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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其實可以直接叫胖叔偷劍的,可是他沒有。
  他其實可以直接到神劍山庄殺了顧遠達的,可是他也沒有。
  因為他知道,報仇這件事對她——很重要!
  不讓她報仇,她永遠無法釋怀,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協助她、守護著她,并且不讓她再拿劍殺人。
  遠山蒼翠,云霧繚繞。
  他一手拎著裝酒的葫蘆,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另一手無意識地把玩著挂在頸上的黑玉,暗沉沉的黑瞳卻仍若有所思的看著遠方的山頭。
  秋風蕭索,吹落了几許楓紅。
  夕陽將落時,他方起身往山林中行去。
  枯黃落葉舖滿了山中小徑,他每踩一步,腳下總會傳來干枯葉片破碎的聲音。轉過前面的彎道,便見到一片寬闊的草地,地上放滿了大大小小上百种盒子,有木制的、鐵制的,也有以整顆白玉石頭雕成的玉盒,甚至鑲著寶石珠玉的也有;每一种盒子,上頭都附有不同的鎖頭。
  默儿正蹲坐在其中一個前面,專心一意的試著開鎖。
  望著這滿地的盒子,楚恨天實在很佩服胖叔能在短短時間內召集他那群徒子徒孫,弄出這么多奇怪的盒子。他走過其中一個時,看到上頭還貼著官府的封條,看樣子胖叔連官衙里的贓物都弄來讓默儿練習了。
  他來到她身后時,她剛好打開了那道鎖。
  默儿松了口气站起身來,未料腳還沒站直,眼前卻一黑,腦子一陣暈眩,差點昏過去。她本以為會摔倒在地,但身后卻有人扶住了,她知道是他,便放心的閉上眼,靠在他怀中休息。
  他總是那么准時,在每天的這個時辰,出現在她面前。
  “很累?”望著她蒼白的小臉上冒著冷汗,他不由得問。
  默儿感覺好些了,才微微搖搖頭,睜開眼,抬首看著他道:“我只是蹲太久了。”
  他黑瞳一黯,突然攔腰將她抱起來,往回走。
  “等等,我還有鎖沒打開。”默儿攀著他的肩頭,皺眉道。
  “吃飯了。”他木然地說了這三個字,腳步半點沒停下的意思。
  “我不餓。”她著惱地瞪著他。
  “我餓了。”他還是面無表情。
  默儿本還想說什么,但在看到他肩頭繃緊的肌肉后,突然放棄抗議了,因為她這時才發現,他正抱著她走路。
  以往他除了在床上很少抱她的,除非她受了重傷或生病時,他才會這樣抱著她走一大段路。
  可是他現在正抱著她,看起來很輕松的樣子,一點地不像餓得非立刻去填飽肚皮……她有些迷惘的望著他剛硬的側臉,半晌才恍然發現,他根本不餓,他強要帶她去吃飯,是因為他在擔心她。
  她因為發現這點,所以沒再抗議。
  最近,她常在他身上發現類似的事情;很多事他不喜歡用說的,就算說了也是拐彎抹角,而他最常的是——直接用做的!
  轉眼間,木屋就到了。
  飯菜的香味,從屋內傳來。
  胖叔早把飯菜准備好了,他們進門時,韋劍心正在偷吃桌上的燒鵝。
  “哈……老大,你們回來啦?”見到他倆進門,韋劍心嚇得將那塊燒鵝給丟回盤中去,邊傻笑地赶緊將油手在衣上擦干淨。
  楚恨天雖知道他在干嘛,但也沒說破,只是將默儿抱到椅子上坐好。
  胖叔從后頭端了一大碗湯進來,“你們回來得正好,可以開飯了。”
  楚恨天一掀衣袍坐在默儿身旁,韋劍心則早早將屁股黏在椅上,胖叔都還沒坐下,他已老實不客气的拿著碗筷抓起飯來。
  胖叔會胖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很愛吃,所以他也很會意吃的,几十天下來,每天吃香喝辣的,大伙都胖了些。
  他們在這儿,已住了一個月。
  在這段時間里,胖叔教默儿偷的技巧,她也很努力的學;楚恨天則在白天時總會消失一陣子,一到黃昏,便會來找她。至于韋劍心呢,就負責打掃屋子,也負責打些山獸飛鳥回來,讓胖叔料理。
  日子,安穩得讓人覺得是假的一般。
  山不動,不像海,總是在他們腳下流動。
  不動的山,有不動的美。因為山不動,所以才能發現在其間流動云霧的美,林間竄起的五彩飛鳥、山澗飛躍的晶瑩水花、潭中回游的肥滿魚儿,還有那隨著四季改變顏色、點綴在山間的花草林木。
  這地方是美的,很美。
  可她卻會在風吹山林時,覺得那樹頭的波瀾起伏像极了海上波濤;在滿山云霧翻涌時,想起在海上同樣的景致;在朝陽從云霧中爬升時,想起在船上所看到的無數次朝陽。
  這樣的日子很安穩,這地方如世外桃源,可她卻想念海上波濤洶涌的生活。
  在一次望著云海出神時,她領悟到他為何老是看著遠處翻騰的云霧。
  不動的山,有不動的美,但他更愛寬廣的天、遼闊的海。
  奇异的是,在山里這一段安穩的日子,許是因為脫离了習慣已久的船上生活,脫离了那習以為常的日子,在這地方,竟讓她更加看清了他。
  他,就像海一樣……
  他是一個像大海一樣的男人,他的怀抱像大海一樣,他的人也像大海一樣,既殘忍又溫柔的大海,時而因憤怒掀起万丈巨浪,時而又像溫暖的海水包圍著她,變幻莫測的他,就如同變幻莫測的海水一樣。
  她以前總以為自己懂他,現在才知道,她以往只看到了那平靜無波的海面,卻未曉得其下的洶涌暗潮。如今她曉得了,曉得在他無表情的面容下,常有著翻騰的情緒,只等著爆發,無論是激狂的波濤,抑或是溫暖的海潮……
         ※        ※         ※
  “寶物存在的地方,常有著危險的陷阱。越貴重的寶物,陷阱越危險,所以你必須學會如何辨識机關陷阱。”
  胖叔說完這些話,就給了她一本書,一本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繪滿了圖案的書;這書上所寫所繪都是他曾碰過的机關和破解的方法。
  默儿接過這本書時,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像胖叔這樣一個人,為何會甘于當一個海盜的手下呢?他身怀絕技,他江湖經驗老到,他自己在陸地上就有一票徒子徒孫,更何況楚恨天年紀遠比他小,他為何愿意拋下陸上的這些,追隨楚恨天上船呢?
  在她回過神前,小嘴已自動將這問題問了出來——
  “你為何愿意跟著他呢?”
  胖叔听到她的問話愣丁一下,然后才笑呵呵的道:“這事儿說來話長。我當然有我的原因。”
  “我時間很多。”默儿看著他,等著。
  胖叔見她一副非听到答案、很有興趣的模樣,只好在一旁找了塊大石坐了下來,緩緩道:“丫頭,你有沒有听過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嗯。”她點頭。
  “胖叔在年輕的時候,的确是叱吒風云、不可一世的,江湖上誰沒听過俠盜孫十八!但也就是因為人在江湖,你要成名,多多少少一定會得罪人,更何況是像咱這种專門和有錢人作對的偷儿。”
  他歎了口气,接著敘述,“劫富濟貧、快意恩仇,雖然听起來多么豪气,但偷儿畢竟是偷儿,是見不得光的,偷儿只要見了光,要你死的人就多了。當年,咱就是錯信小人,一時失察落入了陷阱,就在快被人摘了腦袋時,讓過路的老大給救了。”
  胖叔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胖叔我這一生中最討厭欠人情了,所以被老大救了時,我便告訴他愿意幫他做三件事,無論他要什么,我都可以幫他弄來。誰知道這小子可絕了……你曉得他竟和我說什么嗎?”
  “什么?”默儿好奇的問。
  胖叔一瞪眼,大聲道:“他說,他啥都不要!”他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我孫十八別人求我去偷,我還不屑,現下我答應幫他做工件事,這小子竟和我說,他什么都不需要!還道他若是真有想要的東西,他自己會想辦法弄到!”
  他歇了口气,雙眼晶亮的繼續道:“胖叔我當然是不信他的話,但我話既已說出口,就不會反悔,加上好奇他究竟要怎樣弄到他想要的東西,所以就跟著他上船了。沒想到,他之前那些話真的不是夸口。”他感歎的搖了搖頭,“胖叔這輩子沒服過什么人,唯一服的就是他了。那小子賊得要命,就那一句話,便把咱這老小子騙上了船,然后才面無表情的告訴我,要待在船上,就得工作,否則就沒飯吃。”
  “咱就為了一時口快許下的承諾,和一時的好奇心,便這樣上了賊船,被他使喚了十多年!其實這中間還是有很多次他遇到危机可以向我要求的,可他從來沒向我求過什么,就連那次他被官府抓到,都要砍頭了,還是不肯開口要我救他,气得胖叔我七竅生煙,最后也只好認賠,和蘭生、老賭鬼、韋劍心那小子,一同去劫法場。”
  胖叔看了默儿一眼,突然笑瞇了眼道:“你知道嗎?這一次,還是他第一回主動向我開口。”
  默儿聞言一愣,心口竟有种溫溫的滋味在那儿翻攪。
         ※        ※         ※
  月儿爬上了枝頭。
  她枕在他的肩臂上,望著他在月光下沉睡的面容,睡不著。
  他的睫毛好長啊!她想著,奇怪自己以前為何沒發現。還是她其實很少注意關于他的一些小細節?她以為她注意他,比他注意她還多,最近才發覺,其實不然。
  他的胸口規律地起伏著,她貼靠著他的肌膚,可以感覺到他血液中的脈動。
  她的手不覺伸出了被窩,好奇的輕撫他下巴冒出的短髭。
  刺刺的……
  她的手指沿著他形狀方正的下顎游走,然后向上摸到了他嘴角邊緣的臉頰。
  他這里有酒窩呢。
  她將手攤平停在他臉頰上,想起上次在潭水邊看到的笑容。
  很少有机會看到他露出那种笑容的,他一笑,整張臉的線條都軟化了,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王。
  為什么這樣呢?
  她突然很想再看到他笑,再露出那讓人心為之一暖的笑容……
  她怔忡地望著他,直到倦意襲上心頭,直到眼皮漸漸沉重,她的手仍擱在他臉上,忘了收回來。
  她不知道的是,他一直都沒睡著,只是閉著眼而已。當她的手因放松睡去而离開他的頰時,他的大手立刻覆上去,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像是握住最珍貴的寶物。
  他睜開眼,望著她的睡顏,將被褥更向上垃,直到她只剩顆腦袋露在被外。
  她在睡夢中輕歎口气,更加偎向他,當她确定自己抱到他時,臉上不覺露出安心的表情。
  望著她安穩的睡顏,他長臂將她攬得更緊。
  長夜漫漫,窗外月儿仍高。
  夜風又吹落了一片葉,天气又冷了些……
         ※        ※         ※
  時間過得很快,默儿也學得很快。
  她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將胖叔的技術學得有模有樣。
  一天晚上,胖叔在屋里拿出最后一個盒子給她。
  “這是最后一個。”他掏出一炷香,然后折成三段,拿著那三分之一長的香道:“如果你能在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打開,咱們就可以准備造訪刺史大人府第了。”
  默儿聞言,雙眼一亮,精神不覺振奮。
  她接過那一尺長的盒子,胖叔在一旁點著香的同時,她也開始動作。這盒子的鎖并不難解,很快的,她就打開了鎖,卻發現大盒子里還有一個小盒子,小盒子上也還有鎖。
  她一愣,狐疑的抬眼看胖叔,胖叔卻坐在一旁喝茶,一臉优閒,什么也沒說。
  默儿眉一皺,卻沒開口問他話,因為香還在燃著,那點火星,被風吹得紅亮。雖然屋內點著油燈,但那點紅光看起來還是十分刺眼,就像扎在她心頭上的銀針一樣。
  香仍在迅速的燃燒著。
  深吸一口气,她很快便決定將那小盒子拿出來,繼續開鎖。盒子小,鎮也小,相對的鎖孔就更小了,但她仍是沒花多少時間就解開了。
  未料小盒子一打開,里面卻還有一個更小的盒子,這盒子只比她巴掌更大一點。
  這一次她未再遲疑,直接便又繼續開鎖。這回她花費了較長的時間,眼看那香就要燃盡,她的手指因為緊張而僵硬……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失敗的同時,那鐘頭突然發出“喀撻”一聲。
  她松了口气,伸手就准備將那盒蓋打開,就在此時,窗外突起一陣寒風,竟吹熄了桌上的燈光。
  屋內頓時漆黑一片,只剩胖叔手上即將燃盡的香,她沒有因此停下,仍是將盒蓋掀開——
  突然,盒內彈射出三根銀針,她一惊,瞬間往后倒下,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那要人命的銀針。
  油燈被人重新點亮時,她已拿到盒子里的假匕首了。
  屋子里,多出了兩個人。
  一個是韋劍心,還有一個則是本該遠在黑船上的老賭鬼。
  韋劍心看到毫發無傷的默儿,有些惊訝地問道:“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暗器?”
  默儿搖搖頭,“我不知道。”
  老賭鬼皺眉問:“那在燈熄時,你怎么閃得過那里頭的銀針?”
  她微微一笑,淡然回答,“我在黑暗中只要有一點光,都還是看得到,而且那銀針會反光。”
  老賭鬼一听,不禁懊悔的咕噥,“可惡!早知道我就把針涂黑了。”
  這盒子是他花了三天的時間做的,里頭精巧的机括可是他的心血之作,因為沒有人會想到那么小的盒子里還會藏有可以發射的暗器,加上連開了兩個盒子,戒心會隨之降低,大部分的人都會上當的,誰曉得默儿在夜間竟能視物,害他和死胖子打賭輸了這一把。
  自己教出來的徒弟贏了,胖叔當然是樂呵呵,只瞧他志得意滿的對者賭鬼伸手,“愿賭服輸,錢拿來。”
  老賭鬼一生少有輸錢的時候,聞言一瞪眼,真是不甘心极了。但這回人家可是毫發無傷,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掏錢出來。“拿就拿,哼。”
  胖叔拿了錢,笑得可開心了。他將贏來的錢分給默儿一半,“丫頭,你可以出師了。這些錢拿去買點好東西吃,胖叔請的。哈哈哈哈……”
         ※        ※         ※
  山中有霧,很淡的霧,緩緩順著山勢往下降。
  她在樹上找到他,他正坐在葉儿掉光的樹枝上。
  月光瑩然,洒在山頭上、洒在枯枝上、洒在他頎長的身体上。
  她輕盈地飛身上樹,在他身旁另一根結實的枝干上坐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底下山谷中乳白流動的霧海。
  “謝謝。”她深吸口气,輕聲說道。
  他靠在樹干上,仍是雙手抱胸地看著底下那些飄流的霧海,半晌才側頭伸手向她道:“過來。”
  默儿看了下他所坐的枝干,不怎么确定。因為這棵樹所在的位置在崖邊,而他坐的那根樹枝正好向外延伸出去,几乎是整個懸空的,要是一個沒坐好,可是會整個人掉到山崖下去。
  看出她的遲疑,他并未縮手,只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帶著挑戰,彷佛是在等著看她敢不敢過來。
  她看看那白霧滿布、不見谷底的山谷,又看了看他伸在半空中的手,過了一會儿,她才鼓起勇气,將手給他。
  他黝黑的大掌包里住了她的小手,一使力,便以巧勁將她帶了過來,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點儿不由自主的往下看,在看到腳下那深不見底的山谷時,身子不禁一顫,臉色微微發白。
  “你害怕?”他問,嘴角有一抹邪魅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將視線自腳下那片白茫茫的霧海移開,抬眼看他。雖然她什么都沒說,但小手卻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襟,用力到指節都微微泛白,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事實上,她巴不得整個人貼到他身上,緊抱著他不放,可是她怕自己一動就會重心不穩地掉下枝頭,所以她僵著,動都不敢動一下。
  看到她睜大的黑瞳中閃著害怕,他長臂一舒,將她整個人往怀中一帶。
  她一惊,忍不住閉上眼,發出一聲像小動物般微弱無措的聲音,在确定自己還安然待在樹上、并未往下掉后,她才敢再睜開眼,但兩只手仍緊緊地抱著他,一副要是不抱緊他,她就會掉下去的模樣。
  感覺到怀中的人在顫抖,楚恨天才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忍不住道:“你那么喜歡待在桅杆上,我以為你不怕高。”
  “那……那不一樣。”她眼中閃著脆弱,低啞的聲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哪里不一樣?”他明知故問,“同樣都是木頭,不是嗎?”
  默儿懊惱的瞪著他,微顫地道:“高度……高度不一樣。”
  “你把那下面當成海不就成了?”他微扯嘴角。
  哪有那么簡單!
  默儿迅速地瞄了腳下一眼,這一眼可瞧得她心都涼了,兩只手不由得將他抱得更緊。“你……你不能換……換換一個……換一個地方坐嗎?”
  “我喜歡這地方。”他簡單回答,絲毫沒打算下樹的意思。
  突起一陣山風,她駭了一下,忙將頭埋回他怀里,只覺得整根樹枝都在搖晃。
  看她嚇出一身冷汗,他輕笑出聲,“我沒想到你這么膽小。”
  她在他怀里不悅地悶哼一聲,卻仍是不敢抬起頭來。
  他臉上笑意更甚,但笑歸笑,他兩只手可也將她抱得牢牢的,畢竟他好不容易才讓她回到他怀里,可不想在這最后關頭失去她。
  明天,她就要下山去偷劍了。刺史大人府中雖有几名身手不錯的官差,但他相信她能應付。待她偷了劍,栽贓給顧遠達后,事情就差不多了。
  到時,他就能帶著她回船上,她就真真正正的屬于他了。
  他會保護她一輩子,他會讓她忘記那些噩夢,他會帶她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他曾經看過那些遙遠异國的綺麗風貌,那些藍海白沙、那些奇風异俗、那些五顏六色的香甜水果、那些會弄蛇的吹笛人、那些坐落在沙漠中的神奇宮殿。
  他相信,這個多彩多姿的世界,一定可以幫助她忘掉那血腥的夢魘。
  然后,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蹙緊了眉頭。他們來到這里兩個月了,他好象沒見她不适過。
  “默儿。”
  “嗯?”她的臉仍埋在他怀中。
  “你离船時,有帶著蘭生給你的藥嗎?”
  “什么藥?”她愣了一下,不由得抬起頭來,但話才說完,她就猛然領悟他的話意,身子不由得一僵。
  她离船時,因為太過匆忙,根本就忘了拿藥……
  多年來,她一直和蘭生拿藥吃,因為她知道他和她在床上做的事會讓她怀孕。可是她不能怀孕,因為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牽絆,當她查到仇人的下落時,她絕無法毅然決然的离開。
  所以她和蘭生拿藥吃,以防自己不小心怀了他的孩子。
  但他為什么知道?她一直以為他不曉得這件事——或者該說,她以為他不在乎,她以為他不想她怀他的孩子。
  可是如今……
  在經過這些天之后,對他,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确定。
  他仍在看她,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然后她听到自己聲音沙啞的回答:“有,我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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