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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身為當朝皇上的愛女、楚廷王養女,坐擁湯沐邑梅岭,姑且不論個性如何,至少美艷動人的外貌為人稱道,才德兼備、文武雙全更是有口皆碑。這樣的李音,就算說天下能任她予取予求,也沒人會怀疑的。
  可是此刻,她柳眉緊鎖,滿腹愁緒,靜坐在御花園中,悄然歎气。
  北方白家堡的堡主,白鷹磊上京可算是近來京里最轟動的大事。
  這代表朝廷的勢力正逐漸穩固中,是個象征天下歸心的好預兆。
  在召見白鷹磊后,君民相談甚歡!皇上客气的希望白鷹磊在京里多住上一陣子,還訂下再次進宮面圣的日子。
  乍听到此事,李音只差沒就地昏倒。
  表面上看來皇上是极為賞識白鷹磊才強留他,但另一面,卻是皇上不愿縱虎歸山、徒留后患無窮啊!
  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她三番兩次派人伏襲,就只為了阻止他進京,他卻不知道她的苦心,直闖入京,他難道還沒察覺嗎?他今生,只怕是回不了白家了啊!
  “音,起風了。請小心,別著了涼。”溫柔的注視音許久,姜仲堯總算開了口。“王爺正到處找你。”
  “姜大哥?”音滿身警戒的彈跳了起來。“何時來的?”
  “剛進宮。”音戒慎的動作讓他不禁開始心痛。對音而言,他會是永遠的姜大哥,不可能變成其他的嗎?“快去吧!王爺找你急得很。”
  音卻遲疑不決。她心知肚明,父親找她不為別的,一定是為了征詢她對新任朔方節度使人選的意思吧?皇上在几年前計划將邊防重鎮規划為六大節度使管轄時,朔方一職,早就將長年協助楚廷王管理平州的平州長史姜仲堯視為最佳人選。
  而且,為了确保手持重權的六大節度使對朝廷的忠心,也早就策划,將王族中六名未出閣的公主下嫁他們;換個角度來看,要證明自己的忠心,就非得接受皇上安排一個眼線在身邊。這是即使身為朔方公主的李音也無法變更的事實。
  若她還想當皇上的好女儿,她勢必要嫁給和她青梅竹馬的姜大哥,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征詢她的意思?身為皇家的一員,就別想要自由的作決定。
  “音……”
  “知道了,我這就去。”沒注意到姜仲堯神態上的轉變,她轉身准備离去。
  “音!”突然,姜仲堯出手攔下她。“我有話要問你。”
  “不是說父王急著見我,有話,等我回府后再談……”音可不是真的急著想去見楚廷王,只是姜仲堯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她下意識的選擇逃避。
  “音!若說,王爺要你自己選擇朔方節度使,你仍然……會選擇我嗎?”姜仲堯拐彎問著。
  李音怔了又怔。先別說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就算有,現在愿意侍在偏遠平州又了解北方的人選,只有姜仲堯一個啊!“你是唯一适任的人,不是嗎?從以前,姜大哥就為了能得到功名而努力不懈,現在為何會有疑問呢?”
  眼見姜仲堯不再攔她,音立刻自他身旁穿過,消失在宮廷一隅。
  都到了現在,他還想听音說什么呢?姜仲堯心中涌起了強烈的失落感。
  他之所以會想向音問個答案,肇始于今天早上在宮門前,他遇見了白鷹磊。
  直截了當的,白鷹磊追問著姜仲堯与李結儿的關系。
  雖然他沒給白鷹磊答案,但是白鷹磊已經放話,不得到訊息絕不死心。
  早晚,音會見到白鷹磊的,到時又會變得如何呢?事情一被揭穿,白鷹磊只怕背上一條誘拐皇女的罪名送到午門外示眾吧?而他,也不忍心音身敗名裂哪!
  音就是不愿事情變得如此才會逃离白家的。
  但,姜仲堯他就算能成為朔方節度使,能迎娶朔方公主,也只因為他是皇上的安排!音的心,早就遺落在白家了,不論他如何努力,也是絕對討不回來了。
  雖沒明言,但這意味音仍舊拒絕了他的求親。她真心想選擇的人不是他。
  但是他不甘心哪!
  他自信他對音的愛意,絕不比白鷹磊淺,但音卻連一個机會也不肯給他。
  是他太傻了嗎?痴痴的等待小女孩,少女蛻變為女人的時候再表白心意,沒料到,就在花朵即將盛開之際,居然殺出了白鷹磊!
  他始終在音身邊呵護著她,守候著她,這樣還不夠嗎?
  如果,白鷹磊不在了呢?就如同音所說,他是唯一适任的人選……若沒有白鷹磊,他們之間會回到從前嗎?
  能回到從前嗎?
  他是否該放手一試?
  “姜大人。”
  “殿下。”姜仲堯發現太子不知道何時起,早已站在他身邊了。他腦中思緒飛舞著。如果,音有孕的事!被這個精明的太子知道后,事情會變得如何呢?早想抓白家錯處的太子,該不會放過這個不名譽的机會……就是白鷹磊可怜了些,恐怕,他還不知道他所娶的夫人,居然會為他帶來這么大的災禍吧?還呆呆的進京呢!
  但,說破一切,為了鏟除白鷹磊,也許皇上和太子會毫不留情連音一起處刑了呢?就算他今生無法得到音,可他能接受音投入別人怀抱嗎?
  “你我不用客气。很快的,你也許會成為我妹夫也不一定呢!”太子李尚德揮手輕笑,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猶豫著,姜仲堯一咬牙,開口道:“我……有件事非得稟告殿下不可。”
   
         ☆        ☆        ☆
   
  李音不算輕盈、有惊無險的飛身躍進了行館,小心的避開衛兵,沒有惊動到任何人。試想,有多少孕婦挺著肚子還能有如此矯捷的身手?她算是了不起的了。
  她早在城門外不遠處的廢廟中,准備了馬匹,打算在這之后就离京隱居,找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將孩子生下來,母子倆從此過著与世無爭的生活。
  陛下也好,父王也好,每一個人都只希望音能以公主的身份照著大家的安排過,從來沒有真的考慮她的想法,而唯一不問她的身份,只在乎“她”本身的鷹磊,她又不想連累他,或說、她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如果留在京里,就算能躲過婚事,等到有了孩子的事曝光后,她自己受刑也罷,但孩子是絕對保不住的!她無論如何,想讓這無辜的孩子活下來。
  她和鷹磊的孩子,是他們相愛著的唯一證明啊!
  就算日后她不會再出現在他眼前,有這個孩子當她的回憶也就足夠了……
  就當她唯一的任性,她決定拋下權位,換取這孩子的生命。
  白天時,她确定了陛下的意思,將給白鷹磊一個京官職位,留他在京中,一方面是看重他是人才,另一方面也是就近監視他,恐怕他之后將會一生都在朝廷監控之下了吧?她不愿看到向來不受拘束的他,就這么被朝廷掌控著,只能冒險去勸告他。
  她潛進行館,只是想給鷹磊最后的警告,現在逃回北方,也許還來得及……
  才站到他房門前,她猶豫了。再見到他,會不會讓她的決心崩毀?她說不定會忍不住想和他一起逃走,但這么做,一定會掀起戰爭!她不想再傷害白家的任何人!
  該怎么做,才能在不惊動他的情況下勸他呢?
  “我知道你早晚會來的。”
  那個熟悉的聲音自房門后傳來,光只是這樣听到他的聲音,她就已經感動的無法自遏,恨不得飛奔到相思多日卻不得見的他怀中,但,她卻不能這么做!
  “說什么不慕名利,一听到朝廷召見,還不是大老遠跑來,哼!真是沒志气!”撂下狠話,音壓抑著自己的感情,裝作冷漠而輕視的態度。“我來只是要警告你,別妄想高官厚祿,你還是早點回北方做你的布衣吧!”
  “你不問我,怎么知道你一定會來見我嗎?”白鷹磊完全無視音的冷漠,他依舊推開了房門,深情的注視她。眼見她沉默不語,他苦澀的笑了起來。“沛吟什么都說了。是你劫走她的,為了要阻止我入京。”
  “我擄她做什么?”音注視著遠方,极力克制自己不看他。
  再接受他的溫柔,一定會讓她忘了來此的目的,只想要投入他怀抱。
  “當我听到沛吟說你是那群刺客的主使者時,我就什么都明白了。能調度平州騎兵隊的人,除了平州刺史楚廷王李和平州長史姜仲堯之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不隨便出現在人前,但是在最近几次對匈奴的戰役中,她出色的表現卻成了傳說;平定匈奴深受皇上寵愛,文武雙全、艷冠群芳、坐擁梅岭的朔方公主——李音!”白鷹磊愛怜的對她伸出了手,輕撫她略顯丰腴的雙頰。“是你吧?知道皇上意圖對我不利,所以千方百計的阻止我入京,是嗎?”
  音一把撥開他的手,退了數步。“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為什么還要入京?”
  “因為你在這里。為了找到你,我非來不可。”
  他也快到极限了,如果結儿仍要這么冷淡對他的話,他也有對策。
  “你怎么一點也不知道愛惜你自己?三番兩次輕易涉險,只是為了救我?”音猛烈的搖著頭。原來,罪魁禍首竟是自己。她不想替他帶來災禍,卻仍是害了他嗎?“為什么你堅決要這么做?”
  “為什么?你還不明白嗎?”白鷹磊緩緩的開了口:“我愛你。為了我的愛妻結儿。”
  僅僅三個字的短句,不能再平凡的音調,但确實打動了李音固執的心。
  只是同時,她心中也猛然一陣抽痛。
  “你愛的結儿早就不存在了,你還不明白嗎?沛吟難道沒告訴你?那是一場夢,一場不該開始的夢!”李音痛心地喊道。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絕,白鷹磊也逐漸沉不住气。他的表情倏地變得陰沉,強硬的鉗制住她纖細的肩膀,只是眼神依然火熱。
  “不許你說那是做夢!你是我的人,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那只是一時意亂情迷罷了,你以為那個晚上算得了什么?”
  想掙脫出他有力的臂膀,但她的力道卻愈來愈弱,她的自制正逐漸瓦解。
  “結儿!”
  “我是李音!是當今皇上的親生女儿!是楚廷王的繼承人!是擁有梅岭為湯沐邑的朔方公主!你白鷹磊是什么東西?你以為我會看上你嗎?你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我不要再見到你!”違背心意,李音大喊出聲。
  “我明白了。”白鷹磊猛然推開她。轉過身,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他一字一句仿佛讓空气凍結住了。“說我妄想高官厚祿,結果是貪圖富貴的人是你。你以為我沒听說嗎?朔方公主將下嫁新任朔方節度使,雖然還沒公布……那人,是姜仲堯吧?”
  他知道了!音整個人僵在原地。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有婚配!她一直裝作不愛他,但他真的誤解她的心意時,她卻又控制不住心痛!
  雙手捂住唇,深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他實話。
  “你大可不用再瞞我……你腹中的那孩子!是姜仲堯的骨肉吧?”
  當白鷹磊殘忍而惡意地說出這句帶刺的話時,時間仿佛停止了。
  許久,他听到結儿笑了起來,甜美的聲音顫抖著回答了他。
  “所以……你該知道……回北方……才是最好的……這里……沒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不知道為什么,她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好奇怪,明明天气還好得很,怎么有溫熱的水珠一直滴到前襟上?
  她是不可以哭的。如果在他面前哭了,他就會看穿她是為了保護他而說謊,那樣會害了他的!她絕不能這么懦弱!好不容易,才讓鷹磊相信她不愛他;好不容易,他才對她死心的,不這樣,他怎么會舍棄她回北方?
  “混帳東西!我要听的,不是這些話!”回過身,白鷹磊見到她帶著絕美笑容,眼中晶瑩淚珠卻布滿俏臉,凄涼到讓他心頭涌上強烈罪惡感的悲凄眼神。
  “承認你愛我,有這么困難嗎?”他伸手擁她入怀緊摟不放。許久,他慘然道:“不論你怎么回答,我都決定要跟姜仲堯力爭到底,因為你是我的!”
  “不行!沒有人能違背皇上的旨意,不管你是不是北方第一勢力,這里是京城!要活命,你非回北方不可!”她猛然惊醒,想推開他,卻怎樣也辦不到。“只要不殺你,就算皇上要我嫁給任何人都可以!”
  “你總算說了實話。”
  淚珠好不容易止住,她還想再說什么,一開口:“我——”
  鷹磊霸道的以深吻剝落了她的偽裝。“……別再說謊了。”
  身体的反應仍是最誠實的吧?看著美目迷蒙、雙頰酡紅的她,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又烙下一記熱吻。“……為了你,我可以連命都不要。”
  “這是什么話!”她气急敗坏的想開罵!
  “如果不能活下去盯著你,你早晚會被別人奪走。”白鷹磊神秘一笑。“你以為我真有這么笨嗎?皇上想要我的命,我就要乖乖讓他殺了嗎?”
  “唉?”音愣了一愣。因為過分擔心他,所以她都忘了,他可也是民兵之首,稱霸北方多年的白家堡主,又哪里不知道皇上的心机呢?
  “皇上要封你京官一事……你答复了嗎?”
  “我當下就拒絕了。自己的妻子都看丟了,哪還有心思做官?”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這些不正經的!”
  “怎么不正經?我說的是事實。我是為了找回你而入京的,這可千真万确。”
  紅著臉,李音槌了他胸口一下。“不知輕重。你回絕皇上,皇上不可能善罷甘休。”
  “我知道……”白鷹磊執起她雙手,輕柔的啄了下。“我們一起逃出京城。”
   
         ☆        ☆        ☆
   
  月明星稀的深夜,兩匹快馬奔馳在寂寥的街道上。
  李音不得不佩服鷹磊的深思熟慮。在他入京之前,早已讓沛吟等女眷先行回北方,身邊只剩下手腳俐落、身手靈活的衛文衛武倆兄弟。
  而就在面圣后几天,了解朝廷意圖的鷹磊更讓衛文在城外准備了駿馬,准備隨時上路。
  “我雖然敬重朝廷,但卻也不會全盤接受無理的旨意。正面拘禁也罷,暗中軟禁也行,若沒有個合理的借口,我并不打算久留京中。畢竟,北方才是我的家。”轉頭看著臉色凝重的音,他不免擔憂問道:“你身子沒事吧?咱們要騎慢點嗎?”
  “不行,一天亮,你离京的消息就會傳回皇上耳中,到時想逃也逃不了,回白家后,你才有籌碼能与皇上談,想保命,想保白家,只能這么做。至少二十年內,能平安無事的。”強忍著腹部的不适,音以絕佳的騎術駕馭著烈馬。
  “……就不能找到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嗎?”白鷹磊咬牙說道:“我從來不曾想過叛离朝廷,若真想背叛,又何必帶著大家抵擋回紇多年?但是朝廷一直這么猜忌著白家……”
  “要鞏固這天下……這是沒辦法的事。”李音亦是無奈。
  這些年來,她一直看著時事的變遷,為了這天下,曾經有多少人被犧牲?
  當自己也成為父親手中的棋子時,她曾想過拋開一切,只有這樣才不至于連累到其他人而能追求自己想要的。但若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話,那么她也只好為了護住鷹磊而反抗皇上和父王,与自己精明的皇兄以及敬愛的姜大哥對抗到底了。
  猛然,暗巷中急速沖出一道身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兩匹馬儿突然被韁繩勒緊,抬高了前腳,煞不住沖勁,其中一匹就這么翻倒了。
  馬背上的騎士及時縱身躍起,落到地面穩穩站住。
  “結儿?”白鷹磊連忙下了馬,飛身過去攙扶落馬的音,盯著她有點明顯的肚子,緊張的問。他還是習慣喚她結儿,那是獨屬于他妻子的名字。
  “我沒事。”李音推開了鷹磊的手,想獨自面對來人,但是白鷹磊卻沒讓她這么做。他將她拉到他寬闊的身后,一只手護著她,另一手搭在腰間劍上。
  “這么晚了,你們想去哪?”姜仲堯在馬上,居高臨下的問道。一臉冷漠的模樣,是音從沒見過的。接著,他緩緩下了馬,一步步向結儿他們走近。
  音知道,這一次,為了鷹磊,她真的別無選擇。
  “姜大哥!讓他走。”她努力的從鷹磊身后探出頭。“我跟你回去。”
  “你是我的妻子,你只能跟著我。”白鷹磊雖沒回頭,但緊握她柔荑,表明他決心。“我不讓你再次离開我。”視線仍然盯緊眼前的姜仲堯,情勢緊張如風雨欲來之勢。
  雖然盡可能的想避開紛爭,但現在……不得不正面沖突了。
  鷹磊与音固執地保護彼此的舉動在在落入姜仲堯的眼帘。
  來此之前,他多少還盼著,也許還有一絲希望能得到她回心轉意,可惜事与愿違。他一咬牙,自怀中掏出了卷軸,往前高舉。
  “姜大哥!”音馬上察覺那個卷軸的不尋常;她不想再讓事態更無法收拾。
  她猛然捉住白鷹磊右臂,用力推著他。“快走!不能接!鷹磊!我會想法子拖延追兵!你逃吧!回北方!回白家!”
  “這是剛剛才擬好的圣旨,原本我要以特使的身份到驛館對白鷹磊宣讀圣意,你們……接不接旨?”姜仲堯沉痛的望著音,果然還是得不到音的心……他把所有的事對太子和盤托出是對的,他終將失去音。
  但也許,這樣才能避免讓自己一生悔恨。
  他冷笑著:“在其他人到之前,你們要逃或留下,還有選擇的余地,我給你們一個机會;若是不接,我會裝作与你們錯身,當作來不及宣讀圣旨……接或不接?”
  “接!”
  “不接!”音和鷹磊几乎是同時出聲。
  音著急的瞪著那個老愛找她麻煩的家伙。這是姜大哥給鷹磊的一線生机呀!
  若接旨,要想活著,勢必是受封京官、強留京城,一生受監禁;在京城里違抗圣旨根本就是自尋死路。若不接,回北方,以強大的白家和朝廷僵持,雖說并非明智之舉,至少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安穩,為何他不明白?
  對她而言,他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啊!
  白鷹磊無視于身旁心愛的女人苦苦哀求,只是無懼的望著眼前的情敵。
  打一開始他就察覺姜仲堯對結儿,絕非只有表面上的從屬關系,光看姜仲堯為了結儿屢次失了分寸就該明白。
  現在确認結儿心意的同時,面對姜仲堯,鷹磊決定不再逃避。他選擇面對。
  他們之間,誰才能真正得到結儿,該分出胜負!
  他轉過頭,伸手摟住她發顫的纖細肩膀,端起她下顎直視她的恐懼。“我不想讓‘結儿’永遠只能存在陰影中,也不愿‘’將來有絲毫后悔跟我走。”
  他知道她的為難,不愿看她在親人和情人兩面痛苦掙扎?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只為她想?音震惊的听他一字一句,哽咽的聲音無法言語,視線卻已然模糊。
  “我要得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光明正大。”
  白鷹磊在最后心里不為白家,只為她!
  “即使那意味著死?”姜仲堯冷冷的聲音硬生生的敲開音激動不已的情緒。
  “我無所畏懼。只要有她。”這是白鷹磊最后的表白。
  到了此刻,姜仲堯不得不佩服白鷹磊的勇气可嘉、情深可歎。
  白鷹磊不但不想接受官位,還想向皇上說出“結儿”的事?可惜,他早一步告訴太子了……天下的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如他所愿的……
  即使姜仲堯沒明言,圣旨的內容也呼之欲出。接旨而抗旨,只有死!
  所以李音更無法原諒自己的愚蠢!
  她不該設計藍白兩家聯姻!不該微服出訪!不該遇見鷹磊!不該愛上他!
  今天,是她誤了白家失去少主,是她誤了鷹磊失去性命!
  她不能再攔阻鷹磊接旨;此刻,她唯一能做的,是尊重他所決定的未來。
  緊抓著鷹磊臂膀的雙手逐漸松開,她柔順的伸手往上圈住他頸項,將臉湊上他溫暖的臉龐,緊緊依偎著他。“如果你真希望這樣……那我就不會再离開你……”
  她會以鷹磊妻子的身份,同他走到最后!
  她伴著鷹磊,對著身為皇上敕使的姜仲堯緩緩跪下。
  “……那么你們听明白了。平州人士白鷹磊,朔方公主李音,准備接旨。”姜仲堯一把打開了那道圣旨。努力的保持自己平靜的態度,他緩緩宣告:“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戰功卓著,即日起,任命白鷹磊為朔方節度使,鎮守朔方節度府。”
  不是京官!音失禮的猛一抬頭,她難以理解,皇上為何肯放心讓鷹磊守北方?這是新的詭計嗎?
  看到以往沉穩的音那少見的詫异神情,姜仲堯不禁笑了,雖笑得苦澀,還是繼續將圣旨讀完:“并賜嫁朔方公主李音,擇日完婚。”
  “……草民(妾身)遵旨。”雖然音滿臉詫异和惊惶,但是白鷹磊卻沒有那么慌亂。他猜得到這結果,打從姜仲堯出現的那一刻起。
  他比誰都清楚姜仲堯的心情。所以他看得出姜仲堯的眼中,并無一絲怨恨或者得意的神態,有的,只是悲愴和苦澀。他賭這道圣旨并不是噩耗。
  這是他好整以暇的面對這道圣旨,并接受姜仲堯無言托付的原因。
  “姜大哥……你說服了父王他們?”帶著怀疑不安,但是也帶著感激,音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姜仲堯。她也許欠下了一筆永遠也無法償還的恩情。
  “也許,我不像白鷹磊一樣,能為了你甘愿与整個朝廷為敵;但是,只要音音你能得到幸福,我卻也能毫不猶豫的讓出朔方節度使的職位。”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姜仲堯轉身上馬。
  接下來的話,若是看著音,他一定說不出口的。
  他不想害音傷心落淚,但他的話,一定會刺傷她的,所以他不看她。
  “不能得到你的心,我很遺憾,至少,在你跟著他到北方前,這點,希望你能了解……我從沒想過,要為了升官而娶你,而是為了想娶你,我努力的追求官位……不過,你最后仍選擇了他,這一切的努力,也許都失去意義了吧?”
  “不會是毫無意義的。”白鷹磊對著策馬打算离去的姜仲堯,說出真心的敬佩。“你一直致力于平州的開發与改革,對于平州人民而言,你是位了不起的長史。”
  “我沒有那么偉大的胸襟。我宁愿用這一切交換……”姜仲堯的最后一句話,就這樣被寂靜黑夜所吞沒。
  “對不起……姜大哥……”來不及將道歉的話告訴姜仲堯,在滿怀愧疚的視線中,音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殿下!”
  “十七妹。”一樣佇立暗巷中,太子依舊是那一臉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表情,音開始怀疑剛才的喜訊莫非只是玩笑?
  雖然她知道皇上不會爽快的賜婚他們倆,但是她那同胞哥哥的出現,絕不簡單。看到太子在前方停下,音拒絕了鷹磊的陪伴,徑自走上前。
  “沒想到我精明的十七妹也有錯算的一天。”太子帶著笑容對不遠處的鷹磊頷首示意,同時熱絡的對音耳語著:“城門一帶早布下重兵包圍,若你方免和他一同硬闖出城,你們一家三口就等著被誅殺吧!多虧你選了個不得了的對象,才撿回小命。你該慶幸他深愛著你。”
  音不解。“敢問殿下,意欲如何?”
  “‘因為朔方公主是唯一能和白鷹磊相抗衡的人,由她當密探,再适合不過,就讓她代替朝廷看管白鷹磊吧!只是怕皇上和王爺舍不得’。這是姜仲堯的說詞。”
  看著音光皺眉頭不答腔,李尚德也難得不耍心机的笑道:“父王和我只是不想多樹立一個敵人。再說,若用一個‘李音’就能換來一個能臣猛將,也未嘗不值得。這遠比用財富權位來收買人心要來得牢靠多了。為了彌補你身為公主,卻心不在朝廷的過失,我要你戴罪立功——就盡管牢牢地抓緊他的心吧!”
  “……妾身……謹遵口諭。”
  雖然听不清楚音兄妹他們談了些什么,但是白鷹磊卻清楚知道,即使將來要付出一部分的自由作為代价,至少此刻起,他總算找回他的夫人結儿了。
  和她攜手終老,這是他衷心的希望。
   
末曲

  “爹,娘什么時候會來啊?”五歲的小男孩拉扯著父親一身繁复的戎裝。
  “時候到了自然會來。”站在塔上,了望遠方,身材高壯、霸气十足的偉岸男子抱著手中的兩歲小女娃,柔聲呵護著。
  “娘來了,我是不是就要去陪外公?為什么娘不能和我們待在家里呢?”
  意識到孩子也開始有了感受外界生活的能力時,白鷹磊心中不禁對儿子有些愧疚。“你不喜歡嗎?外公對你不好?”
  “不會呀!兩個外公都很疼我。”小男孩看見父親眼中流露出擔心,立刻展顏一笑。“雖然這里可以盡情的騎馬奔跑,可是外公們那里也有新的玩意儿,也不會無聊!而且一、二個月很快就過去,我又會回來了,不是嗎?”
  知道才五歲的儿子已能懂得体貼他人!白鷹磊不免感動。他蹲了下來,輕撫儿子的小腦袋。“慎之,再忍著點。總有一天,你娘會回到這里的。”
  要怎么解釋才能讓年僅五歲的小孩子了解現實的嚴苛?白鷹磊苦笑著。
  手握重兵、權傾一方,以北方霸主白家當家的身份受封朔方節度使,又娶了皇上親生女儿、楚廷王義女——朔方公主李音為妻,看來風光之至,然而其中苦處卻不足為外人道。
  就是因為忌憚白鷹磊在北方的勢力,才不惜下嫁公主也要籠絡白鷹磊的朝廷,知道鷹磊深愛著李音,于是表面上在京里賜封公主府邸,實際上卻變相的將她軟禁起來,以此杜絕白鷹磊可能的叛變。
  雖然他對朝廷并無二心,但是不這么做,朝廷卻不能安心,只能期盼有朝一日能獲得朝廷信任的白鷹磊,仍是接受這樣的安排,總比失去愛妻好吧?
  每年,白鷹磊會進京兩次,而李音會到北方兩次,每次停留短短的一個月,這就是他們夫妻倆唯一能相聚的時光;而在音回白家的同時,他們的長子白慎之,也將會進京留在宮中,看起來是很溫馨的祖孫團聚,說穿了,不過是人質交換罷了。
  為了能光明正大的結合,白鷹磊和李音選的這條路,對彼此相愛的兩人而言,仍舊是相當殘忍的吧?生离痛或是死別苦?只有他們才能体會了。
  不過,就北方的人民而言,因為朝廷放手將北方的事務交給白鷹磊全權治理,能因此免除白家和朝廷可能發生對立的內戰,絕對是件值得欣喜的事。
  正因為相聚的時光很短,白鷹磊也格外的珍惜能見到音的机會,甚至在得到她已啟程的消息,他一有空,還來不及褪下戰甲,就迫不及待的登上高塔,遙望她的車輦何時才會進入白家土地上。
  一望到遠處掀起的煙塵,白鷹磊立刻興奮的抱起孩子們沖往大門。
   
         ☆        ☆        ☆
   
  “別忘記爹吩咐你的,凡事要謹慎!三思而后行,以大局為重,別惹你兩個外公不高興。”白鷹磊殷殷叮嚀著。
  為儿子命名為慎之,其意在此;誰讓他愛上了那個身世顯赫的李音?
  雖然眼前,机靈聰明的白慎之還相當受到皇上和楚廷王的寵愛,但伴君如伴虎,誰知道哪天童言無忌開罪了陛下,會發生什么事?白鷹磊當然不希望儿子有所差池。所以不論孩子能不能理解,白鷹磊仍是再三叮嚀。
  “外公他們很寂寞,所以你要做個好孩子,懂嗎?”
  “我知道的。每次我要回來時,王爺外公他都偷偷地躲回房間哭,我有看到哩!”白慎之得意的眨了眨眼。
  白鷹磊臉色一黯。“慎之,你又多嘴了。”
  “少主,夫人到了。”換了服裝的沛吟,出聲打斷白鷹磊父子別离的場面。
  “知道了。”白鷹磊將儿子交給了沛吟。“就麻煩你費心了。”
  過去几年,每當白慎之進京時,都是沛吟代替鷹磊和音在照顧他的。
  一如往常,衛沛吟這次也收拾了行囊,准備跟著小少爺入京。她比誰都來得同情少主与夫人這對夫妻,硬說她有幫上忙的話,也只有這件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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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儿!”三個月前京城一別,再見面他仍是欣喜莫名。一看到愛妻下了馬車,白鷹磊立刻來到她身旁。“身子有哪儿不舒服嗎?這三個月還好吧?”
  “你說呢?”李音只是神秘一笑。以往她為了早點見到鷹磊,總是拋下隨從們,領頭策馬狂奔;不過眼前可不容她這么隨性了。
  “不會是……第三個?”白鷹磊先是一愣,而后狂喜的摟起妻子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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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的袖口又破了。”衛沛吟看著剛下馬的姜仲堯臉色頗為沉重,立刻走上前。“等會儿在路上我幫你補吧?”
  對姜仲堯,沛吟一直也是极為同情的。听聞他對夫人的心意永遠不能實現卻仍在皇上面前力保夫人時,她曾經感歎佩服姜仲堯的痴情与度量。
  而夫人回白家,小少爺到京城,都是姜大人負責接送的,一路上看他對少爺愛屋及烏的疼愛,真的讓沛吟不禁想,若夫人選擇了姜大人,也未嘗不是良緣一樁啊?
  但,人生只有一次,選擇了是不會重來的。只希望上蒼也能給這樣的他一點補償吧!何時,他凄涼的內心深處才能得到一絲的溫暖?
  “謝謝,不礙事的。每次都是麻煩你。”姜仲堯笑著婉拒了沛吟的好意。自從成全音之后,失意的他,過了好一陣子不修邊幅的消极日子,直到他后來奉旨接白家小少爺入京、被衛沛吟數落了一頓之后,才又振作起來的。
  看著小別胜新婚的恩愛夫妻,姜仲堯徐徐的歎了口气。“現在似乎不是說話的好時机。”
  “有什么大事嗎?”沛吟試探的問道。這就是他看來悶悶不樂的原因嗎?“不會是陛下又下了圣旨吧?”
  “你說得沒錯。”姜仲堯向前走了數步,又轉回身。“不過,看這場面,還真難開口。”
  “朝廷到底想要怎樣?讓相愛的兩人分隔兩地,飽受相思之苦,這樣還不夠嗎?直到現在,朝廷難道還不信任我們嗎?”
  姜仲堯意味深長的輕笑著。“……信了。”
  “既是如此,怎么又降旨要求什么……”
  一道童稚的聲音打斷了姜仲堯的回答。
  “姜叔叔。”白慎之一把沖上前,拉著姜仲堯的衣袖跳呀跳著。“這次進京要玩些什么?”
  “……這次不進京了。”姜仲堯怜愛的摸摸白慎之的小腦袋。“你也很久沒見到你娘了,和她好好聚聚吧?以后,別忘了逢年過節,回去你外公那儿看看就是了……去同你爹娘說吧?”
  看著小男孩又跳又叫的沖到爹娘身邊,衛沛吟瞪大了眼睛看著姜仲堯。“你剛剛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你所說的圣旨不會是……”
  姜仲堯輕輕的點了點頭。“近來西南戰事又起!國庫吃緊,所以陛下決定收回朔方公主的湯沐邑及京城的府邸,節省一些支出。”
  “意思是……”沛吟惊喜的看著姜仲堯。
  “套句太子的話,結了婚還吃穿娘家的,成何体統。讓音去吃垮白家吧!”
  “真是太好了。”沛吟高興的說著,前方不遠的白鷹磊也似乎得到了儿子的傳言,詫异的挽著愛妻与儿子,就要走過來。
  才走沒數步,沛吟突然停了下來。“那你呢?就這樣一個人回去复命嗎?”
  姜仲堯無奈的聳了聳肩。“你說呢?總不會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沛吟也不知為何俏臉紅了起來。“說的也是。既然少主不進京了,我當然不可能跟你到京里。”她心里猛然像是少了什么,有份莫名的失落。
  “不過……我希望你能來。無關白家,如果你愿意來……我會很歡迎你。”
  沛吟愕然一抬頭,對上他欲言又止的溫柔神情,雙眼迷蒙,她啞然而笑。
  春,到了,和風揚起,暖意拂遍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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