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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為唐朝怀遠縣城的中興府,雖經西夏皇帝多次擴建,基本上卻仍是以漢人建筑為主,而非西夏人那种簡陋的土屋或氈帳。特別是皇宮,經過李元昊和夏崇宗多次擴建整修后,也算頗具規模了,而納岑便被安排在曾是夏后居所的宮殿內。
  “過來。”納岑坐在床邊板著臉命令道。
  千黛怀疑地瞅著他。“干嘛?”瞧他滿臉亂糟糟的胡須,又是凶眉惡眼的,一副攔路劫匪兼采花大盜的模樣,搞不好一靠近就會被奸殺了也說不定,她能冒這個險嗎?
  納岑忍耐著歎了口气。“我保證不會吃了你,快過來吧!”
  不會嗎?可是他臉上明明就寫著:我想宰了你!
  看她還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納岑終于沉下臉色。“還不過來?你最好不要讓我過去抓你,到時候可就后悔莫及了喔!”
  哇!好凶!看吧、看吧!他果然想在這儿解決她,說不定就是那個別吉叫他來干掉她的,她是不是應該回廳里向儿子求救?或者乖乖的讓他干掉算了?
  終于,納岑發現千黛的神情似乎不太對了,似乎……腦筋一轉,他突然咧出一臉和气生財的笑容,雖然他的嘴巴有沒有在笑實在是看不太清楚,誰教他滿臉胡須把半張臉都給遮住了,可至少他的眼睛應該是在笑沒錯。
  “親愛的千黛可屯,麻煩你過來一下好嗎?”
  笑里藏刀?
  “千黛可屯,你站那么遠,講話不太方便吧?”
  不會、不會,這個位置剛剛好,很安全!
  “千黛,無論如何,我們至少該好好談一下吧?”
  真的只是談一下而已嗎?
  “我保證不欺負你。”
  真的嗎?
  “親愛的千黛可屯……”
  “好嘛、好嘛!去就去嘛!”
  千黛咬著下唇又猶豫片刻后,才慢吞吞地摸到納岑面前。
  “做什么嘛?”
  就這么一句,彌勒佛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這個笨女人,”
  “嘎?”千黛剛一愣,驀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啊、啊?干嘛?你要……啊!救命哪!殺人哪!納岑王要殺人哪……不……不要……哇!哇!好痛、好痛……不要啦!好痛啦……你騙人!你說不欺負人家的、你騙人!嗚嗚……”
  “我是說過不欺負你,可沒說不懲罰你!”
  “嘎?啊!啊!你賴皮,嗚嗚……你賴皮!”
  “看你以后還敢不敢!”
  “好痛、不敢了……嗚嗚嗚……不敢了啦……”
   
         ☆        ☆        ☆
   
  前廳里,一個下人突然慌慌張張地沖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納岑王那邊……有人在叫救命哪!”
  一听,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斡羅岑最快,他順手把帖木儿扔給塔思后就沖出去了,眾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頭。可到了納岑王寢殿前,還是沒有人敢莽莽撞撞地干涉納岑王的私事,只有斡罹岑不管三左一十一地一頭闖了進去。
  里面的哭嚎聲依然持續當中,不過一忽而,斡羅岑又出來了,只見他的神情相當詭异,似乎很努力地在忍耐著什么。
  好奇寶寶塔思立刻上前問道:“里面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那個……”斡羅岑似乎就快忍不住了。“額赤格在……呃……打額客的……呃……屁屁!”說完,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驀地捧腹大笑起來。
  塔思愣了愣,旋即也跟著爆笑出聲,其他人當然不敢這么光明正大的笑,所以只能憋著一臉怪异的神情,各自轉身回到前廳去,任由可怜的千黛妃繼續受苦。
  好一會儿后,痛哭終于漸緩為哽咽。納岑仿佛抱小孩子一樣抱著千黛,并怜惜地輕拍著千黛。
  “好了,別哭了,我只是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以后不敢再這么魯莽幼稚、沖動行事了!”
  千黛埋在他胸前依然抽噎不已。“你……你好過分,人家……人家是怕你為難才离開的說!”
  納岑輕歎。“所以我說你幼稚,那种事有什么好為難的呢?”
  “可是……”
  “听我說,乃馬真后讓我娶阿昔倫別吉,我的确是很難推拒,但我可以拖呀!我相信這兩年之內應該就會選出下一任大汗了,而無論下一任大汗是貴由,或者是蒙哥,甚至是拔都繼任,我都有辦法讓這件婚事很輕易地取消掉,屆時不就什么事都解決了嗎?”
  千黛怀疑地瞄著他。“真的嗎?”
  “廢話,當然是真的,我可不是喜歡說大話的人喲!”
  “喔……那……”千黛垂下眼。“你又為什么不想娶她呢?”
  “為什么嗎?”
  納岑深深注視著怀中的人儿,唇邊悄悄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當然是為了你呀!小笨蛋!他暗忖,但是嘴里回答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那個阿昔倫別吉和葉里迷失別吉根本就是半斤八兩,一個是任性刁蠻得教人不敢領教,一個是傲慢自大得令人受不了,無論哪一個我都不想帶回家讓她們有机會搞得族里天翻地覆的!”
  “哦……”長長的尾音帶著濃濃的失望,千黛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就知道不會是為了我!
  納岑竊笑著親了她一下,惹得她既不開心又厭惡地推開他。
  “不要這樣啦!你的胡子好刺人喔!”
  納岑摸摸自己的胡子,“唔……還不都是你害的,不過……”他注意到她的臉上的确被他的胡子扎出好些紅點了。“你乖乖在這儿等著不要亂跑,我現在就去剃掉!”話落,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隨即轉身出去了。
  撫著被打痛的屁屁,千黛長歎了口气.至少他來找她了,這應該表示他多少還是有點重視她的吧?
  不過,他也說過是為了孩子而來的吧?結果在他眼中,她也只不過是個為他生下嫡子的女人罷了,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有資格繼承一切,而他之所以會那么關心、疼愛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搞不好斡羅岑若是沒跟著她离開,他根本就不會來找她也說不定。
  唉!算了,只要能繼續待在他身邊,無論他對她是什么樣的感情都不重要了。只是,在這种情況下,她當然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眷戀和愛意,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得如此,這樣才公平一點,不是嗎?
   
         ☆        ☆        ☆
   
  剛喂飽孩子,海若便來求見千黛妃了,于是,千黛把孩子扔給納岑并交代兩句“搖一搖他,他很快就會睡了”,然后就獨自去見海若,到了外殿才知道連柳大然夫婦也來了。
  “千黛!呃!妃!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們呢?翠娟首先諂媚的湊了過來。“害我們大家槍待了你那么久。”
  “是啊!千黛妃,”柳大然也說。“要是我們知道你是納岑王的大妃的話,怎么可能讓你去做那些低下的工作呢!”
  真現實,親人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個高貴的頭銜。
  “那也不算低下呀!我在弘吉剌部的時候還不是天天做那樣的事。”
  翠娟愕然。“咦?為什么?你不是大妃嗎?”難道她不受寵嗎?可是納岑王不是專程來找她的嗎?
  “我……”
  “你怎么會嫁給納岑王的?——直問聲不響的海若突然插了進來。“他不會是那個老將軍的孫子吧?”
  千黛搖頭。“不,他也是老王的儿子,最小的嫡子。”
  “啊……”海若恍然,“對喔!我怎么忘了還有兄弟了!”繼而轉頭向柳大然夫婦不滿地實問道:“當初你們為什么不是把我送給那位老將軍?”
  柳大然夫婦頓時啞然,千黛也愣住了,就在此時,斡羅岑突然沖了進來.
  “煩死了,你們不要再跟著我了啦!”
  “陪我們玩嘛!斡羅岑,陪我們玩嘛!”乃蠻和豁阿跟著追了進來,一看到海若也在,立刻跑過去撒嬌耍賴。“不管啦!額客,叫斡羅岑陪我們玩啦!”
  這時候的海若當然不敢再命令斡羅岑了,可千黛卻說話了。
  “斡羅岑,陪她們玩玩又不會死,你為什么這么固執呢?”
  “才不要!”斡羅岑斷然道。“她們好煩喔!而且跟那個葉里迷失別吉一樣任性,額赤格都不想要那個別吉了,我更不想要這么蠻橫的女孩子!”
  “只是玩玩……”
  “不要!”
  “不管啦!陪我們玩啦!額客,你快命令他陪我們玩啦!我們……”
  “閉嘴!”
  一雙憤怒的低喝,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惊懼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同一個方向——納岑不知何時已怒气沖沖地佇立在內殿口。
  “你們這群混蛋,帖木儿才剛睡著,你們要是把他給吵醒了,我就一個個全宰了你們,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一見到納岑剃光胡須后的本來面目,海若立時兩眼一亮,臉現垂涎之色,繼而媚眼儿一拋,便擺著腰扭過去。
  “對不起,納岑王,”她嬌聲嬌气地說:“只是小孩子們愛玩,她們……”
  納岑對她的媚眼嬌態視若無睹,依然冷冷地叱道:“出去!”
  “可是納……”
  “出去!”
  “納……”
  “出去听到沒有!”
  眼見納岑目光中殺气倏然涌現,眾人頓時惊呼一聲,跌跌撞撞地一溜煙逃得半個也不見了!斡羅岑聳聳肩也走了,不過他是往內殿去。
  “我去陪帖木儿睡覺。”
  千黛則若有所思地望著殿口,那群人一消失,納岑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樣,他向前几步摟住了千黛。
  “想什么?”
  “哦!我只是在想……呃!沒什么、沒什么,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娘,我這樣算是讓那些……不!部分欺負過我們司家的人知道我過得比他們還好了吧?
   
         ☆        ☆        ☆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慶,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瞧見那熟悉的景致,那令人胸襟開闊、豪气蓬勃的遼闊草原,就令人情不自禁地興起一股人与自然合而為一的悠然暢快。即使体內流的是漢人的血,胸口澎湃的卻是塞外儿女的情怀,千黛又似感恩又似感動的長歎一聲,不覺合上眼,深深吸入一口闊別已久的原野清香,繼而緩緩吁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即使從她到達這儿的頭一天開始,她就無時無刻地想要逃离這儿,但無意識中!生命還是會點點滴滴地聚集起感情的溪流,人与人之間的聯系還是悄悄地牽連起來了,直到她真的离開之后,她才明白這一點。
  無論她是漢人,還是元人,這儿才是她的家,她在這儿成長、在這儿出嫁,在這儿為人母,她的生命早已經在這儿生根了!
  “想念?”納岑的眼光是挪揄的。
  千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納岑哼了哼。“那你還走得那么決然。”
  千黛嘴一噘。“誰教你什么都不跟人家說!”
  納岑伸手將她的馬頭拉過來一些。“你就這么不信任我?”
  千黛眼一翻、手一扯,又把馬頭扯回去了。“信任你什么?就跟你說你什么都沒告訴我,你到底要我信你什么?”
  納岑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隨即合上并搖搖頭,似乎已經拿她沒辦法了。
  “你實在很遲鈍!”
  “什么遲鈍嘛!”千黛不服气地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在想什么嘛!”
  納岑還是搖頭。“無論如何,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先跟我講過,知道嗎?”
  開玩笑,要是偷雞摸狗的事也能說嗎?不過……
  千黛下意識地摸摸屁股。
  他生气打人家屁屁的時候還真的很不留情,害她有兩天都不能好好的坐著,想到就尷尬,還是听話一點保險吧!
  “知道了啦!”
   
         ☆        ☆        ☆
   
  開開心心的回到草原,原以為可以過著以往安宁的日子了,沒想到才与塔思分道揚鑣不久,在回弘吉剌部的半途上就碰到一位族人警告他們,族里有一項意外正等著他們。
  “阿昔倫別吉?你……你在這儿做什么?”納岑輕巧地躍下馬,錯愕地問。
  阿昔倫也是個大美人,卻与葉里迷失狂野的美大不相同。她是高貴的、華麗的、耀眼的美,那目中無人的眉眼儿輕蔑地往上挑,那挺直的鼻梁倨傲地對著所有人,完美的紅唇卻又如此誘惑人,不過十八歲,竟已有乃母那种冷凜的气勢。
  難怪納岑不敢領教,這女孩子一看就比葉里迷失更令人吃不消。
  “母后說納岑王表示因為長年征戰在外,所以需要一點時間整頓一下部落內部的事務,之后才能迎娶我,因此讓我來看看納岑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結果果然沒錯,弘吉剌部的确是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所以我就擅自替納岑王做了一些必要的改變,而且,將來我也會繼續如此這般的輔佐納岑王。不過,納岑王毋需感激我,這是我這未來的王妃應盡的責任,無論多辛勞我都不會借故推諉的。”
  語畢,阿昔倫傲然地昂起下巴,似乎在等著納岑感激涕零的回應,而納岑在微微一愣之后,迅即往侍立在一旁,滿臉無奈委屈之色的霍駱金看了一下,再朝四周迎聚的族民們望了一圈,這才發現每個人的神情都僵硬得教人想哭,以往那种和樂歡愉的气氛早已消失不見了。
  想都不必想,納岑立刻明白這個傲慢的別吉大概做了哪類改變,于是他的臉色也開始發黑,眾人除了阿昔倫——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努力在壓抑著內心暴起的憤怒。
  “阿昔倫別吉,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我想是乃馬真后會錯我的意思了,我從來不覺得弘吉剌部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整頓的,霍駱金是個很好的總管,他把族內的一切都打理得令我非常非常滿意。事實上我的意思是,因為我從未干涉過族里的事務,所以需要一點時間來深入了解一下。”他停了一下,往身旁的千黛瞥一眼。
  “至于我希望我的王妃輔佐我的地方,并不是指打理族內事務之類的,而是希望她能替我維系族人的向心力,這一點我的大妃同樣也做得令我非常非常滿意,所有的族人都非常喜愛她,而不是痛恨或畏懼她,相信以阿昔倫別吉的聰慧,應該能了解我的意思吧?”
  阿昔倫聞言,震惊地瞠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不但得不到該有的感激,甚至被……譴責了?
  繼而又听見納岑轉而對霍駱金迅速地下命令,“霍駱金,所有阿昔倫別吉所做的改變立刻恢复原狀,”他沉穩且堅決地說:“而且,以后除非經過我的同意,否則阿昔倫別吉所下的命令全都無效,明白了嗎?”
  “明白了,納岑王。”霍駱金迅速又大聲地回道。
  阿昔倫立時難堪地沉下了臉。“納岑王,別忘了我不但是別吉,還是你的未婚妻,為什么不能……”
  “阿昔倫別吉,”納岑很不客气地打斷她的話。“你也別忘了,即使你是個別吉,也沒有權力干涉我族內的事務,或者你是我的未婚妻,可在我還未迎娶你之前,你依然沒有資格過問弘吉剌部的任何事;就算你已是我的王妃,你的地位還是在我和千黛大妃之下,這些都是規矩,你應該不會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吧?”
  阿昔倫咬了咬牙,這才頭一次正眼看向他身旁的千黛,目光輕篾鄙夷。
  “千黛妃……是個漢人吧?”
  “漢人又如何?”納岑冷然道。“她在弘吉剌部長大,現在是我的嫡妃,又是斡羅岑的母親,她早已是弘吉刺部的一份子了。就算她的血是漢人的血,她的心卻是大元人的心,她在中原沒有任何親人,弘吉剌部的每一個族民才是她的親人,大漠草原才是她的家,她的根早已牢牢地扎實在大漠草原的土壤中了!”
  他看也不看阿昔倫一眼,卻探手緊緊地擁住千黛。
  “她是漢人又如何?她的心早已是我的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一點,請你盡早向乃馬真后提出,我絕不會在意和你解除婚約的!”
  話已說得如此決絕,一向倔傲的阿昔倫反而默然了。
  她不想解除婚約!
  在所有的勳臣之中,弘吉剌氏一向被認為是擁有最大權勢的姻親氏族,自然是乃馬真后急于籠絡的對象之一,若是她不小心搞砸了這項婚約,恐怕母后頭一個就饒不了她。
  而在私心里,她自認大元人中根本沒有几個人配得上她,而在那少數的几個人當中,年紀太大的她不愿意,太丑陋的她也不想要,諂媚的追求她更不屑,只有納岑是唯一符合所有條件的對象,可惜他早已有漢人大妃了。
  但既然母后挑中了她、而且在母后的暗示下,她明白母后默許她以任何方法自己設法解決這項缺憾,如此一來,她就不能、也更不愿意認輸了。
  不就區區一個漢人女子,有的是方法暗中除去她,逼走她、陷害她,甚至暗殺她都可以,只要她現在忍得下這口气就行了。
  “我明白了,納岑王,”她平靜地說:“我會以別吉的身分待在這儿,絕不會再干涉任何事了。”以別吉的身分待在這儿,就算那千黛妃也得听她的吧?
  納岑眯了眯眼,“以別吉的身分嗎?”他暗暗冷笑,這個阿昔倫果真是個心机深沉的女孩子。“不知道阿昔倫別吉要在這儿逗留多久了?”
  阿昔倫微蹙起眉回答。“兩個月,如何?”
  “兩個月了嗎?那么……”納岑慢條斯理地說:“以阿昔倫別吉一個未婚女子而言,毫無理由的持在這儿這么久,阿昔倫別吉認為妥當嗎?”
  阿昔倫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暗咬銀牙.狠下心說:“好,那我就以納岑王的未婚妻身分留下來。”
  “很好,”納岑滿意地點點頭。“那么,我希望阿昔倫別吉能謹記自己的身分,不要做出讓我失望的事來,否則就算你是別吉,我也不會對你太客气的,因為你是以我的未婚妻身分留下來的,對不對?”
  阿昔倫沒有說話。
  除了母后和貴由皇兄之外,這是頭一次有人能壓制住她的气勢,可她不但沒有生气,反而更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為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        ☆        ☆
   
  在納岑不在的期間,阿昔倫很不客气地占用了斡羅岑的第二斡儿朵,如今納岑一回來,他立刻把她赶到第四斡儿朵去住,因為阿昔倫“只是”他的未婚妻。
  是夜,當納岑“循例”欺負過千黛后,他闔著眼几乎要睡著了,千黛突然敲敲他的胸膛。
  “喂!納岑,為什么你敢對阿昔倫別吉那么不客气?”
  “呃?哦!她那种人不對她凶,她就會爬到你頭上來啦!”
  “我知道,可是你難道不怕得罪她而惹來麻煩嗎?”
  “為什么要怕?我說的都是理呀!”納岑打了個呵欠。“就算她打算硬安個什么莫名其妙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無所謂,因為我有答剌罕的封號。”
  “耶?答剌罕?”千黛惊呼。“你有答剌罕的封號?我怎么不知道?”
  “笨,因為我沒有告訴過你呀!”
  “討厭啦!”千黛怒捶他胸膛一記.“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呢?”
  納岑睜開一只眼睨著她。“有差嗎?”
  “當然有差啊!”千黛忿忿地道:“我就是怕你會為了我而惹上麻煩才离開的呀!”
  “真笨!”納岑嗤笑道。“你以為我是那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嗎?”
  “還罵我笨,人家都是為你著想的說!”千黛又捶他一記。“快告訴我,你到底用過几次了?”
  “一次也沒有。”
  “咦?一次也沒有?”
  “沒錯。”
  千黛眨了眨眼,“這樣啊!那……”她又眨了眨眼,旋即在他怀里找了個最舒适的位置閉上眼。“我可以安心睡覺了!”
  納岑笑著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真是個遲鈍的小笨蛋!”他喃喃咕噥著闔上眼。
   
         ☆        ☆        ☆
   
  阿昔倫真的安分多了,可是她的態度仍然傲慢得教人受不了。
  當千黛照常和族人們晨起工作,日落而息時,阿昔倫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要人伺候,以未來王妃的身分到處巡視。當千黛和族人們說笑嬉戲時,阿昔倫卻默默地看著她,暗暗考慮著要以什么方法除去她。
  她試過好几回以言語來嘲諷恥笑千黛,想要逼得她受不了,卻不知是千黛听不懂,或是根本不在意,反正千黛每次都只是微笑以對,甚至連回嘴也不曾。當然,她并不知道每一回她辱笑過千黛后,就一定會有人跑去向納岑打小報告,是夜,納岑便會以更熾烈的熱情來補償千黛。
  跟著,當她發現千黛是個大路痴時,她便改弦易轍,開始千方百計地誘拐千黛出去打獵或逛馬市,可那個討厭的小鬼斡羅岑卻又老是跟在千黛身邊寸步不离,讓她無机可趁。
  几乎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卻連千黛的半根寒毛也沒傷到,如今,似乎僅剩下一條路可行了……
  這一年,納岑決定把帶領族人遷居冬營的責任交給霍駱金,帖木儿則托付給第三斡儿朵的兩位可屯,自己就帶著千黛和斡羅岑在參加過那達慕大會之后,直接到大興安岭另一邊的封地去巡視,當然,阿昔倫也不請自去了。
  在那達慕大會上,納岑卻不甚熱中于參加比賽,反而老是和貴由皇太子在一起。即使是斡羅岑也很反常,以往只要有比賽,他就不會放過,這回他卻緊緊守著千黛哪儿也不去。
  那達慕過后,甚至連塔思都帶著妻子潤潤可屯和儿子碩篤儿跟住了他們,不過,這對千黛來講卻是個很不錯的意外,因為潤潤是個相當豪爽大方的女人,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了。
  于是,在巡視封地時,納岑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塔思在一起,而千黛則由潤潤陪伴著到處閒逛,至于斡羅岑也不再死守著千黛,反而老是和碩篤儿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只有阿昔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總是默默地跟隨在后,偶爾會和她的侍女和侍衛躲在一邊低語討論。
  到了十一月,他們終于來到大興安岭展開狩獵活動了。
  一般而言,每個不同山域都有不同的狩獵生物,而大興安岭山區最主要的是馬鹿、駝鹿、獐子、雪兔、黑貂和野豬、松雞,有的是為了它們的皮毛,有的是為了食用。
  而蒙古人通常是乘馬騎獵,所以在追逐時很容易分散開來,以往總是會有人緊跟在千黛身邊以防万一,可這一回不知道為什么,那個人卻在半途上不見了。當千黛發現時,她早已是孤身一騎,而且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于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原位,而且開始大聲呼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有馬蹄聲朝她這個方向而來,她本能的就策馬往馬蹄聲的方向去,卻沒想到馬儿才踏出兩步,便似乎像受到某种惊嚇而惊嘶一聲人立而起,摔不及防的千黛頓時被摔到地上,還沒爬起來,她的馬就跑不見了,而她只來得及看到是什么嚇著了馬儿。
  馬臀上中了一支箭!
  這种事她不是沒碰過,無論走到哪儿,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沒碰過這么悶不吭聲的劫匪而已。
  她頭一個反射動作就是立刻翻個身躲到某棵大樹后,靜待片刻后,就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拼命跑去。雖然身后沒有追逐的馬蹄聲,但她始終感覺到有人在追她,于是她一邊跑,一邊大叫著,“納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她听得出來不只一騎,而且終于有人回應她了。
  “千黛?”
  真的是納岑。
  “納岑,快點,有人在追我!”
  不一會儿!她終于看到了納岑,他正快速地策馬過來。沒有人會笨到對著狂奔的馬儿跑過去,于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來。就在那一剎那,她突然听見一聲輕微的折枝聲,她本能的回頭望去,恰好瞧見不遠處的大樹上有個人正對准她射出一支箭。
  還來不及發出惊叫聲,下一刻,她就被人撞開了,她滾了兩圈后才七昏八素地爬起來,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納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并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剛剛才赶到的塔思一語不發地跳下馬沖到納岑身邊蹲下一瞥眼,瞬即隨手抓了一塊樹皮往納岑嘴里一塞,然后抽出身邊的小刀開始挖納岑的傷口。
  “塔思,你干什么?”千黛惊叫一聲沖過去。
  塔思沉著臉仍然拼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抽了口冷气。
  這時又有其他人赶到了,塔思頭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個人把斡托赤(醫生)帶來,快!來四個人幫我按住他,”
  有人應聲而去,四個人分別跑過來按住納岑的手腳。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個可以休息的山洞,准備足夠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時离開,又有好些人赶到,塔思一面繼續挖納岑的傷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當千黛無助地望著納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淚流不已時,驀地發覺一雙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額客,不要擔心,額赤格不會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縱橫的臉蛋瞅著斡羅岑緊繃的小臉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
  “我知道,額客,我知道,”斡羅岑抱緊了母親。“可是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告訴母親,也告訴自己。
   
         ☆        ☆        ☆
   
  悲戚的狼嚎不斷地傳來,昏暗的火光閃閃爍爍,痛苦的呻吟夾雜著無助的啜泣,這是個凄厲的夜晚。
  塔思在山洞口不停地踱來踱去,斡羅岑和潤潤幫著千黛不停為發高燒昏迷不醒的納岑更換敷巾,阿昔倫神情陰郁地坐在山洞內另一邊,其他族人則擔憂地圍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方向。
  納岑的臉色隱隱發紫,呼吸淺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腫青紫得可怕,而且傷口處不斷有紫色的血液滲出,囈語不會間斷,偶爾還會痙攣抽搐,甚至還會突然睜開眼來,目光灼熱怪异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這儿,納岑。”
  “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我沒事。”
  納岑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而后合上眼又陷入昏迷狀態。下一次他再突然睜開眼時,又會重复同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樣的問題。
  當納岑開始吐血時,塔思很肯定的說:“是蛇毒,只是不何進是什么蛇。”隨即吩咐眾人分批出去尋找各种毒蛇的解毒藥草.
  直到眾人陸續把藥草搞回來,斡托赤終于赶到了。他檢查片刻后,塔思便問:“是蛇毒吧?”
  “沒錯,而且至少有三种毒以上。”
  “好狠!”塔思脫口惊呼。“來得及嗎?”
  斡托赤又仔細看了一下納岑。
  “納岑王身体好,應該來得及。”
  于是在塔思的指揮下,大家開始動手幫忙磨藥草外敷,熬藥草內服,有人准備食物,有人去撿拾更多的柴火,沒有一個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終窩在角落里的阿昔倫。
  她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沒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么,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點被她害死的!
   
         ☆        ☆        ☆
   
  八天后,納岑終于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他一睜開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异,雖然無神,卻很清澈,但是他說的話卻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納岑,你……你覺得怎么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回答她,還是問那一句,“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是你有事,你覺得怎么樣?”
  納岑同樣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問題,“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糟糕過。”他孱弱無力地閉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几乎是剛一說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著他平靜的睡臉,雖然蒼白,卻不再發紫,沒有呻吟囈語,沒有痙攣抽搐,呼吸無力卻平穩,他……好像真的沒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只手,她轉頭一看,是斡羅岑,旁邊還站著塔思、潤潤、碩篤儿和斡托赤。
  “他沒事了。”斡托赤說。
  “他沒事了?”千黛低喃著回過頭來凝視著納岑,“他沒事了?”她傻傻地重复著。“他……真的沒事了?”
  “額客,額赤格沒事了,”斡羅岑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她另一邊的肩膀。“他真的沒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沒再吭聲,只是呆呆地望著納岑。半晌后,她才突然惊天動地的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哀傷万分。斡羅岑和塔思正想撫慰她,潤潤卻阻止了他們。
  “讓她哭吧!她需要發泄一下。”
  于是他們默默地退開,讓千黛趴在納岑身邊哭個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几乎快沒聲音了,直到一只手輕撫上她的螓首。
  “別哭了,千黛,我沒事了。”
  千黛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納岑的視線,依然抽噎不已。“你先答應我以后不再這么嚇我了,我才不哭!”
  納岑笑了。“我答應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發誓?”
  “我發誓。”
  “好,那我不哭了。”
  納岑靜靜地看著千黛粗魯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淚,心疼地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疲憊的臉色。
  “你多久沒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實地說.
  納岑突然掀開被氈一角。“上來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去,“可是……”驀又噤聲,這才發現山洞里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出去了,她回過頭來怯怯地笑了一下。“嗯!”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納岑一如以往般摟住她,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
  “睡吧!再睡一覺我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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