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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如炙。
  遠离都市的塵囂,郊外的綠意盎然景致。使人在窒人的暑意間得以松喘口气。
  舖著柏油還甚寬敞的道路,婉蜒著山間通達頂端;而從山腳下至此,刻意栽种在路兩旁的整齊椰樹,似乎正顯示這條路是屬于私人的。
  果不其然,順著這條偏离主要干道,沿途山景美不胜收的山路直上,盡頭終止在兩扇巨大高聳的鐵門前。
  這時,一輛白色老舊的車子剛好熄火。停在這兩扇緊閉的鐵門前。
  四周高筑的紅牆令人無法一窺門內究竟,而左邊石柱牌子上刻著龍飛鳳舞的四個字──“谷園山庄”。
  這地方很偏僻,卻另有一番幽靜、离塵的美。這里听不到扰人的車聲、都市制造出來的各种壓迫人的喧鬧聲;這里靜得只能听見鳥叫、虫鳴,和清風吹拂過樹葉發出的簌簌聲。
  就在此時,那停在谷園山庄門前的車子,車門打開了。一個高瘦的人影從駕駛座鑽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穿著一身保守規矩的深藍色套裝,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下,是一張化著素淨淡妝的臉蛋。她那雙濃黑的大眼,澄澈清亮,顯現她應該時常處于冷靜的狀態下,可她菱形柔美的唇輕抿著,泄漏出一絲她平日顯少會出現的緊張与不自在情緒。
  她一腳跨出車子,站定。抬頭盯著面前這巨大的、彷佛要吞噬人的鐵門一會儿。
  表情出現一抹惊詫,但只一下子便平靜了。她的視線隨后注意到了石柱上寫著谷園山庄的牌子。
  谷園山庄!
  是了!她不需要再次核對皮包里的字條,就知道她已經找到了。而且光看這兩扇大門、高得嚇人的圍牆,也知道這地方顯然和她預料中的不一樣……
  不過既然來了,她可不允許自己臨陣脫逃。
  深吸了口气,她這才松下一直不自覺皺緊的眉。不再遲疑地上前按下門鈴。
  “請問什么人?”只一下子。石柱上的對講机就傳出一個高揚的女音。
  “我是紀昔蘭,我要找……劉嫂!”她希望自己沒記錯前日葛院長匆忙下塞給她的這個名字。
  “我就是,請等一下!”
  那聲音立刻顯得惊喜無比,快速地說完,卡地一聲,對講机沉寂了。
  揚揚眉,紀昔蘭那對烏黑澄淨的眼眸不由得閃過一抹笑意,唇色微微上勾。她退了几步,耐心地等在門外。
  沒多久,那兩扇黑亮沉重的大鐵門緩緩向兩邊移開。
  一個矮胖的中年婦人在大門才開了足夠地出來的小縫,就等不及地閃出了門;當她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紀昔蘭時,可一點也沒掩飾她的惊訝。
  “該不會是你……”中年婦人有些不确定地指著她。
  “就是我!”紀昔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微笑:“你是劉嫂吧?我是紀昔蘭,你要等的人就是我!”
  “你是在育幼院幫忙的人嗎?”劉嫂圓圓胖胖的臉上有一抹疑惑与好奇。
  紀昔蘭點頭,簡洁精确地給她答案:“是葛院長要我來的。”
  劉嫂再仔細看了她一眼,笑容逐漸蘊滿,信賴的神情已經表明了她的接納。
  “好吧!我不能不說我很惊訝,不過──天哪!我竟然讓你在外面站了這么久!走吧,先跟我進來再說!”不由分說,她熱切地一把抓住紀昔蘭的手就往里面走。
  大門一進來,路徑就分成兩條;一條往右延伸的大道應該是通向車庫,而另一條彎曲有致的徑道兩旁則是种植著高大的常青松柏,空气中滿是樹香和淡淡微微的花香。
  紀昔蘭几乎是以欣賞的心情在這段往主屋的优美道路上踱步著。呼吸著鼻息間清新的空气,她不禁暗中贊歎谷園山庄主人讓人在進屋前先享受一番大自然舒暢气息的好意。
  先前隱約可見的白色建筑,隨著路徑一個轉彎,豁然臨立在眼前。
  在四周綠樹庭園的襯托下,這幢仿歐式建筑、富麗堂皇的白色巨宅是顯得溫馨親切多了。
  紀昔蘭被劉嫂帶進門,屋內高雅的擺設沒讓她產生太多惊訝,倒是被大廳那整面對著戶外美麗風景的大幅落地窗給吸引住。
  這窗外正對著一大片人工精修的美麗花園。再越過界牆看去,則是望不盡的山巒樹木;而遠遠地,似乎還有一處波光瀲灩的湖泊。從這里看出去,在藍得沁人心的晴空下,那副景致簡直要引得人立刻躍出去感受那美景似的。
  設計這面落地窗的人真的很懂得大自然的美,更懂得讓人去欣賞它。
  劉嫂也知道她被窗外的美景吸引住,倒沒急著打斷她。直到紀昔蘭突地察覺自己的失神,赶忙回過頭,難得尷尬地微紅了臉。
  “劉嫂,對不起!我……”她急著對那笑瞇瞇看著她的婦人道歉。
  “對不起什么呀!老爺當初設計這落地窗,就是要讓人看看外面的美麗風景的。
  不錯吧?”劉嫂根本不覺得奇怪,反而高興她懂得欣賞。
  紀昔蘭點頭。對眼前這直爽熱心的劉嫂不由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劉嫂請她坐下,又忙著倒了杯茶給她,這才跟著坐在她身邊。
  “我前天才跟葛院長提起請她幫我找人的事,沒想到你今天就來了……”劉嫂忍不住又看了看紀昔蘭,笑了。
  “院長怕你赶著去陪你女儿,所以要我今天就過來……我可以接替你的工作直到你回來為止!”紀昔蘭全身無一處不在散發她獨特的自信,她微笑著:“我隨時可以開始工作。”
  劉嫂是谷園山庄的管家,最近因為她女儿生產,才想向主人家請假半個月去陪她女儿,可是又怕谷家沒人照料,于是興起主意向“安安育幼院”的院長借人。她和葛玉香院長算是好友,不過因為距离不近,以致一年難得才見個一、兩次面,經常靠的是電話聯絡。這回她想找人代理她管家半個月,首先想到的是在育幼院幫忙的人中,似乎有比較符台條件的,這才拜托葛院長幫她這個忙。只是沒想到做事一向爽朗明快的葛院長前天才答應了她,今天就把人找來。雖然這年輕的女孩頗令她惊訝,可是既然是葛院長派來的人,她知道這女孩自有她的能力。所以她也沒再多擔什么心了。
  她喜歡這叫紀昔蘭的女孩。
  紀昔蘭沒想到她要來代理管家的谷園山庄是這么大的地方!
  前几日她才不甚愉快地辭去了旅館的工作,打算讓自己暫時放松地回到從小扶養她長大的育幼院。
  她是孤儿沒錯!剛生下來就沒父沒母地被丟在安安育幼院門口,幸而葛玉香院長收留了她。她在育幼院成長,直至到外地靠著自己的力量打工求學,然后工作。也許是環境所致、也許是個性使然,她一向獨立自主,凡事不依賴旁人,喜歡自己動手,也因此她看來頗剛毅冷靜的獨特處事態度,使她在短短一年內,就從一個小小的旅館接待員晉升到了主管階級。
  沒有人怀疑她的能力,只不過她在當了半年的主管就突然憤而辭去工作的原因是,她不想再忍受上級經理的頻頻騷扰。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是發生在多日前一場慶功宴會上;那色經理竟藉酒裝瘋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毛手毛腳,火大之下,她將桌上那半桶雞尾酒整個捧起往他頭上倒,然后在所有人的錯愕目光下轉身离開現場。第二天,她就毫不戀棧地遞上了辭呈。
  她承認她那時的行為是沖動了些,可是她并不后悔。辭了就辭了,她正好藉這休息的机會,回去看看已經一年多沒回去的育幼院和院長奶奶。
  已經花白了頭發的院長,仍然是一副精神奕奕、体力永遠用不完的模樣,而面對院里那些沒爹沒娘的孤儿們,她的愛心和耐力依舊沒變──紀昔蘭最欽佩她的就是這一點!其實在院里的老師們或義務幫忙的歐巴桑們都一樣,希望孩子們過得健康快樂;即使沒有父母,他們仍有一群疼愛、關心他們的人。也因為這樣,就算有的孩子從那里离開了,仍然怀念那里的一草一木,想念那里的人……
  紀昔蘭就是這樣!
  從她自覺不想成為育幼院的負擔后,她就离開育幼院獨立自主生活,一邊求學,一邊打工賺錢,每年再回去探望兩、三次。在外漂泊了好几年,私心上,她們把養育她成人的育幼院當自己的家──因為有愛她的人,才顯出育幼院的溫暖。
  紀昔蘭回到育幼院,葛院長自然很高興,對于她辭去工作的事沒說什么。倒是在她回去几天后,突然想請她幫一個忙,也就是去替一個朋友代理半個月的管家。
  她知道院長是信任她的能力才要她去,所以紀昔蘭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了。
  只是,當她來到谷園山庄后,她才發覺顯然她是預估錯誤了。
  即使谷園山庄名字轉來挺有气勢的,她還以為她要來的只是一般的地方,沒想到這里看來簡直像億万富豪之家……
  可即使如此,她仍然相信自己的能力絕對足以做好這工作。
  而顯然,劉嫂也相信她。
  一番懇談后,劉嫂帶著紀昔蘭到大門口,讓她停在大門外的車開進車庫放好,然后幫她將行李放進客房。由于紀昔蘭只是代理管家,所以劉嫂還是將她當客人對待,讓她住在這宅邸的一樓客房,而不是后院那一棟下人住的屋子。
  之后,劉嫂帶著紀昔蘭散步似的參觀谷園山庄四處,并且詳細介紹這里的一切。
  “這里除了我呢,還有一個專營花園庭院的老趙、司机小湯,你只要負責屋的事就行了……一樓有大廳、起居室、兩間客房,還有廚房,以及餐廳。二樓則是老爺、夫人住的地方,不過他們現在正在法國度假,大概要三個月后才能回來,你可能見不到他們!三樓呢,是少爺住的地方,他現在到外地去出差,后天才會回來……”
  沒多久,紀昔蘭才知道這谷園山庄的主人竟是商界大亨、谷氏集團的總裁──谷言逸!
  紀昔蘭在旅館工作時便久聞他的大名,由他創設的谷氏集團鼎立商界,名下產業不計其數。不過近几年來谷言逸已呈半退休狀態,几乎將權力重心漸漸移交到他的獨子──三十二歲的谷浩臣手中。
  傳言谷浩臣做事之魄力与處理事情的能力比起他父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他顯少曝光也導致了外界對他更多的揣測;可這谷氏集團的王牌接班人似乎不在意,依舊神秘得令人難測。
  紀昔蘭听劉嫂聊起,才知道自己是來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方──原來劉嫂口中的老爺是谷言逸,而那少爺自是谷浩臣了!
  只是惊訝歸惊訝,畢竟她來這里只是個代理管家,她也無意去探索什么富豪的秘辛,所以她沒讓自己陷入惊訝的情緒太久,立刻專心投入劉嫂認真仔細的介紹中──雖然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她還是會盡全力做好它。
  管家第一步,當然首要知道什么東西放在什么地方、主人的三餐應該怎么准備、買菜時間約是多久一次,還有那些例行性的打掃工作……等等。
  這么一天下來,紀昔蘭已經將大概工作了解得差不多了。而且除了劉嫂,她也跟幽默的老趙和一派憂郁的司机小湯見過了面。
  “老趙他呀,在谷家的時間比我還久,從我們老爺還年輕的時候就來了。他老婆在十几年前去世,現在儿子、女儿也都在國外成家立業,所以他一直將這里當自己家住。他的園藝技巧好得很,你一進大門所看到谷園山庄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精心杰作……”
  劉嫂一邊准備著晚餐,一邊對紀昔蘭稍微解釋他們的情形。
  “至于小湯那小伙子啊,是一年前才來的,年紀輕輕做事倒是勤快細心,沒什么大缺點啦,就是不大愛講話……小湯以前是在修車厂工作,因為被同事牽累,差點被黑道打個半死,要不是少爺湊巧經過救了他,恐怕那時就沒命了。他為了報答少爺,才自愿留下來替谷家開車當司机……其實他還滿有心的!”
  紀昔蘭一邊幫她洗菜,一邊靜靜地听她說。
  將在這里生活半個月,多了解他們一點是必要的。而劉嫂的個性是,只要她提個頭,保證她馬上會將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以至于紀昔蘭不必花費太多精神就可以得到很多的訊息。
  谷園山庄的主人──谷言逸夫婦,現在正在國外六度他們的蜜月,所以紀昔蘭在這半個月內是不會有机會碰見他們;她要“服侍”的,是谷園山庄的少主人谷浩臣。
  三十二歲,作為一個跨國集團的副總裁也許太過年輕。但是她更相信年紀并不和實力產生太大的沖突。谷言逸不是笨人,也沒有拿公司當犧牲的必要,他敢將集團事業交給谷浩臣,想必是他的能力得到他的肯定,而不只因為他是他的獨子。
  和劉嫂一起用過了晚飯,紀昔蘭就先回劉嫂為她准備的客房。
  盡管是客房,里面的布置仍舊美麗舒适,而且電視、電話、音響設備一應俱全,還有專屬的衛浴間,簡直就是豪華的小套房了。
  紀昔蘭將她的行李──一個小小的手提袋整理了一下,然后她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
  現在外面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什么景致,倒是夜里的涼風徐徐從窗外吹進來。
  空气清新薄冷令人會忍不住地腦子也跟著清醒過來。
  “谷園山庄!”紀昔蘭盯著外面的黑暗,低語著。
  谷園山庄真的是很美。它的美并不屬于虛幻浮夸的美。設計它的人顯然也將“家”的感覺嵌進整個建筑的构想里。所以谷園山庄不同于一般富豪之家只有美麗气派的外表而已……
  她真的喜歡上這里融合自然和溫暖的感覺!
  ***
  第二天,紀昔蘭不厭其煩地繼續跟在劉嫂身邊學習,認真的態度直教劉嫂打心底儿佩服,而兩人的相處也愈加融洽和熟悉了。
  下午劉嫂原本想請小湯載她們進城去買菜,還是紀昔蘭堅持不必麻煩他,劉嫂才坐上了她開的車。
  “劉嫂,你是不是明天就要离開了?”紀昔蘭一邊輕松地開著車,一邊問身旁的劉嫂。
  坐了一會儿,顯然對紀昔蘭沉穩高超的駕駛技術放了心,劉嫂的表情也輕松了起來。
  “是啊!我大概明天一早就走,家里的事就要拜托你了,要是遇上不懂的事,你可以打電話來問我……唉!其實我那女儿有她婆婆、先生照顧著已經十分妥當了,我就是還不怎么安心……”
  “天下父母心,我可以体會你的心情……有父母疼愛的孩子真是幸福!”紀昔蘭隨手扭開了音樂,眼睛專注地盯著前面路況,邊說著。
  劉嫂知道她是孤儿,說出這些話必是感触很深,可是看她的表情卻沒一點傷感的味道。
  紀昔蘭微偏頭,看了默然的劉嫂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唇邊不由得揚起了一抹微笑。她轉回頭去,繼續盯著前方。
  “我從不忌諱自己是孤儿的身分,劉嫂!”沒父沒母活了二十六年,她早看開了。“我慶幸的是,來到這世界土時,還有一群接納我、愛我的人!我雖然沒有父母,可是我還有育幼院里那些真心關怀我、給我愛的人,上帝果然是公平的,不是嗎?”
  她活得堅強,并且樂觀!
  劉嫂對她的喜愛更添了一分。不管是她性情原本就是如此,或者是葛院長的愛讓她持有這种對生命的豁達態度,她都深受感動。
  一個禮拜的菜量,再加上添購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兩人就逛了城里的超級市場三個多鐘頭,大包小包的東西已經將車子的后車廂填滿。買完了這些,劉嫂拉著紀昔蘭跟她去挑要送給剛出生外孫女的東西,又在專賣嬰儿商品的店里逛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買了三件小嬰儿的衣服。
  好不容易兩人回到谷園山庄里,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劉嫂和紀昔蘭一下子沒辦法搬完這么多,連在車庫前擦洗車子的小湯也過來幫忙她們將一車的東西搬進屋。
  紀昔蘭又趁机跟著劉嫂學會洗菜和整理家務的技巧。
  不過才一天半而已,紀昔蘭就已經深深喜歡上谷園山庄和這里的人們。
  不知道明天即將要回來的谷浩臣是個怎樣的人?
  紀昔蘭在這屋里不曾發現他的照片,或許是跟他不喜歡照相有關,可听劉嫂描述,她家少爺是最英俊的男人,而且穩重体貼、魅力十足,吸引了不少名門淑女明的、暗的爭相想當上谷少奶奶。只可惜她家少爺事業心旺盛,根本還沒娶妻的打算,以致到現在成了商界最有价值的單身漢。老爺、夫人多次替他安排相親不成,被他無關緊要的模樣气得干脆兩人飛去法國,美其名是他們的六度蜜月,其實是不想理他了──這是劉嫂透露給紀昔蘭的內幕消息。
  一個英俊、魅力十足的男性,卻是個道地的工作狂?
  紀昔蘭不由搖頭。顯然那些著迷于他的外貌和身分、地位想嫁給他的女人,可真要好好考慮一番……
  已經夜深了。
  躺在柔軟舒服的大床上,紀昔蘭一直睜著眼睛竟然睡不下。這是她沒辦法改掉的習慣,每回只要到一個新的環境,她几乎前兩、三個晚上都無法入眠,昨晚也是直到半夜三點才睡著,她知道必須養足精神好迎接明天的工作,可是……
  在床上翻覆了兩個小時還是無法入睡,紀昔蘭歎了口气,干脆起身。
  由于谷園山庄位于山上,所以夜里還頗具涼意。紀昔蘭在高領保守的睡衣外又披了件外套,這才打開房門走出去。
  夜闌人靜,所有人早都入睡,就剩她還如此了無睡意地在半夜里爬起來游逛。
  劉嫂臨离開屋子前,体貼地在屋里開了一些小燈,所以紀昔蘭毫不費力地步至廚房倒了杯水喝。
  天哪!她的腦袋可是愈來愈清醒了,回房肯定仍睡不著……
  她突然憶起三樓有間藏書量可觀的圖書室,劉嫂曾說空閒的時候可以借來看。
  所以紀昔蘭方向一轉,決定上去看一看,也許可以打發一下時間。
  走上二樓,她把樓梯問的小燈打亮以方便看路,接著踏上三樓。
  三樓,是專屬谷家少主人的空間。一間溫暖舒适的起居室、一間他的臥房、一間特地專供谷浩臣可以在家工作的工作室,里面計算机、傳真机、電話、公司資料應有盡有,還有就是紀昔蘭正要去的地方──圖書室!
  紀昔蘭准确地往右邊最盡頭處走。打開圖書室的門,她順手摸到了燈的開關。
  圖書室的燈光立時大亮。她滿意地在靠牆的一排排書柜前瀏覽──這里藏書种類頗多,不過她發現最多的是關于商業方面的書,顯見這圖書室的主人用功鑽研在這方面,而且還成果丰碩。然后是心理學、計算机叢書、百科全書、莎士比亞全集、中國的詩集、散文、古典小說……
  紀昔蘭決定拿起《紅樓夢》──她一直想看卻沒机會看的古典名著,然后在舒服的沙發坐下,便開始閱讀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吹拂進一陣冷冷的風,讓她忍不住從精采的故事中暫時抽离。她站起來,走過去將大敞的窗子關上,阻隔了夜晚的冷風;不輕意地看了一下表,才惊覺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想了想,她決定還是回房躺下好了。明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她可不能以倦怠的臉色對人。
  紀昔蘭將書放回書柜,然后關掉這里的燈,步出了圖書室。
  深夜里整個屋宅安靜得几乎針落可聞。紀昔蘭輕步圭在舖著地毯的走道上,還可以听到細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咦?!
  紀昔蘭停在二樓的樓梯口,猛地心悸了一下,忍不住握緊樓梯扶手,全身寒毛直豎了起來。明明她已經停在這里了,為什么耳邊似乎還听到某种類似腳步走過的聲音響起?
  她的大腦倏地升起高度的警覺。
  屏住气息,紀昔蘭眼睛借著二樓微弱的小燈梭巡著左右、前方,耳朵則銳利地再仔細聆听。
  剛剛那聲音是她的錯覺嗎?
  劉嫂她們住在后屋,這整幢宅子應該只剩她一個人才對,不可能還會有別人。
  紀昔蘭想了想,搖搖頭,也許是風聲讓她誤認為有人的聲音……
  若有所思地瞧見了打開著的陽台門,她正想走過去關好,耳邊突然清楚地听到一個輕微、几不可覺的“叩”的一聲,似乎是……門板被悄悄合上的聲音……
  紀昔蘭只覺裸露在外的肌膚好象被冷冽的風刮過,泛起一堆雞皮疙瘩。她僵在原地,可她的眼睛卻仍忍不住往剛才發出聲音的地方搜尋;方才的聲音那么清晰,根本讓人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站在要下一樓的樓梯口,她正面對著二樓屬于谷氏夫婦的起居室,而那聲音出現在右邊,那里有谷氏夫婦的房間和一間他們的書房。
  紀昔蘭希望自己能盡快鎮定下來。平穩住呼吸,她慢慢地、輕輕地移動三個腳步,手指摸到了牆壁上的電燈開關,一按,她的眼前驀地燈光大亮。
  出現的光明一下子將黑暗驅走,可是紀昔蘭知道她還是得上前去揭開謎底。燈光,只是增加她的勇气。
  方才的聲音沒再出現,可在空气中飄浮的詭异感覺還在。謹慎地拿起擺飾用的花瓶當防衛武器,紀昔蘭手心冒冷汗地繼續走上前。
  她可不曾碰到這种狀況,三更半夜的,在一幢只有她的大屋子里,獨自面對這种不可預知的危險。
  該不會是小偷!?腦中閃過這個可能,紀昔蘭手中的花瓶抓得更緊,可腳下卻仍不停地往書房移去。
  漸漸地,她接近了書房,房門緊閉著……
  她左手輕經搭在門把上,然后緩緩旋動它,之后倏地打開--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個黑影趁她打開門之際突然沖撞了出來。
  紀昔蘭一聲惊喘,下意識反應地將手中笨重的花瓶往那黑影砸去。
  “碰”的一聲后,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咒罵聲,然后是花瓶掉落地上的匡當聲。
  這一連串聲音只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那黑影移出了書房暴露在大亮的燈光下,所以紀昔蘭清楚地看到花瓶是砸在一個精壯身材的中年男人身上:那男人一臉殺气地瞪著她,眼中怒意畢露。
  紀昔蘭不覺退了好几步,強恃鎮定地回視著他:“你……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人神色陰冷著,似乎狠下了心,步步逼近她:“原本我還打算放過你,誰叫你多事跑過來。既然讓你看到我了,我就不能放過你……”
  紀昔蘭一顆心跳得飛快,注意到他肩上背了一個黑袋子,而她也听明白他的語意。
  她瞪大眼睛,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你還想跑!”男人大喝一聲,追逐的腳步立刻朝她迅速逼近。
  她知道被他捉到肯定沒命,所以她几乎是卯足了全力地跑。
  “站住!”那男人一個大跨步,差一點就抓到她的頭發。
  紀昔蘭被那近在咫尺的聲音嚇得尖叫一聲,她惊駭地繞過起居室的沙發,沖過那扇敞開的門,才猛然察覺她正讓自己陷入絕境中──她竟然跑到沒有退路的陽台上!
  那男人立刻停在原地,沒再追了,臉上浮現一抹獰惡的笑──簡直像貓儿篤定捉到瓮中鼠似的殘忍笑容。
  “給你兩個選擇,你要自己跳下去,還是我幫你?”他手上突然多出一根黑管指著她。
  紀昔蘭身子抵著欄杆,而冷颼颼的寒風將她包圍了起來。惊愕地瞪著他手中的槍,她一顆心几乎就要躍出胸口。
  “你……你到底是誰?到底怎么進來的?”她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得太害怕,而且拼命鎮定住語气,以免刺激眼前這已經瘋狂了的男人。
  男人手中的槍准确地對著她,絲毫沒有放松,對這平凡的女人處在槍口下的威脅仍然有說得出話來的勇气不禁產生一股佩服。不過可惜,勇气仍然救不了她的命,他再不把足以使他入獄的證据文件在谷浩臣回來之前偷到手,死得很慘的會是他……
  他的調查出了一點錯誤,他以為這屋子里應該沒有人了,可是既然她看到了,他就不能讓她活命。她要怪,就怪那個將他逼上絕路的谷浩臣!
  “你知道那么多也沒用!現在──跳!”他冷冷地將槍指著她的胸口。這十步的距离足以使他將子彈不偏不倚地射進她的心髒。
  她感覺到全身冰冷,狂亂的心跳再也抑制不住。悄悄地要移動腳步,卻被他眼尖地喝住。
  “別要花招,快跳!”
  紀昔蘭毫無退路。她不是跌死,就是死在搶下──劉嫂她們住的屋子离這里尚有一些距离,就算她在這里大叫,恐怕也沒有人會听到。天哪!世界上有誰會如她一般的際遇,才來工作第二天就發生這种事!?
  恐懼如潮水般迅速占領她的心。在半個小時之前,她作夢也沒想到這會是她生命的最后一晚,面對死亡的威脅,還有多少人仍能冷靜如昔?
  男人的手指緩緩扣著槍的扳机。紀昔蘭一惊,只得半轉身,一腳震顫地踏上欄杆間的橫木,可雙手仍緊握著扶手,眼睛几乎不敢看向空蕩蕩的陽台下。
  就在男人不耐煩地又要喝令她時,兩人同時听到下面傳來鑰匙開門,然后是“碰”的一響關門聲,接著斷斷續續的低沉男人對話聲也傳了上來。
  那男人臉色一變,而紀昔蘭則是一陣愕然的惊喜:有人進來了!
  她看到男人的神情大變,趁著他注意力松懈之際,立刻將身体往一邊移,然后驀地大喊出聲:“救命啊!有賊……啊──”
  她的舉動惊震了那男人,他先是表情緊張。之后轉為恨怒;在她的惊呼聲響起之時,他也驟然扣下扳机。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她的身子在欄杆上擺動,然后伴著那聲尖銳的叫聲墜下陽台。
  紀昔蘭听到那詭异的槍聲響起時,胸口已傳來一陣灼烈的劇痛,而她制止不住全身不自主地顫抖,她的意識也迅速被燒灼的疼痛包圍。就在她被全然的黑暗吞噬前,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經脫离了欄杆的保護,直直往黑茫茫的地面墜落……
  紀昔蘭腦子閃過最后一道念頭──她死了!
  她還不知道的是,她的叫聲和那一響槍聲早已惊動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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