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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有一天晚上,忽然雷聲大作,銀色的閃電如撕天裂地一般的打下來,長平公主朱顏忽然坐起身,凄厲的慘叫一聲后,在其他人醒來靠到她旁邊之前,便又昏過去。
  袁德芳再把過她的脈,并檢查她的傷口,一切都安好。
  “袁公子,公……顏儿姑娘她怎么了?”何新擔心的問。
  為了掩人耳目,因此規定大家不再稱她公主,而只呼她的閨名。
  “沒事,我想她是被雷聲嚇到,或只是作了惡夢。”袁德芳擰了塊濕布,輕輕的拭去朱顏臉上的汗水。她昏迷了五天才醒,可是自從三天前她醒來,精神狀況還是一直不穩定,不是呆呆傻傻的,就是害怕而哭哭啼啼的,讓人看了實在很難不心生怜憫。
  “好可怜!”阿莞歎息著說,“大嫂,你說她會不會就這么瘋一輩子?”
  “啊!”何新听了又是淚如雨下,“袁公子,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我家公……顏儿姑娘。”
  這些日子以來,袁德芳覺得自己簡直快被何新的眼淚給淹死,他有些不耐煩的說:“就跟你說過別動不動就哭,你老是這樣哭,連我都想生病了。”
  何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這么會哭,委屈的在一旁偷偷頻頻拭淚。
  凌蒼蒼走過去安慰他,“放心,像顏儿這么好的姑娘,老天爺不會對她那么殘忍的。”
  她的溫柔确實撫慰何新無以憑借的心靈,但也因而讓他又涌出新淚。
  豪格站在門口望了好一會儿天空,神情有些擔憂,說他是疑神疑鬼也好,總之他就是覺得很不安。
  “豪格,你怎么了?”凌蒼蒼的手輕輕的搭在他的手臂上。
  她這种自發性的舉動愈來愈多,不但沒讓豪格放心,反而愈來愈舍不得她受到任何傷害。
  歎了口气,張開雙臂將她攬在脅下,讓她的頭倚著他的肩窩,“真想把你藏到一個沒這么多紛爭和死亡的地方,否則我的一顆心總是不踏實。”
  凌蒼蒼笑了笑,“我看那口大鐘就挺好的,刀槍不入。”
  “你也學會貧嘴了。”豪格被她逗笑,但是那股不安仍在,“不知道現在局勢到底如何?我看我還是跟德芳商量一下,早日把你們送回江南。”
  “也不必急在這一天、兩天吧,等顏儿姑娘的身子強壯些,才好受得住旅途勞頓。”
  豪格整整她的鬢發,有些不舍的說:“你怎么什么事都先為別人著想,教我以后怎么放得下這顆心不把你看緊一點,省得你又去為誰涉險。”
  “我哪有你說得那么好。”
  “你對誰都好,就只不肯對我好。”豪格竟撒起嬌來了。“哪天把你帶到天涯海角,除了我,讓你誰也關心不了。”
  凌蒼蒼認真的說:“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對你不夠好?我從來沒學過怎么伺候男人,以后,我會努力一點。”
  “我才不要你伺候,我只要你的心中有我,最好全部都是我,那就夠了。”
  凌蒼蒼激動的脫口而出,“我欲与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豪格溫柔的捧起她的臉,深情的望著她說:“這可是你親口承諾的,山無陵,江水為竭。”
  “天地合,乃敢与君絕。”凌蒼蒼接道。
  “即便如此,我依然要愛你到來生。”
  她無言的雙眸含淚。
  他低下頭,渾然忘我的吻她,壓根儿沒想到身后一屋子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袁德芳覺得再放任下去,恐怕就要在菩薩神像面前演出一場激情的愛情戲了,因此暗示性的咳了兩聲。
  然而此舉卻惊不醒夢中人,只見豪格把她摟進自己的怀中,一副好像要把她揉進身体里似的,看得阿莞和何新兩人羞得把頭垂得都快貼地了。
  袁德芳也不想做那棒打鴛鴦的事,不過他還是過去,至少也得把他們赶去別的花間草叢,省得在這里嚇坏民族幼苗。
  “喂!”他拍了豪格的肩一下,“喂!”
  豪格怒目而視。
  “你還好意思瞪我,麻煩你先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好不好!”
  凌蒼蒼一眼看去,正好是菩薩垂目的慈顏寶相,羞得她轉身奔出前廊,而豪格則二話不說便撇下袁德芳追過去。
  袁德芳看他們一前一后繞著小徑往廟后而去,遂笑罵,“重色輕友!”
  這時天剛破曉,他們追出小廟,小廟后有一片香楓林,盡處還隱隱約約看得見北京城牆腳,豪格在一顆大樹下攔住她,用雙臂困她在樹干与自己之間。
  凌蒼蒼背靠著樹干欲拒還迎,終究抵不過豪格這個調情圣手,全身酥軟的任他為所欲為。
  豪格不知怎么地忽然心頭一惊,警覺的回頭一看,才看見影子在晨霧縹緲間一閃而逝,便听見箭簇破空而來。
  這時凌蒼蒼不知從哪儿生來的力气,居然一把推開他,硬代他受這一箭。
  “蒼蒼!”豪格狂吼一聲,眼看著她就要一箭穿心,他几乎救不了她,只有狠下心來,一腳踢她個四腳朝天。
  說時遲,那時快,從另外一個方向又飛來一支箭,不偏不倚射中他的肩膀,接下來又有一支飛箭將至,根本無暇思考,他完全把她護在自己身下。
  然后就在他抱起凌蒼蒼正想奮力一躍而起時,他的大腿和另一邊的肩膀又各中一支箭,他忽然有种体悟,躲在暗處的小人似乎不打算將他一舉擊斃,而是存心凌虐。
  一時之間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拚死保護她,滿怀柔情的低下頭看她,這會儿她可就獨獨為他花容失色了吧!豪格亂得意一把的想。
  凌蒼蒼眼睜睜看著豪格被射中三支箭,自己卻毫無辦法,推又推不開他,只能心急如焚的看著豪格背后有人惡意的緩緩接近,心慌意亂的她又是抱他的頭,又是試圖以手指擋去一切傷害,卻徒勞無功。
  “你們是誰?想干什么?”凌蒼蒼朝豪格身后漸漸接近的人哭喊。
  豪格想轉身,卻又有一支箭射中他的肩,他已成為箭靶子。
  凌蒼蒼看著愈來愈接近的那人已揮起刀,一副要責豪格于死地的樣子,她失聲的哭喊,“不要!不要殺他!救命!救命呀!德芳——”
  那把刀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殘酷光芒,可卻在剎那間飛至他處,因為袁德芳終于赶到了。刺客見有人相助,便失去了蹤影。
  “豪格!”袁德芳看著豪格背上插了那么多支箭,腦中一片空白。
  “我很好,沒傷到要害。”豪格還有辦法自己站起來,“你有沒有看到是誰所為?”
  “沒看清楚。”袁德芳听他說話還中气十足,于是才放心,“怎么?難道你不認為只是巡邏的士兵?”
  豪格若有所思的回想剛才那种凝重的殺气。
  “先別想了,還是快回去療傷要緊。”
  打從袁德芳一出現,凌蒼蒼整個人就變得沉默不語,豪格見狀便安慰她,“蒼蒼,別擔心,只不過是几支箭而已,不礙事的。”
  袁德芳也說:“他以前還受過比這更重的傷,你真的不用替他難過。”
  凌蒼蒼假意點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但是腦子里盤桓不去的又是宿命的無情手段。
  總之,她又差點害死豪格了。
  豪格和袁德芳也都明白她的思考模式,除了無奈之外,在這危机四伏的當下,也想不出什么實際的辦法糾正她那根深柢固的迷思。
  回到小廟,因一心急著要幫豪格治療,差點忘了藏在大鐘底下的三人,于是又忙了一陣子放他們出來,他跟豪格不一樣,豪格憑的是天生神力,而他就很識相的運用智中巧思。
  “大哥!”阿莞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變成刺蝟了?”
  袁德芳忍住笑,專心的開始幫豪格拔箭,“豪格,我要拔了,吸口气!”
  一陣銀光乍現,血流如注,恍恍惚惚的朱顏立即又駭然惊叫一聲,昏了過去。何新忙將她抱住,急得熱淚盈眶。
  “唉!阿莞,你去照顧那個小……白痴吧,這里有我和蒼蒼就行了。”袁德芳猶豫的看了凌蒼蒼一眼,實在不敢确定她能否承受得住。
  然而凌蒼蒼咬著牙,白著臉,一會儿送布條,一會儿送藥草,好歹她這些天也看得夠多了,有點習慣。
  四支箭都拔出來,傷口也都包扎好,豪格逞強的靠自己的力量翻身坐起,一面還說笑,“幸好沒射中我的屁股,要不然我坐臥豈不是都不能,那就真的很痛苦了。”
  而他兩肩均有傷,袁德芳也跟他開玩笑,“這下子又給你找到借口讓蒼蒼伺候你吃飯了。”
  想到那親一下、吃一口的事,豪格不禁咧嘴而笑,但凌蒼蒼就是笑不出來。
  擁抱是一切傷害最有效的良藥,袁德芳推了她一把,“他兩臂暫時舉不起來了,就麻煩你主動一點,抱抱他吧,我去看看朱顏怎么了。”
  在收拾箭頭時,袁德芳很難不注意到箭頭上面的一些標語,那是八旗軍專有的記號。
  “豪格,你看!”
  豪格看了,面無表情。
  “你剛才不是在怀疑什么嗎?”袁德芳問,“是不是被你猜中了?”
  豪格面色凝重的說:“我什么也沒猜,只是覺得那股殺气,并非一般殺手所有。”
  “有了這個,你就知道該從哪個方向去猜了吧?”袁德芳攤開手心。
  凌蒼蒼一想到那個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一陣輕顫。
  豪格不愿她擔心害怕,于是說:“以后再討論……”
  但是凌蒼蒼怎能不關切,“你們是說那兩個人是蓄意謀殺?”
  “兩個?!”袁德芳追問:“你看到兩個人?長什么樣子,你有沒有看清楚?”
  “我只記得那雙眼神很凶惡,揮刀時還笑得很得意。”
  “他們穿著是怎樣的?”
  “普通的灰衫和雜色罩甲。”
  豪格笑了,“別問了,難道你以為他們會大搖大擺的走進關內。”
  袁德芳想想也對。
  “是不是你叔父派人來暗殺你?”凌蒼蒼比他們兩人干脆的指名道姓說出陰謀。
  豪格沉吟一會儿說:“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知道他何時開始如此忌憚我的存在。”
  “那是你太以君子之腹,容小人之心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你是他謀權奪勢的計划中頭號障礙,不除掉你,他寢食難安呀。”
  凌蒼蒼擔憂的靠緊豪格,“你斗得過他嗎?要是斗不過……”
  袁德芳一笑,“女人家就是這樣,光會指使張三李四去做英雄,自己的心上人可就心疼了,原來大嫂也是一樣的。”
  凌蒼蒼聞言愣了一下。
  豪格則佯怒說:“你眼紅是吧,管人家鶼鰈情深!”
  袁德芳一听大笑,不再說話。
   
         ☆        ☆        ☆
   
  傍晚,北京城門忽然大開,全數闖軍余眾紛紛逃逸,只留下一城的百姓不知所措,袁德芳打听后才知,原來昨天吳三桂開了山海關讓清軍進城,今天清軍便擊潰闖軍,听說李自成已向西安方向竄逃,至于八旗軍已往北京而來。
  “你說,我是該高興呢,還是該擔心?”豪格問袁德芳。
  這一屋子婦孺殘兵,頗讓袁德芳感到黔驢技窮,“偏偏那口大鐘還不夠大,不然我們全都躲進去算了。”
  說笑歸說笑,辦法依然得想,其他人還無所謂,好歹豪格是滿清的皇子,就算有人想要他死,也只敢暗來,這座靠山可大了;但是長平公主就不同了,把她留在淪陷區,万一被發現了,不知會有什么下場?
  “不管了,德芳,我們馬上出發,送他們去江南。”豪格當机立斷。
  “可是你的傷……”凌蒼蒼擔心的說。
  “不管了,這么一點小傷不會有大礙的。”豪格拍拍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你不要瞎操心,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以前曾經徒手擊斃一只熊?”
  袁德芳在心里偷偷歎气,不管豪格怎么說,他們依然是婦孺殘兵,于是道:“我看我最好去找找看有沒有馬車,要不然全是姑娘家,能跑多遠?”
  袁德芳才出廟門,就發現有一隊人馬在附近搜索,他一細查,居然是清軍中的蒙古部隊,這非同小可,他嚇了一大跳,暗忖,怎么這么快就找來了?
  仗著自己會說滿語,他偷抓一個小兵到角落,先問問是哪邊的,若是多爾袞的人,只好殺一個算一個。
  幸好那部隊是隸屬敖漢部的班第,豪格的妹夫。
   
         ☆        ☆        ☆
   
  班第一看見豪格,也不失問候他傷勢,便先取笑他的光下巴和光腦袋一陣,就跟袁德芳所預料的一樣。
  豪格早就有心理准備,遂動半分气的問:“不是在打李自成,怎么你這么快就先來了?”
  班第馬上嚴肅的說:“今天下午你伯父濟爾哈朗派人來找我,听說你人就在北京而且受了重傷,還听說多爾袞下了道秘令,要在你孤掌難鳴之下,趁亂殺你,所以他要我先過來看看虛實。”
  “真的還是假的?”袁德芳也實在料想不到多爾袞已窮凶惡极到這种地步。
  “無論真假,至少我先赶來,相信就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做這种事。”班第說。
  “早就跟你說過多爾袞奸詐狡猾,不可小覷他的野心,說不定你父親就是被他的陰謀害死的。”袁德芳又繼續說,豪格無言的震了一下。
  班第這才想起他的傷,“對了,你是怎么受傷的?”
  袁德芳直接拿那几支傷了豪格的箭頭給他看。
  “是誰做的?”班第問。
  “沒看清楚。”袁德芳想了想問:“班第,先鋒軍有誰?”
  “我和巴爾堪。”班第回答。巴爾堪是濟爾哈朗的儿子。
  “應該不是巴爾堪的人。”袁德芳沉吟。“如果不是先鋒軍的探子,那么必定是多爾袞另派親信觀察北京的虛實,結果剛好發現你,就順便……”
  “我知道了!”班第忽然大喊,“如果不是巴雅喇,就是喀爾楚渾,最近几天都沒有看見他們在多爾袞身邊。”
  “巴雅喇?!”豪格簡直無法置信,巴雅喇是他鑲黃旗下的一員大將,想到曾是与他生死与共的袍澤,如今倒戈相向,讓人如何不寒心。
  “喀爾楚渾我還不惊訝,他老子在皇太极在世時就有過圖謀不軌的紀錄,可是巴雅喇……”袁德芳看見豪格的臉色,就不忍再說了。
  世事有如波濤洶涌,豪格緊緊的握住雙拳,卻難力挽狂瀾。轉頭看見屋子一角的凌蒼蒼雙目盈盈的瞅著他。
  罷了,反正江山本來就不屬于他,与其跟他們糾纏不清,倒不如和美人逍遙与共。
  “豪格,其實……”班第一直沒放棄擁立他為帝的計划。
  “先別在這儿多說,万一你的人里有個巴雅喇第二,豈不讓多爾袞又有借口生事。”豪格不想多談爭權的事。“不過,既然有你的人在,今天晚上大家就可以安心睡覺。”他轉頭跟袁德芳說:“明天還是按照原定計划,送他們回江南。”
  “你們呢?”袁德芳朝凌蒼蒼努嘴。
  “我們當然也一起走。”
  “走去哪?”班第也看凌蒼蒼一眼,領會豪格的意思,焦急的說:“你不會真的要拋下這一切,跑去跟美人逍遙吧?”他責怪的指著袁德芳又說:“你怎么盡學他的逍遙?”
  “喂!干么扯上我?”袁德芳委屈的喊。
  豪格笑了一笑,安撫班第,“既然我叔父下了狙殺的命令,你不覺得我這個時候稍微避一避,等我想出辦法對付他,再作打算比較好嗎?要不然我手上沒兵權,也不曉得誰是真的跟我站同一邊,貿貿然行事,你想成功率會有多少?”
  “雖說他樂逍遙,”袁德芳笑說:“但他這會不就立刻運籌帷幄了。”
  班第也覺得他說的确實有理,況且這次是多爾袞帶兵進關,居功厥偉,恐怕一時之間很難扳倒他,一切還是從長計議。
   
         ☆        ☆        ☆
   
  清晨,听見第一聲雞啼后,何新跑去搖醒袁德芳。
  “她又怎么了?”袁德芳一見是何新那張苦瓜臉,呻吟了一聲,看來非得早日甩脫朱顏這個大麻煩不可,否則他豈有宁日可言?
  “她……她不見了。”
  “我的媽呀!”袁德芳痛苦万分的坐起身,“你去茅坑找過了沒?也許她在那里昏倒了。”
  “我……我找過了,可是她不在那里。”
  豪格也被吵醒,跟袁德芳一樣有些不耐煩,“前院后院都找過了嗎?”
  何新苦著一張臉點頭。
  豪格見袁德芳賴著不肯動,于是笑他,“小公主是歸你管的,你還是認命吧!”
  “唉!”袁德芳認命的歎口气。
  何新苦著一張臉說:“不是公主不見了,是凌小姐。”
  “什么?!”豪格跳起來大吼,“怎么不早說!”
  “我以為她只是去出恭,所以沒在意……”
  豪格搖醒阿莞問:“蒼蒼呢?”
  “不是在睡覺……”阿莞揉揉眼睛,除了又開始尖叫的朱顏,哪有凌蒼蒼的影子,“人呢?”
  豪格撇下阿莞,盲目的找尋她的身影,可是她竟像空气一般不見了。
  “豪格,你先冷靜下來。”袁德芳拉住他,“慢慢想,總會找出頭緒的。”
  “發生什么事了?”
  守在小廟前的班第也听見騷動而跑來關切,但是豪格情急之下只想到他先前對凌蒼蒼存有偏見,于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住他的衣領。
  “是不是你把蒼蒼帶走的?”
  “豪格,你冷靜點!”袁德芳忙將他們兩人分開,然后問班第,“這夜里,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什么動靜?”
  “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看到。”班第看豪格那副模樣,很不滿的嗤之以鼻,“怎么?才跑了一個女人,就讓他瘋了,這還是豪格嗎?”
  “班第,你就少說兩句吧,可以的話,就麻煩你的人提供一點線索。”
  “大哥!二哥!”阿莞跑出來,“我發現大嫂的父親也不見了,你們想她會不會是自己先回去了?”
  豪格馬上体驗凌蒼蒼的思路,她一定又是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正義感或是罪惡感而獨行天涯。
  他匆匆忙忙吩咐袁德芳,“我去追她,你來安排其他事。”然后搶了班第的馬便往南奔馳。
   
         ☆        ☆        ☆
   
  每一條城外的大街小巷都是攜家帶眷逃命的百姓。一開始豪格往前直沖,沒注意會不會在成行成列的難民群中錯過,漸漸的天也亮了,他才稍微冷靜的逐一尋找。
  其實凌蒼蒼根本沒走那么快,就在他快翻遍每一寸土地時,她才一瘸一拐的走到永定河,正打算搭船回江南。
  豪格一看見她安然無恙,這才放心,不過很快又怒极。
  “蒼蒼,你給我過來!”
  凌蒼蒼回頭看見他,霎時開心得不得了,但馬上又陷入哀愁。
  只見船就要開走了,豪格跳下馬,朝她大吼,“你要是不給我過來,我就打翻一船的人!”
  凌蒼蒼馬上回他一句,“你不會的。”
  他滿臉凶狠的又吼,“你看我會不會!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什么狠事都做得出來。”
  他的威脅恐嚇雖然嚇不到她,但卻把船上的人嚇得巴不得她立即下船。
  船家拜托她,“這位姑娘,你還是下船吧,可別連累了一船的無辜人。”
  “他真的不會做這种事。”凌蒼蒼倒不是在說服他人,而是不想讓別人誤會他真那么凶殘。
  然而豪格已經擎起一枝長篙,嚇得船上的人苦苦哀求,“姑娘,我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不要害我們呀。”
  船家則干脆把船靠岸。
  豪格瞪著她的眼神其實是很深情的,而見他伸手向她,她的心實在很想飛向他。
  “你到底下不下船?”豪格故意凶惡的問。
  那一船的人只想著眼前的彪形大漢,怎么不干脆一把抱走她,誰知豪格有苦難言,雙肩的傷口痛得他快撐不住,背上的黏濕并非汗水,而是血。
  最后不知是誰推了凌蒼蒼一把,豪格只有拚了命去抱住她,這時她才摸到他背上的鮮血淋漓,心疼的忘記所有堅持。
  “你這個傻瓜!”她罵。
  見那一船的人已經行遠了,豪格這才齜牙咧嘴,卻很得意的說:“我要是傻瓜,就不會唬得一堆人把你推給我了。瞧!我半分气力都沒用上呢。”
  “唉!”凌蒼蒼又想起自己的堅持。
  “你不是承諾要跟我長相廝守嗎?為什么要偷跑?”他有點傷心的問。
  “我……”
  “是不是你的心里終究還是顧忌我是滿人?”
  她抬起頭,無言的望著他。
  “還是你又再想起那些怪力亂神的事?”
  “除了那些外在環境因素,你可有想想你心里對我的感情?”
  凌蒼蒼低下頭,“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你受傷。”
  他勉強伸出雙臂無力的摟著她,“難道我就不怕,你以為我跟著你,會比你跟著我危險嗎?就算沒有你,我的處境也夠危險了。但是有了你,我的人生則更多了許多快意,要是沒有了你,我便只能生活在一團混亂中,你當真宁愿如此?”
  她又摸到他背后的血,便再也無法堅持己見,“唉!先找個地方治療你的傷口吧!”
  豪格又不動如山了,“除非你現在就答應我,再也不离我而去,否則我哪儿也不去。”
  這絕對是凌蒼蒼的弱點,豪格看得很准。
  果然,她馬上就急哭的說:“我答應你就是了!”
  就這樣,豪格偷笑的讓凌蒼蒼扶著上馬,一起往回走去。
   
尾聲

  那天回去的半路上豪格便遇到袁德芳等人。
  “我送朱顏到史可法那邊后,就回來找你。”袁德芳覺得豪格還是先別去南方較好,一來他的傷勢需要休養;二來他畢竟是滿人大將,雖然他沒有辮子,也沒有王位。
  “阿莞,大哥、大嫂就讓你多費心照顧了。”
  “二哥……”雖然他們結拜得有些草率,但阿莞心里真的已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哥哥。
  袁德芳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你最好三不五時提醒大嫂,什么叫做三從四德,叫她別再像今天一樣跑了讓人擔心,讓大哥傷心。”
  阿莞點點頭。
  “早點回來。”豪格和他緊握住手,“万一我真當上皇帝,我會很需要你的。”
  “不是我看輕你。”袁德芳笑說,“憑你是斗不過多爾袞的,所以在我回來之前,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跨馬出郊時极目,不堪人事日蕭條。這一別,隔了黃淮,隔了胡漢恩仇,誰知,再見面已是滄海桑田。
  同年十月,豪格又复原封王位,而當初想殺害他的人也已受到應有的處分。他隨即領軍到山東平濟宁的反清勢力,勢如破竹,三兩下便征服。
  瑞雪紛飛下,豪格讓部眾慢慢班師回朝,自己卻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一心懸念著即將臨盆的凌蒼蒼。可惜他終究沒來得及赶上那一刻,娃娃已出世七天了。
  到達目的地后,他還是很興奮的往凌蒼蒼住的院落跑去,但才跑到一半就被阿莞攔下來。
  “大哥!你回來了……不行!你得先去沐浴更衣,否則我不讓你進去。”
  “就讓我先看一眼吧!”豪格威風全無的哀求著。
  “不行就是不行,你渾身上下髒死了,還有這一把臭胡子,万一把她們熏病了怎么辦?”阿莞儼然是最嚴厲的守門神,“去去去!連指甲縫都得刷干淨。”
  豪格不甘不愿的等不及水燒熱,一心想到他嬌弱的妻小,便硬著頭皮洗冷水澡。
  “我可以進去了嗎?”他以僅剩的耐性敲門。
  “我得先檢查一下。”阿莞淘气的在門口作勢要檢查他的手指頭。
  “阿莞,一個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尤其是我的!”豪格不耐煩的瞪大眼。
  然而,阿莞已經不怕他了。
  “阿莞,別鬧他了。”屋子里傳來凌蒼蒼柔弱的聲音,“豪格,你可以進來了。”
  豪格把阿莞推開,一步當兩步走的跨進房。才兩個月沒看見她,就恍如隔世。
  他渴望的沖到床邊,“你覺得怎么樣?”
  “我很好,你想不想抱一下。”她虛弱的微笑。
  豪格低頭一看,卻突地呆住,因為她左右臂各躺一個襁褓。
  “你喜歡哪一個娃娃?”凌蒼蒼問。
  他左看右瞧,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粉雕玉琢,竟然是一對雙胞胎,“我真是太厲害了,居然讓你一次生兩個娃娃。”
  她虛弱的一笑,豪格馬上接過其中一個娃娃,抱起來端詳,“好漂亮的娃娃,是女儿吧?”
  “兩個都是女儿,希望你不介意。”
  豪格笑說:“傻瓜!我怎么會介意呢?”豪格怀中的嬰儿忽然睜開一對水靈靈的眸子,好奇的瞅著他,就在這一刻,她完全的折服他的心,“不過我這對女儿這么漂亮,可得藏好才行,我絕對不讓她們十几歲就嫁人。”
  阿莞這時插嘴,“這還不簡單,過兩年你就開始放風聲,說這對姐妹花命中帶克,那么你至少可以保她們二十年沒人過問。”
  豪格笑說:“這個辦法似乎可行。”
  事已至此,迷信之說似乎不攻自破,豪格這會也仍是活蹦亂跳。
  豪格手中的女儿開始嚶嚶哭泣,阿莞說:“我來看看小江怎么了。”
  “小江?”豪格把女儿交給阿莞。
  “小江是姐姐,我手上的是妹妹小南。”凌蒼蒼解釋,“這是我自己叫的乳名,我想等你回來替她們取個名字,所以就先隨便叫叫。”
  “小江,小南。”豪格仔細玩味這兩個名字,知道她一定很想家,很想念舅舅,和待她如一家人的夏家。
  其實他也很想念他的兄弟袁德芳,他相信他們一定有團聚的一天,而他有朝一日也會帶著蒼蒼回江南一趟,完成她的心愿。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人終于團圓了,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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