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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難得商大少爺有興致回家,商嵩義早在前一天得知消息后,就吩咐佣仆張燈結彩,殺豬宰羊,仿佛在慶祝廟會,更像在辦喜事。
  如此盛大隆重,就差沒有叫所有的長工、丫頭們在門口列隊,吟頌“回鄉偶書”──少小离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好好譏俏他一番。
  商這家大宅依山傍水而建,占地廣袤而遼闊,里面水榭、樓台林立,軒敞亭閣處處,繁花似錦,綠草如茵,華麗非凡。
  商家由于富甲一方,商嵩義及其儿孫們又交游廣闊,一向往來無白丁,相交皆名門。今儿“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巡撫大人,對這個家其實沒啥值得興奮的,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商輅在門口下轎,猶佇立在門口好半晌,考慮到底要不要從大門進去。用腳板想也知道,那群猴急抱孫子的老夫老婦們,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大少爺請。”考慮不到片刻,眼尖的仆人們己飛奔而至。“老爺和老太爺他們正在等您呢。”隨著他的嚷嚷。由前院一下子擁上來二十几名丫環和家丁,將他團團圍住。
  “你們這是干什么?”捉犯人也用不著這樣呀!
  “老太爺交代的,大少爺一回來就必須馬上去見他,不得稍作延誤。”
  “為什么?”撥開眾人,他昂首闊步拾階而上。
  從嵩岩山庄正門走到大廳上,就得花上近半個時辰。商輅外表雖然斯文儒雅,但身量頎長,又是個練家子,步伐既寬且快,瞧他一副气定神閒,后頭奴仆卻己跑得汗流浹背,气喘如牛。別說要回答他的問題了,根本連開口講話都有困難。
  “老太爺、老夫人,大少爺到了。”管家劉忠站在長廊下,遠遠望見商輅的身影,便慌張進來回報。
  商嵩義夫妻以及儿媳共四人,不約而同地起身复緩緩落坐,臉上無不帶著欣喜又佯裝出慍怒的神色。
  “待會儿一定要好好數落他兩句。”商嵩義提醒大伙儿。
  “就是嘛,至少要罵他個狗血淋頭才夠本。”老奶奶附和道。
  “要把誰罵得狗血淋頭啊?”真快,一忽儿他己長身玉立于廊外,正笑盈盈地中跨入門檻。“哈,這不是雍容華貴又美麗威儀的奶奶嗎?”也不想想年紀已經一大把了,居然還像個小孩儿,俯身在商奶奶老臉上重重香了一記。
  “瞧你這張油嘴,還是這么阿諛,”老奶奶笑呵呵地拍著孫子的頭,方才說要臭罵他一頓的想法,現在則忘得一干二淨。
  “天地良心,我這是由衷之言,誰敢說您和爺爺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神仙眷屬?”商輅深知老人和小孩一樣,都喜歡人哄,這番話在未進門之前,他已經在腦海里演練了不下十來遍。
  “甭在那儿灌迷湯。”商嵩義冷哼二聲。“我說商大少爺,經年不見,你這一向可好?”
  “嗨!爺爺。”他惡心巴啦地給老太爺一個熱情擁抱。“別這么挖苦我嘛,多傷感情,是不?”
  “你還知道回來?”商弘肇打斷他們祖孫三人肉麻兮兮的久別重逢場面,道:“當了巡撫很了不起?可以連祖父母、父母都不要了?”
  “你那么凶干么?小心嚇坏了孩子。”辜麗容一見到儿子,整個理智也全數遭到蒙蔽,壓根儿忘了剛剛還怒意橫生地要重責“不肖子”。“都是你動不動就愛發脾气,難怪孩子們都不敢回家。”
  “怎么變成我的錯了呢?”商弘肇無辜地哭喪著臉。
  “別吵別吵,”商嵩義赶緊恢复平常的威嚴,問:“輅儿,你這次回來預備停留多久?”
  “呃……”其實他只是回來打聲招呼,也許晚上就走,板凳還在家里等著他呢。那小妮子懶惰成性,不求上進,這會儿說不定已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沒住滿一個月,你哪儿也休想去!”老奶奶緊張地牽著他的手,深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掉似的。
  “不行啦,我還有公事待辦──”要他一個月不受板凳的捉弄、騷扰,他怎受得了?
  “簡單。你什么時候娶妻生子,就什么時候走人。”辜麗容得意洋洋地下達指令,并且拋給大伙儿一個“我最高明”的眼神。
  “好啊,我舉雙手贊成。”老奶奶可樂了。“老伴,你現在馬上派人到周家提親,日子越近越好。”
  “慢著。”商輅給逼急了,始終銜著笑意的唇畔,一下怒气陡生。“這事我已經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你們怎么就是不肯死心?”
  “誰叫你,什么人不好找,竟然找上了那樣一個姑娘,咱們商家雖然不把家世背景作為人品考量的標准,但是你起碼不能太离譜,連前科累累的女混混你都不嫌棄,我倒是想想問問你,人家周朝云究竟哪點比不上姓史的丫頭?”
  商輅并不意外他父親對板凳的底細知之甚詳。潛伏在他身邊盯梢的人可多了,他的一舉一動焉能瞞過這四個老人的法眼?不過,他相信這次一定是那臭小子出賣他。
  “我從未批評過周朝云不好,但,她不适合我。”由慶陽途經秀安鎮時,他還曾經專程去看過她,兩人一番晤談之后發現,他們不僅流水無情,落花也無意,這樣的婚約不取消還留著做什么?
  “名嬡淑女你不要,卻……”商弘肇气得差點儿說不出話。“好,你把那姓史的丫頭給我帶回來,讓我們瞧她又是什么地方适合你。”
  “我需要几個月的時間。”要徹頭徹尾改變史板凳可不是一、兩天能辦到的。
  “為什么?”商爺爺甫問完,立刻想到一個惊天動地的陰謀。“你是不是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飯,再逼我們無從選擇地認可?”
  此語一出,的确非常具震撼效果,老奶奶就第一個受不了。“我反對!你們……你們至少要先成親,才准生孩子。”
  “唉!娘,您說到哪儿去了?”商弘肇覺得他娘真是想抱曾孫子想抱瘋了,此等后果不堪設想的事,民居然反對得一點都不堅決。“就算成親,輅儿也應該和周小姐成親,豈可隨便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無才無德的女人?”
  “說來說去你們就是瞧不起板凳?”商輅給惹火了,心想他們若再吵鬧不停,他馬上就走人。
  板凳?好端端的提這种“東西”做啥?商棣給他們的消息當中,可沒提到這兩個字。會不會另有玄机?四個商家大老,相顧駭意,全非常認真地揣摩個中涵義。
  “這是……那女孩的‘芳名’?”辜麗容小心翼翼地問。
  “何必明知故問?”他不相信商棣那混小子會沒拿它當笑話。
  這一次的震撼非同小可,須知他們這寶貝儿子,長得乃一表人材,學富五車,光是一天上門提親的媒婆就有七、八人。而且他們商家更是江湖上的三大門派之一,豈可娶個連名字都粗俗得叫人噴飯的媳婦儿?
  “不如這樣吧,”辜麗容看儿子堅決的神色,情知縱使他們再反對也很難讓頑石點頭的。“我們照你的要求,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讓你准備准備。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們一個條件,絕不‘先斬后奏’。”
  “不過,”商嵩義補充道:“三個月之后,那個板凳姑娘如果還是依然故我,那你就得照當初的承諾娶周朝云,并且辭官回來掌理嵩岩旗下的各個分舵。”
  這好像已經是他最后一條路了。商輅端起瓷碗呷了一口茶,思緒复雜地思忖他爺爺所提出的條件。
  “如何?除非你能叫棣儿回來盡點為人了、孫的本分,否則你就甭想再當那什么慶陽巡撫。兩兄弟一樣沒良心!”商老夫人忍不住還是罵出口。
  “商棣本來就比我适合經商。”
  “哼!跟他講的一模一樣,他也認為你比他适合從商,不愧是兄弟。連不孝順爺爺奶奶,惹長輩煩心擔憂,都如出一轍。”商嵩義把目光瞟向儿子,順便把气發一半在他身上。
  商弘肇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如坐針氈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事情就這么說定了。你呢,先住個几天,棣儿近來心情据說不太好,你幫我們去問問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辜麗容忙替丈夫解圍。
  “他的事我才懶得過問。”他們兄弟從小就不對盤,聚在一起不是打架、就是斗嘴,簡單像仇人。然,口里雖是這么說,心里還是擱不下,畢竟是自己的老弟嘛。“他人呢?”
  “在布庄里。‘永福堂’的季員外非常欣賞他,有意招他為婿,上個月中還派人來家里探爺爺的口風。誰知棣儿好的沒學會,坏的倒跟你一個樣,居然一聲不吭就溜掉了,直到前天才回來。”
  季家和商家都是岭南的商界名人,財力雖稍稍不及,但于布匹買賣則是華中以南最大宗的商號。季家子息不多,近年又傳出爭奪家產的糾紛,搞得季員外相當頭疼。他之所以看上商棣,當然也是以商業利益主考量,想一方面結合商家的財勢,讓他的地位保持不墜;一方面借商棣之力,平息季家內部的紛爭。
  “也許他不喜歡那位季姑娘。”商棣的作風商輅倒頗認同。人生苦短,當然要愛其所愛,豈能將就撮合。
  “季姑娘有什么不好?人家秀外慧中,家世又──”辜麗容沒說完,商弘肇己搶白道:“不要轉移話題,我們現在討論的是輅儿的婚事和未來前途。”
  他擔心提到家世背景,不小心又引起商輅的反感,气得又蹺家,就大事不妙了。
  “剛才的提議你意下如何?”商嵩義問。
  “行。如果三個月后,我能將史姑娘教成一名知書達禮的嫻淑女子,你們就必須無异議答應我們的婚事,而且不許再逼我辭官回來繼承家業?”
  四位大老互相對望一眼,最后由商嵩義定奪:“成。”
   
         ☆        ☆        ☆
   
  今日太陽很大,烈艷艷的。“翰文閣”上的琉璃瓦映著霞光,發出五彩的色澤,樓宇單角檐翹,似是微笑。
  板凳叭在桌面上,已經睡了近一個時辰,卻還沒醒過來的意思。
  商輅返家這陣子,她成天吃飽睡,睡飽吃,偶爾念點書,背几句詩詞,就呵欠連連,直喊受不了。
  虧得商輅還特意央請他的老師盧涂金過來督促她,沒想到盧老師言者諄諄,她卻听者邈邈,心猿意馬,老以為有大鳥快來了,急著拿弓箭出動射。
  “快起來了,史姑娘。”淑睛慌張地沖進書房。“前廳出事了,盧老師撐不住,要你去幫幫忙。”
  “別吵別吵,”板凳好夢正酣呢,根本搞不清淑睛在說些什么。“我念就是:春天睡不著,處處蚊子咬,夜來巴掌聲,不知死多少。”
  “唉!你念的這是哪門子詩詞啊?”淑睛盡管只是名丫環,但服侍商輅好一段時間了,多多少少懂得文章。“別睡了啦,再不去替盧老師解圍,他的腦袋就要炸掉了。”
  “誰?誰這么大膽,敢炸掉盧老師的腦袋?”板凳霍地站起,傻愣愣地望著淑睛發呆。
  “幫幫忙好不好,這只是個形容詞。反正你先跟我走就是了。”淑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板凳便欲往大廳跑。
  即使板凳是商輅的“嬌客”,下人們出都心知肚明,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將會是他們未來的主母,按理也按規矩該對她敬重七分。可她尋常表現不但平易近人,毫無架子,甚且經常和奴婢佣仆們打成一片,因此淑睛他們也就得寸進尺,跟她沒大沒小。
  “慢點慢點,你先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鳥事?”
  “嘎!爺交代過,你以后不可以再說髒話,你你你……”
  “停。”板凳抓下淑睛快指到鼻尖的手指頭,不悅道:“少拿雞毛當令箭,‘鳥’這個字哪里髒了?我被軟禁在這儿,難過得快造反,連偶爾暢快淋漓地說句話以便活絡筋骨都不行,還不如死了算了。”
  “說那种話可以讓你暢快淋漓?”淑睛不得不怀疑,盧老師請她過去幫忙到底有沒有用?“好吧,你愛說就說吧,不過大廳里來了兩個人,鬧嚷嚷地說要見爺,但爺又不在,盧老師勸不了他們,眼看著他們就要把屋頂給拆了,你倒是參著想好拿主意。”
  “這還不容易。”喬裝易容她最在行了,只見她不一會儿的工夫,己將自己裝扮成小兩號的商輅,看得一旁的淑睛一愣一愣的。“走吧,咱們去把他們打發走。”
   
         ☆        ☆        ☆
   
  大廳上來了兩名中年男子,一高一瘦,兩人臉上都是气沖沖的,好像在爭執什么。
  矮胖男子手上還拿了一袋東西,不時的在眾人面前晃來晃去。
  大廳外則擠滿了人,彼此議論紛紛,不知在談些什么。
  盧老師坐在太師椅上,极為苦惱地鎖緊眉頭。一見到“商輅”進來,不禁心中一愕,倉皇迎了上去。
  淑睛害怕露出馬腳,搶先附在他耳畔,嘀嘀咕咕解釋一番。
  “原來如此。你……呃,你來得正好,快想想辦法主持公道。”盧老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跟板凳說了一遍,邊發十分贊賞的眼光打量她巧奪天工的“手藝”。
  原來是柳橋村村民張阿富撿到了陳大同的五十兩,結果他拾金不昧把銀子如數奉還給陳大同時,陳大同卻說他丟的是一百兩,非要張阿富再還給他五十兩不可。
  “這种芝麻綠豆事你們不去找縣太爺或知府大人,怎么跑到這儿來了?”板凳睡意雖醒了七、八分,但還是困得要命。
  “縣老爺說他也不知怎么判,知府大人說,巡撫大人官大學問大,肯定可以給我們一個公平的判決。”張阿富哭喪著臉,十分哀怨地說。
  他和外邊那群人一樣,平時難得看見巡撫大人這么大的官,根本沒敢去計較這個巡撫似乎比以前那個要“縮水”許多。
  “盧老師,這就不是我說你了,這么簡單的事交給你全權處理就好了,干么非要我紆尊降貴,大駕光臨?”她才念几天書,就妄圖咬文嚼字,偏偏又來個濫用成語,白字連篇。
  盧老師憋住气,把板凳拉帶往一旁細聲道:“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甭扯一堆。”
  “講錯了嗎?”那也不需要把臉弄得這么臭嘛。板凳作了一個鬼臉,問:“你有什么看法?”
  “有是有,可就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你看陳大同那副嘴臉,十成十是他貪心不足,蓄意冤枉好人,像這种敗類,不想個法子懲罰懲罰他怎么成?”
  盧老師說得義憤填膺,听在板凳耳中,卻覺得仿佛另有玄机。
  “老師真的想不出好點子了?”她試探性地問。這并不是太難呀。
  “是呀,我真是老邁昏庸了,汗顏汗顏。”盧老師把眉頭皺得再緊一點,以示證明他的确曾絞盡腦汁。“所以才請你來呀,我知道你一向聰穎過人,明察秋毫,這點小問題想必難不倒你。”
  嘿,這几句話怎么有些儿口蜜腹劍的味道?
  “巡撫大人,你到底怎么樣?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叫他把錢還給我,我很忙的,可沒時間在這儿干耗。”陳大同語气囂張地大聲問。
  板凳看這人眉毛倒豎,鼻孔朝天,耳后見腮,皆為好妄之相,心想盧老師說的沒錯,扯謊的鐵定是他。
  “老師,”她再确定一下。“真的想不出辦法?”
  “老夫無能為力。”
  好啦,沒法子就算了,犯不著裝得那么痛苦。分明存心看她的机智反應,以為她瞧不出來嗎?
  板凳想都不必想,便問陳大同:“你丟的确實是一百兩?”
  “一點也沒錯。”陳大同臉不紅气不喘地說。“當天我收了租金,用袋子裝好前,還曾仔細核算過。”
  此言一出,馬上引起廳外民眾一陣喧嘩,大家似乎也并不相信他的說辭。
  “這就對啦。”板凳走到陳大同面前,把他手中的那袋銀子取過來。“你丟的是一百兩,而這里面裝的是五十兩,可見這包銀子并不是你的。既然不是你丟的當然也就不是你的嘍。”她把銀子交給張阿富,道:“這個你先拿回去,將來若是沒人來領,它理所當然就是你的嘍。”
  “這……怎么會這樣?”陳大同看那五十兩銀子平白飛了,覺得心有不甘,卻又于理無据,急得呆關瞪眼,猛冒大汗。
  “怎么不是這樣?”板凳朝盧老師擠擠眼,又向眾人聳聳肩。“各位鄉親,你們說我分析得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人群里響起熱烈的掌聲,大伙儿都認為這番論解和做法是再妥當不過了。
  “不對不對,那錢明明是我的……”陳大同還想再作狡辯,板凳則己宣布:“案子己結,各位請回吧。”她狠狠瞪了陳大同一眼。“話是你自己說的,敢不服判決?”
  “這……”陳大同真是悔不當初。“都怪我自己起了貪念,以至于……大人,你可否可怜可怜我,把那五十兩──”
  “住口!”厚顏無恥的東西。板凳勃然大怒。“來人,把他給我轟出去!”
  “把誰轟出去?”要死了,商輅早不回來,晚不回來,竟選在這節骨眼,一聲不響步入前院。
  幸虧板凳眼尖,乍然瞥到他的身影,立刻一溜煙地蜇回內堂。
  “這些人是怎么回事?”商輅疑惑地問盧老師。
  “哇,”眾人皆惊詫,沒想到這位巡撫大人一表人材,斷案如神,武功還如此了得,剛剛在廳上,倏地,己飛到院子里。一時之間真是對他崇拜得無以复加。
  “沒事沒事。”盧老師赶緊吩咐管家把所有的人統統請出去。“你回來怎么也不通知一聲?”
  “這叫突擊檢查。”檢查的對象想當然爾是板凳嘍。商輅向盧老師深深一揖,繼之問:“怎么府里忽然來了這么多人?而且我方才好像還瞟見一個几乎跟我一模一樣的人?”
  “這個嘛……你不妨去問板凳姑娘,她也許比較清楚。”
  “果然是她。”雖然僅僅是一瞥,他心里已經有了八、九分的底。全府里上下,除了她,誰有那狗膽敢搞怪。
  商輅二話不說,立即直驅書房。
   
         ☆        ☆        ☆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唯小人与女子難養。哼,胡說八道一通。”要不是“大魔頭”回來了,她才不要忍气吞聲,念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砰!”商輅霍地推開了門,訝然看到她非常努力且用功地搖頭晃腦。“你……”不對呀,适才他明明瞧見的。莫非另有其人。
  商輅疑竇叢生地關上門,到房外四下張望,确定沒有旁人,才又重回到書房里。
  “你怎么‘迷途知返’啦?”板凳故作斯文地問。
  “是去而复返。”蠢!
  商輅見到她,其實是很高興的,卻還假意拉長著臉,不道別后相思之情,先功課修習的進度。
  “這些天都讀了些什么?說文解字?禮儀疏?還是古注十三經?”他每問一個,就把眼睛逼進她一點,試圖從她臉上找出搞怪的蛛絲馬跡。
  但……他啥也沒找到,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張令他無限思念,時時縈怀的美麗容顏。
  望著他逐漸逼近的唇瓣,板凳霎時覺得渾身燥熱,心口怦怦跳。他足可惑亂人心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拂上她的水頰和鼻口……
  這男人又要對她“圖謀不軌”了。
  板凳情急了,將手中的論語高高舉起擋在兩人之間。“這本,我這些天就只念了前半段的一小節。”
  不解風情的小妮子!商輅悻悻然地把身子挪回原位,目光則依然在她玉容流連不去。
  “就只讀這么一丁點?你說你這八天都在干什么?”怒火猛冒,他一把擒住板凳的手肘,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小心養性嘍。你不知道君子要找時間休息?”她說得振振有辭,絲毫不覺得哪儿出錯了。
  商輅眉頭一凝,一雙黑眸充滿冷郁的幽光,唇畔兩旁更醞釀了駭人的風暴。
  他縱然生得崖岸清俊,彬彬斯文,但眉宇間總流露出著一股天生的威嚴,令人不由得悚然而惊。
  如此沉穩內斂的人,亦不敵板凳的調皮搗蛋,強辭奪理。
  完了,她今天包准會死得慘兮兮。板凳秉持好女不吃眼前虧的江湖名言,惶急地向商輅認賠不是。
  “別那么生气嘛,我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呀。不然這樣好了,你干脆把我掃地出門,讓我自生自滅,這樣你我都輕松。”她水波靈粲的秋瞳中,有著濃濃的無奈。
  “讀書識字會比你在外頭為非涉險還痛苦?”商輅軒昂的劍眉,不禁攢得更緊。
  板凳黯然地搖了下頭。“讀書識字好是好,但這十几年來,我習慣那樣的生活,你怎么能要求一匹野馬,突然和小狗狗一樣,乖馴地蹲在檐下看門?”
  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商輅怜惜地撫著她的臉,道:“是我操之過急。”
  “不,是我根底差。我想……你放棄娶我的念頭吧,讓我當個丫環,服侍你一輩子,這樣我就很滿足了。我說的都是五髒之言。”
  “是肺腑之言。”商輅掐了下她的小鼻子,既疼愛又好气。
  “肺腑不就是五髒嗎?”那么計較做啥?
  “也……也對啦。”商輅將她摟進臂彎,緊緊擁住。他在期待什么?一個和他一樣學識淵博的女子,還是一個嬌俏無邪,天真浪漫的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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