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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因為馥菱很忠心的當起靈汐的線民,所以靈汐雖然沒辦法訂到跟洛捷同一航班的机票,卻訂到了在巴黎同一家的飯店,而且還在同一樓。
  因為航班的陰錯陽差,靈汐甚至比他們還早一步到達飯店,當洛捷与翎甄到柜台checkin的時候,靈汐早已經在飯店的大廳等他們了。
  “咦?好巧。”仿佛是不期而遇的樣子,靈汐迎上前去。其實,她已經在大廳里等了三個小時。
  洛捷的詫异自然不在話下,他的腦袋頓時呈現痙攣狀態。怎么繞了大半個地球,還見得到靈汐?
  “怎么?忘了我是誰啊?”靈汐調皮的伸出手指頭在洛捷眼前晃了晃。
  翎甄始終帶著适度好奇的眼神看著這一切,她只是微笑著,很有耐心等洛捷開口。
  “呃……”洛捷終于回复了說話能力,他簡單介紹兩個女人認識:“這是江翎甄,這是唐靈汐,我的……朋友。”
  當洛捷說到“朋友”那兩字,靈汐的眼神不留情的從他臉上逡巡過一遍,帶著狡狡的笑意,那眼神似乎在糾正他:應該是“前女友”才對吧!
  不過靈汐嘴上倒是什么也沒說,反而一派大方的把手伸出去給翎甄一握。“你好。”
  翎甄也客气的微笑著,兩個女人的眼神相遇了,靈汐燦亮的美目迎著翎甄水樣柔媚的眸子。這女人好亮、好耀眼!翎甄心里想著,而靈汐也深深查覺到翎甄身上那股自己一輩子達不到的优雅气質,那一剎那,兩個女人与其說敵對,倒不如說是——互相欣賞。
  靈汐跟著他來巴黎干么呢?這是當兩個女人在握手寒暄時,洛捷苦苦思考的問題。報复?搗亂?泄忿?這是洛捷能想到的所有答案。他把checkin的工作交給翎甄,自己把靈汐拉到一旁。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傷腦筋的。
  靈汐少見多怪的瞥他一眼。“奇了,巴黎人人都可以來,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馥菱跟你說的,是不是?”洛捷微慍的咬牙吐出馥菱的名字。這個搗蛋鬼!“你不是恨死我了嗎?為什么還要跟來?”
  “我不恨你呀!”靈汐端出苦瓜小臉,很無辜。“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恨你?”
  洛捷傻傻盯著她,顯然被她的話嚇到。怎么?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原點?他不是已經快刀斬亂麻,決定選擇翎甄而不是靈汐,也跟靈汐明說了?難道之前的痛苦都是白搭,又要重來一次?
  他難過的按著額頭呻吟:“你不要害我頭痛好不好?”
  “好可怜哦。”靈汐心疼的,“你不要頭痛啦,我不會打扰你們的,我玩我自己的,你放心。”
  洛捷瞪著靈汐炫亮的瞳眸,似乎想看穿她的綠色膜片之下有几分真實,然而翎甄正來到他身邊,輕聲開口:“對不起打斷你們,不過柜台那邊需要你去簽個名。”
  “好。”洛捷只好暫時拋開靈汐,去柜台簽名。然而等他再度轉身,已不見靈汐的身影。他不由自主的在大廳搜尋著她的影子,但靈汐似乎已經開始遵守不打扰他的諾言,自動消失了。
  “我們可以上樓了嗎?”翎甄跟著提行李的服務生,輕聲提醒洛捷。
  “哦。”洛捷回過神來,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意外見到靈汐,又眼睜睜看著她從他眼前消失,洛捷說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放心是遺憾還是煩惱,他也不曉得靈汐有什么計謀,不過可以确定的是,靈汐的出現,已經把他原本极力平緩的心湖又惹得翻江倒海了。
   
         ☆        ☆        ☆
   
  靈汐沒有什么計謀,也絲毫沒有預定的計划,她本來就不是個狡詐的人,她跟著洛捷來巴黎,只是期望也許有什么机會……可以讓洛捷改變想法。
  她并不想做個跟前跟后、私家偵探般粘著他們的搗蛋鬼,所以第一天、第二天……她看著翎甄和洛捷一起去凡爾賽宮,一起去巴黎鐵塔,一起去龐畢度中心……她什么机會也沒有。
  再這樣下去,她等于白來了。第二天晚上,靈汐不得不打越洋電話回台灣,求救于馥菱。
  “別擔心,”馥菱再度扮演線民提供線索:“据我所知,江翎甄是要去看親戚的,所以至少有几天她會去巴黎近郊找親戚。而以我對洛捷的了解,他最怕去見女朋友的親人,所以他一定不會跟去,到那時,他就落單啦!”
  “等到那時,我搞不好都回台北去了。”靈汐一臉愁云慘霧。
  “不會的,”馥菱胸有成竹。“江翎甄在巴黎的親戚不只一、兩個,她一定得撥出很多時間去看親戚,你一定有机會的!”
  好吧,就這么相信好了。挂下電話的靈汐,似乎也被馥菱傳染了信心。
  然而第三天,靈汐依然眼睜睜看著洛捷跟翎甄一起出現在飯店大廳……
  一直到了第四天早上,靈汐到一樓餐廳用早餐,眼光靈活的她一眼看見洛捷坐在一張餐桌上,重要的是——他形單影只。
  靈汐只差沒有興奮的拿擴音器廣播。終于給她逮到机會了!
  不多久,靈汐笑嫣甜美的臉龐,已經出現在洛捷的面前。“這個座位沒人吧?我坐嘍。”
  洛捷抬起目光,還來不及表示意見,靈汐早已經坐下了。
  “你落單啦?”
  靈汐一雙翦水明眸,閃著狹靈精光,炫人得緊,洛捷臉上原本繃緊了的線條,無抵抗力的開始舒放當中。“翎甄去她親戚家了。”
  “哦,原來你被拋棄嘍。”
  靈汐极其自然的拿起洛捷的叉子,叉起他盤中的薯條送進嘴里。這一切如此熟悉……他們以前常常這樣不分彼此的吃東西。洛捷有些恍惚……這樣的靈汐,好像他們之間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翎甄忙她的事,我做我的。她不在,我正好可以去羅浮宮混上一天。”
  “真的?”她靈動眼波一閃。“我跟你去。”
  洛捷一愣,忘了回答。他當然愿意靈汐陪他,但是他也沒忘了眼前的情況,他不想再讓它更复雜。終于,他狠心拒絕:“算了,你自己玩你的吧。”
  哪知靈汐不以為忤,不僅繼續吞著他的薯條,還細聲細气的:“喂,你很小器耶,一起去有什么關系嘛!你一個人無聊,我一個人也很無聊,剛好作伴,還是……”她忽地抬起眼眸,以极曖昧的眼神掃他。“你怕被人罵呀?”
  “翎甄才不像你這么潑辣。”洛捷本能反擊。
  “那你就沒什么好猶豫了嘛!”靈汐說做就做,絲毫不浪費時間,也不管洛捷吃飽了沒有,拖著他就往餐廳外頭跑,洛捷根本就拿她沒辦法——
  只是,這樣的狀況似乎似曾相識,一切仿佛回到了他跟靈汐初相識時的樣子,靈汐總纏他,破坏他所有的計划,卻總讓他不由自主在計划里加入她。
  在飯店附近搭地鐵,兩人來到羅浮宮前的杜維麗花園。靈汐一步步走向玻璃金字塔的入口,霎時之間卻變得愁眉苦臉。
  “羅浮宮我上回來過耶!一大堆希腊、羅馬雕像跟埃及古物,看得我頭都昏了,”原來這就是靈汐愁眉不展的原因。“而且博物館好大,才走沒多久腳就酸了。你真的要在這里待上一天啊?”
  “就是因為這么大,所以才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洛捷糗她:“你走馬看花,當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羅浮宮我已經來過很多次了,每次看都有不一樣的感覺。”
  “已經來過很多次?”靈汐忽然像中了第一特獎那樣高興。“那就不必再去了。哎,我們去別的地方嘛!我們又不是住在巴黎,時間不多耶,不要浪費了。”
  “你又有什么怪主意?”洛捷皺起眉頭盯她。
  “沒有。”抬起螓首,靈汐清澈的眸子一片無辜。“沒什么目的,我只是想,就這樣在巴黎街上逛逛也很好。”
  “逛逛?”洛捷瞠眼。靈汐當這里是台北東區?
  “有人規定來巴黎不准逛大街的嗎?”靈汐仿佛看出他心里的嗤笑,白他一眼。“走啦走啦。”
  洛捷就這樣背离了他原來的計划,告別羅浮宮。
  沿著塞納河走到河左岸,今天正好有跳蚤市集,靈汐開心得整個人也跟跳蚤差不多,在市集里如魚得水的逛著。
  “啊,這么多娃娃……我要買這個!”靈汐發現新大陸似的奔至一個地攤前,地攤的塑膠布上全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絨毛玩具。
  “我要這個。”靈汐孩子气的翻出一只小布狗。“我要買給西莎。”
  洛捷眼睛一眯睨她。“你有毛病?西莎自己就是狗了。”
  “我當然知道西莎是狗,”靈汐擺出一副“你才有毛病”的態度。“可是它也需要寵物啊,是不是?而且我們來巴黎一定會給朋友帶紀念品回去,就是它沒份,這樣它豈不很可怜?”
  靈汐顯然已經完全把西莎擬人化了。這點洛捷辯不過她,只好說:“几乎全世界的絨毛玩具都是大陸貨你曉不曉得?干么這么千里迢迢買個大陸貨回去?”
  “管它哪里出產的。”靈汐又有道理了。“雖然是大陸貨,可是大陸買不到,台灣也買不到啊。喂,你這人很煩耶,喜歡就好了嘛,還在乎它那么多。”
  被罵了,不過罵得好像也有點道理。是啊,人生干么那么累,喜歡就好了,別在乎太多。
  洛捷掏出錢包准備付錢了。
  “等一下等一下,”靈汐劈手奪下他手上的鈔票,攔住他要付錢的動作。“我要殺价。”
  也不管自己法文一竅不通,靈汐開始比手畫腳砍起价來。八十法郎?開什么玩笑!靈汐跟老板比了個四十的手勢。老板是個蓄著胡子的大胖子,哇啦哇啦叫,靈汐又听不懂,末了老板找來一張紙,寫上“70”。
  靈汐鎮重搖頭,維持原价四十,老板又嘰哩呱啦叫起來,洛捷看著兩人議价的過程,頗像出默劇。殺价這种舉動不僅有它存在之必要,甚至還讓他看出了點趣味,他不由自主的替老板翻譯:
  “他說這些都是倒店貨,已經很便宜了。他喜歡你這個客人,所以愿意算你便宜,但是四十太离譜了。”
  靈汐蹙蹙眉。“好啦,跟他說五十,否則我走人了。”
  洛捷照直翻譯過去,老板又扯上一堆,猛搖頭,靈汐這會等不及洛捷翻譯了,直接用英文說:“算啦,我走了。”
  “Wait Wait……”胖子老板急得用菜菜的英文把靈汐喚回來,洛捷付了五十塊,靈汐高高興興的捧著絨毛狗狗走了。
  走出市集,路邊有棟獨棟的小樓,大門敞著,有人進出,門口架了塊看板貼上演出公告之類,靈汐好奇問:“咦?這是什么?”
  洛捷只好湊上去看。“是個劇團,上演話劇,門票一人三塊法郎。”
  靈汐看不懂法文,但她看得懂數字。“一點開演……快到了耶。我們進去看!”
  洛捷傻眼。“又不知道演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三流劇團,而且你又听不懂法文……”
  “听不懂,你可以翻譯嘛!”靈汐把剛才在跳蚤市場所搜刮的東西往肩上一搭,硬拖著洛捷就去買門票了。
  于是這天,當他們兩個回到飯店時,雖然從早到晚不到十個小時,但是洛捷已覺得今天的經歷丰富得夠寫一本筆記。
  他們在跳蚤市場殺价,去不認識的劇團看了場還算不錯的黑色喜劇,坐在協和廣場前面評論法國女人的大腿,甚至跑去日本人聚集的區域吃日本拉面……
  這一切似乎都不合理,而且可笑,但糟糕的是,洛捷今天卻很快樂。
  他在巴黎已經待了三天,有計划的跟翎甄去了各個風景名胜,看了許多博物館,但竟然都比不上跟靈汐這么胡走亂闖來得有趣。
  或者,并不是這些活動有趣,而是他的伴侶有趣?靈汐活潑、生動、自然,經常突發奇想,然后毫不考慮的去做。倘若符合期望,她的笑容會更加燦爛;但若不同于想像,她伸伸舌頭,笑笑也就過去了。
  似乎從前跟靈汐在一塊的時光,總是這樣快樂的過去,但是那時完全不感覺有什么特別,是現在失而复得,反而覺得稀奇而珍貴?
  “啊,好可惜。”在回飯店的路上,途經一家精品店,靈汐對著拉下的店門發出了這樣的惋惜。
  “怎么了?”
  “這家店有個娃娃,我一直很想買,想說今天再來,沒想到它就休息了。”靈汐解釋。
  “明天再過來不就得了?”
  靈汐忽然眼神怪怪的看看他。“我明天就回台灣了。”
  “這么快?”本能反應。洛捷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回應是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待久一點,我當然不這么快回去啦!可是我還得回去上課,”靈汐哀歎。“否則有一門課就會被當掉。”
  “什么時候的班机?”
  “明天一早十點,”靈汐沒警覺的說漏了嘴:“跟你一樣的航空公司。”
  “馥菱可是把什么都告訴你了。”洛捷哼。
  完了,一時大意……靈汐只好朝他嬌甜一笑,算是默認了。
  靈汐笑著,但是洛捷卻不太笑得出來。他無法解釋在听到靈汐要离去時,自己心中突然泛上的那股失落感,也無法解釋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他幫靈汐提著今天采購來的戰果,回飯店上了樓。
  “哦,你的房間到了。”靈汐伸手要去接洛捷手上的東西。
  “不是,這是翎甄的房間,”洛捷指指隔壁。“這才是我的。”
  “呵?”靈汐活像見到外星人那樣的表情。“你們沒住一起呀?”
  洛捷沒好气瞪她一眼。“我們還沒到你想像的那种程度好不好?”
  “為什么還沒到?”靈汐促狹的,“哦,是不是你最近有什么隱疾,還是人家不要你?”
  “我只是覺得還沒到時候,”洛捷正色的加重語气。“你別亂講話行不行?”
  “好。”
  靈汐好脾气的收了口,然而她的微笑卻慢慢變得溫柔,盈盈美目中漫著夢般的柔情。“我是不曉得翎甄怎樣,但如果是我……与情人來到這么浪漫的城市,我會希望早晨醒來的時候,盈眼便是情人深情的眼眸。我可以哪里都不要去,甚至兩個人就在房間里窩著,叫roomserveices,喝紅酒,躺在床上看落地窗外的巴黎天空,廝混一整天……”
  昏黃的燈光使她看起來更柔和了,她的心充滿了對他的愛,他感覺得到。他的心也因她所描繪的甜蜜情景而蕩漾,她如此強烈的感情,使他怦然心動。
  “我回房間了。”靈汐柔柔一笑,從他的手中把東西接過來,徑自走進她的房間,關上了門。
  望著靈汐消失的身影,仿佛有什么從他胸中被抽离似的感覺,他一時陷入完全的茫然狀態,好一會,他才緩緩取出鑰匙,回到了房里。
  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酒,把酒倒進杯里,再丟入冰塊,然后他飛快的灌下一口,奇怪思緒卻還是清醒的。
  坐在窗前,他望著玻璃如同鏡面一般反映出他的身影,他忽然想起馥菱曾說過的話:你只是永遠覺得有一個更好的對象在前面,眼前的這個永遠是不夠的,你只是不愿意面對現實。
  是這樣嗎?那么他那古怪的記憶該怎么解釋?換成別人,如果得知自己曾經与夢中的女郎有過那么一段奇特的戀曲,難道不會盡自己所能的去再續前緣?
  他相信自己沒有錯。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他怎能放棄靈汐?
  像靈汐這樣的女孩,無疑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雖然總是讓他哭笑不得,但跟她在一起總有數不盡的快樂,讓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如果不懂得珍惜她,他与白痴沒兩樣。
  可是……
  就糟在還有很多可是。
  “鈴——”他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伸手去接,是翎甄的聲音。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干干的。是酒喝多了?
  “嗯。”翎甄一貫的嗓音,柔柔的。“你今天還好吧?無不無聊?”
  無聊?哪里可能。洛捷苦笑了起來。“不會,一切都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翎甄微笑道:“不過明天我還得去圣丹尼看我叔叔,你确定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确定。”這几乎是本能反應,洛捷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回答得這么順。
  “那好吧。”翎甄并不堅持。“我去睡了。”她的聲音不知為何听來好像非常遙遠,但她就在隔壁不是?
  “晚安。”
  洛捷挂下了電話,開始意識到他与翎甄的距离。是的,他与翎甄相處得非常好,她對他的才華有著某种崇拜,他則欣賞她迷人的优雅,可是雖然她就在隔壁,或者,即使在他身邊,他仍然感覺到彼此之間的距离。
  他可以跟翎甄侃侃而談,促膝聊天,他跟翎甄不吵架。他跟靈汐不只吵架,就連平常也在斗嘴,他糗靈汐,靈汐也愛糗他,他們會在街上為了搶一包零食而追上半條街,但是他跟靈汐在一起時,是他最自然的時刻,他完全不必在乎自己是誰。
  端著酒杯走回窗前,洛捷不斷問鏡中的自己:他是否為了追逐一個并不值得的夢,而忽略了身邊最珍貴的?
  他就這么反复審問自己,一夜無眠,到了清晨。
  “你醒了嗎?”翎甄又挂電話來了。“我在你門口,一起去吃早餐好嗎?”
  “哦。”洛捷漫漫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坐了一夜不曾移動的雙腿又麻又僵,那軀体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的腦子也不是他自己的,否則他為什么想了一個晚上還沒辦法決定半件事?
  去浴室匆匆梳洗,他打開門見著翎甄,翎甄一席白衣長裙,既清新又脫俗,可是他忘了贊美。
  “走吧。”他跟翎甄說,然而走到電梯前的一個房間,洛捷的腳自動的止住了步子。
  這是靈汐的房間。
  他死死盯著那扇門。靈汐今天就回台灣了。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靈汐這一回去,他們之間就算是徹底的斷了,靈汐不會再來找他,他也不再有机會。
  是因為這樣的認知,使得他的心突然疼如刀割,像是硬生生被剜了個大洞,如此難受……就在那一刻,他終于發現自己心里只有靈汐,靈汐的影像占据了他的全部。他頭一回感覺,夢中女郎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某個過程,雖然特別一點,但也只是一個經過罷了,不要因為這樣而影響你眼前正常的路。”這是使者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洛捷初听之時不以為然,然而他現在卻可以完全理解話中的意義。
  他告訴自己,他不想再過沒有靈汐的日子。雖然二十九歲之后,他那惱人的記憶即將消失,但他已經嘗試過了,事實是,翎甄無法代替靈汐。
  所有的一切,都清楚的在他面前開展,他再沒有猶豫了。他陡地轉頭對翎甄說:“抱歉。”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翎甄怔著,等他的解釋。
  “我沒跟你說實話,唐靈汐不只是我朋友,她是我之前的女朋友。我以為我可以忘了她,但事實上是,不可能。”他誠摯的說:“我真的很抱歉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是我現在不能再陪你,你能自己留在巴黎?”
  翎甄瞠大了眼睛看他,不曉得該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當一個男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她該回答什么?她當然希望他留在她身邊,可是她又有預感,不管她再說什么都留不住他了。
  然而洛捷也沒辦法再多留時間給翎甄考慮,他誠懇的又對她說了聲:“抱歉!”然后他就沖進房間,整理行李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包、裝箱,當他再度回到走廊,已經不見翎甄的身影。
  洛捷并不擔心翎甄。因為以他對翎甄的認識,翎甄夠理智也夠堅強,他也相信翎甄絕不會因為他而改變行程,她會繼續留在巴黎探她的親戚。
  他又負了一名女子?答案是正确的。洛捷自顧自的苦笑。這种事他以后再也不會做了,只要有靈汐在他身邊。
  他奔至靈汐的房門前,按鈴……再按鈴……沒人。
  她走了?
  洛捷沒有多想,轉身跑進電梯,沖向柜台結帳,并且急急詢問:“806號房的客人退房了嗎?”
  柜台人員遞上了他的帳單收据,順便答覆他:“八點多就走了呢。”
  八點多?洛捷立刻一看腕表,時針指著九點。他遲了。奔進飯店門口的第一輛計程車,洛捷火速吩咐:“戴高樂机場!”
  車開了。他只希望他能赶上靈汐……應該可以。洛捷急得猛看手表,每隔兩秒看一次,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著急過。巴黎的街景對他來說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巴黎的商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除了……
  飯店附近的那家精品店。
  “等一下,”洛捷念頭一轉,他吩咐司机:“你先在前面巷口右轉好嗎?”
  計程車停在那家精品店門口。那家店九點開始營業,此時店門已經開了。洛捷聚精會神的盯著店門,等待……他跟自己說:打個賭吧,靈汐會不會出現……
  他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賭什么呢?不管他輸還是嬴,他這輩子是肯定离不開靈汐了。
  就在這時,靈汐推著一個精致的皮箱,手里提著精品店的提袋,從店里走了出來。洛捷几乎是不需要大腦下令指示,立刻開了車門出去。
  “你在這干么?”靈汐傻里傻气的問,惊訝的瞪著他。
  洛捷選擇以行動來回答,他提走她的皮箱,放進車廂后面,跟他的皮箱放在一起,然后替靈汐打開了后門。
  靈汐呆呆的坐了進去,長長的睫毛不停的眨,似乎不相信這是事實,但是身邊的洛捷、車后他的行李,又讓她的震惊轉為欣喜,盈盈水眸中霎時盛滿了淚水。
  “你……你跟我一起回去?”她仍然不敢相信的再度确認。
  “你說呢?”他溫柔的替她拂去臉頰上的發絲。“行李都在這了,我還能去哪?”
  “你想通啦?”她哽著罵:“你這個固執的傻瓜!”
  “是,我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他注視著她,他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柔。“我傻到不知道沒有你我就會吃不下睡不著;我傻到不明白失去你我會瘋狂得像沒了人生目的;我傻到看不見你是最适合我的夢中情人……對,我很傻。”
  靈汐嗤地一聲破涕為笑,再也顧不得什么,她攬住他的頸子,找到了他的唇,以她所有的熱情,熱烈的吻他,他狂烈的回應她的吻,激情的火焰在計程車的后座中點燃,惹得司机都不由自主的猛朝照后鏡看。
  好半天,這對情人才終于分開。
  “你的夢中情人呢?不要啦?”靈汐嗔怪他,然而根本不能算是生气,因為她的眼梢唇角全是笑。
  “不要了。”他做假的唉聲歎气。“我以為夢里那個會比你好,結果沒想到你這個麻煩丫頭才是最好的。”
  “就是嘛,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靈汐作勢要去打他的頭,而他順手一拉,反而把靈汐整個人都拉進了怀里,糟的是靈汐還要掙扎,于是匡啷啷……
  靈汐的皮包掉落車椅底下,皮包口打開,里頭的東西散了一地。
  “都是你啦!”靈汐這下真打了他的頭。
  “我幫你收就是了。”洛捷也當真彎下腰去幫她撿東西。口紅、鏡子、筆記本、護照、身分證……
  洛捷順眼端詳了一下。咦?照片中的人一點都不像靈汐嘛……
  “啊,不能看,不能看!”
  靈汐緊張的劈手來搶,洛捷這下更不肯給了。“為什么不能看?配偶欄上有人名嗎?”
  “不是啦,是照片……”靈汐手短搶不到,洛捷已經開始研究起身分證上的大頭照來了。“那是國中二年級照的,”靈汐懊惱的說:“丑死了,見不得人,我都藏起來的……”
  靈汐不說還好,一說洛捷果然哈哈大笑起來。任何認識靈汐的人,都實在很難把照片里的人跟靈汐湊在一塊。不說別的,光看照片中的女孩那副清純樣,中長直發,秀秀麗麗披在肩上,澄澈的眸子顯得十分溫和端秀,卻隱約看出些許慧黠之气,但總括來說,跟靈汐實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天哪!這女孩是靈汐?洛捷笑不可抑。
  “那個年紀現在看起來淮不矬嘛!”靈汐抗辯著,又要去搶,洛捷卻仍然不給。
  “笑死人了。”他索性拿起照片審視起來。“還真不可思議。你現在臉這么圓,那時候居然還是個標准鵝蛋臉,眼睛也沒現在這么大得嚇人,那時還很溫柔的嘛!頭發居然也是直的……咦?”
  洛捷看著看著,忽然被自己心里晃然掠過的一絲念頭給嚇著了。
  靈汐的這張照片,其實非常像他記憶中的那個女郎,除了年齡之外。
  為什么他從來沒發現?因為靈汐現在跟以前實在相差得太多,不僅臉型變圓,眼睛也因為她的粉妝強調而顯得特別的大,再加上她現在的眼珠是綠色的……
  但是從前那個又清純又矬的靈汐,真的滿像。
  他傻了,手捏著身分證,就這么痴痴呆呆的瞠著靈汐。
  “你發傻啦?”靈汐乘机搶回照片,順便拍他一下頭。
  這該怎么說呢?如果靈汐就是他的夢中情人,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這算是另一种圓滿的答案嗎?
  “你到底怎么了?忽然這么安靜?”靈汐擔心了,一雙手在他面前揮啊揮。
  “沒事。”洛捷伸出一只臂膀摟著她,深情的注視著她。“我跟你說過我愛你沒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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