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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寒仲軒終于撐到了家里,寒仲亭立刻請來當地的大夫再試著為大哥把脈,然而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大夫只是搖搖頭后就离去了。
  五兄妹立時相互抱頭嚎啕大哭了起來。
  而寒仲軒,或許是回到家讓他終于放下了心,僅僅兩天不到,他的情況便惡化到气若游絲的彌留狀態了。
  “老……老二……”他的聲音虛弱得几乎听不見。
  “大哥。”寒仲亭哭兮兮地喚了聲。
  “以后這、這個家……就、就交給……你了……”寒仲軒斷斷續續地交代著。
  “大哥……”寒仲亭抽噎著。“不要再說了……”
  寒仲軒喘了好一會儿又說:“記、記住……看、看好他、他們……不、不要讓……他們再、再出去……闖、闖禍了……”
  “我……我知道。”
  “所有舖、舖子的……帳簿都……都在書柜……后面的暗、暗柜里……”
  “知道了,大哥,我都知道了……”寒仲亭終于痛哭失聲。“你放心,大哥,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寒仲軒卻似乎已听不見他在說什么了,只兀自喃喃念著:“要……看好他、他們……不要……闖禍了……”
  同一時刻,庄外一匹黑云也似的駿馬騰云駕霧般馳抵,馬上騎士尚未下馬,嬌滴滴的呼喊先行而至:
  “寒仲軒,我又來向你挑戰啦!”
  莫筱蟬飛身下馬,庄門亦在那時開啟,凄然落淚的庄丁緩緩走出,哽咽著對莫筱蟬施了個禮。
  “對不起,姑娘,我們大少爺他……他快死了。”
  莫筱蟬微微一愣,旋即惊駭地大叫:
  “你說什么?!”
  “我們大少爺快死了!”
  莫筏蟬一聲不吭,直接提气縱身飛進庄院內,熟門熟路地住南院直奔而去。她不知偷溜進來過多少回了,每一次都是在夜闌人靜之時,為的只是看看寒仲軒捧書夜讀的悠然恬靜丰采。
  才遠遠瞧見寒仲軒居住的南院拱門,陣陣哀痛哭嚎便已傳至。莫筏蟬聞聲,心中不由一懍,身形更加快速,几乎有若极光掠過。沖進寒仲軒的臥室,穿過哀哭不已的寒家兄妹,推聞床邊的寒仲亭,剛一看清床上奄奄一息的寒仲軒,莫筱蟬便有若遭受雷极般傻住了,心口如刀割般疼痛万分,眼圈更是猛一下就又紅又濕了。
  “天啊,才多久沒見,你怎么就變成這個樣子?”
  她伸手搭上他的腕脈,神色立時大變。
  “老天!你怎么傷得這么重?”
  被莫名其妙推開的寒仲亭這時才回過神來。
  “姑娘,你……”
  “閉嘴!你們最好滾遠一點,免得妨礙我救他!”
  說著,莫筱蟬從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小小玉盒,小心翼翼地打開,而在開啟的那一剎那,一陣扑鼻异香立刻彌漫室內,而光是吸進那香味,渾身就不覺一暢。再凝目望去,盒中是一顆有如龍眼般大小的紫色果子,莫筱蟬更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另一手按住寒仲軒的下頷,再小心翼翼地將果子塞進他嘴里。
  兩指在寒仲軒雙頰上一按,再在喉結上點了几下,很清楚地可以看見果子滑了下去,莫筱蟬這才松了一口气。
  “好了,他沒事了。”
  屏息多時的寒家兄妹們立刻歡聲雷動的又跳又叫起來,而憋了半天的寒仲亭這時才敢叫出來。
  “那不是万年紫果嗎?”
  万年紫果,顧名思義,每万年才成熟一次,每次僅只結果十三顆,而每回成熟期達一百三十年,亦即每十年才真正成熟一顆。平常人吃了可延年益壽、百病不侵、百毒不犯;傷病之人只要一息尚存,及時服之便可病除傷愈;而練武之人吞食,更可平添一甲子功力。
  但是雖然武林中人個個知曉有万年紫果的存在,卻從來沒有人真正見識過,更遑論有幸服食了。
  “你倒識貨。”莫筱蟬淡淡說道,同時取出絲巾溫柔地擦拭著寒仲軒臉上的血跡。
  “為什么?”寒仲亭不解地問。“你為什么愿意給我大哥服用?那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靈果,你為什么不留著自己服食?”
  莫筱蟬笑笑。“因為我喜歡他。”她坦率地回答。
  “你喜歡找大哥?”
  寒家兄妹頓時面面相覷,個個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寒仲亭錯愕地呆楞半晌后又問:
  “那你為什么老是找他挑戰?”
  莫筱蟬輕歎。
  “因為剛開始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他,只是覺得逗他滿好玩的,等我明白自己喜歡上他后,卻又不知道該怎么收拾了。
  “你沒有試著告訴我大哥嗎?”
  “我還跟他明說要他娶我哩。”莫筱蟬沮喪地說。“可是他都以為我在耍他,無論我怎么講,他就是不肯信我。”
  寒家兄妹不由失笑出聲。
  “這就叫作弄巧成拙嘛。”寒仲書笑道。
  “作茧自縛。”寒仲玉附和。
  “作法自斃。”寒仲琴也說。
  “自作自受。”寒仲祺插上一句。
  “自食其果。”寒仲亭不甘寂寞也摻上一腳。
  他們每說一句,莫筱蟬雙眼就眯起一分,說到最后,莫筱蟬開始嘿嘿冷笑。
  “還有咎由自取、自討苦吃你們還沒說到哩。”
  瞄一眼瞼色已然開始紅潤的寒仲軒,莫筱蟬放心地轉眼回去盯著那五個兄妹。
  “好,如果你們批評夠了,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來問你們……”她狠狠瞪著寒家兄妹們。“是哪一個害他變成這樣的?”
  五兄妹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連人也想消失不見,可惜頭一個逃至門口的寒仲玉一頭便撞上不知何時莫名其妙跑來作門板的莫筱蟬。
  一把緊緊抓住寒仲玉的手臂。
  “我就猜到一定是你。”莫筱蟬冷冷說著,并拉著寒仲玉走出臥室往書房去。
  “現在,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招供,免得我大刑侍候,明白嗎?”
  睫毛輕顫兩下,寒仲軒終于醒轉了;他遲疑地睜開雙眼,困惑地盯著床頂。
  他……還沒死嗎?可他早該死了,不是嗎?怎么……他又醒過來了,而且內腑不再劇痛難忍?他的……他的傷呢?溜到哪里去了?
  本能的,他運功試了試,結果更震惊地發現自己不但傷勢全愈,甚至多出了一甲子的功力。
  他在作夢嗎?
  “謝天謝地,大哥,你終于醒了!”
  寒仲軒徐徐轉頭望著床邊的弟妹們。
  “我沒事了。”
  四顆欣喜万分的腦袋點個不停。
  “我們知道!”
  寒仲軒緩緩坐了起來。
  “我還多了一甲子功力。”
  “我們也知道!”
  “喔……”寒仲軒雙腳移下床。“那你們大概也知道怎么會這樣的吧?”
  “當然知道,”寒仲亭突然嘻開了大嘴。“因為你吃了万年紫果。”
  “万年紫果?!”寒仲軒俊眸倏地大睜,不敢置信地瞪著弟妹。“你們哪來的万年紫果?”
  四兄妹沒有立刻回答,兀自曖昧地笑了又笑,寒仲軒不由皺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們最好給我說清楚。”
  “是那位美美的姑娘給你吃的嘍!”回答的是寒仲祺。
  “莫姑娘?”寒仲軒既震惊又詫异。“她為什么要給我吃這种武林中人不惜以性命相爭的靈果?”
  弟妹互覷一眼,相互嘻笑著道:
  “因為她喜歡你嘍!”
  “嘎?”寒仲軒俊臉刷一下子通紅。“你……你們不要胡說!”
  “哪有胡說!是她自己說的啊。”寒仲祺抗議,“而且大哥你自己想想也該明白,如果人家不是喜歡你,又怎么會把這么寶貝的紫果給你吃呢?”
  “是啊,大哥,”寒仲亭含有深意地望著大哥。“你沒瞧見,可我們都看見了,當她看見你傷重昏迷時,眼眶都紅了,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我想如果不是急著救你,她肯定會先大哭一場哩。”
  寒仲軒聞言,不由得傻住了。
  那個刁蠻任性的美姑娘真的喜歡他?不是吧?他有什么地方好讓她喜歡的?他不過是江湖上一個不入流的角色,人長得也不是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的大豪杰模樣,家境尚可,但從她的服帥裝扮看來,恐怕她的身家比他還要丰厚哩。那么她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俊臉上寫滿了困惑不解,寒仲軒又吶吶開口問道:“那她為什么……為什么……”
  雖然寒仲軒沒說完,但寒仲亭很快就明白大哥在問什么,就跟他們原先的疑問一樣嘛!
  “因為剛開始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你,等她明白時,你卻不相信她了。”
  寒仲軒聞言,立時啊了一聲。
  寒仲亭一說,他便想到上回莫筱蟬提到要他娶她的事,他以為她在捉弄他,沒想到卻是……真的。
  寒仲軒還在楞著發呆,寒仲琴暗中推了推寒仲亭,寒仲亭也啊了一聲忙向大哥求救。
  “大哥,莫姑娘正在書房里拷問老五呢,你最好快點換件衣服去救她吧。莫姑娘看起來很生气哩。”
  寒仲軒微微一愣。
  “拷問?”
  “是啊,莫姑娘要追究你受傷之事的罪魁禍首,恐怕老五會很慘喔。”
  一踏進書房,寒仲軒便看見大馬八王刀坐在交椅上審問的莫筱蟬,還有畏畏縮縮低首佇立在她面前的寒仲玉。
  “莫姑娘。”
  兩個女孩同時轉頭向他望來,寒仲玉更是直接沖進他怀里抱住他的腰。
  “大哥,太好了,你沒事了!”
  寒仲軒拍拍她的背安撫。
  “是啊,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了。”
  寒仲玉悄悄抬眼覷視兄長。“大哥,對不起。”她怯怯地說,滿臉的愧疚悔恨。
  寒仲軒輕歎。
  “沒關系,下次小心點就是了。”
  “喔……”寒仲玉畏懼地瞟一眼正似笑非笑抖睨著她的莫筱蟬。
  “我可以走了嗎?”
  寒仲軒頭還沒點完,寒仲玉便已一溜煙逃掉了。好訝异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居然如此懼怕莫筱蟬,寒仲軒險些要忍不住脫口去“討教”她的高招了。
  莫筱蟬慢慢走過來繞著他轉了一圈,接著便頗為滿意地笑了。
  “好了?”
  寒仲軒見見地頷首。
  “呃,好了,謝謝你。”
  莫筱蟬俏皮地歪了歪腦袋。
  “知道我喜歡你了?”
  寒仲軒的臉又刷一下紅了。
  “知……知道了。”
  莫筱蟬仰起臉蛋直視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寒仲軒。她大方,寒仲軒卻赧然垂下了眼。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寒仲軒老實說:“我從來沒有往那方面去想過。”
  莫筱蟬了解地頷首。
  “那你有喜歡什么姑娘嗎?”
  寒仲軒搖頭。
  “沒有,我沒有時間。”
  “那就好,給我机會,我會讓你喜歡我的。”
  啊!這么直爽坦率的姑娘還真是讓他有點吃不消,但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還能怎么樣?
  一臉落寞的寒仲琴楞在蘭花亭里發呆,寒仲祺及寒仲玉也陪著愁眉苦臉,寒仲亭与寒仲書更是連連唉聲歎气,一堆人愁成一團,倒滿符合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時節气氛哩。
  遠遠偕同莫筱蟬低語走來的寒仲軒一眼望見不复往日活潑的弟妹們,劍眉便即瓚了起來。他遲疑了下,隨即大步朝蘭花亭走來。
  “大哥。”連招呼聲也是那么無精打采。
  修長如玉的手掌在寒仲琴烏發上愛怜地撫了下。“老三,我想……”寒仲軒輕歎。“我可以去試試看,但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即使那位耿少爺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但他也得替家人著想,得罪鐵血樓的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不用了,大哥,”寒仲琴幽幽吐語:“我宁愿一輩子不嫁,也不想大哥再去涉險了。”
  “老三……”寒仲軒欲言又止地躊躇片刻,終于還是放棄了。
  于是,響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騷人墨客又多了一名。只有美姑娘莫筱蟬悠哉悠哉地跳上欄杆上坐著,兩只小蠻靴還晃個不停。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這件婚事成功,而且完全沒有任何風險呢?”
  刷一下,六兄妹十二道視線立刻聚集在美姑娘身上。
  “你有辦法?”寒仲軒狐疑地問:“你真的有辦法?”
  “當然,本姑娘一向不說沒有把握的話,我說有辦法就有辦法。”
  五兄妹很聰明地沒有向她開口要求,僅只把哀求的視線移到偉大英明的大哥身上,寒仲軒暗歎著接下弟妹的訊息。
  “莫姑娘,你可愿幫忙?”
  “可以,”莫筱蟬很干脆地說。“但是我有條件。”
  寒仲軒認命地歎了口气。
  “莫姑娘請說。”
  “首先……”莫筱蟬從欄杆上跳下,來到寒仲軒面前。“以后我叫你仲軒,她戳著寒仲軒的胸口。”你叫我筱蟬。”她又反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以后不准再有什么公子姑娘之類的。”
  寒仲軒俊臉微駝。
  “呃……可以。”
  莫筱蟬聞言,立刻笑開了小嘴。“另外,”她又從怀中掏出一本冊子。你何時把這本書里的東西背好,我就何時和你出發去定下這門婚事。”
  “這是什么?”寒仲軒疑惑地接過小冊子打開一瞧,“咦?這不是……”
  “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你給我背好來就是了。”莫筱蟬不容他置啄,直接給他下命令。
  寒仲軒蹙眉打量小冊子,墨跡猶新,可見是這兩天才寫好的。
  “可是……”
  “算了,”莫筱蟬突然搶回小冊子。“我也不想多管閒事,婚事你們自己去想辦法好了。”
  寒仲琴頭一個脫口惊呼:“大哥!”
  其他人也粉粉哀叫大哥不已,寒仲軒終于無奈地伸手取回小冊子。
  “我背。”
  為了妹妹的親事,寒仲軒只有拼老命去背書。以他的聰穎,不到兩天時光,整本小冊子就背得滾瓜爛熟了。當然,因為他太專心了,所以也就不知道莫筱蟬利用這兩天的時間,結結實實地把那五兄妹整得有夠慘的。
  他把小冊子交還給莫筱蟬。
  “确實背好了?”
  寒仲軒頷首,莫筱蟬便到廚房里把小冊子扔進灶里燒成灰了。
  翌日一大早,兩人雙馬在庄前待出發,五兄妹乖乖的恭送啟程,沒有人敢鬧著要跟。寒仲軒一向習慣在出遠門前必留下千叮嚀万囑咐,可這回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莫筱蟬已經開始一一點名了。
  “你,”她指著寒仲亭。“庄里一切事務交給你,不會出差錯吧?”
  寒仲亭忙搖頭。“不會,不會!我一定會非常小心謹慎,一點紕漏都不會出!”
  他可不想再被逼著跪在父母靈位前念經忏悔了。
  “好。”莫筱蟬又指向寒仲書、寒仲祺。“你們兩個,我們回來之前,帳本一定要對完,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兩個年輕人同樣急著應許。他們也不想再被吊在半空中學鳥飛了。
  莫筱蟬滿意地頷首,繼而雙眼飛向兩位姑娘。
  “至于你們兩個,姑娘家該學的事項赶緊去學著點儿,免得將來嫁出去后丟寒家的臉,知道嗎?”
  兩位姑娘也是爭先恐后地點頭。她們更不想再被打屁股了。
  但莫筱蟬仍是不滿意,兩只美眸在五兄妹之間緩緩掃過后,又開口了,“還有,不准給我出庄去惹是生非,要是被我發現你們之中有哪一個又溜出庄去,女的剃光頭,男的剝光衣服送到騎田岭去游街一圈,我看你們還敢不敢再出門見人!”
  五兄妹頓時臉色大變、惊喘連連,隨即又誠惶誠恐地搶著表示不敢。
  從日前莫筱蟬背著寒仲軒在他們面前顯露出的真功夫來看,她絕對有能力完成她所作出的任何威脅,而且是輕而易舉。
  莫筱蟬終于滿意了,她微側臻首,瞥向目瞪口呆的寒仲軒。
  “你還有什么事要囑咐的嗎?”
  “我?”寒仲軒喃喃道。他囑咐一百句都沒她一句威脅來得有效,他還需要說什么嗎?
  “好像……呃、沒有。”
  “那就走吧。”
  兩人飛身上馬离去,寒家五兄妹這才松了一口气。
  天哪,女魔王終于走了!
  南面是巍峨秀麗的秦岭,北面是富饒的涇渭平原,長安處在渭水南岸、八百里秦川的中央,沃野千里,景色壯觀。它不但是絲綢之路的起點,亦是玄奘的遺骨遷葬地。周幽王在長安城東的芒山与愛姬褒姒建芒宮行樂,并點燃煙火戲弄四方諸侯,被大戎殺于驪山之下。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唐玄宗和楊玉環在驪山華清宮尋歡作樂,最后落得:
  六軍不發無奈何,婉轉娥眉馬前死。
  杜甫、李白、白居易等曾經在這里寫下了許多燦爛的詩篇,吳道子、王維等亦曾在這里創造了傅世的作品。長安不但是商業樞紐,亦是文化重地。
  長安東大街的華清綢緞庄是一家傅承數代的老字號,店東是個老實的生意人,少東耿秋同略諳武,亦是個忠厚的年輕人;也因為如此,同時有兩位姑娘垂青于他才會使他如此困扰,否則兩個統統娶進門不就好了。
  此刻,綢緞庄后進,耿家父子倆愁眉苦臉地靜听寒仲軒的提親要求。看得出來,耿秋同一直想向前接下定親信物,可總是在父親的眼神警告下縮了回去。好一會儿后,寒仲軒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了,而對方無法應允,卻也不愿意拒絕。
  僵持片刻后,莫筱蟬突然站了起來。
  “耿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當然可以。”
  于是,詫异的耿秋同隨同莫筱蟬走出廳外小聲談論著,只見莫筱蟬說了几句便從怀里掏出一樣束西交給耿秋同,而耿秋同是既震惊又狂喜的收下;眼看莫筱蟬似乎又吩咐了一些重要事項,耿秋同把東西藏入怀中并不停點頭,神情非常嚴肅。
  半晌后,他們同時走回來,莫筱蟬朝一臉狐疑的寒仲軒拋去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并坐回原位,而耿秋同卻是直接來到寒仲軒面前取去信物,并解下自己頸上的玉佩交給寒仲軒。
  “一個月內,秋同必定親自將聘禮送上門。”
  不但寒仲軒滿臉錯愕,就連耿秋同的父親也脫口惊叫:“秋同,你瘋了!鐵血樓……”
  “不會有事的,爹,”耿秋同和莫筱蟬對視一笑。“莫姑娘先行把她要給琴妹的陪嫁禮交給我了,有了那項東西,爹,我保證絕沒有人敢動耿家一根寒毛。
  于是,親事就這么順利且莫名其妙地定下了。
  一踏出綢緞庄,寒仲軒便迫不及待地問:
  “你到底給了他什么?”
  莫筱蟬頑皮地眨了眨眼。
  “你真想知道?”
  寒仲軒很嚴肅地猛一點頭。
  “當然!”
  莫筱蟬噗哧一笑。
  “就是我這個未來大嫂送給未來小姑的陪嫁禮啊。”
  果然,寒仲軒又是滿臉通紅地轉開了臉。
  “呃、呃、你餓不餓?要不要、呃、上酒樓吃點束西?”
  天哪,這男人真是可愛!
  從騎田岭一路行來,雖然日間都是在騎馬赶路,但天色一見黑,寒仲軒便很体貼的建議打尖休息,怕她姑娘家身子“薄弱”不堪勞累,所以他們都是早早便用過晚膳,之后她就開始盡心逼著他把所背下的武功心訣拿出來演練。
  自然,一開始他是堅決反對的。他怎么可以“偷”學別人的武功呢?雖然是姑娘愿意傅授給他的,但她的長輩們可不一定會同意她把所學傅授給“他人”,既非親人,亦非徒弟,他實在沒有名目去學她的武功。
  可是姑娘的脾气又倔又蠻,又任性又霸道,硬是拼出了一百零八种理由逼著他學,個個歪理,沒一個能令人心服,可他就是辯駁不了,呃……是不敢辯駁。而既然拒絕不了美姑娘的“好意”,他也只好認真學習,有疑問亦不會羞于見問。
  類似師徒的關系還能陌生到哪里去?如此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彼此之間就算不夠親密,也算滿熟悉的了。可他卻依然是見了她便見見害羞,要是說几句親熱一點的話給他听,他更是俊面泛紅,支支吾吾地忙轉開話題,真讓人怀疑他是否真是個久闖大江南北的生意人兼江湖人。
  好吧,既然他怕羞,那就慢慢來好了,反正她是纏定他、嫁定他了。
  想到此,莫筱蟬便即展開一朵甜蜜蜜、美滋滋的笑容給他瞧,希望能勾去他的魂、奪去他的魄。
  “好啊,我們先去進膳好了,待會儿吃完后,我們再到處逛逛。”
  果然,那抹美得令人怦然心動的笑容還真是讓寒仲軒入目便失了神,他呆呆地凝視莫筱蟬好半晌,直到莫筱蟬有趣地眨了眨眼,他才啊一聲,俊面險些失火燒了起來,又是咳嗽,又是哼哼唔唔的,他吶吶道:
  “好,好,用膳,用膳!”
  他慌慌張張的朝前走,莫筱蟬跟在后頭竊笑,心中是滿意得不得了!
  八寶樓是長安東市最大的一家酒樓,特別是這家酒樓的大掌廚听說當任宮里的御廚,想嘗嘗皇帝口味的人都往這邊擠,于是,只要用膳時刻一到,酒樓內通常是人滿為患。
  寒仲軒和莫筱蟬晚到了些,但憑著莫筱蟬那副圣人也要昏頭的美貌与笑容,掌柜的硬是挪了個桌位給他們,還是臨窗雅座呢。
  滿滿一桌精致酒菜,莫筱蟬和寒仲軒淺斟慢食,時而指著街景悄語低聲,時而爽朗大方地開怀暢笑。可若說他們在欣賞比較長安熱鬧街景,倒不如說莫筱蟬給予同樓其他食客們一個了解何謂美絕人寰、傾國傾城美女的机會,順便把眼珠子盡量凸出來一點好涼快一下,當然也是要配合著淌下口水一盆盆,以備干旱時使用。
  不擅飲酒的寒仲軒被莫筱蟬逼著飲下一杯杯女儿紅,不到半個時辰已是俊面燒紅如火;反觀飲下同等量酒的莫筱蟬只是俏臉微紅,卻更添嬌艷嫵媚、撩人風韻。
  可莫筱蟬仍不想就此罷休,她為雙方又斟滿了酒杯,繼而端起自己的酒再次向寒仲軒敬了敬。
  “來,這杯敬……”
  她驀然頓住,美眸頗意外地盯著正從樓梯上來的三個人,而寒仲軒卻毫無所覺地傻傻端起自己的酒。
  “敬老三早生貴子。”
  說完,又一仰而盡。一听他的話便知道他該有八九分醉了,否則絕對不敢在莫筱蟬面前說出這种祝詞。
  莫筱蟬冷靜地看他一眼。
  “仲軒,坐到我旁邊來,快點。”
  “喔。”寒仲軒困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喔一聲,起身搖搖晃晃移到莫筱蟬身邊坐下,如果不是莫筱蟬及時扶住他,他還險些坐到桌子底下去哩。
  一坐下,寒仲軒便轉臉朝她湊過來。
  “干什么,要我親你一下嗎?”
  差點爆笑出來,莫筱蟬忍了又忍,終于憋住笑低聲問:
  “你想親我?”
  “當然想,想死啦!”寒仲軒說著又垮下臉,可怜兮兮地瞅著她。“可是我都不敢,說不定你會甩我兩巴掌,或者干脆踢我去吃屎。”
  這家伙真的醉啦!
  莫筱蟬好笑地撫撫他熱燙的俊臉。
  “以后你想親就親,我保證絕不生气,嗯?”
  俊目眨了好几眨。“真的?”寒仲軒悄聲問。
  莫筱蟬黛眉一挑。
  “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話啦?”
  寒仲軒慣眉苦思了好半天!
  “呃……好像沒有耶。”
  “那就是了。”莫筱蟬轉眼盯著直向他們道一桌走來的中年人。“仲軒,坐好,有江湖同道來打招呼了。”
  “嘎?”寒仲軒醉眼迷蒙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我不認識他啊。”
  “我認識。”莫筱蟬說,同時朝已來到桌旁的中年人點了點頭。“万樓主,好久不見了。”
  身材瘦長,年歲四十上下,那是個雍容洒脫、气度恢弘的男人,細長上挑的鳳目中更存一股說不出的威凜意味。他,就是在甘陝一帶聲威顯赫,与粵院、青宮、白堡分庭抗禮、共霸武林的鐵血樓樓主万流奇。
  万流奇年近四十未婚,便是因為心高气傲、眼光太高,找不到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直到兩年前,在莫筱蟬父親莫問天的壽宴上,万流奇見到了年方十七的莫筱蟬,立時惊為天人,并在宴后即向莫問天求親。
  可万流奇認為只有莫筱蟬配得上他,莫問天卻認為不過小他几歲的万流奇配不上他的寶貝獨生女,但又不好直接拒絕万流奇,只好以女儿還年幼,而且他夫妻倆膝下僅有一女,想讓她多承歡几年為借口來惋拒。
  當然万流奇并沒有因此而絕望,他決定耐心等待,他不相信莫問天還能找到比他堂堂鐵血樓主更好的女婿。即使莫問天找了許多青年俊彥与莫筱蟬見面,他也是認為以莫筱蟬的條件,眼光絕不會如此低淺。
  可前些時候,听間淘淘宮少宮主房慕极陪同莫問天夫婦与莫筱蟬同游川鄂,他就不能不開始擔心了。跟著,手下又來通報莫筱蟬出現在長安,他自然立刻輕車簡從出來找她了。
  然而,跟在她身邊的年輕人又是誰?
  万流奇謹慎地瞥寒仲軒一眼,而后向莫筱蟬抱拳施禮。
  “莫姑娘,既然來到長安,為什么不到舍下來讓流奇盡心招待呢?”
  嘔!又一個令人惡心的家伙!
  莫筱蟬強忍住心中的厭惡感,勉強擠出一絲客套笑容。
  “不敢。我只是和朋友來長安辦點私事,怎好叨扰万樓主?”
  万流奇又瞟一眼猶自一杯杯喝個不停的寒仲軒。
  “這位是……”
  莫筱蟬伸手扶住開始東倒西歪的寒仲軒,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放柔和了。
  “神手書生寒公子。”
  神手書生?沒听過,想必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不足為慮。
  于是万流奇依然專注于莫筱蟬一人身上。
  “莫姑娘,既然來到長安,流奇又已知曉,若是不接受流奇的招待,令尊若是知道了恐怕也會不高興:何況若讓江湖人士知道莫姑娘不愿接受流奇的款待,怕也會誤解莫姑娘瞧不起流奇呢。”
  來這招?莫筱蟬暗自冷哼。
  “啊,万樓主千万莫擔心,在我出門前家父還特別交代,出門在外千万不能任意騷扰各位武林同道,免得同道們認為我們皓穆院只會恃強凌弱,所以我在游走江湖時從來不曾讓任何武林同道招待過。”
  她笑了笑。
  “瞧,既然我惋拒了所有同道的款待,當然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是故意不讓万樓主招待的不是嗎?”
  万流奇還想再說什么,莫筱蟬又搶著繼續說:
  “而且我若接受了万樓主的接待,恐怕才真的會令同道們誤以為我是看不起他們才不讓他們招待的呢。我想万樓主當不愿陷我于傲慢之名吧?”
  万流奇不由得窒住了,但他還想做垂死掙扎。
  “可是若流奇就這樣讓莫姑娘离去,流奇真是于心不安。”
  美目略略一轉,莫筱蟬忽地狡詐地笑了笑。
  “這樣吧,我爹娘正由房少宮主帶領在川境游覽,他們曾告訴我想到敦煌看看,卻苦于無人帶路。我想若万樓主真有心,不如請万樓主偕同我爹娘去敦煌,等我私事辦完之后,也是會去找爹娘會合的。”
  嘿嘿,讓你們去狗咬狗一嘴毛!若是有机會,說不定教白骨堡也去湊上一份熱鬧,讓江湖四大霸主去搞成一團亂,她樂得在一旁看風景。若是場面不夠熱絡,她也很愿意擔起搖旗吶喊的職責。
  而万流奇一听,也對,若是讓房慕极有机會贏得莫問天夫妻倆的歡心,他可就沒什么希望了。現在耐心等待已是不合時宜,他得積极搶攻才行。
  想念至此,他立刻猛一點頭。
  “好,既然莫姑娘有事,那流奇就不再打扰了。等日后姑娘与莫院主會合之際,再讓流奇好好招待一番。”
  莫筱蟬笑眯眯地直頷首:“當然,當然!”個屁!
  万流奇急匆匆离去,莫筱蟬這才敢笑出聲來,可剛一笑,肩頭便覺一沉,她詫异地望去,卻見寒仲軒已然醉倒在她肩上了。
  啊,這男人真是……可愛!
  寒仲軒臉色青白地睇著她。
  “我從來沒有喝醉過。”
  小嘴儿抖了抖。“我想也是。”莫筱蟬忍笑道。
  寒仲軒的俊臉苦了苦。
  “我也不知道喝醉酒后會這么難受。”
  唇角開始上揚。“我想也是。”莫筱蟬快要忍不住了。
  寒仲軒五官全皺成了一堆。
  “真的很難受耶。”
  終于失笑。“我想也是。”莫筱蟬笑不可抑地說。
  寒仲軒哀怨地瞅她一眼。
  “是你灌醉我的。”
  “我想……”莫筱蟬笑咳兩聲。“好像是。”
  寒仲軒又瞪了她好半晌。
  “我想吐。”
  他真的又吐了,莫筱蟬仍然溫柔耐心地照顧他,就如同前一天他醉得不省人事時一樣。
  從酒樓回到客棧后,寒仲軒不過昏睡了一會儿就開始大吐大鬧,真是讓莫筱蟬又意外又好笑。沒想到平日這么正經斯文的人,酒醉后竟然如此不可理喻。
  吐就吐嘛,可他一吐完就喊餓,點心端來,半口都還沒下肚,又開始吐了。
  口渴就口渴嘛,可他一會儿嫌茶太過苦,一會儿又說太淡了。
  熱就熱嘛,不蓋被子就是了,可他偏要把衣服脫光光,若不是她使盡全力“護褲”恐怕他連最后一件里褲也是非脫掉不可。
  睡就睡嘛,可他硬要抱著她才肯乖乖的睡,否則就抱怨個不停,還問天問地問筱蟬,為什么大家都要欺負他?他做的還不夠好嗎?
  到最后,他開始哭了,哽咽著說他好累好累,他不知道為什么爹娘要把這么大的擔子扔給他一個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教導頑劣的弟妹們。然后他又抽噎著哀求她幫他,他說她比他能干,她治得了他的弟妹,她做得到所有他做不到的事……
  說得她也跟著眼紅掉淚。
  這男人,只有在酒醉時才敢把平日不敢說的話統統說出來,不敢做的事也統統給他做到。他靠在她怀里哭到睡著,可到了翌日清晨醒來后,他就忘了一切自己所說過的話和所做的模事。
  “你為什么要把我脫成這樣?!”他臉紅耳赤地惊叫。
  莫筱蟬輕歎。
  “公子爺,那是你自己脫的。”
  “嘎?!”他錯愕了下,旋即矢口否認:“不可能,我不會做這种事!”
  “是嗎?”莫筱蟬斜睨著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若不是我抓得緊,你連最后一件……呃、也是會脫掉哩。”
  俊面又回复豬肝色。“不……不可能!”
  “那你記得你吐過多少次嗎?”
  “我……”俊臉上一片茫然。“……有吐過嗎?”
  美目翻了翻。“算了,算了,反正看你的臉色大概還是會再吐,到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有沒有吐了。”
  之后,在埋怨她故意灌醉他下一刻,他又吐了,然后又睡了整整一天,隔天才真正清醒過來。
  “對不起。”他見見地道歉。
  “為什么?”她睜大眼問道。
  “我喝醉了。”他羞愧地說。
  “我知道,我故意灌醉你的嘛。”她笑道。
  “呃……我也吐了。”他的腦袋垂到胸前。
  “唉,喝醉酒都會吐的嘛。”她無所謂地說。
  “我……”他偷覷她一眼。“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可是……”
  “放心啦,”她打岔。“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很乖啦。”
  “真的?”他不放心地再問。
  “喂,你很煩耶!”莫筱蟬叫著。
  “走啦,走啦,我們去吃東西,然后去逛逛黃陵吧。”
  寒仲軒一听,俊臉刷一下又白了。
  “吃……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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