅決。
  “你能想得開是最好不過了,畢竟你才三十歲,未來的路還很長,大嫂在天上一定會保佑你事事順利的。”韋康磊察覺到他有些异樣,企圖用話來安撫其他人的疑惑不安。
  但韋康森沒有開口,只給他一記連死神看了都要懼怕的眼神,旋即垂下雙眸。
  天夜漸暗,細雨仍然綿密。一行人就此重回台北盆地,除了——
  尹淑。
   
         ☆        ☆        ☆
   
  為什么我的眼前沒有一樣東西是清晰的?它們有影像,卻模糊不堪,難道我的眼睛有問題嗎?頭好痛,好像快裂開了……喔!救命啊!有誰能幫幫我,幫我把腦中那根索命的大槌拿走…芷凡努力想喊出聲,好引來某個人為她把那劇烈的疼痛停止。殊不知她以為的狂喊,不過是如蚊子哼叫般的呻吟。
  艾盟耳朵尖得很,一下子就听到她的叫喚。
  “什么?你說什么?”她緊張又興奮地問。
  醒了,終于醒了。昨天醫生宣布芷凡已經度過危險期時,艾盟還半信半疑,直覺他宣布得太早了,因為芷凡自從進了醫院到現在,都未曾睜開雙眼。如今,一切确定了,她要馬上打電話告訴紹倫這個好消息。思緒至此,她的心跳漏跳了一個,因為她已在不知不覺中直呼他的名了。
  甩開羞赧,現在可不是臉紅的好時机。她推開椅子,急忙喊醫生,告訴他芷凡醒了。醫師為芷凡仔細檢查過,微笑告訴她:“沒問題了,再休養一個禮拜,病人就可以出院了。”
  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呢!芷凡在短暫的呻吟之后,又沉沉睡去,她的臉色不再蒼白如紙,眉頭也稍見舒放。真的,這一刻,世界美好极了。
  拿起話筒,她撥向爵士藝廊。
  “喂!”一陣甜美可人的聲音傳來。
  “喂!我是宋艾盟,紹倫在嗎?”急忙報上自己的名字,她沒發現自己又再度直呼他的名。
  “哦!”孟芸知道她是誰,那個陪紹倫哥去醫院的女人。她有什么權利,這樣紹倫長紹倫短的!紹倫哥根本不認識她!更何況芷凡是自己的好朋友,她這么做豈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孟芸回頭,不甚情愿地叫住于紹倫。“紹倫哥,你的電話!”
  “抱歉,我接個電話。”于紹倫對攝影前輩們微微屈身。
  “沒關系,去吧!”宋宇盛微笑點頭,表示他可以應付。對于自己得意門生的第一次出擊,就能獲得如此漂亮的成績,他可是一點都不訝异。畢竟這個孩子有天分,也夠認真,將來的成就當不只如此。
  “孟芸,謝謝你!”
  接過孟芸手上的話筒,他轉身面向另一個方向。“喂!我是于紹倫,哪位?”
  “芷凡醒了,你快過來看看。醫生說她沒問題了,再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又來了,艾盟每次只要過度興奮,就會開始喋喋不休。
  “真的?好,我馬上過來!”于紹倫懸蕩多日的心,終于能夠放下了。放下話筒,他無聲地告訴自己,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所有在冥冥之中為芷凡努力的力量。“孟芸,芷凡醒了。”他不忘給她一個擁抱,完全是興奮過度所致。
  孟芸被于紹倫突如其來的舉動所惊嚇,長到這么大,除了父親之外,她還不曾被任何男人擁入怀里過。空白思緒在她腦中停留了万分之一秒,隨即被那美好的感覺凌駕。他的臂膀堅實強壯,足以捍衛任何惡魔;他的胸膛溫暖安全,是女人靠岸的最佳港灣。在他怀中,孟芸首次嘗到什么是情欲,那种血液奔竄的悸動,惹得她一身騷熱。
  “好啦!我得赶去醫院了。”于紹倫放開她,她完全沒有防備,差點跌坐于地。
  “我也去!”孟芸急忙恢复神思,赶緊補上一句。
  “不,你留在這儿,我去就行了。”
  “紹倫哥——”孟芸開始哀求。不過經由于紹倫的眼神,她知道沒希望了。“好吧,我留下就是了。”
  “什么事?”宋宇盛此時正好結束与同行間的談話,緩步踱至于紹倫身旁。
  “芷凡醒了,她沒有危險了。”言辭之間,于紹倫難掩狂喜的表情。
  “這太好了。你要去看她嗎?我是說現在。”
  “當然!”
  “我和你去吧!”愛屋及烏的心理,讓他把芷凡也當女儿般地疼愛。如今女儿度過了危險期,他怎有理由不去看看她!
   
         ☆        ☆        ☆
   
  模糊中,芷凡再度試圖對焦。她努力集中精神,不去管那惱人的頭痛;也許是誠心感動上天,抑或她終于擺脫迷霧,漸漸地,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牆,洁白的日光燈,洁白的床。眼前所見無一不是洁白的,甚至干淨得有些駭人。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房間,但,這究竟是哪里呢?
  “你又醒了,這真是棒极了!”
  耳邊傳來一陣低沉卻暖意十足的女性嗓音,芷凡有些困惑。她從來沒听過這個聲音,床邊的人是誰?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喔!別動,躺著就好。”
  “我在哪?”芷凡發出細微的聲音。
  “醫院。”艾盟輕輕為她撥開劉海。“你出了車禍,被送到醫院,因為醫生說你必須留院觀察,所以就住進這儿啦!你昏迷了好几天了,我們都擔心死了。”
  記憶排山倒海而來,車禍前的每一幕都像影片般在她腦海閃過。當時,她看到對方車道開始閃綠燈,心里急忙要赶去老哥的開幕茶會,完全沒注意到有一輛賓士正要搶黃燈,等到她意識到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
  難怪現在會頭痛欲裂了。芷凡苦澀地想。但是,起碼一條小命是撿回來了,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對自己安慰道。可是,還有個問題——
  “你是誰?”她又虛軟地哼叫。
  這下,艾盟怔住了,她該怎么回答呢?
  “呃……我是——是你哥哥的“路邊”模特儿。”她覺得自己答得好怪异。
  芷凡搖搖頭,眼中仍是疑惑。
  “嗯——就是說在過去的的某一天,我也不知道确切的時間,反正就是有一天我在某處閒晃時,不小心被你哥注意到,他就把我當成拍照的對象,拍了一大堆照片。你說,這算不算是‘路邊模特儿’?”這是什么狗屁爛答案啊!
  哇塞!老哥又在耍什么把戲了?艾盟的一番解釋讓她听得有點懂又不會太懂,狀況還滿复雜的。“那我哥呢?”
  “他在展覽現場,不過他等一下就會赶過來了。方才你剛清醒的時候,我就立刻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大概馬上就快到了。”艾盟仔細為她解釋。“你可別以為你哥不關心你,他為了留在醫院守護你或是出席展覽,在內心掙扎了許久。是我答應他留在醫院看著你,并保證你一有反應,立刻通知他,他才安心地离開醫院的。”
  “芷凡,你終于醒了。”說曹操,曹操到!于紹倫捧著一大束太陽花,推門而入,身后還有提了一袋苹果的宋宇盛。
  “小姑娘,摔得痛不痛啊?”宋宇盛微笑道。
  車禍時所受的惊嚇,車禍造成的疼痛,以及昏迷遺留的無助感,此時再也壓抑不住,駭怕匯聚成一股洪流,猛地沖向芷凡,讓她禁不住大哭起來。
  “怎么了,哪里痛了?”于紹倫慌張地問。
  “我——我只是很——高興——沒有死——死掉!”她無法控制如有自由意志般汩汩而落的眼淚,嘴角卻綻放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看著這一家人慶祝重獲生命的喜悅,艾盟除了為他們感到高興之外,卻有更深更深的悲哀。從今以后,功成身退,她又將獨自一人了。母親曾說過:若你有幸,宋家愿意接受你,你一定要認祖歸宗,孝順你爸爸。但她連一面都未曾見過他,又何能認出他?況且,她早認為自己已沒了父親。
  淚水不自覺涌入眼眶,泛濫得她無法自抑。不能啊!絕對不能!無依的涼意啃噬著她,再度摧殘她脆弱的心。帶著紅紅的眼眶,她悄悄退出病房;此刻起,她与病房內的人就再也沒有瓜葛了。
  隔著門,艾盟最后一次衷心為芷凡祈禱:“神啊!愿你保佑芷凡早日康复。”也讓紹倫活得快樂。她無聲加上句。轉身,她帶著落寞的心情。
  “等一下!”
  艾盟頓了頓。大概是自己的幻想吧!
  “別走!”于紹倫繞過她,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眼光迷离難解。
  這是真的,不是幻覺。“你——”
  “為何急著走?”若非他眼尖,她很可能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因為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繼續待下去,盡管我心中多想留在這儿。“找房子。”她說得干脆,卻明白自己不過是在偽裝堅強。
  “你沒地方住?”
  “再過兩天就沒了,不過不勞你費心,我會有辦法的。”艾盟強裝堅強,心底卻苦澀万分。求求你,別再用我無法解讀的表情凝視我!
  “那正好!我家還有一間空房,你如果不嫌棄,明天就搬來我家吧!”于紹倫盡量讓語气顯得平淡無調些,以掩飾內心狂亂的心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像個首度墜入情网般的男孩,小心翼翼,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難道眼前這個女人,就是他期盼多年,卻遲至今日才出現的終身伴侶?
  她沒听錯吧?艾盟問自己。他竟敢做出這樣的提議?他不了解她的背景,更不知道她現在正處于失業狀態,根本沒有錢可以付房租。不行,她一定要赶快阻止他才行。
  “我——”
  艾盟正要開口拒絕,于紹倫突然又出聲:
  “你目前有工作嗎?我想——呃——請你當我的專屬模特儿。”他注意到她的震惊,卻沒有停止。“你有靈气,有表情,肢体語言丰富,是塊不可多得的璞玉。假以時日,你必定能有不錯的成績。”
  他不像在請求,反倒像是在命令。
  拒絕他!她內心警鈴大作。她知道自己若答應了他,一切都將脫軌,失去控制。然而,現實問題卻沉重得叫她說不出口,更甚者,她明白自己內心也期望如此安排。
  只是,她不愿承認。
  “沒回答等于默許,那么,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工作伙伴了。”于紹倫乘她無反應之際快快接話,因為他可不想听到她的拒絕。
  艾盟抬起淚光盈盈的雙眸,不甚情愿卻感激地說:“我會繼續找房子,不會打扰你太久的。”
   
         ☆        ☆        ☆
   
  宋宇盛佇立在窗旁,初升的弦月顯得落寞而孤獨。芷凡由于剛才過度興奮,說了好多話,頭又開始發疼,只能靠止痛劑平緩。也因為如此,她又慢慢昏睡過去了。
  看護芷凡的那個女人就是紹倫此次個人展的主角。
  她和自己深愛的女人多相像啊!同樣雅致的臉孔,同樣古典而美麗。她的存在不時提醒他那個雨夜,那個自他生命中出走的女人。
  往事一幕幕跳躍上他腦海——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要和你父親決裂,好不好?我求求你。”她哀傷的臉龐沾滿淚痕,身軀顫抖得如風中落葉。
  “我不答應!我不能忍受他那樣侮辱你!”他堅決地說。
  “可是,你是宋家單傳的獨子,一旦你离開了他,他要依靠誰?宋家的延續掌握在你手上,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要以大局為重啊。”
  “即使犧牲了個人的感情,犧牲你?”他用重話威脅她。
  她無言以對,只是困難地點了點頭。淚水汩汩而出……
  “你就必須這么卑微,這么不顧一切地完成大我嗎?”他的怒气爆發,宛若積壓過久的火山。
  而熱焰卻重重地灼傷了她。
  “一個耳光算什么!所謂的愛就是無私地奉獻;況且,我不過是個見識淺薄、身分低微的女人。父母皆亡,流落异鄉,能得到你全部的情愛,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你為我不顧他人流言,不管家人惡語,這樣對我……已經夠了。我相信你是真的愛我,但我永遠不可能是你們宋家最好的媳婦,我會讓你蒙羞,時間久了,你會厭倦我、排斥我,同時失去你家人對你的期望与信賴。我愛你,所以我不要那种事發生。相信我,遵從你父親為你的安排,那女孩很好的,我見過了。”她有如等待處決的罪犯,卻苦苦哀求人家离去,不要為她擔心。
  他已爆發的怒气更加狂烈,再也無法抑制。“你為什么要這么好心?這樣做會讓你感到自己很偉大嗎?也許吧!但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偉大背后的現實是非常凄涼的!”他凌厲的眼神中皆是對她的不能諒解。
  沒有柔情、沒有怜惜,再也沒有了。他就這么轉身离去,在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后,也是唯一的爭執后。
  當晚,他后悔了。他真的不該把話說得那么重,她一定傷心极了。雖然屋外大雨滂沱,但他一定要去見她,當著她的面向她道歉,為自己失去理智的口不擇言求她原諒。
  走進她獨自居住的十坪大矮房,霎時間,他猶如失心的人般呆立——
  她走了,走得干干淨淨,走得讓他措手不及。他發了瘋似的到處詢問她的蹤跡,卻無人能夠相告。
  失望之余,他開始逃避家人、逃避工作,一頭遁入攝影的狂熱中。甚至父親要他迎娶羅子櫻時,他也無所謂了。反正她都已經离去,再沒有哪個女人能扰亂他的心,娶了她,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徒增他對她的厭惡。
  諷刺的是,她真說對了。子櫻雖引不起他任何情欲,卻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妻良母。她處處以他為重,不過問他的一切私事。僅僅一次,他將她錯認為另一個人,在酒醉之際,恣意享受他身為丈夫的權利。然而口中卻喊著她從未听過的名字。天亮后,她痛苦的离家。
  可是,天黑時,她回來了。又是個人人眼中的完美妻子。不久之后,她怀了孕,他父親高興得大擺筵席。
  五年前,她由于一場空難失去性命。他原本以為他不可能為她難過,可是,告別式中,他紅了眼。他多么幸運,一生能擁有兩個女人,一個對他有情,一個對他有義,如此丰富他的生命,他夫复何求?
  往事沖擊著他,讓他無力招架。宋宇盛眨了眨自己久不曾藏淚的眼,使心情重新回到現實。
  “老師?”于紹倫和艾盟相偕進入病房。
  “嗯!芷凡又睡著了。”
  “她剛清醒,沒什么体力。醫生說,這是正常的。”艾盟細心地給宋宇盛答案。微笑在她嘴角綻放,扯得他心慌情亂。
  “我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啊!我盡我所能。”
  “你認識一個叫楊樺的女人嗎?”他滿怀期待,急切地問。眼前這個女人和她如此相像,仿佛同個模子印出,也許是她親戚什么的。
  艾盟霎時臉色大變,眼中淨是警戒。“你問這做什么?”
  “喔!我沒什么惡意,只是覺得你長得跟她很像。她是你親戚嗎?姑姑?阿姨?還是……”她果然和楊樺有關系。宋宇盛故作不在乎,他不想嚇走她。
  “她是我媽媽!”
  宋字盛腦中轟然一響,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終究選擇了別人,還為那個男人生了孩子……楊樺深切哀求的模樣又再次侵蝕著他的腦海,叫他不能負荷。第二次,就像二十年前一樣,他轉身离去,獨留怔在原地的艾盟。
  不同的是,二十年前,他憤怒;二十年后,他心碎,經過漫長等待,如今卻是這般結果。罷了,一切都別再說了。
  “艾盟?”于紹倫輕搖她的肩,不解地抬起眉毛。
  “他是誰?”她睜著迷离的雙眼,臉上布滿了困惑。母親的生命中從未有過別的男人,她的情愛全部都給了他——宋宇盛。她至死唯一愛過的情人,她從未謀面的生身父親。
  “名攝影家,我的老師,宋宇盛。”
  天地好似旋轉了起來,惹得她頭暈。紹倫,我好暈,求你讓它停止——
  眼見艾盟搖搖欲墜,于紹倫不禁大叫——
  “艾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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