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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梅江匯集了大大小小共七、八條溪流,這些溪流夾帶的泥沙不斷堆積,形成了一個個土壤肥沃的平原,平原上有稻田、有農舍、有市集,更有許許多多殷實敦厚的人家。這里的人偏愛植桑養蚕.織成布匹之后再拿到其他城鎮販賣,利潤頗為丰厚。
  梅江的女孩儿,通常十一、二歲開始就跟著家人學織衣染布,每日晨起,即三五成群結伴到溪邊浣紗或滌布。
  這日天气悶熱,南邊的太陽張開火盆大口似的,把人晒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蹲在溪邊的几名姑娘們,人人把袖子卷到臂膀上方,裙子攢得高高的,露出小腿肚,卻依然揮汗如雨。
  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名浣紗女叫嫣羽樓,堪堪及笄即已習得一身好本領,做起事來不但動作麻利,而且手工又細又好。
  "唉,熱死人了。"忽地,她將白紗往大石塊上一丟,兩眼往四下里瞄了一遍,見左右沒"外人",便躡足潛進位于后側的樹林子里。
  "小樓,不可以!"
  這聲厲斥顯然沒發揮任何作用,嫣羽樓連頭都沒有回,反而更加快腳步往里沖。
  "你們看。"不一會儿的工夫。她一手一個抱出兩粒大甜瓜,一粒分給身旁的同伴。"過癮吧?"
  眾浣紗女們眼睛陡然閃亮。"好棒哦!"
  "棒什么棒?"張大嬸佯怒地指著嫣羽樓的鼻尖道,"万一讓華家的人瞧見。看你不給打死也只剩半條命。"
  "橫豎爛命一條,死就死。打什么緊?"話聲才落,她已抓起甜瓜往石塊利端一敲,登時裂成四、五份,鮮紅的汁液濺得一地,引得大伙無不垂涎欲滴!
  "快。吃了吧,毀尸滅跡才能死無對證。"她率先捧起一大塊,呼嚕呼嚕地狼吞虎咽了起來。
  其他人原本還頗猶豫,但被她嘖嘖有聲的吃相撩撥得食指大動,終于顧不得禮義廉恥,人手一片,蹲在溪邊大快朵賾。這瓜籽有夠多,吃一口吐一把,麻煩透頂,也暢快透頂,盛夏的酷暑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大嬸,你知道嗎,華家的大少爺今冬以前就要成親了。"比嫣羽樓年長三歲的周瓶儿朝她眨眨眼,眼中有一抹曖昧之情,看起來好色。
  "那狗儿子今年才多大歲數?搞不好半夜尿床呢。娶什么老婆?"嫣羽樓不屑地把一整口的籽噴射到一邊的野狗身上去,嚇得它連忙閃到草堆去。
  "別胡說,你見過十三歲的人尿床?"張大嬸見過華家管事對付窮人的陰狠,一提起這戶人家就提心吊膽,手腳跟著發抖。
  "他若不是特別蠢呆,干么七早八早急著娶老婆?哦,我知道,他包准缺手斷腳。要是我不才嫁給他。"
  "放心。大家也看不上你。"
  "為什么?"論聰明、相貌,她可是一點也不輸給別人喲。
  "因為你太小了。懂的事情不夠多,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周瓶儿道。"像這种娶妻大姊的,通常會找個比新郎大八、九歲以上的女孩予。你沒听說過十七新娘九歲郎?"
  "那女子多可怜,捱到這位小新郎倌長大成人,她豈不人老珠黃了?"
  "沒錯,嫁到這种人家,圖的不是愛情,而是榮華富貴。"周瓶儿很沒出息地擺出心焉向往的模樣,看得嫣羽樓一陣反胃。
  "他們華家因三代皆一脈單傳,所以才急著娶媳婦進門,一方面可以照顧華仲陽,一方面則能在适當的時候,即刻為華家添子添孫呀。"張大嬸加以解釋。
  "什么是适當時候?"嫣羽樓問。
  "呃……那就是……"張大嬸虎著臉白了她一眼。"等你嫁了人之后,自然而然就會懂了。"
  "是嗎?你們全都明白?"嫣羽樓往眾人橫掃一眼,嫁人的沒嫁人的,連同周瓶儿居然都點頭如搗蒜。"既然大家都知道,可見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你就直截了當說了吧。"
  "唷,這种事情只能意會,怎能言傳嘛,你真是,也不害臊。六十多歲的人了,竟面紅耳赤,做忸怩狀。嫣羽樓疑惑叢生地瞪著她,手邊正干掉最后一口甜瓜,轉頭把籽用力吐到一旁
  "啊!"草叢里突然冒出一高一矮兩個男孩,高的那一個渾身濕答答。衣衫不整地露出一條壯挺的胳膊,發須蓬亂,上頭還黏附著許多草屑,兩道微微蹙起的眉宇卻不搭調地帶著過人的气派和倨傲,若不仔細瞧,恐難看出他那身縐巴巴的衣飾有多么華麗。尤其系在腰際間的圓形翠玉,更是价值連城。他的年紀應該和嫣羽樓相若,但臉上竟擺出一副過早成熟的囂張樣;矮的那個著粗衣布服的看似小廝,可下巴抬得比嫣羽樓的額頭還要高。
  "混帳東西,竟敢把瓜籽吐在我臉上!"說著,高個子男孩身子一躍跳出草叢,趾高气昂地欺到嫣羽樓面前,老實不客气地伸手戳向她的胸口。
  "怎么樣?誰教你沒事要躲在草堆里!"一把掃掉他的髒手。比凶悍?她可是有名的美美惡少女,誰怕誰呀!
  "小樓,算了,我們快走吧。"張大嬸緊張兮兮地拉著她,急著离開。
  "是啊,小樓,別惹事,這人————"周瓶儿跟其他人居然也怕得講話都起顫音。
  "想走?沒那么容易的事。你們偷摘別人的甜瓜,看我到官府告你們!"
  "別,千万不要,我老婆子求求你,或者,我們賠就是了。"張大嬸只差沒哭出來而已。
  "怕什么!把他的嘴巴打爛,眼珠子挖出來,看他還能去告誰!"嫣羽樓拚命地抬頭挺胸也仍是矮人家一小截,竟仍敢撂下狠話,口出狂言。
  "你說什么?"那男孩聲色俱厲,兩手握拳地逼視她。"你知道我是誰?"
  "就算你是天皇老子,我也不鳥。"膝蓋一頂,正中他的要害————下胯。"這招叫先下手為強。"
  "你……你……不要命了。"高個子男孩痛得臉色發青,眉頭全攢成一團。
  "少爺,你還好吧?"那小廝赶緊將他扶起。惡狠狠地瞟向嫣羽樓。"你這坏女人,偷摘我華府的甜瓜,還打傷我家少爺,我……回去告訴我家夫人,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他說什么,我怎地有听沒有懂!"每到重要時刻,她的腦筋就會自動打結。
  "不要再鬧了,咱們快走吧!"張大嬸和眾姊妹淘,一手拎布匹,一手抓她,逃命也似地往來的路上,發足狂奔。
  "你不准走,給我……站住!"
  其吼聲之大,嫣羽樓已奔出十余丈遠,耳膜猶作響。
  "我回去告訴我家夫人,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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