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六章


  “這條河這叫通濟渠,又讓人稱為御河,寬約四十步。你瞧這岸邊還筑有道路,為的就是要讓皇上出巡時,若無風助,便讓人馬于兩岸拖拉摟船前行。當時那監工的狗官,說什么為了美觀,還要咱們在兩旁沿岸栽植柳樹,現在看來到是真的挺不錯的,不過當時祁爺爺挖泥搬石頭的,可是對這一棵棵的柳樹恨之入骨。”祁士貞喝了一口老酒,笑呵呵的在船頭對默儿訴說陳年往事,默儿安靜的听著,烏黑的大眼顯露出對這事的興趣。
  船舫內,戰青仍在記錄几日來沿途所見,偶爾會抬頭透過格窗,看看在船頭的一老一小。這些天,因船上大伙儿和善的態度,讓默儿對人的戒心漸漸化去,不再只是黏在她身邊,反倒很愛跟著二叔,听他說些大江南北、五溯四海的傳奇故事。
  只不過默儿仍是沒說過一句話,對此戰青也不深究,心想她若會說話,總有一天會開口,若不會說話,那也沒什么關系,反正她自個儿話也不多。
  倒是關于收默儿當丫鬟的事,戰青曾仔細想了想,考慮到她也許無法适應船上的生活,再如上那些官差還在查她爹娘的下落,不宜帶著她四處奔走,所以在和祁士貞商量過后,決定在此次行程結束后,先將默儿帶回島上安置,等官府那儿有消息后,再送默儿回她雙親那儿。
  寫完最后一條記事,戰青停筆將前后檢查一遍,看看有無漏掉些什么。當她确定該記的都記下來后,便將文房四寶收了起來。
  她才將東西收妥,小李便走進來報告:“大小姐,洛陽城就在前面了。”
  “好,我知道了。”她將貨單拿了出來,吩咐道:
  “你和小王先去將這上面列出來的貨搬到甲板上,咱們准備靠岸。”
  “好。”小李點頭,接過貨單便轉身到艙底搬貨去。
  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洛陽,將船穩穩的停靠在河港后,便開始了卸貨的工作。這次的貨,有三分之一是要卸在洛陽,剩下的才是要運到長安。
  東都洛陽是北方大城,河港上停靠了一艘叉一艘的商船,有的是忙著卸貨,有的則是忙著將貨物搬到船上。這儿到處都是人,忙碌的水手及商人在其中奔走,看起來是生机盎然,商机也是如此。
  “活絡的地方。”祁士貞笑呵呵的說。
  “是啊。”蕭靖站在他身旁,從船上一眼望去,河面上到處都是桅竽和風帆。
  “咱們在這儿會停留一天,我帶默儿去逛逛市集,你要不要也下去走走?”祁士貞紅紅的洒糟鼻泛著亮光,牽著默儿笑問道。
  “也好……”蕭靖說著,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他處,但卻沒看到他想找的人,“戰姑娘呢,怎不見她人?”
  “丫頭啊,她方才已先下船到城里辦事了。”祁士貞帶著默儿走下船,一邊說說。
  蕭靖跟在后頭,忍不住問:“辦事?”
  “是啊,咱們早先曾派人先行到這儿設立轉運行,她去看看情況。”他邊說邊牽著默儿穿過几簍漁貨,繞過几箱貨物和麻袋。經過一簍鮮魚旁時,一尾銀皮魚還跳了起來,嚇了默儿一跳。
  “她一個人過去嗎?”蕭靖擔心的蹙起眉。洛陽不是小地方,人口可比先前那几個鄉鎮府城复雜多了,這里什么樣的痞子流氓都有,她一個姑娘家,雖懂得些武功,但一山還有一山高,還是很容易出事的。
  “當然不是,小周跟著。”
  蕭靖聞言,心情可沒因此放松到哪里去,反倒像是心頭上突然長了一個惡瘤,弄得他更加心神不宁。
  他不舒服的清了清喉嚨,問道:“二爺,你們那轉運行在城內何處?”
  祁土貞停下來看了他一眼,賊笑道:“你問這做什么?”
  “呃……”他呆了一下,過了會儿才不自在的強笑道:“沒什么,只是好奇,想過去瞧瞧。”
  祁士貞會意的嘿笑兩聲,才道:“在城東大街上,看門口上頭有挂著’四海航運’旗招的那間便是了。”
  “謝二爺。”蕭靖尷尬地拱了拱手后,這才匆忙轉身往城東行去。
         ※        ※         ※
  洛陽城里,大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蕭靖多年前曾到過此地几次,是以對城內的几條大街還算熟悉,沒多久便來到了城東,找著了那間轉運行。
  豈料他人才進門,就惊見兩名他這些年來极大想躲避的人,蕭靖想也沒想,立刻轉身离開,可惜慢了一步,其中一人已經看到他了。
  “二少爺!”一聲惊叫從身后傳來。
  蕭靖假裝段听到,繼續往前走,誰知那人卻追上了大街猛喊:“二少爺、二少爺!等等,你別走啊!我是小三子,你忘了嗎?二少爺——”
  他死命不理,硬是狠下心腸假裝對方叫的不是他,同對加快腳步,希望盡速离開這個是非之地。
  豈料那家伙硬是不肯放棄,還越喊越大聲,引得整倏街上的人都看了過來。
  蕭靖心知不妙,再也顧不得是否惊世駭俗,就想施展輕功落跑,只可惜小三子己經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淚眼汪汪、痛哭流涕的道:“二少爺,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嗚……小三子我你找得好苦,二少……”
  “閉嘴!”蕭靖咬牙低聲制止他,“別再叫了,我又不是聾子。”
  “是是是,二少爺,小三子閉嘴,只要你別走,小三子立刻閉嘴。”小三子說是這么說,卻一點也沒停止的打算,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哭哭啼啼的道:“二少爺。你都不知道,咱們找你好久了,小三子好想念你啊……”
  小三子此話一出,如上那死抓著蕭靖不放、痛哭失聲的怨懟德行,頓時讓他和蕭靖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見到周遭眾人紛紛露出詫异、震惊、噯昧的表情,蕭靖知道他倆鐵又被人誤會有斷袖之癖,尷尬得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他惱怒的斥責小三子道:“放手!別哭了!”
  他x的!他就知道被這小子找到會出現這种情況,所以才极力閃避,誰知道躲了那么久、最后竟然會自投羅网。
  小三子被罵,連忙松開一只手,以袖拭淚,“好好好,小三子不哭了,只要二少爺和小三子回家就好。”
  “我不會回去的。”蕭靖臉一沉,顧不得大街上人人都在觀看這場好戲,也顧不得小三子一手還緊抱著自己的臂膀,轉身便走——
  誰知這一轉身,卻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阿靖!”那人雖极力維持鎮定,但眼中卻透露出激動的情緒,聲音也嗄啞起來,“好久不見。”
  死了,沒得玩了!
  風吹、葉落、樹彩飄搖。
  蕭靖神色复雜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久久方歎了口气,苦笑兩聲,認命的喚道:“好久不見,大哥。”
  黃昏時分四海航運“蕭公子是幽州蕭家的二少爺,他其實才是五年前掌控蕭家的那只手。”小周轉述方才從小三子那儿听來的事。
  原來是他。
  戰青心中有股不知名的情緒在翻攪。不知為何,得知蕭靖才是蕭家真正掌權的人,沒止她有多大震惊,卻引發了一股詭异的、不舒服的感覺。
  她不喜歡知道這個消息,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大小姐,你還好吧?”
  “什么?”她猛一回神,看到小周擔心的神色,忙道:“我沒事,只是在想些事情。對了,蕭家主爺怎會在咱們分行?”
  “鄭叔說他是來和洛陽王家談生意的,正巧鄭叔也去拜訪王老板,這才和他拉上了線。蕭公子今日便是來咱們這儿托運貨物的。”
  戰春听了之后又問:“他們現在人呢?”
  “蕭家在洛陽也有分行別院,該是已在那儿落腳。”
  “是嗎?”她看向窗外,神色難辨。這么說來,蕭靖應該不會再和他們一同上長安了吧?
  思及此,戰青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覺,像是……失落。
  失落?
  她蹙起了眉頭。奇怪,她怎會有這种想法?那家伙不再跟著,她該高興才是。怎么會——
  “大小姐,咱們還是明日開船嗎?”小周開口詢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當然,干嘛不開?”她瞥他一眼,面無表情的道:
  “咱們有不開的必要嗎?”
  “呃……”她這一問,倒叫小周一愣,將到嘴的話全吞到肚里去,訥訥的苦笑道:“沒有。”
         ※        ※         ※
  風聲颯颯,林葉沙沙,蕭家在洛陽的別院里,多年未見的兩兄弟各自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久久未能入睡,蕭維干脆起身披上外衣,行至府中。
  夜涼如水,明月當空。
  黑夜中滿天的星辰閃爍,就像阿靖清澈的眼瞳……
  蕭維望著夜空輕歎口气。從小,阿靖便聰明過人,一歲能開口,兩歲會數數儿,三歲便對詩文琅琅上口,四、五歲時更己是辯才無礙。
  他這弟弟自小便展現過人才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差上阿靖一大截的。他羡慕過,也妒忌過,但怨妒無濟于事,而且每當他看到阿靖那雙澄澈清明的眼眸和早熟懂事的面容,便己是不戰而降了。
  當爹親去世,他接下蕭家主事之位時便沒想過要永遠繼續下去,他只是在等,等阿°成年,因為縱使他是長子,卻沒有小弟行商的才華,蕭家的主位合該是阿靖的,他才是真正能帶領蕭家的主爺。
  沒想到阿靖像是知悉他的想法,從十五歲起,便借口病弱,不再接触商行之事,無論他如何做,阿靖就是不肯踏進商行一步。
  他知道,阿靖是怕影響到他在下人心目中的權威与地位,但阿靖卻不了解,他真的不介意由弟弟主事——他很明白自己和阿靖之間的不同,也很清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阿靖輕易便能做到,是以在想通之后,他是心甘情愿的退出。
  但阿靖顯然不同意這個想法,消极的不參与世事,整日只在自個儿的院落中“養病”;而他也不輕言放棄,除了積极勸說阿靖外,還每日派人將商行中的帳簿送去阿靖的書房,因為他知道阿靖會忍不住去看。
  縱使如此,阿靖仍未改變立場,依然堅持不掠其鋒。
  這樣的拉鋸戰進行了許多年,直到五年前商行中出了事,阿靖才在暗中插手,但卻是以他這大哥的名義去做。
  五年前那場危机在阿靖的運籌帷幄下成了統合幽州商行的轉机,同時也證明了阿靖在經商方面的确有著不凡的能力,但當地想借机將主事之位讓予小弟時、卻換來阿靖的不告而別,這一分离,便是五年……
  是他逼得太緊了嗎?
  他不該將主事的位子讓賢嗎?
  這五年來,蕭維不斷地這樣自問。阿靖相當尊敬他這位大哥,他知道;也之所以阿靖一直無法對取代他成為當家主爺的事釋怀,他很顧著他這個做哥哥的顏面。甚至宁愿离家多年……
  唉,蕭維走在石板小徑上,又輕歎一聲。
  一直以來,他背負著眾人的期望,但外人卻不曉得,他并非是蕭家聰明的那個,甚至連家里的長輩,也以為五年前的事是他促成的。可事實是阿靖成功的帶起了蕭家這一代的名聲,并不是他,他實在是……沒有那個能耐呀!
  才轉過一座假山,正要步上涼亭,未料對面卻也有人正要上亭來。兩人見著對方,雙雙一楞,原來另一個人竟是同樣無法人眠的蕭靖。
  “還沒睡?”蕭維望著小弟,溫和的問。
  “嗯。”蕭靖微一點頭,露出淡笑,“睡不著。”
  兩兄弟一左一右,分別找石凳坐下,靜靜望著天上明月。
  半晌,蕭維才開口道:“咱們兄弟倆,很久沒一塊儿賞月了。”
  “是呀。蕭靖有些悵然,自嘲地牽了下嘴角。
  “這些年……”蕭維忍不住問,“你過得如何?”
  晚風徐徐,繁星點點,蕭靖仰望星辰,淡笑道:“還過得去。”
  “去了些什么地方?”
  “本打算去南洋走走,但在京城巧遇一西行的商隊,便改了主意,同那商隊走了西域一趟。”
  “去了五年?”他知道線路難行,但仍忍不住覺得小弟是故意的,不是往南洋便是往西方走,許是想走的越遠越好吧!蕭維雙眼一黯,在心底又歎了口气。
  蕭維問話的口气雖然溫和,卻掩不住其中的責問与傷心,教蕭靖不由得開口解釋:“本沒打算去那么久的,但在西域誤闖了一處世外桃源,并与其中主人成了八拜之交,是以……”他本打算繼續說下去,但見到蕭維無奈且了解的眼神,剩下的話頓時消逝在喉中。
  “大哥或許沒你聰明,但多少也有些歷練,你就別,i顧慮我了。”蕭維搖了搖頭,感歎的說道,“离鄉五年,難道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昔年堯舜選賢与能,連帝位尚且禪讓,為兄的只不過——”
  “大哥!”蕭靖突然出聲打斷他,一臉抱歉地苦笑著說:“就當……是我任性,請大哥多所包容。”
  蕭靖那一臉為難的模樣,讓蕭推中止了這個話題,不再逼他。
  “好,我不再多說,咱們兄弟倆久久未見了,是不該談這些。”他望著蕭靖笑了笑,“接下來几天,你可得和為兄的好好聊聊,說說你這几年來的經厲,描述一下大漠風光;大哥行商多年,還未曾出過玉門關呢。”
  蕭維表面上退了一步,其實心里是想,反正和四海航運的事己談好,該做的生意也已打點好了,明日他們便要起程回幽州,沒必要操之過急,將气氛給弄僵了。這事可以先擱著,等回到家再慢慢勸說小弟也不遲。
  蕭靖也知曉大哥只是一時休兵,并未真的放棄,不過他只是淡淡揚了下嘴角,然后開口緩緩敘述這些年來的經歷。他心底真正在想些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個儿曉得。
  月夜下,兩兄弟暢談這几年來各自的生活點滴,時光就這般悄然流逝。
  低沉的談話聲中,偶爾听到几聲感歎的輕笑,兄弟倆多年末見,這一聊,便宜聊到日頭升起、天色大白方罷休。
  “不好了、不好了——”
  午時才至,就見一名仆人神色慌張的大聲嚷嚷著,匆忙跑過亭台樓閣、石板小徑,直奔向前廳。
  蕭家洛陽管事才剛要踏進大廳,便見那仆人奔了過來,他不禁皺眉責備道:“發生什么天大的事,要你大呼小叫的?一點規矩也沒有!”
  “方管事,二少爺……二少爺又不見了!”
  方管事臉一白,還來不及說話,另一頭又傳來諒慌的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
  “這又是什么事?”他臉色難看的責問。
  “大少爺、大少爺他……他……”那仆人汗流浹背,喘得几乎說不出話來。
  “大少爺怎么了?”方管事焦急的催促,心中卻有不祥的預感,該不會……
  “大少爺不見了!”那仆人將話說完,證實了方管事的优慮。
  “什么?”方管事這會儿的臉色可是由白轉青了,“怎么會這樣?不是說主爺們聊了一晚上嗎?這會儿應該兩個都在房內休息才是呀!”
  “是呀,可是剛剛小的……小的想喚大少爺起來用膳,誰知道……誰知道房里卻沒人……”那名仆役哭喪著臉回道。
  另一名也愁眉苦臉的說:“我……二少爺也是……
  “小三子呢?小三子該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叫他過來!”方管事急得大聲吩咐。
  小三子是跟著大少爺及二少爺一起長大的,再且他以前是二少爺的貼身小廝,問他該可以問出個所以然來,要不然兩位爺都跑掉了,這偌大的商行該如何是好?蕭家可還有很多生意等著決定、更多人等著這兩位爺賞飯吃啊!
  誰知他話聲才落,卻又听到——
  “不好了、不好了——”
  方管事的臉色由青轉紫,他看著那第三位奔過來的男仆,聲音嗄啞的問:“該不會是……小三子也不見了吧?”
  “啊?方管事你怎么知道?”那名仆人滿臉惊訝佩服之色。
  方管事臉一黑、兩眼一翻,直想干脆昏過去算了。
  “方管事,咱們……要不要報宮啊?”一名男仆怯怯的問。
  “報什么官?兩位爺又不是被人綁了去,咱們拿什么報官!”方管事真是快被气死了,他呼吸口气,重新振作了精神,并始指揮手下道:“他們一定還沒走遠,快派人去各城門問問有沒有看到兩位爺,一些到港口去瞧瞧,另一些到宮道上看看,其他人去各處茶樓酒館找找,!”他揮著手大聲嚷道:“快快快!咱們一定得把兩位爺找回來,蕭家不能一日無主,至少也得我一個回來!”
  看著仆人們紛紛依指示跑出門,方管事這才重重的歎了口气,垮著臉欲哭無淚的想著——
  老天保佑,一定得讓他們找一個回來呀!
         ※        ※         ※
  洛陽城東白馬寺白馬寺建于東漢明帝年間,是佛教傳入中原時興建的第一古剎,至今己有好几百年的歷史,對洛陽人來說是一處重要的名胜古跡,是以香客眾多,才晌午,便有不少百姓來到此處上香。
  蕭靖來到白馬寺卻未上香,只是直接從佛堂旁的小門進入后院,為的就是要擺脫跟隨在后的小三子。
  今早一回房,他床被未沾便從窗子溜了出來,因為他知道大哥絕不會就此罷休的。誰知才出了們沒多遠,就發現小三了偷偷跟在他后頭,他怕自己一跑小三子便會大聲嚷嚷,只得不動聲色的繞了洛陽一圈,想找机會擺脫小三子,豈料這小子跟得緊,教他一點机會也沒有,所以才想到來這香客眾多的白馬寺甩掉他。
  他才踏進寺院后方,就見到戰青娉婷的身影。
  難得她今日竟是身著女裝,低首垂目,靜靜地望著身前那株晚開的粉色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說自己是對她的恬靜溫婉感到“士別蘭日,刮目相看”,倒不如說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适合些。因為他知道,看似溫婉的她,骨子里還是那位鋸傲冷靜、英气十足的戰家大小姐。
  其實她并非美如天仙,但比起一般大家閨秀,卻別有一种魅力,教他總是移不開視線。也許是因為她總帶著不畏不懼的神情,徵發著旺盛的、令人炫目的生气。
  “二少爺,這位是哪家的姑娘呀?”
  一聲好奇的問話將他喚醒,蕭靖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气。天啊,他竟然貪看她看到將這跟屁虫給忘了。
  他傷腦筋的轉頭一看,果真見到小三子在他旁邊對遠處的戰青探頭探腦。
  “你——”蕭靖受不了的才要開口將他斥走,卻突地听聞身后傳來破空之聲。
  他一伸手壓低了小三子的頭,猛一回身卻見那破空的暗器不是朝他倆飛來,而是朝左前方的戰青而去。
  “小心!”他在瞬間摘下身前枝葉直往那疾飛的暗器打去。
  未料,他是打掉了從他身后飛過去的暗器,但另一邊也有暗器射襲向戰青,他這一喊,卻讓戰青分心向他這儿望來,以至于中了另一邊射來的暗鏢。
  那鏢打在她的左胸上,戰青頓時覺得傷口一麻,跟著全身一軟,整個人就往后倒下。
  蕭靖飛身過去接住她傾倒的身軀,抱起她閃過另一飛射而來的銀藍光點。
  他人還未落地,就听見后方傳來刀劍交擊之聲,在半空轉頭一看,只見蕭維手持長劍正与兩名黑衣男子纏斗。
  蕭靖面露苦笑。真是該死,他競連大哥跟在身后都沒發現!
  腳才碰到地面,另一方也傳來打斗聲,他不用回首都知道赶來的人是小周,許是剛才便守在前頭。
  “戰姑娘,你還好吧?”他一站定,便低首詢間怀中女子,卻見她臉色發青,已是昏迷不醒!
  蕭靖連忙查看她左胸上的傷口,見那暗鏢泛著藍光,還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從其上傳來,他臉一白,立即認出那鏢上浸的是苗疆劇毒藍孔雀!
  顧不得男女接受不親,蕭靖立對將她放到地上,點了她傷口旁的大穴,拔出那暗鏢,掌干淨的小刀將她傷口處的衣裳划得更大,俯身便將她左胸傷口中的毒血吸出來葉在一旁泥地上。
  直到血色己呈鮮紅,他才停下,掏出怀中藥瓶,將藥抹在她傷囗上,但他知道現在還不能放心,因為戰青的臉色絲毫未見好轉,身上溫度冰的嚇人。
  這毒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滲透力快,而且沒有解藥!
  蕭靖臉白的像死人一祥。他知道長安那對師徒一定有辦法,只要他在三日內帶她赶到長安!
  迅速抱起戰青來到小三子身前,蕭靖慘白著臉同道;
  “咱們洛陽的馬場在哪?”
  “就……就在城東,白馬寺前半里處就是了,咱……
  咱們剛有經過的。”小三子駭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見大哥和小周仍在和敵人纏斗,蕭靖丟下一句:“她中了毒,我帶她到長安找大夫,叫他們到長安風云閣來……”話未說完,他已抱著戰青遠去,只留殘聲。
         ※        ※         ※
  蕭家在幽州世代從商,也養馬,養的還是一等一的駿馬!
  這些馬匹,他們用來運貨,也賣出去賺錢,買家中不乏達官貴族,因為幽州蕭家的馬經過改良配种,跑得快、耐負重,性情又溫馴,近百年來一直有著良好的名聲。這么多的馬中當然有万中選一的千里良駒,此刻蕭靖身下的坐騎便是其中一匹。
  名為千里良駒,當然不是指它真的一日千里,但至少奔馳起來的速度井非一般馬儿能与之相比就是了。
  馬上十分顛簸,但戰青一路上未曾蘇醒,蕭靖怀抱著她,只覺得她身子冷得緊,所幸脈搏仍算穩定。
  從午時急馳至初夜,因烏云遮月,他才讓馬儿將速度放慢下來,侍月儿稍稍露臉,她卻突然醒了。
  蕭靖立即將馬儿停下,抱著她問:“你還好吧?”
  “你……”戰青虛弱地睜開了眼,看見他時有些惊訝,她奮力想离開他的怀抱坐直,卻發現自己全身元力,只得就這祥反問他:“你……在這里做什么?”
  听聞此句,蕭靖几乎失笑——老天,她就是愛問他這句話!但她的這一句責問著實讓他寬心不少,至少她神智還算清醒。
  “你受傷了,鏢上有毒,我帶你去長安找大夫。”他溫言回答。
  “什么毒?”哪一种毒需要他刻不容緩、大老遠的帶她去長安找大夫?戰青不覺蹙起了眉頭,知道自個儿的傷勢大概挺嚴重的。
  蕭靖本不想回答,但見到她堅定的雙瞳,半晌才道;
  “藍孔雀。”
  藍孔雀!
  戰青听過這毒,知道那是沒解藥的,她疲累地閉上眼,“我沒救了。”
  她不是在說問句,是在陳述;這句話听在蕭靖耳中,頓時教他心痛得難以忍受。
  “不,你不會死的。”他俯身在她耳邊堅決的說這,“長安有人能解這毒,他們欠我人情,我以內力暫時將你的毒性壓住了,接下來只要在三天內赶到就行。”
  “真的?”戰青重新睜開跟,希冀的望著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絲著望。
  不想死啊,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還有好多好多的計划要進行,她要振興潛龍戰家,不只海運要維系,河運也要吃下,她要向世人證明、要向爹爹證明,她戰青是有能力的……
  “放心,”蕭靖望著她眼中不自覺透出的脆弱,將她攬得更緊,“我不會讓你死的。”
  沒听聞她的反應,他低頭仔細一瞧,才發現地又昏了過去。
  蕭靖心一緊,伯她撐不到長安,雖然知道不應該,他仍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聲音沙啞的說:“撐下去,別在這時候放棄……”
  他仰首望向撒去黑紗的明月,暗暗祈求。
  天啊,別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僅的姑娘后,才又狠心的奪走她……
  他低歎一聲,一手握著韁繩、一手緊攬著她,隨即快馬加鞭,在月下策馬馳騁繼續赶往長安。
         ※        ※         ※
  二里坡
  行至二里坡這小鎮,座下馬儿已有些疲累,加上月儿又被烏云掩去光華,夜黑難行,蕭靖知道不該再強行赶路,便帶著戰青投宿鎮中客棧,哲作歇息,打算天一亮再赶路。
  在上房安頓好,小二送來熱茶及洗臉水,并替兩人點上燈,便退了出去。
  蕭靖在微弱的燈光下解開她的衣裳,拿干淨的布中清洗她的傷口,并替她重新上藥。她頸下的肌朕十分白皙,和露在衣料外的小麥膚色形成強烈對比,他著迷于她肌膚顏龜的轉換,手指不覺在她胸頸交接處輕撫。
  長年在西域炙陽下行走,他自己身上當然也有這般不同的膚免,但他卻從沒想摸看看過,再加上男人的皮膚粗糙,不像她的肌膚那般光滑,那小麥及乳白的膚色在她身上看來,就像是兩色翡翠那般細膩柔華、流轉自然,又那么的性感,教他舍不得將手收回來。不過,他要是再摸下去,可能會忍不住褪去她的衣裙,再且若她醒了,見他這般輕薄,十有八九會拿刀宰了他。
  蕭靖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這才依依不舍的离開了她的冰肌玉膚,卻見她頸上挂著一條紅繩,他好奇的將那紅繩拉出來看,繩端處是一塊半圓的青綠玉玦,上頭雕著一頭活靈活現、張牙舞爪的青龍。
  蕭靖手握著那塊玉玦,雙眉微蹙,因那圖形像是被人從中腰斬,看起來應該有另一半才是。半圓形的玉才被稱為佩,難道說這不是玦,而是一塊圓玉中的一半?她為什么只戴一半?
  難道……蕭靖心中突地浮現不安。自古以來人們便常以璧玉作為訂親之物,莫非她已經和人訂了親?
  “你干什么?”戰青突然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瞧見他手里握著自己從小帶在身上的青玉,她奮力撐起身子,一把將那青玉從他手中奪了回來,但因气衰体弱,整個人又立時往后癱軟。
  蕭靖及時襖住她的后頸,不讓她撞到床柱,但見她這般護著玉玦,他心中的不安更甚。
  戰青才剛緩過气來,卻又發現自個儿衣衫半開,雖然該遮的還是有遮到,但酥胸巳露出大半,特別是受了傷的左胸,經過她這祥激烈的一動,那巳松脫的衣衫差點沒整個落下,她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阻止衣料落下,卻無力再撐起自個儿的身子,整個人無法避免地倒入蕭靖怀中。
  “你……”她又羞又气,一手抓著玉玦、一手掩著衣料,想离開他的怀抱又沒力气,只能輕喘著气,漲紅了臉,忿忿地瞪著他,“你怎么可以解我的……”
  “戰姑娘,在下無意輕薄,只是你中了毒,我必須幫你換藥。”他低首對著怀中的人儿解釋,鼻端聞到她身上一抹馨香,几乎讓他想湊上去輕吻她的額際。
  戰青明白他并無惡意,這的确是不得己之下的辦法,可她仍是覺得難堪,一口气堵在胸口,訥訥不能成言,只得撇開頭不再看他。
  她腦中迥蕩著他剛剛說的話,猛地理解到地方才曾解開她的衣衫,在她左胸上的傷口抹藥。就這么突然地,傷口變得無比灼熱,然后那熱度便向外擴撒到四肢百骸……
  她身上的知覺忽然變得万分敏感,感覺到她頸后溫熱的大手,感覺到他另一手攬著自己的腰,感覺到他溫暖的胸膛和穩定的心跳,感覺到她整個人几乎是躺在他的怀中。
  戰青頓時羞紅了臉,立刻使盡力气想离開他的怀抱,和他保持距离。
  她的体溫怎么突然變高了?藍孔雀該只會讓她身体溫度降低才是呀!蕭靖袒心的問:“你還好吧?”
  發現自己實在虛弱的沒什么气力移動,戰青有些生气地對著他說:“你……你放開我……”
  “啊?抱歉。”蕭靖這時才發現自己仍攬著人家,雖舍不得怀中的軟玉溫香,仍是赶快將她扶躺下來,替她蓋上被褥,大手不忘摸摸她的額頭,測一下她的体溫。
  發現溫度沒有他想像中的高,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小二哥送些上來。”
  “不要……”
  她好討厭自個儿這般虛弱,連想要躺下都得靠他幫忙。戰青對自己的身体情況感到气惱,眼眶不覺蓄積了些淚水,雖然知道這一切并不是他的錯,但她仍是賭气似地將頭轉向另一邊。
  “那要不要喝些熱茶?”他溫言軟語的再問。
  “不要。”她短促的回答,聲音卻難掩一絲哽咽。
  她在哭嗎?蕭靖沒錯過那絲壓抑的哽咽聲,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手足無措,不曉得該開口安慰她,還是該假裝不知道。
  他的沒有反應,卻讓戰青莫名其妙的更加委屈難過。
  她其實也不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他如何,只是……只是剩著牆上他動也不動的影子,眼眶中的淚水沒來由地便如泉水般扑簌簌地流了下來。
  听到她的輕泣聲,蕭靖更加無措,他手伸到半空,突然又止住,半晌又縮了回來。他那只手就這樣伸出、停止、縮回,伸出、停止、縮回,來來回回了好几次,最后才輕歎口气,鼓起勇气將她的臉扳過來面向自己。
  其怪,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竟也需要鼓起勇气?
  蕭靖在心底暗暗納悶著自己奇怪的行徑,不僮為何事情一和她搭上,他就亂了方寸。
  替她拭去頰上的淚水,他有些心疼的低聲安撫道:
  “別哭……別哭呀,你不會有事的,等咱們到了長安,那人一定會醫好你的。”
  “如果……醫不好呢?”她紅著鼻頭、淚眼盈盈地看著他,臉上透著難得的脆弱与無助。
  “不會的。”他輕撫著她的面容,“他們一定會治好你的。”
  “我……”戰青望著他溫柔的面容,梗在心口的那股傲气突然化去,她將臉貼著他溫暖的手掌,垂下眼瞼,輕咬著下唇,道出心中的恐懼:“我好怕……”
  “別怕,你不會有事的。”蕭靖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另一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給她保證似地。
  她的淚從眼角滲出,浸濕了他的手掌。戰青聲音沙啞的說:“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戰青張開淚眼,望著地說:“假如……假如我不行了……”
  “不會——”他想再說卻被止住。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微喘、哀傷地繼續道:“如果……我死了,請你幫我找回我弟弟。”
  “傻瓜,別胡思亂想,我說過你不會有事的!”他抓著她的手,忍不住輕斥。
  “拜托你……”戰青睜著淚眼請求他,“他名喚不群,右耳同我一般戴著這藍白相間的海龍環,請你一定要找到他。”
  “我不承諾這种無聊的事!”蕭靖微慍的拒絕她,“天下如此大,要找等你毒解了再自己去找!”
  “你……”戰青聞言火气也來了,她從沒這么求過一個人,他竟然這祥拒絕她!突然之間,一股熱气又從胸臆間涌上眼眶,她只覺得万分委屈:雖然努力想忍住,但淚水仍是奪眶而出。
  該死!蕭靖見她又落淚,暗暗在心中罵了自己一聲苯蛋:女人都是要哄的嘛,他干啥在這時和她計較呢?反正他确定她不會有事的,先答應下來又何妨?但是……看到她一副交代遺言的樣子,他心中就沒來由的慌了起來,更為她不相信他的話而感到生气:真是的!
  蕭靖著惱自己這般浮躁,卻又無法控制心中的慌亂,現下看到她被自己弄哭了:心里頭除了愧疚、懊惱、無措,又加上了几許心疼。
  “抱歉。”他手忙腳亂的替她拭淚,“你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
  戰青生气的推開他的手,淚眼盈盈的抽噎著:“走……走開,不……不用你假好心,等……等我好了,我自己……會去找……”
  “戰姑娘……”蕭靖披她推開手,只覺得尷尬又不好受。
  “不要叫我!你……你走開!走開……”她像孩子般的叫囂,气虛無力加上中問還夾雜著哽咽的哭音,一點罵人的气勢也沒有,害她自個儿听了更加難過,眼淚掉得更凶了。
  蕭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只能杵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戰青見他不動,苦于沒力气赶人,又不想讓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的樣子落入他眼中,只能側過身子背對著他啜泣,覺得自己實在是沒用到极點了。
  “戰……”他想喚她,但一想赶她方才的話,聲音卻消逝在喉間,可最后他實在是不忍她繼續哭泣,只得做好被她再度拒絕的心理准備,將她抱坐上自己雙腿,攬在怀中柔聲安慰,“對不起,你別再哭了,這樣哭很傷身的。”
  戰青沒力气反抗他,加上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本來就需要別人安慰,何況她搞不好都快死了,哪還顧得到面子問題,所以便順理成章的待在他怀中,將臉埋在他胸前繼續掉淚。
  “噓……乖,別哭了……”他擁著她,輕撫她柔順的發絲,在她耳畔柔聲安撫著,“我會幫你找到你弟弟的,你也會活著看到他,所以別哭了,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相信我……”
  昏黃的燈光下,他就這樣柔聲安慰著她,直到油盡燈枯,她才安靜下來,在他怀中沉沉睡去。蕭靖怕自己稍有動作便會把她吵醒,是以動也沒動一下,就讓她這樣睡著。
  不久后,因為昨夜一夜未眠,他也合上了雙眼閉目養神。
  窗外明月仍在,烏云已散,星子在黑夜中閃耀著微弱的光輝,遠處偶爾傳來几聲蛙鳴,夏夜晚風徐徐吹來,帶來一絲涼意……
  ------------------
  心動百分百制作 旮旯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