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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葛一烋是個身形高大魁梧的北地漢子。
  他雙目深陷,發絲粗黑,方正不羈的臉上帶著野獸般的剽悍之態,一頭墨黑長發只是隨意的拿條長布巾札住,并不若尋常男子梳理得斯文整齊。
  壯碩的身量和殷實的面容,使得一般人會不經心地認為他是個四肢發達的庄家魯漢,但是真切熟識他的人,便清楚明白頭腦清晰、行事干練的葛一烋,絕不是個可以小覷的人物。
  葛一烋因著葛家世代与鴆花島島主友好的關系,和申屠頊莆可以說是穿同一條開襠褲長大的好兄弟;而他和申屠頊莆斯文溫和、常帶笑意的形象一相比較,兩人簡直就是莽漢和文儒的分別。
  申屠頊莆的父母親性格都不同于常人,他們曾經因為想知道皇帝是如何讓太監服侍的,就跑到大內綁了七歲到七十歲老老小小的太監,共一百三十四人回鴆花主做閹仆;不過申屠老島主還不敢學起皇帝老儿納進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就是了。
  兩位老人家也曾經一時興起想体會山中獵戶的生活,包袱也沒收就跑到不見人煙的深山里,种菜砍柴、打禽獵獸的過了三年。
  鴆花島主一銜還是申屠頊莆和父母親在一次飯后猜拳,輸了之后硬被栽上的。
  現在的葛一烋,簡直是快要气炸心肺。沒想到申屠家那兩個老妖怪還真的去向那個他只見過一面的小姑娘提親,而且更要命的是,對方還真答應了這門親事。
  他該怎么辦?去人家家里退婚,再被她的家人拿刀砍成一百八十塊,丟去喂狗?
  還是……就這樣莫明其妙的把那姑娘娶回去?
  雖然他几個月前不知道是發了什么失心瘋,最討厭泅水的他,竟然跳進河里去撈那條繡帕,還騎著快馬連追了好几里路去攔下馬車,還人家姑娘帕子。
  沒想到那小姑娘展眸一笑,便讓他失了魂,等他眨了眼回過神,卻發現小姑娘的馬車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往哪個方向消失了,也才發現他忘了把手絹還到她手中。
  這下倒好,申屠頊莆那家伙真的出門去追他那跟著舊主子跑了的媳婦儿杜渺渺,也不知道追到哪個省分去了,而他卻在這里想破腦袋也沒人可商量。
  葛一烋深深地歎了口气,決定還是硬著頭皮先到那姑娘家拜妨,看看情況再作打算。
   
         ☆        ☆        ☆
   
  “今天的桂米棗儿糕,膳房的朱大娘做得太甜膩了點,不怎么好吃哩。”說著,腳霓又擱了兩塊棗儿糕進小嘴,寒得腮幫子圓鼓鼓地。
  同坐在門窗牢閉的繡房內,流雩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見自己的姐姐蹲坐在雕花圓凳上,每咬一口糕點就嫌棄一句,然后再拼命把東西往嘴里塞。
  “腳霓姐姐,不好吃你還吃它做啥?而且你蹲在凳子上吃東西會比較好吃嗎?你這樣儿真是好難看哪!”
  流雩快讓腳霓近乎粗魯丑陋的吃相弄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而且她很想打一面大金牌挂在姐姐的頸子上,上面就刻著“裝模作樣”四個大字來召告天下。
  “唔……我也不想的嘛,可是每天在別人面前故作斯文,不在私底下粗魯一番,好像就渾身不對勁似的。”胡亂的掏出手絹抹去唇邊的餅屑,腳霓也覺得自己在妹妹面前是太惡形惡狀了點。
  “姐姐是做戲做上了癮頭,我看你是一輩子改不回本性了。”流雩搖搖頭,對姐姐那愛表里不一的怪喜好沒轍。
  “根本不必改,因為我的本性就是這樣。我又不是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儿,沒人會說我人前人后不同個樣,會犯上天條的啦。”腳霓的一點也沒有把蹲在凳子上的小腳放下地的打算。
  “真不曉得未來姐夫如果看到姐姐現在這模樣,心里會有什么感想?我猜可能會嚇得馬上毀婚退親哩。”流雩坏心眼的笑著。
  “放心啦,我一定會掩飾得天衣無縫,讓人瞧不出半點破綻來,還要夫家上上下下見人就夸我這當家夫人一聲嫻靜。”腳霓信心十足的高高抬起小巧的下巴。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真要嫁,就要將自己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而且還一定要嫁給大戶人家的長公子,因為如此一來,她才能實現坐上“當家主母”位置的心愿。想像著她儀態万毛的讓滿屋子婢仆侍茶奉點的模樣,她就不禁呵呵偷笑起來。
  “當家夫人?姐姐你消息這樣靈通的人竟然會不知道嗎?未來的姐夫是家中的三公子耶,怎么可能會輪到他去當家掌事?”流雩對于姐姐信心十足的模樣感到不解。
  “什么?!三公子?不是嫡長子?那大哥還答應這門親事做什么?我不嫁了!”
  腳霓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差點摔下凳子,她揮舞著一雙小手,連忙拋掉桂米棗儿糕扶住圓桌,讓小腳落地的端坐好。
  “這怎么成?大哥都收下葛家差人送來的聘禮了,日子也挑好,就等葛家三少爺來接姐姐回去北地成親了呀。”流雩吃惊腳霓万事精明,卻唯獨對己身的事情不清不楚。
  “嫁誰都沒關系,但是若不能讓我坐上當家夫人的位置,我就是不嫁!我得去告訴大哥,要大哥快退了葛家的聘禮。”腳霓站起身,提裙轉頭就想往繡房門外跑。
  流雩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姐姐的絹袖,急忙開口留住她,“姐姐,沒用的啦!大哥那愛面子的死硬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一去不是找罵挨嗎?你還不如去找嫂子,要她去向大哥撒嬌說情來得有效。”
  腳霓想想也對,大哥那比石頭還硬的腦袋,那容得她提出這樣丟門面、敗門風的要求?
  “可是……沁沁剛生完侄囝囝,還關在屋里坐月子哩,我拿麻煩事去吵她休養,要是讓大哥知道了,大哥不把我活活剝下層皮才怪……”腳霓扭著雙手的指頭,看來嫂子這路子暫時也行不通。
  “是呀!平日大哥就固執得很,若誰扰到他捧在掌心寶貝的沁沁嫂子,就是天皇老子也得拔腿逃命!”流雩小手拍拍額頭,仍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來。但她隨即靈机一動又接著說:“姐姐呀,或許葛三公子是個疼媳婦的好姐夫哩,這樣一來,當不當得上當家夫人都是件幸福的事件,你就別太堅持了。”
  “不成!若不是能當上當家夫人,我哪里會想嫁給那個長得像熊一樣的大個子呀?不行,真等那葛大熊來迎我時,我就跑不掉了,我得先出門去避一避。”腳霓話一說完,就急急忙忙拉開衣箱抽出一條袱巾,開始收拾細軟。
  其實腳霓自己心里也很矛盾,她也有一般豆蔻少女披上霞帔的美麗憧憬,卻也害怕世俗規范的桎梏壓得她喘不過气來;她夢想能嫁得一位知她惜她的良婿,卻也擔憂拿一生幸福做為孤注一擲的賭注太過昂貴。
  總之,她不愿將自己的終身交付于他人的媒妁,但也跳脫不了禮儀的囹圄去挑選真正心儀的良人。
  長久以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應該真心地接受傳統的安排方式,經媒人們覓得門戶相當的對象;但隨著大哥真將婚事定下來后,她心中的不安宁感卻一日強過一日,折磨得她寢食難安。
  正當她惶惶終日不知如何是好的當頭,這提親的葛少爺是家中三少這件事讓她有了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逃避的最佳理由。
  “姐姐,你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呀?要是傳出去讓人知道你逃親,你這輩子就真的別想嫁人啦。再說你能逃到哪儿去呢?”
  流雩并不是頂認真的要阻止姐姐,因為她也覺得姐姐的婚事來得挺烏龍的,所以雖然她嘴里叨念著,手里卻幫忙把自己荷包里的銀錁子全放進包袱中。
  “嘿,沒想到你這小丫頭還挺夠義气的嘛!這些銀錁子就等我回來再還你了。”腳霓笑著輕輕掐掐流雩的臉頰,接著又開口說:“不嫁人留在疾較山庄一輩子,才是我的第一心愿哩。這回倒要謝謝這不知道打哪儿蹦出來的葛大熊,他這一攪和,往后就沒有討厭的媒人婆上門來煩我了。”
  “是呀,真不曉得是哪個腦袋燒坏的人,立下什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爛規矩來糟蹋咱們姑娘家!腳霓姐姐若真能就此留在的疾較山庄一輩子,正好也可以替妹妹我立下個不嫁人的好榜樣,屆時大哥也沒法子理直气壯的把我推出門了。”流雩烏溜溜的大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彩。
  腳霓伸指輕擰了擰妹妹的臉頰,佯裝不悅的笑罵,“什么不好學,盡學找那些离經叛道的怪念頭。不過我也沒有什么立場可以對你說教啦。”
  “大哥脾气硬,可也是真疼惜咱們的,等他气消就沒事了。那姐姐打算要到哪里去避一陣子呢?”流雩不太放心地伸手取下頭上的一對鑲碧金釵,再放進腳霓的袱巾中。
  “回鄉養老的李嬤嬤在岷醞村的娘家就是造酒的,我一直想知道怎樣才能釀出好酒;等我弄清楚造酒是怎么一回事后,大哥大概也不惱了。姐姐不在疾較山庄的這段日子,妹妹可要替我多多安慰娘,常去逗她老人家開心。大哥那邊也請你代我向沁沁嫂嫂求她幫忙,要她多在大哥面前撒撒嬌,好讓大哥樂昏了頭忘了要生我的气。不過雩丫頭,你可別說出我的去處哦,就當你什么都不知道,曉得嗎?”腳霓不忘記細心地叮囑,怕妹妹一個不小心說溜嘴坏了她的計划。
  “我當然是不會說出去的啦,但是……如果姐姐帶我一同去,不是更能安心嗎?”
  流雩全身每一根骨頭正蠢蠢欲動地犯著痒哩,她是多么想跟著姐姐一塊儿“离家出走”呀!
  “你以為學造酒是件好玩的事儿嗎”可是要先從學著怎么刷洗比几個你加起來還高的酵槽、酒桶開始的哩,而且還得學著怎么栽种釀酒的梁米。像咱們這种嬌生慣養的笨女娃,李嬤嬤肯收留一個我都已經嫌太多了,怎么還能讓你這個藥罐子跟著去礙手礙腳呢?”腳霓很是中肯的勸著妹妹。
  “真的不讓我跟呀?”流雩癟癟粉菱小嘴,但也不能否認依自己的体弱身子,的确會給姐姐造成麻煩。“好吧。那姐姐除了保重自己之外,可別忘了帶些好玩的玩意儿給我哦。”
  腳霓親愛的拉拉流雩的發辮,“那是當然。我等會儿就去告訴娘和大哥說要到廟里上香去,你先來幫我布紙研墨,好讓我給娘和大哥留封安心信。”
   
         ☆        ☆        ☆
   
  “腳霓這丫真是胡鬧!”
  宮破雷怒气沖沖的握拳大罵,同時傷透腦筋的看著面前端坐著的未來妹婿——葛一烋,不知道該怎么向他說明腳霓留書中所言要退親的事情。
  葛一烋心頭微微感到不對勁,剛到口想提起這樁婚件是件誤會,卻又全吞了回去。照眼前的情況看來,他的烏龍“未婚妻”可能比他早一步的逃婚去了。
  “葛三公子,真是對不住,舍妹她……”
  宮破雷气惱的七竅生煙又好生為難,暗自思量著該怎么向葛一烋提出退親的要求。
  “宮庄主,看來腳霓小姐并不應允這樁婚事,是一烋唐突,還請宮庄主見諒。”
  葛一烋心頭好樂,本以為此番到疾較山庄提出退親,會讓宮破雷气得打斷好几根肋骨,沒想到現在台階就擺在他腳邊還讓他順勢踩下,他當然要把握机會。
  “不,葛公子,是宮家的不是,宮某自會給葛公子一個交代。”宮破雷好生奇怪葛一烋眼中閃動著的喜悅。他是真的想娶腳霓嗎?
  “不用,不用交代,就當是一烋唐突,煩請庄主告知腳霓小姐寬心,在下就不再打扰,告辭。”
  葛一烋笑嘻嘻的站起身拱手一揖,便大步轉身离去。
  “這是怎么一回事?”
  宮破雷的拜把兄弟,疾較山庄二庄主——沈秋衣不解的搔搔下巴,“一個因為不想嫁,二話不說就逃得不見人影;一個看起來也不想娶,被退了親還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罷了!秋衣,你快派人去把腳霓找回來,諒她應該也還沒跑遠。最好在我娘知道前辦好,免得她老人家挂心。”宮破雷揉揉隱隱發痛的額角,已經懶得再花腦筋去想這是如何的一樁烏龍親事。
  “大哥,腳霓妹子一踏出庄門,我就讓人跟著了。照她那路線,大概是往岷醞村的方向,可能是找回鄉的李嬤嬤去了吧。不過她會不會乖乖回庄,就只有你這位做大哥的才清楚了。”沈秋衣狐狸似的回答,要宮破雷自己去擺平他們宮家的姑娘。
  “岷醞村李嬤嬤?”
  宮破雷益發覺得頭痛得似要裂開一個大窟窿,因為李嬤嬤最是疼愛腳霓,什么事情會順著她。
  更使他气惱的是,李嬤嬤是他小時候的奶娘,一個拉拔他長大,他怎么也擺平不了她硬脾性的老奶娘。
  “就隨那任性的丫頭去吧,等她在外面吃了苦,自然就會回來了。”
  深歎了一口气,宮破雷鎖緊濃眉揉揉額角,覺得他現在极需要一帖富效力的止痛藥。
   
         ☆        ☆        ☆
   
  莫名地,他心頭老覺得不對勁。
  葛一烋踏出疾較山庄的大門后頓住了腳步,卻又想起那個午后,他手里緊捏著一條姑娘的繡帕策馬疾奔了數里”后來才知曉那個笑得亮秈秈的姑娘就是宮家小姐——宮腳霓。
  那時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大雨就要兜頭罩下,卻在見到宮腳霓小臉上像花朵般的笑靨時,天地間突然如烈日當空般光明炙熱。他發現自己怎么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景。
  他摸摸因為要上疾較山庄拜訪而特意刮去粗硬胡髭的光洁下巴,暗想自己暗不是著了什么魔?但是……
  家世、教養皆优秀的宮腳霓,一知曉他要前去疾較山庄的消息,便不顧閨秀形象急著留書退婚出走,想必是很討厭他吧?
  可惡!葛家好歹也是在北地鼎鼎有名的牧業霸主,嫁給他當真有這么駭人嗎?
  葛一烋胸口莫名地興起一股怒气,他捏了捏拳頭,心底涌起找到宮腳霓好好听一听她的解釋的念頭。沖動地邁開大腿跨出一步之后,他又猛然頓住,另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他做什么和姑娘家一般計較?宮腳霓知書達禮深居閨閣,自小讓長輩兄長捧在手心里照顧愛護,知道要和他這樣粗魯不文的北地漢子成親,倉皇之下害怕而想逃避也是應該,實在不能責怪她會有這种舉動。
  姑娘嘛!到處都有,到處都是,大家閨秀和紅館花娘還不都一樣是女人,他做啥去想那么許多?
  找間看起來順眼的花樓,招几個香噴噴的花娘來摟摟,管她什么宮、商、角、征、羽……亂七八糟的姑娘,一覺醒來,什么窩囊气不就都忘光了?
   
         ☆        ☆        ☆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葛一烋被滿屋子七、八個花娘的濃濃脂粉香,嗆得打了個大噴嚏。
  那是個屋內、地板、牆壁,乃至于天花板淨是桃紅色的房間,其中一面牆上挂著一面明亮的大銅鏡,另一角——也就是在葛一烋和花娘們集坐的一角,則擺放了一套雕紋精致的桌椅。占据了房內大部分空間的是一張床——葛一烋不得不承認,那是他一生中所見過最大的一張床。
  “為什么你們這些女人,笑起來全都是一樣的……難看?”葛一烋揉揉鼻子,微皺起濃眉咕噥。
  听到葛一烋的話,從花娘們臉上竟然一點儿也不顯气惱,反倒笑得花枝亂顫,一古腦將自個儿香軟的身子全往他身上擠去。
  “爺,怎么嫌人家如玉笑得難看?人家不依啦!爺的嘴真坏,罰你多喝一杯。”如玉染著艷紅蔻丹的嫩白纖指,捧著骨瓷酒杯就往葛一烋的嘴邊湊近。
  “爺說得小詩心頭好難受呢?爺快替人家瞧瞧胸口是怎么了,幫人家揉揉嘛……”小詩邊嬌聲說著,邊拉過葛一烋的一雙大手,往自己几近袒露的胸脯覆上去。
  “爺,你瞧瞧人家的小臉,又紅又燙呢……”
  花娘們七嘴八舌、七手八腳的全圍著葛一烋,差點就要把腳霓粗壯的身軀埋在成堆香得嗆鼻的脂粉里。
  “煩死了!全滾出去!”
  掏出一把金錁子扔到桌上,葛一烋也不忙著拉開趴在自己身上八爪魚似的花娘們,只是等著她們自動扑到圓桌去搶金錁子,然后乖乖的离開。
  果不其然,就在一個滾落在地的金錁子被塞進某個姑娘的怀里后,房內就再也沒听見任何吱吱喳喳的嬌音。
  金錁子不會說話,但有時候卻比任何人說上几百句話來得有用。
  葛一烋忽然很想知道,當他說宮腳霓笑得難看的時候,她是會嬌弱的尖叫著昏倒,不是會似嬌且嗔的瞪他一眼。
  他真的很想知道……
   
         ☆        ☆        ☆
   
  鬃刷、水飄、木桶,甚至還有支沾滿了泥水的竹掃帚,全往葛一烋的頭頂飛來。
  “你這頭不知道打哪里跑來的野山獵,笑起來才是咬著橘子的大豬頭!”
  在岷醞村摘下名門世府宮家大小姐的名號,當上了李嬤嬤遠房孫女的腳霓,野了大半個月的性子,在這個高壯黝黑的二愣子莫明其妙走到她面前,對她說了句“你笑起來好難看”時,全熱熱烈烈地爆發了出來。
  “我是大豬頭?”葛一烋揉揉眼睛,想确定眼前這個打著一條粗辮子,穿著一襲補丁布衣,滿臉怒气、雙手叉腰的潑辣野丫頭,是那個曾經規規矩矩端坐在馬車上,雍容華貴端美嫻雅的……宮腳霓?
  “對!就是說你是個大豬頭!”腳霓提起腳邊一桶酵酸了的酒糟,狠狠地往葛一烋身上潑去。
  “哼!大豬頭就該吃餿食!”
  葛一烋瞠目震惊來不及反應,就這么的讓酵量潑了滿身。他還看見腳霓轉過頭去嘀嘀咕咕的,對路經又白又肥的鵝群不曉得說些什么。
  “去咬他,快點去咬那個大坏蛋。”腳霓慫恿著她剛進到岷醞村時,便追著她跑了大半個村子要啄她的一群大肥鵝去行凶。
  放狗吆喝要來咬人,這點葛一烋還能夠了解,但是……吆喝一群肥鵝來咬人?
  葛一烋好笑地看著那群大白鵝對懊惱的腳霓囂張地“呱!”一聲后,便扭著肥臀往池塘邊走去。
  “連鵝都懶得咬你。”雖然那群笨鵝讓腳霓覺得很沒面子,但她仍微揚下巴收拾起剩余的一點點自尊,啐了葛一烋一句。
  甩一甩長辮,腳霓故作瀟洒地提起木桶,轉頭就往李嬤嬤家的造酒木屋走。
  健長黝黑的手指抹去沾在臉上酸臭的教人要嘔腸肚的黃黃白白酒糟,葛一烋看著腳霓扭著腰离去的背影,卻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著。
  “原來這宮腳霓是個表里不一的辣妞,真是有趣极了。”葛一烋心頭暗想,腳霓恐怕是沒認出他來,也以為這窮鄉僻壤的岷醞村沒人識得她是宮家那嫻雅端庄的宮大小姐,所以才會這樣大咧咧的顯露出本性。
  他先前不過是派個葛家能干點的手下打听到宮腳霓的落腳處,一時興起來再看她一眼就打算回北地去,沒想到卻意外地見到這以嫻雅聞名的宮家千金的另一面,這讓他莫名的想再逗弄她。
  岷醞村,還真是個調劑無聊日子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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