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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今晚的十五月圓夜正巧是京城一年一度最熱鬧的廟會。
  從入夜開始,人群開始出現在街道上,白天在街頭的小販、四處表演的戲班子、賣膏藥的雜耍,為了趁此机會好好大撈一筆,全都老早就在街道上占好了位置,等人群開始出現后,拉開嗓門大聲吆喝。
  剛換了東家的天下第一樓也不落人后,藉著位居市街最好的位置,在新東家焦木君一聲令下,趁著今晚熱鬧的盛會重新開張,用膳、住宿一律對折优待,打算再次打響天下第一樓的名號。
  此時,天下第一樓的二樓廂房里,只听哀歎聲不斷傳出,一聲一聲的哀怨聲歎得送茶點進來的小二哥也為之心酸。
  妙首光光只手托腮,又重又長地歎了口气,可怜兮兮地朝站在一旁的孔子昂哀求道:“子昂,你坐下來啦!”
  孔子昂搖搖頭,口气依舊冷淡,“謝謝夫人,子昂用站的就可以了。”
  “不要啦!一塊坐嘛!”她不滿地嘟著嘴,作勢要拉他,“你再不坐下來,我伸手拉你了。”
  孔子昂俊臉一紅,連忙挑了張离她最遠的椅子坐下來。
  “這樣才像話嘛。”妙首光光開心地笑了,滿意地道:“你這么大個儿的杵在那儿,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誤以為你是根柱子呢。”
  “夫人太夸張了。”孔子昂輕歎口气,對她的口無遮攔無可奈何,每次都被她整得啼笑皆非。
  “會嗎?”妙首光光不以為然地甩甩手。她一臉無聊地趴在桌上,皺眉道:“子昂,樵哥哥還要多久才來啊?”今天晚上的廟會她期待好久了,明明早就和樵哥哥說好,今天早上竟然告訴她,要她到客棧等他,他隨后就到。
  “老爺一會儿就到了。”
  “你從剛才就這么講。”她白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竹筷猛戳他的手,“他到底還要多久才來啊?子昂——”
  “夫人。”孔子昂低頭看著猛戳他的小手,歎息道:“這竹筷是拿來吃飯,不是拿來玩的。”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當然知道筷子是做什么用的。”妙首光光瞪了他一眼,報复地用竹筷使力往他手上戳下去。“誰教你那么不耐碰,我才隨便碰你一下,你的臉馬上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
  “夫人。”孔子昂無奈地道:“大庭廣眾之下,你……”可不可以別那么口無遮攔?他小心翼翼地睨了她一眼,識相地沒把心里的話說出來。
  “我怎樣?”
  孔子昂連忙拉著椅子退了一大步,低頭忏悔道:“子昂失言,請夫人見諒。”
  妙首光光又惡劣地戳了他好几下,才悻悻然地放下竹筷,對自己欺負年紀輕的小弟弟絲毫不覺得愧疚。
  才安靜不到一會儿工夫,妙首光光忍不住又開口。
  “子昂,樵哥哥怎么還沒來?”
  “老爺跟夫人約好了,不會爽約,應該就快到了。”
  “喔。”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點了下頭。
  過不了一會儿,她又憋不住地開口:“子昂,樵哥哥到底還要多久才來啊?”
  孔子昂輕歎口气,緩緩地道:“老爺就快到了。”
  “好吧!”她夸張地歎了口長气。
  孔子昂松口气,才伸手倒杯茶,還沒來得及喝,妙首光光又開口了。
  “子昂,樵哥哥怎么還沒來啊?我等了好久、好久了。”
  孔子昂深吸口气,努力壓下想朝她大吼的沖動,扯了扯嘴角,像吞了几斤粗石一樣,粗聲道:“老爺就快到了。”他們才剛坐下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什么時候“好久、好久”了?
  “你別一直敷衍我!”妙首光光瞪向他,悻然道:“我們到好久了,樵哥哥為什么還不來?”“我們沒有到很久。”他一直相信夫人有把圣人逼瘋的本事,只是他到今天才体會到老爺平時生活在怎么樣的水深火熱中。
  妙首光光哀戚地歎了口气,才要追問蘇君樵的下落,突然瞥到孔子昂向來冷冽如冰的臉龐竟破天荒的出現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子昂,你肚子不舒服,想上茅廁嗎?”她拿起筷子戳戳他,熱心地建議道:“想拉就快點去,別憋著,不然待會儿你一個忍不住可難看了,我可不想在這儿陪你丟人現眼。”
  “我很好。”孔子昂拿起桌上的茶杯大口灌下,臉色無法控制地一下變黑,一下轉白。他抬頭瞥見妙首光光興致勃勃地想說些什么,連忙又為自己倒杯茶灌了下去。
  妙首光光奇怪地看著他的舉動,忍不住咋舌道:“子昂,你那么口渴嗎?”前后足足灌了五杯之多耶!
  “還好。”他沒看向她,又為自己倒了杯茶。
  “還好?”妙首光光惊呼一聲,不敢置信地又戳戳他。“不會吧?喝這么多茶還不算口渴?”
  孔子昂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急道:“子昂沒事,多謝夫人關心。”他怕夫人又做出什么事。
  “我看我還是替你看看比較安心。”妙首光光拿起竹筷搭在他腕上,笑道:“以前听人以絲線把脈,現在就看夫人我改用竹筷把脈。”
  孔子昂手腕一抖,不著痕跡地避開竹筷。“多謝夫人,子昂沒事。”
  “誰說的?你一口气灌了那么多茶怎么可能沒事?”不理會他的抗議,妙首光光素手微微一轉,竹筷又搭到孔子昂的左腕上。
  孔子昂輕蹙眉頭,手腕動了下,試著擺脫妙首光光的竹筷。
  妙首光光輕笑一聲,小手一轉,又搭上他的左腕。“別躲了!你的功夫有一半是我教的,你以為你打得贏我這個師父?”孔子昂撇撇嘴,依舊試著躲開她手中如鬼魅般的“筷影”。
  妙首光光像是玩上了癮,揮舞著手中的竹筷不斷朝他攻去。突然,她手中的一雙竹筷分開,夾住孔子昂的左腕。
  她夾高他的手,得意地笑彎了眼,“要不,咱們來打個賭。一盞茶的時間,輸家必須回答贏家任何問題,只要贏家問得出,輸家就得回答,你說怎么樣?”
  孔子昂手腕抖了下,隨即掙開竹筷的鉗制。“可以。”
  向來不愛玩鬧的他會答應這個賭約,無非是想引開她的注意力,讓她的心思暫時移開蘇君樵身上。其次也是因為他年紀尚輕,難以回絕她的挑釁。
  “好,咱們開始了。”她朝他點了下頭,下一刻手中的竹筷突然像是有生命般,以各种不可思議的角度攻擊孔子昂。
  孔子昂雖遇明師指導,但畢竟習武時日尚短,面對打小就練武的妙首光光,剛開始還可以應付,可是沒一會儿工夫,他開始手忙腳亂,漸漸抵抗不住妙首光光不絕的攻擊。
  妙首光光食指輕彈竹筷,“啪”的一聲,竹筷拍中孔子昂腕上的穴道。
  孔子昂只覺左腕一軟,馬上使不出力。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的左腕再一次被妙首光光的竹筷夾住。
  “哈!我贏了。”妙首光光開心地道。
  孔子昂掙脫她的鉗制,心里為她的机智贊歎不已。先前他只注意躲著,壓根儿忘了夫人曾告戒他的話——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和人對陣時,只要能懂得善用任何唾手可得之物,即使是一草一花也能致命。
  “夫人請問吧。”他揉了揉手腕,看向妙首光光道:“既然子昂賭輸,夫人盡管問。”
  妙首光光抿著紅唇,只手托腮,偏頭想著。先前只是隨口說了個賭約,壓根儿沒有多想,現在突然要她開口問……
  突然她靈机一動,想到要問什么了。“對了,你和你義父是怎么認識的?怎么會聚在一塊?”這問題積在她心里頭好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會問。
  孔子昂替自己倒了杯茶,藉以掩飾眼中的落寞。“我是個孤儿。”
  “然后呢?”這沒解釋他怎么和孔總管相遇。
  “五歲那年,我誤在几個較年長乞丐的地盤上乞食,被他們發現后,抓住我狠狠地毒打了一頓,是義父出聲制止他們,還用他的身子護住我。后來,我就一直跟著義父。
  義父讓我跟著他姓孔,替我取了子昂這個名字。義父說,怎么樣的出身都好,最重要的是能活得昂然。”
  “這的确像孔總管會做的事和說的話。”妙首光光點頭附和。“那你義父呢?他怎么也會流落街頭?”孔總管怎么看都是個讀書人,雖未學富五車,但可以稱得上是個人才,這樣的人即使做不了官,也應該不至于流落街頭。
  “義父原是某個縣太爺的師爺,因為看不慣縣太爺貪贓枉法,常和縣太爺吵起來。
  后來,縣太爺誣賴他收取賄賂,藉此將他赶走,讓自己的小舅子接任師爺。”
  “那孔總管的儿女呢?”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他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也應該有一、兩個子女吧?還有,你義母呢?”
  孔子昂看了她一眼,才道:“義母很早就過世了,替義父留下了三個儿子。”他對她莫名其妙的推論不予置評。
  “那他們人呢?”
  孔子昂冷哼一聲,神情有些激動,握緊雙拳咬牙切齒地道:“義父被赶离縣衙后,那三個畜生沒人肯理會他,縱容自己的媳婦將他當球踢,連義父無家可歸流落街頭都視而不見。義父受不了鄉里的人指指點點,最后才逼不得已离開家鄉。”
  “好慘喔。”妙首光光吸吸鼻子,頓時覺得孔方平可怜极了。“孔總管真的好可怜,子昂,咱們找机會到孔總管的故鄉去,把他的儿子、媳婦好好教訓一頓,你覺得怎么樣?”
  孔子昂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撇開臉,對她的提議佯裝听而不聞。“夫人,還有什么事想問嗎?”
  “呃……我想想喔……”她偏著頭,蹙緊眉,想了好半天才一臉勉強地說:“沒事可以問,那我問這個好了。為什么孔總管會死纏著樵哥哥?”樵哥哥也不過為他打跑几個地痞流氓而已,為什么他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們?只要樵哥哥要做什么,他絕不會有第二句話。
  “義父說,老爺是個識才之人,而他雖不如諸葛孔明,但怀才之人一生只求能巧遇伯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妙首光光用力點頭,贊道:“沒想到孔總管眼睛那么利,看得出樵哥哥是個識才之人。”
  “老爺眼露精光,義父說只有做大事的人才能如此。成大事者,不僅己身運籌帷幄,更能慧眼識英雄。”
  妙首光光點點頭,突然巧笑倩兮地指著自己,“那我呢?孔總管怎么說我的?我是不是識才的伯樂?”
  “這……呃……”孔子昂臉色一僵,講不出話來。“義父他……
  他……”
  “他怎么樣?”妙首光光的眼睛都笑彎了,直覺地認為是因為孔總管好話說太多了,孔子昂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我知道以孔總管的口才,一定贊我贊得猶如滔滔黃河。
  子昂,你隨便挑兩、三句來說就行。”
  孔子昂因她自大的話而微岔了气,“夫人……咳!呃……”如果“天真爛漫”也能算的話,印象中義父也只用過這四個字形容夫人。
  “子昂,你說嘛!”她拿起竹筷戳了他兩下,笑道:“放心啦,夫人不會臉紅的。
  夫人是受過大風大浪的人,什么贊美的話沒听過?”
  孔子昂偷偷瞟了他一眼,當下決定隨口胡謅兩句,老爺不都這么說的?“夫人蕙質蘭心、娉婷婀娜、花容月貌……呃……”
  “還有什么?”她又戳戳他,提醒道:“別淨說我的外表,說些別的啦!”孔子昂心里暗叫一聲,苦笑道:“夫人你……你……”
  “我怎樣?”她興沖沖地問。
  “天真善良!”腦袋里突然閃過這四個字,孔子昂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
  “天真善良?”妙首光光輕蹙眉頭,“怎么感覺上像是什么都沒說一樣?”
  孔子昂暗惊,連忙瞎扯道:“夫人身入險境,將老爺從錢克己那儿救了出來,夫人這般善良,旁人絕對做不到。”老爺的來歷他們原先也只知道個大概,可是在夫人的“熱心說明”下,他們從頭到尾知道得一清二楚,就連那晚的月亮多圓、多亮他都形容得出來。
  妙首光光才要再問清楚些,孔子昂連忙打斷她的話,“夫人,你還有什么事要問子昂嗎?”這輩子他沒一口气說過這么多言不及義的話。
  “嗯,對喔。”妙首光光用力點頭,他不提她都忘了,剛才她突然想到要問他什么。
  “子昂,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嗄?”孔子昂怔忡地看著她,“什么?”
  “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沒察覺到他的异狀,妙首光光依舊興高采烈地問:“你都已經十六歲,人說哪個少年不思春,子昂也到了該喜歡姑娘家的年紀了。”
  孔子昂俊臉一紅,矢口否認,“我沒有!”
  妙首光光曖昧地笑笑,拿起竹筷戳了戳他漲紅的臉,“臉都紅成這樣還不承認?放心,夫人就像你的姊姊一樣,會幫你……”
  她話還來不及說完,孔子昂急忙站直身,慌亂地道:“老爺來了。”
  妙首光光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孔子昂像火燒屁股一樣,手忙腳亂地往外頭跑去。
   
         ☆        ☆        ☆
   
  看著自己日夜想手刃的仇人是什么樣的感覺?好笑?
  沒錯,再次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蘇君樵竟只覺好笑,笑錢克己過于熱絡的態度。
  當然他對錢克已的痛恨也沒少上一分,只是這痛恨現在又加了几分好笑。
  從坐下之后,他就不斷想著,若錢克己知道眼前這個化名為焦木君的揚州首富是他早認定已身亡的蘇君樵,不知會有什么反應?
  蘇君樵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對錢克己喋喋不休的自夸之詞頓時只覺更可笑了。
  錢克己見蘇君樵冰冷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誤以為他對兩人合作的提議有興趣。
  其實乍見到焦木君時,他著實嚇了一大跳,不光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有這等成就,最主要的是他讓他想起一個人——結拜兄長蘇致格。
  嚴格說起來,焦木君和蘇致格并不十分相像,只是兩人給人的壓迫感如出一轍。若不是蘇君樵那死小子早已不知道被妙首光光棄尸何處,曾經有那么一剎那,他几乎將焦木君誤認為蘇君樵,尤其他臉上和蘇君樵相似的疤痕更讓他心惊膽戰,只是焦木君臉上的疤痕比蘇君樵的淡上許多。記得當初雪柔是使盡力气在蘇君樵臉上划一大刀,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法讓他臉上的疤痕淡得像是与生俱來的胎記。
  不過,焦木君比蘇君樵冷冽太多,一身肅殺的寒气和蘇君樵比起來可說是天差地遠。
  再加上這十多年來,他所記得的蘇君樵是被他監禁在地牢的模樣,對于他原本的面目早已不复記憶。
  見焦木君冷冷看向他,錢克己不著痕跡地咽了口口水,對他形于外的冷然气息有些膽怯。“焦庄主,別這么客气,今晚就留在舍下,算是老朽為你洗塵。”錢字當頭,錢克己再怕,還是硬著頭皮道。
  “不用了。”蘇君樵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在下抵達京城已經三個月,就算身上再多灰也早洗干淨了。”
  錢克己因他不留余地的拒絕怔了下,老臉有些挂不住。
  “焦庄主真愛開玩笑。”他給站在身側的石漢英一個眼神,示意石漢英下去准備他之前交代的事。蘇君樵冷眼看著兩師徒的動作,嘲弄地在心底一笑,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焦庄主,關于我剛才提的事……”錢克己搓搓手,臉上帶著笑意。
  “什么事?”蘇君樵冷睨他一眼,連佯裝的功夫都省了。
  錢克被他冷冰冰的黑眸看得頭皮發麻,連忙不著痕跡地擦擦額上的冷汗,勉強笑道:“就是咱們兩庄合作的事。焦庄主,你意下如何?”
  蘇君樵端起茶輕啜了口,神色冷淡。
  倏地,他冷冷一笑,陰于的黑眸銳利地看向錢克已,“錢庄主,照合下方才的提議,在下實在看不出跟錢家庄合作有何利益可言。”
  錢克己臉上的笑容差點挂不住,干笑几聲,道:“怎么會沒有?
  以焦庄主的財力,加上我在京城一帶的人脈与勢力,我們合作一定能壟斷北方的生意。”
  “以錢庄主在京城的人脈与勢力……”蘇君樵有些嘲諷地重复他的話。
  “是啊、是啊!”以為他不信,錢克己連忙強調。
  蘇君樵勾起冷笑,“既然錢庄主有此人脈与勢力,你大可自己壟斷北方的生意,又何必找焦某人?”
  “這……”錢克己又是一僵,差點說不出話。“呃……焦庄主,話不是這么說,咱們兩庄齊力,風險平均分擔;又以我們兩庄的能力,利潤自然多了。”
  “是嗎?”蘇君樵不動聲色地反問。
  “當然是。”錢克己忙不迭地點頭。
  “錢家庄既是天下第一庄,所有生意上的优勢都該掌握在錢庄主手中,錢庄主又何必与焦某人合作?除非……”
  錢克己臉色登時一陣青白,戰戰兢兢地問:“除非什么?”
  蘇君樵冷冷一笑,“除非錢庄主另有所圖,不然就是你的產業出了問題。”“怎么可能!”錢克己干笑數聲,冷汗不斷流下。“焦庄主言重了,以錢家庄的地位,老朽又怎會另有所圖?當然也沒有什么其他問題。”
  蘇君樵端又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既然錢庄主這么說,在下還有什么好怀疑的?”
  “當然、當然!”錢克己笑容可掬,壓根儿看不出他心狠手辣的真德行。“焦庄主,那咱們倆的合作……”
  蘇君樵看了他許久才吊他胃口,“再看看吧。”
  錢克己老臉一黑,愣了半晌才說:“是啊,這事不急,等焦庄主考慮好咱們再談。”
  愈看他愈久,錢克己愈有一种發毛的感覺,覺得有股陰森森、涼颼颼的詭异感。
  蘇君樵放下茶碗,看一眼他心惊膽戰的樣子,扯了下嘴角。“錢庄主,在下該告辭了。”
  “焦庄主,先別急著走呀,你才來沒多久,咱們還沒多認識、認識。”錢克已忙不迭脫口道。他偷瞥了下大廳的入口,一直沒等到石漢英將他交代的事辦好,他沒話找話地道:“對了,焦夫人呢?听說焦夫人美若天仙,是焦庄主的賢內助,庄主疼得像寶似的。”
  等會儿雪柔出來,讓這個姓焦的小子見識什么才叫美人。有雪柔在一旁迷惑焦木君,就不信他還會拒絕合作。
  “多謝錢庄主夸獎,內人的确美若天仙,沒人比得上。”蘇君樵點點頭,對他的奉承不客气地全盤接受,讓早已准備詞要接上的錢克己愣在當場,不知如何反應。
  “呃……焦庄主好福气。”錢克己只能訕笑回答。“只是尊夫人呢?听人說焦庄主夫婦倆如膠似漆,焦庄主今天怎么沒帶夫人一同前來?”幸好他今天沒帶妻子來,不然他的計划不就不成了?
  蘇君樵瞥他一眼,淡然道:“她去逛廟會。”
  “逛廟會?”錢克己鄙夷地輕哼,臉上有著一抹虛偽的微笑。“難怪大伙都說焦庄主疼愛妻子,疼到骨子里去。”莫怪外頭都說蘇君樵是個妻奴,竟然縱容妻子拋頭露面,還有臉說出口。
  蘇君樵把他的鄙視看在眼底,嘲弄地微扯嘴角,若說天底下誰的眼光他最不在乎,應該就是眼前這位了。
  蘇君樵緩緩站起身,“若沒別的事,焦某告辭了。”
  “焦庄主請留步。”錢克已急忙起身叫住他。
  “還有事嗎?”蘇君樵冷冷地道。
  “是這樣的,呃……小女她……”該死!漢英那家伙干什么去了?叫他去叫雪柔那丫頭過來,竟拖了這么久。
  蘇君樵默不作聲地盯著錢克已看,又坐回椅子上。錢克己該不是要叫女儿來誘惑他吧?
  想到這儿,蘇君樵嘲諷地輕哼一聲。這么多年了,錢克己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永遠是那一百零一招——美人計。
  錢克己見他坐了下來,不禁得意地暗暗一笑,心想這焦木君必定听過他女儿艷冠群芳的名號,今天來此雖為赴約,還不是慕名而來想見雪柔一面,不然怎么會才听到他提及雪柔便馬上又坐下?
  他滿意地撫著長須,才想說几句話拖延一下時間,就見到廳外有一女子緩緩走來。
  錢雪柔走進大廳,來到兩人面前。她微嘟著小嘴,柔媚地喊了一聲,“爹。”眼角偷覷一眼最近京城里名號傳得极響亮的男人——焦木君。
  “來,雪柔,見過焦庄主。”錢克己將錢雪柔輕拉向前,為兩人介紹。“焦庄主,這是老朽的女儿雪柔。”
  “見過焦庄主。”錢雪柔輕福了下身子,佯裝嬌弱地道。
  蘇君樵瞥了她一眼,對她的柔弱樣壓根儿不理會,只是“嗯”一聲表示听見了。
  見蘇君樵壓根儿不買女儿的帳,錢克己老臉一僵,暗地里扯了下身旁的女儿,暗示她有所動作。
  錢雪柔輕移蓮步,在蘇君樵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焦庄主,雪柔這陣子常听到街坊談及您的事呢。”
  “是嗎?”蘇君樵喝了口茶,冷漠地回道。
  錢雪柔頓時下不了台,但了几秒,又勾起紅唇,柔媚地道:“焦庄主,傳聞您的妻子美如天仙下凡,不知雪柔可否有机會認識夫人?”就不信他的妻子會有她美,她錢雪柔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再說吧。”他不置可否地回道。妙儿愿不愿意見她、想不想見她,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事。
  錢雪柔得意地勾起一抹微笑,對蘇君樵的回答滿意极了。想必他是認定自己的妻子比不上她,是以感到自慚形穢,才不想安排她和那女人見面。她垂下眼瞼,心底暗自得意。
  方才乍見到焦木君時,她雖然畏懼他臉上那道可怕的疤痕和渾身肅殺之气,可是她又忍不住為他那股危險的气息著迷。危險、難以捉摸的男子激起她想征服的欲望。她貪婪地偷覷了下他偉岸壯碩的身子,和那有力的健臂。
  錢雪柔舔舔紅艷的嘴唇,焦木君那狀似無情的薄唇更是逗得她心痒,恨不得霸住他那誘人的唇。
  蘇君樵冷笑著扯扯嘴角,對錢雪柔的目光不屑地撒撒嘴。真怀疑他以前的眼睛長哪儿去了,這种女人他也要?看她瞧他的眼光,像是恨不得扒光他的衣服。
  “焦庄主。”錢雪柔輕仰起頭,以完美的角度將白皙的頸項完全露出,擺出她最誘人的姿勢,媚惑地柔聲喚道。
  蘇君樵瞥了她一眼,等著她說下去。
  錢雪柔臉蛋一紅,嬌聲道:“哎呀!焦庄主,您別這樣盯著雪柔瞧嘛,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蘇君樵嘴邊噙著一抹冷笑,對錢雪柔話里的暗示勾引置若罔聞。
  “焦庄主,您怎么不說話?”
  “說什么?”蘇君樵不給面子地冷嘲道。
  “這……”錢雪柔臉色一僵,對他沒有按照預期拜倒在她裙下覺得沒面子。
  錢克己見她柳眉倒豎,生怕她驕蠻的性子發作,得罪了他的財神爺,忙不迭笑呵呵地道:“雪柔啊,你瞧不出焦庄主是在跟你開玩笑嗎?”他拍了下她的肩,暗示她稍安勿躁。
  他開玩笑?他什么時候說話了?蘇君樵諷刺地一哼,錢克己還真會睜眼說瞎話。
  錢雪柔收到父親的暗示,又裝起一臉嬌柔樣。她當然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焦庄主,雪柔自小就在京城長大,還沒出過京城,像揚州那么遠的地方,雪柔連奢望都不敢。雪柔常听人說揚州那里風光明媚,景色怡人,只要去過的人都會舍不得走呢。”
  她偷瞥他一眼,見他還是沒反應,不禁暗自气結。她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气,斂起柳葉眉,歎了口气,狀似幽怨地道:“可惜雪柔福薄,不見容于夫家,如今以我一個棄婦的身分,連家門都不敢跨出去了,更休提揚州那么遠的地方。”說完,她又凄楚地歎息。
  他倒是不知道錢雪柔這女人有唱戲的本事。蘇君樵看著她唱作俱佳的表現,心里只覺得好笑又不屑。
  錢雪柔將自己被西門耀赶出來的事說得可怜极了,只可惜她眼前的人不配合。
  “焦庄主,雪柔听人說您非常寵愛您的娘子,唉!雪柔真希望能像焦夫人一般,找到像您這么溫柔体貼的好夫君。”她邊說邊吸鼻子,抽噎几聲,說裝得有多像就有多像。
  “喔。”錢雪柔演了大半天,蘇君樵只回她這么一個字。
  錢克己見蘇君樵絲毫不為錢雪柔所動,又開始動起腦筋。他遞個眼神給女儿,佯裝惊訝地道:“唉呀!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有事還沒交代漢英咧。”
  蘇君樵漠然道:“既然錢庄主還有事,那焦某告辭了。”
  讓他這一走還得了!錢克己忙道:“焦庄主先請留步。老朽交代一下徒儿,馬上就回來。”語畢,不等蘇君樵反應,他很快离開大廳,故意留下錢雪柔与蘇君樵兩人。
  錢雪柔收到父親的眼神,意思是要她不惜代价也要勾引到焦木君。
  錢克已离開后,錢雪柔眨眨大眼,凝視著他,身子微向前傾,讓他瞧見她胸前衣襟些微敞開后露出的肌膚,嬌聲道:“木君……”
  蘇君樵揚起眉,“西門夫人,你不覺得你這么稱呼我有失婦德嗎?”
  “木君,別這么見外嘛,你叫我雪柔就可以了。”她拋給他一記媚眼,小手欲撫上蘇君樵擱在几上的大手。
  蘇君樵寒著臉,過速地避開她的手。
  錢雪柔臉色沉了下來,忽地她又揚起媚笑,站起身,來到蘇君樵身前,搔首弄姿地抖了下肩,讓原先松開的衣襟露出更大一片雪白的肌膚,人也跟著要倚到蘇君樵身上。
  “木君……”
  蘇君樵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推開錢雪柔,馬上站起來。他今天鬧劇看得夠多了,再留下來也沒什么意思。
  錢雪柔沒料到他會推開她,險些跌倒。她惊慌失措地叫了一聲后,眼明手快地扶住椅子,才沒摔倒在地上。
  蘇君樵冷哼一聲,掉頭就走。
  見他已經快走出大廳,錢雪柔連忙喊道:“木君,你別走呀!”
  蘇君樵連甩都懶得甩她。
  “哎呀!人家扭傷腳了,好疼喔!”錢雪柔隨即哀叫出聲,還硬擠出几滴眼淚,等著蘇君樵回來扶她。
  蘇君樵嘲弄地撇撇嘴,覺得錢氏父女可笑极了。他們難道以為這种招式就能讓他听從他們的話?十多年前,他都聰明地沒說出寶庫鑰匙所在,難道十多年后的他會上當,相信他們這么不入流的把戲?真不知是他高占了錢克己,抑或是錢克己這十几年來壓根儿沒什么長進?
  “焦庄主,您這么快就要走了呀?”躲在廳外的錢克己見計划失敗,赶緊走出來,擋在蘇君樵身前。
  “錢庄主,這么快就辦完事了?”蘇君樵嘲諷地問。
  錢克己老臉一紅,“是啊、是啊!焦庄主,再多留些時候吧,不如咱們一起用膳,可以再談談合作的事。”
  “不用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蘇君樵冷漠地道。
  說完,他不理會兩人想挽留的動作,离開了錢家庄。
   
         ☆        ☆        ☆
   
  蘇君樵看了下天色,心想妙儿現在一定等不及了。
  他莞爾一笑,策動胯下的良駒,催促它往天下第一樓的方向行去。
  不久,天下第一樓的小二哥眼尖地瞧見在客棧前下馬的男子正是自己的新東家,赶緊奔上前去。“老爺,您來了。”
  “夫人呢?”蘇君樵將馬牽給他。
  “夫人在二樓最里頭的那間廂房。”小二哥指向二樓道。
  蘇君樵點了下頭,對要跑出柜台的掌柜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過來后,就朝樓梯走去。
  他才走到房門口,就見到孔子昂紅俊臉,惊慌失措地從房里跑出來。
  “老爺,您來了。”孔子昂見到蘇君樵,登時松了好大一口气。
  老爺再不來,他大概要讓夫人逼瘋了。
  蘇君樵見到他臉上那抹顯而易見的惊慌,了解地拍拍他的肩,“辛苦了。”妙儿的整人功夫他清楚得很。又拍拍他的肩后,蘇君樵才走進房里。
  “樵哥哥。”妙首光光見到蘇君樵進來,大眼倏地一亮,笑眯眯地扑進他怀里。
  “這么想我嗎?”蘇君樵笑著擁住她,對她臉上的表情感到好奇。
  妙首光光仰高下巴輕哼一聲,“才不是呢。我等你等好久了,你明明答應要陪我逛廟會的,竟然還讓我等那么久,万一廟會結束了,我就找你算帳!”說完,踮起腳尖報复地咬一下他的頸子。
  “好,算我不對。”蘇君樵只能苦笑以對。他就是向天借膽也不敢讓她等很久,如果他沒弄錯的話,恐怕她才到這儿一會儿,不過,蘇君樵聰明地不跟她爭辯,否則只會讓他更慘。
  見他有心忏悔,妙首光光這才放過他。
  “我這次就先原諒你,下回你再敢讓我等那么久……”她給他一道自認狠殘的目光,讓他知道得罪她的下場。
  “是,我下回不敢了。”蘇君樵點頭如搗蒜,生怕她气不消,今晚他又慘了。“妙儿,你不是要逛廟會嗎?咱們快走吧,不然晚了,很多精彩的把戲就沒了。”他急忙轉移話題。
  “啊!你不提我都忘了。”妙首光光气不過,捏了下他攬在她腰上的大手。“要是咱們遲了,都是你的錯。”
  “對,都是我不好。咱們快走吧。”蘇君樵對她的說法不敢反駁,攬著她就要走,再待下去,難保妙儿不會大刑伺候。
  兩人步出廂房后,蘇君樵瞧見孔子昂以快得嚇人的速度閃离門旁,僵硬地站在角落,神色緊張地盯著妙首光光。
  “子昂怎么了?”她到底怎么做到的?把一向穩重的子昂嚇得魂不附体。
  “子昂他……”妙首光光噗哧一笑,賊笑道:“樵哥哥,我跟你說喔。”她扯扯蘇君樵的手,示意他停下腳步。蘇君樵怔了下,“他怎么了?”
  妙首光光笑得一臉曖味,“子昂他……害羞了!”
  蘇君樵瞅了她一眼,再抬頭看向快把自己貼進牆里的孔子昂。子昂害羞?他是害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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