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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蘇州奇景名聞遐邇,文人雅士絡繹不絕,處處美景多是渾然天成,后人不過略加修砌添妝,以便賞游。
  唯獨那“蓮園”一處,同樣的行人絡繹,可彼此卻是尷尬地匆匆擦身而過,即使是相鄰而坐,也淨是看天瞪地地說不上兩句話。更絕的是,該處風景不差且舟車便暢,但卻少有女子出現;即使民風保守,一般女子礙于禮教不便隨意外出,但總不至于連那于歸之婦亦不見吧?究其緣由,只能說蘇州奇景何其在,而奇事更是舉世少見。
  話說那蓮園乃是余翰林所建,并慷慨地捐出做為休憩之地,園子造得是頗為精巧,但吸引人的并不是蓮園本身,而是園子前不遠處余家高牆內的那座“鳳鈴閣”。那樓閣共分三層,層層上疊,屋宇四角挂著琉璃風鈴,微風一吹,叮當叮當地好不悅耳。
  据說,這鳳鈴閣乃是余翰林為其獨生女所建;再听說,那余家千金時常登上此樓,吟詩作曲、遠眺山水……當然,也會順便瞧瞧到蓮園一游之人。而雖然從未有人親眼目睹余大小姐之倩影,可樓閣中不時傳出幽幽琴聲卻是不爭的事實!
  最重要的是,根据可靠消息——余老爺有意為他的寶貝女儿招費,巧的是這鳳鈴閣就是建于余大小姐及笄之年,那么這其中的暗示更是不言而喻了。因此,在鳳鈴閣方圓百尺內,除余家奴仆外,触目所及几乎清一色是男子,并不時可見這些個想要“人財兩得”之徒或為吟詩作樂;或為終日拿把小扇,狀甚斯文地徘徊不去,不過就是希望被余小姐相中,稟其父親成就一段良緣。
  今日,毫無例外的,那鳳鈴閣外又是個雜鼎沸、人來人往的盛況。而在三樓窗欞前,正有雙眼睛透過窗口小洞察看外頭情況,此人嘴角并不時浮上得意笑容,那精明的眼神似是津津有味地品鑒著。
  就在這廂正看得出神忘我之際,另一道玲瓏身影忽地自其身后躡手躡腳地悄然靠近。來人俏容上帶著抹“懲治惡人”兼“規范道德”的睨笑,舉起手來,二話不說便朝那偷窺之人的背部猛地用力一拍。
  “哇!”隨著那響亮的巴掌聲后,另道惊嚇聲震響耳際,那偷窺之人嚇得跌坐個四腳朝天,可見得惊嚇之大。
  “哎呀呀……我的乖女儿啊!你這是干什么?差點把爹的魂都給嚇飛了。”那跌坐在地的余翰林余悸猶存地猛拍著胸口道。
  可惜那余芊瑛不但不怜憫他的“受惊”,反而還面露不齒。
  “不必我嚇,我看你的魂是早就飛了,飛到窗外那些個男人身上。爹呀,你建這樓閣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我看你比我還熱中呢!你該不會染上了什么‘惡習’吧?”
  余翰林整整衣冠,不解地問道:“這還用說嗎?爹這么做當然是為了你了,而且……你剛說什么?我染上了惡習?我哪有什么惡習?”
  余芊瑛走到她爹爹窺探的窗前,然后學他“一臉饞相”地朝外望了望,再回過身,斜睨著他道:“哪!在咱們府外走動的全是男人,而你竟還‘欣賞’得如此津津有味,莫怪女儿怀疑你該不會是臨老才染上個‘斷袖之癖’吧?”
  “斷袖之癖?丫頭,瞧你說這什么話?怎么連爹都挖苦取笑。”他蹙眉睨她一眼,拈須歎道。唉!說起來這該怪誰呢?除了怪他自己打小寵坏了她外,還能跟誰訴苦去?
  “你确定你沒有嗎?”余芊瑛故意朝他擠眉弄眼道。“爹呀,我知道你很羡慕那些員外大爺們左擁右抱地個個是三妻四妾,可是為了對娘表示忠貞呢,你又不敢納妾,不過……如果你喜歡的是男人的話,那倒又另當別論了!我可以替你去跟娘說去,請她看在你已近風燭殘年的分上,就讓你在所剩無几的歲月里隨心所欲一次吧!”
  “咳……你……你……咳咳!”一听這話,差點沒把他惊得忘了喘气。什么風燭殘年?是呀,要再讓她這么在嚇几次,他豈止是風燭殘年,還可直截了當地“駕鶴西歸”呢!
  “你呀!愈來愈不像樣了,一點大家閨秀的樣也沒有,還好這儿就咱們父女倆,否則要是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爹爹淨會寵你,卻沒盡到教養的責任,把你養成個粗鄙女子了,以后看誰還敢娶你。”
  “誰說我要嫁人了?”余芊瑛朝她爹吐吐舌頭道。
  他現在說這不嫌太遲嗎?她老早就被他寵坏了!至于教養嘛,算不得太差,而是過頭了,不管該學的、不該學的,她全會了,什么琴棋詩畫、射御書數、吃喝賭玩,她可是無一不通的!但如果連賭都會了……這對一個女子來說,這教養好像是過了頭了。
  想想,她這些“奇藝雜術”,不也全是跟她爹爹學的嘛!
  想那余翰林自年輕時就走遍五湖四海、交游廣及各地,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沒交過?在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她要不學點“奇術”也難;再加上她天資聰穎,每每一學就會,讓頗具江湖豪气的余翰林也樂得在他人面前展露他這獨生女的才華,所以凡出遠門必帶其同行,以增廣其見聞!因此,她會的玩意儿可多了。
  “不嫁?你呀……”余翰林無奈地搖搖頭。以前他是舍不得她出嫁,才有建這鳳鈴閣想要招費的主意,可現在……瞧女儿看誰都不順眼地只想插了翅膀飛到天邊般,他也不再苛求什么了,只求有個管得住她的人,好好照料她就成了!只是……現況好像連這微小的希望都愈來愈渺茫。“我說瑛儿,你道爹這把年紀了,還挺著這副老骨頭趴在窗台為的是什么?還不就是幫你瞧瞧是否有配得上你的俊秀人才嘛!叫你自個看、自個挑,你又不屑一顧;好心來幫你瞧,你又說爹是幫自己‘挑伴’,唉!天下父母難為啊!”
  他使出苦肉計,口吻是委屈得似要掉下淚來。不過這招數是騙不了余芊瑛,若想叫她“慚愧”地陪他一起玩這“偷窺游戲”……唉!大概得等下輩子吧。
  “是啊!你當然難為嘍,為了挑你的女婿,就四處散布謠言,說我整天待在這樓閣上‘相丈夫’;還說我‘葷素不忌’,嗯!是吧?”余芊瑛叉起蠻腰嬌叱:“你怎么就不怕我難做人?也不怕我讓人家笑話想丈夫想瘋了?害我這几年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這個當爹的慚不慚愧哪!”
  “你……怎么知道這些話是爹散布的?”余翰林不好意思地說。別看他名為翰林,必是飽讀詩書、知書達禮的文雅之士,事實上他這名字不過是讓他沾點文雅气息、過過讀書人的干癮罷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女儿,血脈相連,怎會不知道爹爹你打什么歪主意?”她憤慨地瞪他一眼,一談起這事就教她滿肚子火。
  “別這樣,爹也是為了你好啊,為的不就是幫你挑個稱頭的丈夫嗎?這蘇州城里有頭有臉的公子爺們,爹都認得,配得上你的也有,可是你都不喜歡,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從那些普通人家里頭找嘍!不過呢,你可別瞧不起這些尋常人家,他們雖然家世差了點,但或許肯入贅咱們家,那倒稍可彌補這缺憾,所以爹也才會出此下策的。反正外頭也只是傳言,也沒人真敢問爹是否真有此意,也不會讓你難做人的。”他陪著笑臉道。
  “怪了!既然你早有意如此,何不大方地宣告眾人,也許能引來更多‘生平無大志,只求做你女婿’的人?你呢,也才好慢慢地、仔細地挑!要不等大伙等得沒耐性了,真把你散布出去的話當傳言,再也不上咱們家門口閒逛,你豈不是少了個偷窺樂趣?至于我會不會難做人……”余芊瑛含怨地歎口气:“唉!誰教我是你女儿呢?我若讓人家笑話……算了,就當是犧牲我自己的名聲,讓你過過癮好了。”
  這真的嗎?余翰林喜出望外得不覺張大了嘴,興沖沖道:“瑛儿,你放心,爹不會讓你失望的!爹這就馬上派人貼出告示,不論是誰,只要尚未婚娶、身家清白的,都可以上咱家來參加面試,你覺得怎么樣?有沒有其它條件要補強的?”
  只見余翰林一改那凄愴面容,換上副躍躍欲試的興奮,全然無視站在他身旁已經气白了臉的余芊瑛。
  “條件?你不是想要招費嗎?那你最好問問他能不能生!”她啐嘴道。
  “對對對!你說得對,這點要記起來。”余翰林當真牢記下來。“還有呢?你看還有什么要注意的?”
  “還有!他最好耐打、耐摔、耐揍,不要‘過門’沒兩天,就教我打得一命嗚呼,還得要買副棺材裝他,未免太不划算了!所以呢,你最好也順便多挑几個候補的,省得到時還得再重挑一次,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了。”
  “對對對,要身強体壯才行!還有呢?”余翰林仍持續一頭熱。
  眼看這個老爹冥頑不靈地滿腦子只想給她找個丈夫,余芊瑛再也沒這個气力陪他玩下去,忿忿地丟下一句:“還有,要嫁你嫁!我——恕不奉陪!”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下樓去,留下一臉懊惱又空歡喜一場的余翰林呆著張臉。
  她要再跟這异想天開的爹爹談下去,不被煩死才怪!真是想不通,她娘那么端庄賢淑,怎么會嫁給她爹這么個怪不可言的人?他真是她的親生爹爹嗎?想來真教人怀疑,她該不會是他偷抱來的吧?
  不過,仔細想想她應該是爹爹的女儿沒錯,因為不可否認的,她不跟他一樣老愛做些荒唐事嗎?這也算是种遺傳吧。  
         ☆        ☆        ☆
   
  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伴隨著小販賣力的吆喝聲,讓整個蘇州城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雖然忙碌,但社會丰衣足食,故人人臉上几乎皆帶著股興奮愉悅之情。
  但凡事總有個例外,“絕對”當中也常會出現個“万一”,所以……眼前就有那么個集忿懣、怨懟、怒气于一身的新貴族,那一身錦衣吸引了眾人的傾羡,可滿臉的寒霜卻又教人不敢在看上一眼!瞧她那副想殺人的樣子,還真是挺嚇人的。
  “公子!公子!你走慢點儿,奴才跟不上啦!”
  原來那“富家公子”正是剛逃出父親的緊迫釘人、叨叨絮念的余芊瑛。而在她身后約莫十來步之距,仍做書僮裝扮的小嵐,則前腳追著后腳,喘吁吁地追赶著。
  “哎喲!”一個不小心,拼命追著的小嵐一骨碌撞上前方猛然停住的余芊瑛,冷不防的發出聲尖叫,惹得路人一陣吃笑。
  “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忘了帶眼睛出門啦?”余芊瑛沒好气道。
  “小姐你,我……”小嵐咬著唇、低著頭不敢多言。任誰看到心情不好的余芊瑛那張臭臉都會識相地噤若寒蟬。
  “你叫我什么?”一聲怒喝砰然而出。
  “公子!”小嵐赶忙字正腔圓地再說一次,兩眼緊張地左右張望。還好沒人听見她剛剛說什么,否則她肯定要被找不到泄忿目標的小姐給吊在城牆上,三天三夜不許吃飯以示警告。
  說來她跟隨余芊瑛女扮男裝出府游玩的經驗已不少。起因則是溯及兩年前余翰林建了那座招搖的鳳鈴閣開始——不過听說市井小民皆譯稱為“招婿樓閣”,自那以后,每隔几天,在余府無所事事,悶得只剩沒抓蚊子、蒼蠅玩的余芊瑛,總會帶著她這隨身丫環改裝后混到城里閒逛,剛開始只是在大街上逛逛或是上茶樓嘗鮮,后來膽子愈練愈大,現在已是進步到隨興所至,到處玩儿。
  今日,不知怎地,小姐突然沒來由地又要出門透透气,可她們前天才遛達過,怎么這么快又要偷溜出府?万一被老爺發現了,倒霉的可是她這個貼身丫頭耶。可是……她要膽敢說個“不”字,那么她肯定自己……倒霉得更快!尤其是在小姐明顯地想找碴整人的時候。
  只是,她從沒見小姐發過這么大的怒火,究竟是什么事惹她不高興了?好像又跟老爺有關吧!也對,除了他們那個“天才老爺”能讓小姐火冒三丈又出不得气以外,還有誰敢惹她?
  而所謂的“天才老爺”,這名堂可也是有來頭的。原來是這余翰林做生意算計金錢的本事一流,堪稱天才;而算計自己女儿,則更有超乎常人的“天分”!
  當然他不是盤算著可從這寶貝女儿身上得到多少好處,而是如何幫她挑個好丈夫、替他自己選個好女婿,讓個余芊瑛每日不胜其扰。試問,天底下除了余翰林這种老爹外,再沒人會給自個女儿建了個高聳入天的樓閣,再四處散布招婿的謠言,然后卻是自個儿躲在樓閣上偷窺的吧?莫怪余芊瑛要受不了!換作是其他女子,早挖個洞躲起來算了,實在是丟人哪!
  “城里我們哪儿還沒去過?”余芊瑛寒著張俏臉。唇儿動都沒動似的,讓人怀疑那說話的人真是她嗎?
  “哪儿沒去過?”小嵐搔著頭,想了會儿道:“除了花街沒去過外,大概全走遍了。”
  花街?余芊瑛頓了頓問:“哪一間最有名?”
  “嘻嘻!小姐……不不!公子,你問我,我哪知道?我也沒去過呀!不過,偶爾偷听到府里的長工聊天,好像提過有家‘百花樓’的姑娘最漂亮,可是听說价錢也很嚇人哩。反正我們又不能去,知道了也沒用。”小嵐繼續哈哈笑道。
  “那种地方”豈是她們這等良家婦女能去的?雖然她也好奇得緊,可想想還是算了,等下輩子她當男人時再說吧!不過……那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真是教人期待……不不!她是女人,怎么能對這种行業好奇呢?
  “那我們今天就上‘百花樓’去逛逛。”余芊瑛毫不遲疑地下決定。
  “是!公子。”小嵐順口答道。可是走了沒兩步,她忽地一頓:“嗄?百花樓?公子,你要上百花樓?”小嵐指著余芊瑛不敢置信地惊呼。
  “沒錯!你有意見嗎?”
  “可是那是男人去的地方耶!”
  “你不是叫我公子嗎?那就是說我現在是男人,當然可以去嘍。”
  “這……不好吧?万一……”糟了!小姐該不會是气瘋了吧?小嵐原想勸阻余芊瑛的,無奈一顆簡單的腦袋卻被余芊瑛這古怪念頭給駭得一片空白,只能支支吾吾起來。
  余芊瑛警告地撇道:“你再嗦,我就把你扔在那里,叫你看個夠。”
  扔在那儿?那她不就成了……不行!不行!這一想,她赶緊緊閉起雙唇,點頭如搗蒜地深表贊同。
  看著那十分听話的小嵐,余芊瑛心里總算沉靜了點儿,再想到那仿如探險的异行,便又添了點興奮地邁步向前,全然未發現背后正有對直對著她研究的困惑雙眸。  
         ☆        ☆        ☆
   
  “哎……喲!公子爺,進來坐嘛!”一陣高八度,足可媲美豬仔臨刑前的吆喝聲,震得過往路人全身上下几十億個毛孔債然大張。這百花樓老鴿招呼客人的聲音确實“不同凡響”!
  光听這聲音就覺不自在,余芊瑛開始后悔是不是不該到這地方來。可是……門檻都跨進一半了,哪有再抽身的道理?只好硬著頭皮進了。
  既來之,則安之!心想連在那牛鬼蛇神雜處的賭場她眉頭也皺都不皺一下了,更何況這儿是男人口中的溫柔鄉,有啥好怕的?只是,當她抬頭瞧見那直扑她而來的老鴿,霎時她還是起了陣拔腿逃命的沖動。
  這鴇母長得真是可怕!涂了一臉比牆還厚的粉,有如八爪章魚不斷扭動的四肢及身軀,本欲掩飾歲月留下的痕跡,可偏偏欲蓋彌彰地教人像見著鬼臉似的。她真搞不懂,男人怎么會愛到這种地方來?要是她,光看到這老鴇就倒盡胃口了!
  “公子,快進來坐呀,第一次來吧?難怪覺得您面生得很!沒關系,我保證只要你來過一次,以后就恨不得天天來!對了,您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啊?還是由我幫您介紹几個?”
  那老鴇一看到余芊瑛就貼了上去,全身的精神都來了,雙手不著痕跡地捏著她那身衣裳料子。
  可是上等布料做的呢!這身行頭要值不少錢吧?尤其還長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是只大肥羊,更不用說那慌恐、生疏的神態了,真是單純得真是可愛!她要不招呼得他樂不思蜀,怎對得起自己有待喂養的荷包呢?
  說來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全讓她碰上了,若能拉住這個有錢公子,不啻又釣到一條大魚,給她百花樓添了個火山孝子,然后又可好几年每日坐收銀子上門了。
  避開擋在她前頭的鴇母,放眼朝四周望去,余芊瑛只見那滿屋子的鶯鶯燕燕嬌聲細气地穿梭在男人堆中,還不時傳來一陣陣放浪的笑聲。
  所謂的妓院就是這個樣子?
  不管怎么樣,這儿的姑娘雖稱不上傾國傾城,長得倒也還可以,只是她們是否剛聯手砸死個賣胭脂水粉的販子,否則怎么個個的臉上都涂得一片花花綠綠、像戴了面具似的,一眼望去就只見一張張虛假不實的臉龐?男人就是喜歡這种味道的女人嗎?
  “哎喲!公子,您怎么都不講話,別害羞嘛,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您別擔心,我這儿的姑娘都很溫柔的,啊!您看我這老婆子記性多差,就會嘮叨個不停!您別生气,待會儿我給您敬酒賠罪……對了,大家都叫我柳嬤嬤,還沒請教公子您貴姓大名呢?”
  被柳嬤嬤帶領著,迷迷糊糊地上了樓。
  落座后她總算稍微回了點神,也比較習慣一群女人在眼前晃來晃去,只是對那仍緊貼著她的柳嬤嬤覺得反胃。
  “敝姓余,柳……嬤嬤,你們這儿的姑娘都是這個樣嗎?”她比著那經柳嬤嬤示意,站在她跟前并不時對她拋媚眼的几個姑娘們,一個個風塵味重,做作得教她若真是個男人,也要倒盡胃口了。
  “余公子,您不喜歡她們嗎?咱這百花樓別的不敢說,就是美女特別多,只是……您頭一次來,不好讓您太破費,因為……她們的……就是那個嘛!”柳嬤嬤兩手輕扭著,好似她真不好意思說。
  從小在錢堆里長大的余芊瑛,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向小嵐點個頭,”不意她先付點銀兩,擦擦這柳嬤嬤“認錢不認人”的眼睛。
  可這小嵐竟拖拖拉拉地掏著錢袋,半天還沒掏出個影子來,讓柳嬤嬤看著她那遲疑神色,還以為余芊瑛是個“空心大少爺”,一張老臉漸漸地往下沉去。
  拖了半天,像是遇到极大難題的小嵐終于不好意思地看向余芊瑛。
  “公子,要給多少啊?”
  給多少?她哪知道要給多少?這個笨奴才,不會自個儿衡量嗎?好歹她也听過下人們提過這里的行情,這种事還要問她?她真以為她是這儿的常客啊!
  余芊瑛無奈至极地回道:“你高興給多少就給多少!”
  哎!她又問了個笨問題啦,小嵐識相地摸摸鼻子低下頭去,一會儿閉著眼隨便摸個銀子出來。
  “哪!給你,夠不夠?”隨手掏出五十兩銀子,朝桌上一擺,怯怯地問。只怕給少了,讓人家笑話還不打緊,害余芊瑛難堪那才慘,所以不放心地盯著柳嬤嬤臉上的神色,瞧她是滿意,還是不屑?
  “哎喲!余公子,您做人真好,那我……貪財了!您坐會儿,我馬上換几位更標致的姑娘來陪您。”柳嬤嬤笑盈盈地說,一轉身又換了張臉,對那些余芊瑛看不上眼的姑娘們赶鴨子似的吆喝著斥退。
  這丫頭實在太胡來了!
  在柳嬤嬤全神貫注在余芊瑛這條大魚上時,高羿已悄然地走了進來。
  剛瞧見她進了百花樓的大門,他還以為這丫頭一不小心走錯地方,或者根本不知道這儿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是……以她的机靈程度,就算初時不知,但看到這种排場,也該意會過來,可她進去了大半天,仍沒瞧見她拔腿逃出來,因此,他就更怀疑她又在玩花樣了。
  待看她如“游山玩水”般的眼神好奇地囚處張望,他終于肯定這丫頭的興趣又變了,竟然轉移目標到這良家婦女的禁地來了!
  這种行止著實不可原諒,是以,他的臉色始終陰沉著。只是,當他瞧見她像躲瘟疫般的撥開那些姑娘們糾纏著她的雙手、左閃右躲外加那張別扭的臉時,她那古怪的動作与表情教他看了也不覺發噱。她到底來這儿做什么?是來自討苦吃?還是給百花樓的姑娘們“下馬威”的?若是如此,但看那几個姑娘既羡又妒的眼神,她這目的确是達到了。
  “好啦!別拉了!再拉下去我的衣裳都被你們給扯破了。”余芊瑛甩著衣袖,受不了地几乎要大喊救命。
  真是恐怖!這些女人到底想干什么?竟把她當繡球似的搶成一團!什么溫柔鄉?要說是強盜土匪窩還差不多。
  “喂!你剛說你叫什么名字?翠環是吧?好!就你留下。”她隨手指了個對她最安分的姑娘后,回頭道:“小嵐,給其他姑娘一人一錠銀子,叫她們先下去了。”
  再也忍不住這些姑娘家毛手毛腳頻頻糾纏的余芊瑛,終于決定打發她們下去,只留下一個意思意思。想來今天真是花錢找罪受,除了听這些個姑娘哼哼小曲、彈彈琵琶外,就是忙著驅赶她們的毛手毛腳。
  “怎么,以你的財勢,只有一位姑娘陪伴,這不是太無趣了嗎?難得來一趟,該盡興點才是,這种玩法豈不枉費你來這一趟?怎么說這都應該是你這輩子的‘僅此一次’吧?”沉著臉,高羿沒好脾气地走到她的桌旁,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來,瞅著她諷刺道。
  這种事原本就不應該發生,現在既然來不及阻止她,那么理所當然只有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了,她休想再創紀錄。雖然她的荒誕行為根本就与他無關,可是,玩也要有個限度,他就是看不過去她的行為;她要是他妻子,他不押她回家好好教訓一番怎成!這一想,他竟有立刻帶她走的沖動。
  本以為打發了那些姑娘后,她總可以清靜點儿把百花樓上上下下看個明白,誰知才一眨眼,就瞧見高羿這個大塊頭杵在自個儿跟前,竟然還輕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就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也不想想這可是她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雅座”耶!她又沒請他!尤其過分的是,一開口就出言不遜、沒好臉色得像是她卑鄙無恥地從背后給他來個千刀万剮,再搶了他全部家當后獨自溜到這百花樓風流快活,而他則是命不該絕地千里复仇來的!什么東西嘛,她哪儿對不起他了?
  是以,她也沒好口气起來:
  “誰說僅此一次?我高興每個月來、天天來、每日照三餐來報到,不行嗎?誰要你在管閒事!我告訴你,你少看不起人,我今儿個雖然是頭一次上這儿,可是規矩我都懂得,別以為自己是‘識途老馬’就擺出一副老大模樣,說穿了,也不過就是色鬼一個,連吃飯的錢都沒了,還貪女色!我看你啊,才不該來這儿呢!”就是啊,他該不會是拿從她這儿贏去的銀子到這儿玩樂吧?想到竟是自己的錢贊助他風流快活,余芊瑛又覺生气。
  “我看起來像色鬼?”他眉峰一緊,看起來更加威嚴駭人。
  “不像!”余芊瑛簡洁道。但見他臉色稍緩,又開心地補充:“因為你本來就是啦,所以也就沒有像不像的問題。”
  要說損人嘛,她挺拿手的!說罷,她得意地瞧著他發紫的臉,心里好不快活。想訓她?等下輩子吧!連她爹都不敢跟她說兩句重話了,更何況是他!雖然他曾賭贏過她,可是那都得怪小嵐自作聰明,可不是她技不如人,所以休想她會拿他當高人似的崇拜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他竟沒惱羞成怒地反駁她,還幽幽地歎口气。
  “我也是第一次到這儿來,而且還是拜你所賜。”意思是說他既不是識途老馬,更不可能是個色鬼。
  “第一次?是嗎?”口气中不無怀疑。不過那明亮的眼眸一轉,她又意會似的說道:“那你去過的其它地方和這儿比起來如何?”好好奇喔!這天下如此之大,難道每個艷窟都像百花樓一般嗎?
  這回,高羿半天也沒吭聲,連口气都懶得吐,只是直看著她。
  在余芊瑛被看得莫名其妙外加等得沒有耐心前,才以更為無奈的語气道:“我的意思是,今天是我這一生頭一次到妓院,而且——是在你之后。”他特別強調。而這么說也應該夠清楚了吧?
  “當真?”她湊近他的臉盯著。想看他會不會心虛得臉紅,誰知他臉皮厚得很,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好吧!就算你真是頭一回來好了。可是,你為什么從剛才就一再強調你是跟著我進來的?想推卸責任,說是我帶的頭?還是你一個人沒膽量來這地方,所以順便跟在我后頭偷溜進來?”
  “我以為你走錯地方了,所以跟進來看看。”一個女孩家到這种地方來,還說得洋洋得意,竟然還嘲弄他!若非不想在此揭穿她的身份,他早狠狠地訓斥她一頓,也就不必裝聾作啞地如此辛苦了。
  “你跟著我做什么?沒錢了,想再找我賭錢?”
  “隨便你怎么想。總而言之,這儿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其它的我們到外頭再說。”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离去。
  “不要!什么該不該來,這儿男男女女那么多,為什么我不可以來?況且你憑什么替我決定我該不該來?”用力地甩開他的手,一股反抗之心陡然升起。
  “會在這儿的只有兩种人,不是嫖客,就是妓女!你到這儿算什么?”見她如此頑固,他的口气更不耐,恨不得敲破她的腦袋瓜子,好叫她清醒清醒。
  “這還不簡單,你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啊!”她笑道。為自個儿的机智得意不已,她相信他一定是想取笑她,才問這個奇怪的問題,否則為什么要問她“她算什么”?那還用說嗎?一進門就賞了大筆銀子,她當然是來花錢的客人,而且還是貴客呢!
  只是這頭,答得得意;那頭聞言,卻簡直要气昏頭了!
  “你拿什么當嫖客?”他凶狠道。暗示她別再玩這女扮男裝的游戲,偏她似乎一點自覺也沒有。
  “當然是錢哪!你真笨。”她噗哧一笑。有錢的人是大爺耶!有了錢,管他什么張三李四不都被奉為座上客嗎?
  但,到底是誰笨?她真不懂他的意思?也許是他問得太含蓄吧,他無奈地浮起一絲苦笑。
  倒是那一向傻呼呼的小嵐,這會儿倒顯得聰敏點儿,一點就通地羞紅著臉,還忍不住咬唇偷笑。
  “怎么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說錯什么了嗎?眼光來回在那兩人臉上梭巡,想瞧出點蛛絲馬跡。直到瞧見小嵐那張憨俏臉蛋在她逼視下,越發紅燙,她終于意會過來高羿的話中之意。
  “我……我怎么知道,跟你說了我今天頭一回來這儿,有很多事還要……學的。”她尷尬地吞吞口水,仍嘴硬地辯說。
  這個臭高羿!問這种怪問題,害她都不知如何反駁他,尤其還加上小嵐這個傻丫環,臉紅成那樣,更讓她深怕說錯話!因為她什么都懂得不少,但就是這男女之事,她實在所知有限,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妄言。
  “學?你敢?”他眯起眼瞪視著她。那气勢簡直像要把她吞進肚子里,別說余芊瑛嚇了跳,連小嵐和陪侍的女子都一臉惊恐,就怕要演出全武行來。
  “天底下沒有我不敢的事!”回了神,她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揚聲道。
  卻不知此舉讓高羿大為光火!
  但見高羿悶聲不響的。他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想學什么關他啥事,何必臭著張臉給誰瞧?余芊瑛不明白,她只知她有個互蒙其利的好主意,也許可以讓他開心,又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喂!我們來打個商量好不好?”
  “說說看。”他明白,只要能叫她早點离開這烏煙瘴气的地方,她要商量什么都成。
  “我……怕痒、也怕熱,所以不習慣那么多人貼在我身邊,而剛好呢,我猜想,你從我這儿贏來的銀子也不夠你今日痛快的逍遙,所以……我看就這樣好了,你也是第一次來嘛,那就由你來試試看,我負責出錢,怎么樣?這主意不錯吧?”
  “哼!”他冷笑兩聲道:“你要出錢替我召妓?”
  這是什么道理?不知道是她對他印象太好,所以如此殷勤地招待他?或者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竟然要他……他只知她愈來愈不像話。
  “召妓?你何必說得那么難听,呃……怎么說呢,我只是想知道男人為什么那么喜歡到這种地方來?這儿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只要告訴我你的感覺就好啦。”光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就令人覺得毛骨悚然,所以她說起話來也就難得的輕聲細語,甚至于還有點低聲下气的。真是窩囊喔!只是不知怎么地,她就是覺得自己這提議好像有點對不起他,自然也就說得吞吐。
  “我是個男人,可是我不喜歡到這儿來,更不認為這儿有什么好。”他又是一臉寒霜。想不透她怎么會有男人愛上妓院的偏差思想,也許這就是她到此一探究竟的原因。
  “可是……算了算了,我又沒有指明是你,我是說大部分啦。”這個人怎么那么愛跟她抬杠,她出錢讓他玩呢,還在那儿哩嗦的,不過他說他不喜歡這儿。這點倒挺值得欣賞。
  “就算天下男人皆風流,那也不是你該到這儿來的理由!將來你只要管好‘你家里’的那一個就夠了。”他又是番另有所指道。
  “我家的哪一個?你是說我爹嗎?”
  “你爹?他是你娘的問題。”真是遲鈍!他歎口气搖頭道。
  怪了!她家就她爹一個男人,可是爹是娘的問題,那到底誰才是她的問題?這個高羿怎么老仗著比她虛長几歲,就淨說這些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好啦,不管怎么說,那都是以后的事。眼前的問題是,你到底接不接受我的提議?”她不耐煩地催促著。
  “你就那么希望我和別的女人有染?真的一點也不在乎?”見她猶不死心,他失望、忿怒的眼神緊瞅著她。
  “只是做做樣子嘛,又沒要你真做。你不要就算了,也沒必要擺著張臭臉給我瞧。”看他憤慨得像是她要他賣身一般,而那臭臉更進化到可以媲美黑白無常的可怕表情,余芊瑛就是再大膽也不敢游說下去。
  靜靜地看了她半晌,他竟覺大受傷害!再說……他接近她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化解兩家的誤會,哪來那么在莫名其妙的感覺?
  長噓一聲,他決定接受她的提議,而且要教她后悔不該出這餿主意。他轉身對一旁沒得插嘴的姑娘道:“告訴柳嬤嬤,我要你們這儿最紅的姑娘。”
  “哇!你答應了?太好啦!”听他這口气,余芊瑛大喜過望,不覺拍掌而笑,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還指著坐在她身旁的姑娘:“你是翠環吧?你也過去服侍那位‘高大爺’,他才是今天的主客喔!只要你們服侍得好,絕不會少了你的賞銀。”
  待安排妥當,把自個儿左右清個一干二淨,再沒有人煩她后,余芊瑛圓睜著雙眼,兩手撐在桌上支著那張小臉蛋,擺好架式准備好好地欣賞。
  她那看好戲的神態教高羿看了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想都想不通她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哎喲!余公子,我這老嬤嬤招待不周,您千万別生气,剛才那丫頭說,你要找咱們仙儿姑娘是不是?”柳嬤嬤搖晃著她那寬廣的腰身,使著碎花步三步并兩步地直向余芊瑛而來,所經之處總要引起樓板一陣嘎吱響,提醒旁人忙閃到一邊去。
  “仙……儿?她是誰?”瞧見柳嬤嬤惡虎扑羊般的直朝她扑來,余芊瑛忙挪了挪身子;而她猛地拋來的那雙媚眼,更是把她給嚇出一身冷汗來。這親切招呼,她确實是承受不起。
  “仙儿啊,她可是咱們百花樓里最紅的姑娘哩!余公子,您可真是有眼光,知道要叫仙儿來陪您。”柳嬤嬤又坐近她道,無視余芊瑛滿臉嫌惡。
  “不……不是陪我,是陪他。”覺得渾身疙瘩直冒,為求脫离柳嬤嬤那雙揪著她不放的魔掌,她忽地一指,像丟燙手山芋似的直指著高羿。
  “這位公子是……”柳嬤嬤狀甚困惑地轉向高羿,那精明的眼早將他全身上下打量個清楚。
  人嘛,是長得還挺俊俏的,可那一身布衣……這……行嗎?她們仙儿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叫得動的呀!
  是以她為難地皺起眉頭看著余芊瑛。若是這位余公子那當然沒問題,要是他……恐怕就有待商榷了。
  而她那嫌貧愛富、瞧不起人的眼態,自然躲不過閱人無數、歷練丰富的高羿雙眼;而向來鬼靈精怪、又跟她父親一般有著生意人敏感嗅覺的余芊瑛,自然也明白其中問題。
  故而,余芊瑛輕松道:“這位公子姓高,他是……算是我的朋友吧。”
  “算是?”高羿不滿地沉聲道。
  嗦!余芊瑛沒敢說出口地嘀咕著,就怕被高羿听見了,又不同她玩這表演的游戲了。
  她抬起頭來,當周遭的人全是聾子般的朗聲道:“這位高公子是我的朋友,他才是今日的主角,你就別管我了,盡管使盡百花樓最厲害的‘待客之道’來招呼他,至于今日所有的花費全部由我負責!”
  “這樣啊!既然是余公子的朋友,那也就是我這百花樓的貴客,當然要好好招待了。來啊,快請仙儿姑娘過來。”一听有錢賺,柳嬤嬤笑得嘴都合不攏地轉移陣地到高羿身旁。那贊賞的眼神和熱絡的語气,与初見時的輕蔑簡直判若兩人。
  不一會儿,只見三位衣著艷而不俗的女子柳腰輕擺而至,那被護衛般走在中間的姑娘想當然耳就是那位仙儿姑娘了。
  余芊瑛好奇地將目光緊盯著她瞧,心想著,究竟得是如何的花容月貌才能在妓院里挂頭牌?這個問題值得好好研究!
  對其他的姑娘,老實說她頗為失望的。不過這也難怪,若与她相比,別說百花樓,就算是蘇州城里又有几人能較她出色?所以,就算這位仙儿未能讓她惊艷,倒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對她來說往后這百花樓就沒什么看頭了。今儿個也就應了高羿說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此一游了。
  “仙儿,來,這位是高公子,這邊這位是余公子,兩位公子難得有這雅興一塊儿到我們百花樓來,你可得好好招待,別讓人家失望了。”柳嬤嬤待仙儿走近,忙不迭地起身讓座,將她按坐在高羿身邊,像忙著撮合婚事的媒婆般,在兩人身旁使著曖昧眼色咭咭呱呱笑著。那不絕于耳的吱喳聲,實在是吵人得很。
  嫌那柳嬤嬤在一旁礙事,讓高羿和那個叫什么仙儿的似乎施展不開;偏那柳嬤嬤無視沒人理她,盡管意猶未盡地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余芊瑛終于等得不耐煩地開口:
  “小嵐,賞柳嬤嬤一錠銀子,謝謝她費心的安排。柳嬤嬤,你去忙你的吧,我們自個儿來就行了。”
  “謝謝!余公子,您真是慷慨,那么老嬤嬤我下去了。”達到目的,柳嬤嬤毫不客气地道謝而去,原來那堅不下場就是為了賞銀。
  少了柳嬤嬤的干扰后,余芊瑛終能仔細地研究起眼前仙儿主婢三人。
  這個仙儿……跟其他那些姑娘們真的很不一樣呢!雙手猶撐著下巴骨,看得出神的余芊瑛難得的面露欣賞表情。
  以外表而論,這仙儿看起來別有股迷人風韻,怎么說呢?就是一种……女人味!對了,就是女人味!思忖了會儿,終于教她給想出個妥當的形容詞。那种柔情似水,嫵媚動人的女人特有的韻味,書上不是常寫的什么教人迷得“蝕骨銷魂”,指的大概就是像她這般的女子吧!
  對嘛!女人就該像仙儿這樣,像她余芊瑛,除了這外表是個女儿身外,卻生性不拘小節,外加粗手粗腳,一點女人的自覺也沒有,這樣竟然也是個女人?這不是折磨她嗎?想來一定是當年投胎轉世的時候跑錯地方,糊里糊涂地鑽到她娘肚子里,今世才會這么地适應不良。
  “仙儿姑娘,我想一定有很多人稱贊你人如其名吧?”看夠了之后,余芊瑛開始要滿足她滿肚子的好奇心。
  “余公子過獎了。倒是余公子貌似潘安、俊俏非凡,想必府上必是名門望族之后,才有公子這般出色的人才。”那仙儿嫣然一笑,又深深地打量了會儿余芊瑛。
  “不……家父不過是個賺點蠅頭小利的小生意人罷了,沒什么好夸口的。”怕仙儿深問起她的家世,余芊瑛閃爍說道。“對了,他——呃,我是說高公子,他才是今天的主儿,你不用管我了,盡管招呼他就行。”說罷,她呵呵地高興笑著。
  見余芊瑛又開始推銷他,高羿無奈地深吸口气:
  “就算我答應了你的提議,你也沒必要一副等不及把我推過去吧?我不禁要怀疑,你所謂的互蒙其利,根本就只是拿我當表演的工具、讓你玩樂取笑的玩意?或許我該讓位,讓你自個儿親受仙儿姑娘的殷勤招待才好。”
  其實他也明白,她還真是拿他當玩具了,不過看在她并無惡意,只是玩心太重的分上,這才由著她;另一個教他愿意犧牲的理由是,他若不答應,難保她不會找別人,若是找到個品性修養不佳之人,到時那好色本性全露,教她見了,只怕更會把那普天下所有的男人全當色狼,包括他也只怕永難翻身了。
  “我才沒有呢!我是……我是主人啊,當然要隨時隨地汪意著,別冷落你啦。”她心虛地大聲道。
  “真是這樣?”高羿毫不掩飾他壓根就不信她的鬼話。
  “當然!”愈是心虛,她說話就愈是大聲,只是她這毛病,似乎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因為,她從不曾在旁人面前心虛過,但碰上高羿,就像是碰上照妖鏡似的,愈來愈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嘻……”就在兩人對峙著,一個否認、一個堅持時,仙儿突然掩嘴笑道:“兩位公子真是有趣,仙儿還沒有遇到過像兩位這般互相推讓的,是否兩位對仙儿不滿意?”
  她對自己才貌自是相當的有自信。向來到百花樓里的男人,哪個見了她不像是掉了魂的?偏偏今儿個這兩個人,那姓高的昂揚的神態、頂天立地的男儿气魄是她見過男人中的男人,可是他卻似乎無視于她的美貌;而那姓余的,雖似頗為欣賞她,但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模樣,想必養尊處优,教她沒什么好感。
  “不,不是這樣……滿意,非常滿意!高羿,你說對不對?”余芊瑛拼命地朝高羿使眼色道,非教他學她面露垂涎眼光不可。否則,她哪有好戲可看。
  “仙儿姑娘多心了,高某沒這個意思。”高羿忍著气道。卻見余芊瑛兩眼發言地盯著他倆瞧,那貪婪的眼神……看來是對他的表現猶不滿意!他只得硬起頭皮,右手僵直地輕触仙儿的肩上衣角。
  饒是看出他的尷尬与不慣,仙儿抿嘴心中竊笑。看樣子這兩人都是頭一次上這种地方來。
  當下,仙儿難得地放下平日高傲的身段,极盡奉承伺候之能事,殷切地對待高羿;那兩名女侍,則在一旁歌舞助興。
  听著那靡靡之音,高羿全身的精神都沒了。
  本來看得興頭正起的余芊瑛,瞧著仙儿又是斟酒又是喂食,輕語漫笑,拿高羿當皇帝般的對待,初時她還看得有趣,可看他倆愈坐愈近,身子也愈挨愈緊,她的心里竟是愈來愈不快活。
  這就是讓男人流連忘返的原因?除了醇酒佳肴伺候,還有美女在抱,環顧四周,盡是打情罵俏、嘻笑玩樂之聲……所謂的溫柔鄉,大概就是讓人暫時忘卻門外的平淡現實生活,只是這代价可不低呢。瞧那高羿,初時還像個正人君子,左推右拒地不肯配合,現在可好,一副飄飄然地樂在其中,這會儿要問他姓什名啥,恐怕連他自個儿都說不出來呢,這個大色鬼!
  “兩位慢慢聊,我還有點事要辦,先告辭了。”覺得再看下去,有礙她純洁的心靈,余芊瑛懶洋洋地起身。
  “這么快就要走?好戲還沒上場呢!”高羿故意逗她道,誰教她沒事竟然出這餿主意。
  “好戲?不必了,這樣就夠精彩啦,我大概曉得為什么男人都喜歡來這儿,還有……要看出一個男人的本性,帶他來這儿就對了!什么正人君子,想裝都裝不了。”說罷,她那雜揉著輕視与怒气的眼神狼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倒也是,不過這儿本就是讓人放松心情的地方,又何須偽裝。”瞧她气呼呼的一張臉,他逗弄她的興致益發高昂。
  “是嗎?你在這儿快樂逍遙,難道沒考慮過家中倚門守候的妻子的感受?”這些個自大又自私的臭男人!她真想為全天下的女人抱不平,只礙于這場所……哼!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還真想痛罵他一番!
  “幸好,高某尚未娶妻,應該沒有這個問題。”他笑道。
  “哼!像你這樣,誰敢嫁你!”不知怎么地,她愈說愈憤慨,偏那高羿還是那張嘻皮笑臉,簡直气煞她了。
  “哎喲!余公子,怎么這么快就要走了?是不是咱姑娘們伺候得不周到?別生气,我再給您叫別的姑娘來。”遠遠看到余芊瑛起身看似要走,在百花樓里四處招呼著其他客人的柳嬤嬤生怕溜掉個財神爺似的赶緊迎了上來。
  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哎喲”聲,令余芊瑛忘了与高羿的對峙,后悔自個儿剛才怎么沒溜快一點。
  “柳嬤嬤,我想起來我還有事,這個姓高的一切開銷,我會負責。小嵐,你跟柳嬤嬤結帳去,我先走了。”說完,她閃過柳嬤嬤意欲纏著她的手,忙逃竄而出,把殘局留給同樣急著脫身的小嵐去收拾。當然,更沒空去理會那已被她打入畜生道的高羿。
  看著丟下她不管的小姐迅速消失的身影,扁著嘴不知所措的小嵐當然沒有抱怨的分,她只能不停地掏出錢袋里的銀子交給柳嬤嬤,這——也算是另一种贖身吧!
  一錠、兩錠、三錠……眼看著錢袋都快掏光了,這還不夠嗎?否則柳嬤嬤怎么都不吭聲,小嵐候著柳嬤嬤出聲制止她給銀子的動作,卻不知柳嬤嬤早因手上那不斷增加的白花花銀兩而喜得瞠目結舌,哪敢出聲打扰她。
  直到某個人實在看不下去……
  “小嵐,你家少爺都走遠了,還不快跟上去。”
  “我……我可以走了嗎?”終于有人出聲了!小嵐看著高羿,感激得眨著那快要淚水泛濫的雙眼,就怕自己給的銀子不夠,到時被扣押下來可怎么辦才好。
  “對對!余公子還等著你去伺候呢,這位小爺快跟上去吧!”雖說銀子多多益善,可是一次就把金母雞給嚇跑了,以后誰還送銀子給她?所以即使貪得無厭,柳嬤嬤仍跟著提醒小嵐,不過那雙眼卻緊盯著小嵐懸在半空中正要遞到她手掌上的銀子。
  她……會把這錠銀子給她吧?柳嬤嬤如此期望著。
  “既然這樣,那我走了。”可惜,這小嵐沒了余芊瑛使眼色,只管喜得收回手,拔腿就跑,根本無視柳嬤嬤那眼巴巴望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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