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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草原上,春日正臨,吹拂而來的清風仍然有些涼意,但是,已較冬風少了一分刺骨,多了一分青草气味。
  此時,一名面貌嬌俏但滿臉怒意的女孩儿,气沖沖的上馬离開岩葉山庄后,便以不要命的速度在草原上奔馳,讓人忍不住為她捏把冷汗。
  依這种速度,若是不小心落馬,肯定會摔斷她优美細致的頸子。
  林嵐芷一面不停地甩動馬鞭,驅策馬儿加速,一面喃喃地罵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為什么大家眼里,就只有王浣儿那個女人?”想她是林家庄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竟在岩葉山庄里受到眾人的排擠。
  林嵐芷又大又圓的一雙美目此時被高漲的憤怒滿滿的充填,變得比平時更晶亮閃耀。
  為什么莫哥哥有未婚妻了?他還親自從江南將王浣儿那女人接了回來。現在莫哥哥的眼里已經完全沒有她林嵐芷這個人了。
  “她有什么好?又白又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莫哥哥怎么會喜歡她?”林嵐芷又气又妒,抬起一手忿忿地抹去眼角不甘的淚水。
  從十歲開始,她就仰慕俊秀出色的莫殷磊,想盡辦法要得到他的注意。即使莫殷磊始終對她冷冷淡淡的,她也毫不在意,至少能時常賴在他身邊,常常看到他,就很滿足了。
  但是,方流墨也在她十歲那年,陰魂不散的也跟著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她和方流墨似乎是天生的死對頭,不折不扣相看兩厭的冤家。自第一眼相遇,兩人便不對盤,唇槍舌劍的炮火差一點就席卷了莫、林兩家山庄。
  他看她林家大小姐的脾气不順眼,她瞧他臉上輕浮不正經的笑也很刺眼。
  就算方流墨是被莫老庄主撫養長大,和莫殷磊一起學武學醫又怎么樣?就算莫家兩代庄主倚重他的才能,派他掌管江南產業又怎么樣?好歹她也是個林家庄的千金小姐,方圓百里內,誰不讓她三分?
  讓她痛恨到极點的是,他從小就愛捉弄她、惡整她,老是礙眼的梗在她和莫殷磊之間,以看戲的眼光,痛扎著她已經夠濃重的失落感,笑看她极端難堪、极端痛苦。
  今天,她興沖沖地騎馬跑到山庄前,等待南下數月未歸的莫殷磊。豈料方流墨竟然也跟在莫殷磊身邊,蓄意指著莫殷磊身前白皙柔弱的病美人,說她是莫哥哥的未婚妻。
  她當場气紅了眼,在掉下眼淚之前勒過馬,往回奔去。
  原以為,她最后終究會嫁給莫哥哥當媳婦。現在,來了一個嬌弱惹怜的王浣儿,再看到莫殷磊用前所未見的溫柔熱情對待她,林嵐芷知道她所有的期望已成了泡影。
  看見莫哥哥柔情蜜意的對待另一個女子,碎了她期待太深的心。
  心真的很痛了。
  更可恨的是,方流墨竟對她的心傷視而不見,硬是在她傷口上重重的抹上鹽,讓她的心以更痛的方式碎裂開來。
  方流墨似乎總是看她不順眼,每次見面了,好像不尖酸刻薄的對她冷嘲熱諷一番,他就不會痛快。
  想到他,林嵐芷忍不住咬牙切齒,手上的馬鞭揮得更用力,就這樣一路怒气沖沖地回到林家庄。
  “爹,爹!”在門口下馬,將坐騎的韁繩扔給小廝后,抹著淚水沖進庄里,心情惡劣的握著鞭子,見人就甩。
  “走開,走開,沒長眼嗎?別擋我的路。”她憤怒地揮著鞭子,几個倒霉的下人閃避不及,硬是吃了她几鞭,只得抱頭隱忍。有兩三名婢女受不住痛,甚至哭了出來。
  “你又使什么脾气了?”林老爺無奈地走出來。在屋里一听見騷動,他就知道是女儿回來了。
  果然,驕蠻的女儿正气急敗坏地走向他。
  “爹,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她停在他面前,一連串地跺腳喊道,激動的扯著馬鞭。
  “爹怎么騙人來著?”林老爺神色有些慍怒。這個沒有娘的女儿真是被他寵坏了,說話沒大沒小,一不如意,便全忘了他平時多疼她。
  “你前一陣子明明說莫殷磊會娶我,說我一定會當上岩葉山庄的少夫人。結果,今天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大家都說她是莫家媳婦。他們……他們還聯合起來欺負我,把我赶走。”林嵐芷哭得涕泗縱橫,好不委屈。
  林老爺听了心里暗惊。
  莫老庄主說莫家已有未過門的媳婦,這事儿是真的?
  他原先認為方圓百里內,只有林家庄和岩葉山庄門當戶對,莫林聯姻是遲早的事。因此,前一陣子為了拓展生意,他冒著風險放話,暗示林家庄將來必有莫家當后盾,拉攏了一些不明就里、信以為真的大商家,鉅金投資林家產業。
  如今,那些金主若是听到消息,一定會立即抽走銀根,到時勢必會松動林家庄整個根基。
  不行,他得想想辦法……林老爺一臉的思慮。
  早知道,就不該听那人的意見,只殺了那女人身邊的兩個婢仆示警。應該直接了結那個据說是莫家指婚的女孩,永絕后患才對。
  “爹,你說可不可惡?他們為什么舍棄我,竟要娶個身份低下的女人?”林嵐芷嘟著嘴,淚汪汪地扯著林老爺的衣袖。她想成為莫殷磊的媳婦已經好久、好久了,可是現在卻……
  “什么?莫家竟然這么不知好歹!誰不知道咱們林家庄的千金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論家世、論外表,哪里配不上莫家了?”林老爺气忿地拍桌。
  “講這些安慰我有什么用?莫哥哥還是不會娶我啊。”林嵐芷重重的往旁邊的椅子一坐,哭得鼻頭發紅。
  “好,好,好,別哭了,爹來想辦法。”林老爺回過神,安撫地拍拍女儿的肩安慰道。
  “想什么辦法?她人都已經到這儿來了。”林嵐芷一邊抽泣,一邊吸吸鼻子。事情不可能有其他轉圜的机會了,看莫殷磊對那個王浣儿熱情呵護的模樣,那卻是她千思万想、始終求不到的對待。
  她若是夠理智,就該覺悟,也該死心了。但是,心里深處還是會克制不住地奢想。
  “如果……如果沒有她……”林嵐芷傷心哽咽的低語,多年來的期待与悸動,全在王浣儿出現的一瞬間,完全破滅,怎么說她都難以甘心。
  如果沒有她?林老爺心里閃過一個念頭。
  “別哭,別哭,爹為你想到好法子了。爹會讓那個該消失的女人徹底消失。”林老爺的語气有絲寒气,有絲不顧一切。
  今晚,今晚就可以行動,免得夜長夢多。
  林嵐芷止住了淚水,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父親。
  父親臉上的笑,令她有些莫名的膽戰。那個笑容,像是包含著千百個算計。
  “爹……”有一瞬,林嵐芷的心頭覺得微微不安。
  “別哭了,乖女儿。回房去,爹一定為你達成心愿,即使是天上的星星,爹也會摘來給你。”林老爺笑呵呵地推著她,赶她回房去。
  “爹,你要做什么?”林嵐芷听話的往外走,但仍不放心的頻頻回頭,看著表情奇怪的爹。
  “放心,放心。明天之后,爹一定會給你一個惊喜。”林老爺信心滿滿的賣關子。
  待他成功的將女儿哄回房去以后,他立即從書柜子里拿出一個特制的信號笛,走到院子里點燃施放,一瞬間,信號笛一飛沖天,鳴出悠亮的笛聲。
  林老爺滿怀期待的回到屋里坐著,心頭不斷縈繞著計算。
  倏然,一陣冷風從窗口掠進,燭火也瞬間明滅一下。
  “找我什么事?”陰冷的聲音在同時響起。
  雖然有過几次的會面,林老爺仍然被這個像鬼魅的男人駭到。
  說他像鬼魅,除了來去如影的身手,還有他殘破不全的臉皮,渾身活生生就像是地獄爬上來的厲鬼。
  尤其他手下專營暗殺買賣的“暗夜門”,更讓他沾上一層恐怖色彩。
  “上次的買賣,沒有做全。這一次,我想更徹底一點,直接除掉那個和莫殷磊指腹為婚的女人,她實在礙我林家庄的眼。只殺了她身邊的婢仆,沒什么恐嚇效果,反倒引起莫殷磊的戒心。”林老爺有些不滿。上回明明要他除掉王浣儿,也不知怎的,竟讓他說服,只鏟了王浣儿身邊的几株小草。
  “這正合我意,讓他日日夜夜睡不安枕。”冷哼一聲,他的目的,就只是要莫殷磊活在失去所愛的苦惱之中。
  “什么話?再讓她活著,林家財路就斷了,我女儿的幸福也沒了。”這個人怎么回事?他是買主,這個半人半鬼的干么替他拿主意?
  “十万兩。”暗夜門主瞟他一眼后,毫不猶豫的開出天价。
  “你獅子大開口?”林老爺呼吸一窒,气急敗坏地跳起來。
  “你可以不接受。”
  “你……”林老爺气忿地捏著拳,突然揚念一想,如果王浣儿消失了,林家和莫家聯姻有望,還怕沒有更多的金山銀山倒流回來?
  “給我兩個月調度十万兩,今晚,我要看到收獲。事成,兩個月后,一個子儿也不會少。”
  林老爺万万沒料到他的如意算盤全盤皆錯,暗夜門竟暗殺失敗,王浣儿沒死,反而种下兩個月后滅門惡因。
   
         ☆        ☆        ☆
   
  北方除了岩葉山庄以外,就屬林家庄的勢力最大,几乎沒有人能与之抗衡。因此,沒有多少人敢動到林家庄頭上。若有人不小心得罪了林家庄,林老爺隨便下個令,封殺所有活路,那人就別想在北方繼續混下去了。
  但,駭人听聞的是,林家庄竟在一夜之間給人毀了。
  當時,据說有人看見一票神秘的黑衣人來到林家庄沒多久,大批官兵也跟著聞風而來。林家庄頓時成為殺戮戰場,血流成河,火光四起。
  更教人奇怪的是,林家庄上下一百多個人,包括林老爺和他的獨生女林嵐芷,全部逃离,不知去向。
  大伙儿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林家庄黑吃黑被報复;也有人說林老爺想要聚匪造反,不料卻被官兵圍剿;更有人說是林老爺中邪,自己毀了自己的庄園。
  事后官府證實,那批神秘的黑衣人,是江湖上令人聞風色變、認錢不認人的殺手組織——暗夜門。
  這則消息讓已經扰攘不安的大街小巷,再度喧騰開來。
  總之,一切都亂七八糟的。沒人知道真相,沒人摸清底細,更沒人知道當夜有一青一白兩條身影,像复仇的鬼魅,正在幽暗的遠處悄然旁觀著他們一手主導的災禍。
  方流墨慣常穿著的一身青衣儒衫,頎長的身軀几乎要融進四周漆暗的夜色里,俊秀斯文的臉孔維持淡然的情緒,靜靜地陪在神色冷漠的白衣人身邊。
  兩人遠遠的在山坡上風處;冷眼看著山腳下林家庄火光四起,硝煙沖天,半邊天很被映染上了恐怖的血紅色。
  慘遭官、匪兩路人馬的踐踏之后,整個林家庄只怕早已被夷為一片焦土了。方流墨眯起沉黑的眼睛,抱憾的搖搖頭。
  “無辜的人都安全撤离了嗎?”身穿白衣、面容冷峻的莫殷磊開口問道。
  “嗯,十五名護衛已按照計划,將林家父女和三十二名婢仆全部平安送出。另外,也發給了那些下人一些銀兩,要他們盡速逃离。至于林老爺和林嵐芷,据報逃進林子里了。”方流墨精确的掌握所有的情報和動向。
  外表風流雅俊的方流墨,頭腦冷靜,做事果決的程度不下于少主莫殷磊。只不過,他一向以無害愛玩鬧的姿態出現,少有人知道,他的處事能力极受到莫家老少兩代庄主的倚重。
  一開始,莫殷磊就說過,岩葉山庄要報复的對象,只有林老爺和暗夜門而已,沒興趣多染血腥。
  因此短短兩個月內,他以絕佳的效率,將莫家十五名最精銳的護衛安排暗伏在林家庄,足以在拼斗發生時,成功的保全所有的無辜,由此可以證明,方流墨优于常人的手段和能力。
  “兩個月的精心部署沒有白費,終于把暗夜門的人引上林家庄,讓官府給一塊儿解決了。”莫殷磊神情肅殺的望著前方,眼里沒有一絲溫度。
  方流墨搖搖頭歎息道:“只怪林老爺太過貪心,一切都怨不得人。”
  口里雖然說是林家咎由自取,但說實在的,看著眼前凄慘的場面,方流墨心里還是有些不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家庄膽敢收買暗夜門的殺手傷害浣儿,我就要他們付出絕對的代价。”莫殷磊眼光深沉地看不見底。
  這就是為什么岩葉山庄能在北方獨霸一方、屹立不搖之因。
  莫殷磊城府极深,必要時手段也很絕情,讓人心生畏懼。但是,他以信、義兩字處事的原則,卻又教人不能不服气。
  大家都知道,只要有誠信、守諾言,和岩葉山庄做買賣是絕對的穩穩當當、高枕無憂,不會吃到半點虧。
  方流墨不語,俊秀的臉龐上沒有慣常的戲謔笑容,難得的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前方燒得火紅的林家庄。
  “流墨,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不論任何方法,我要林氏父女永遠不得踏回北方一步。”莫殷磊輕聲下令,語气卻帶著不留余地的無情。
  “我知道了。”方流墨點點頭。“我會盯著他們离開北方,也順便回我的万風藥堂看看。”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底下那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辦事,离開了這么久,希望藥堂不會已經倒閉了,只剩一塊招牌可怜的挂著,等著我回去拆下來。”方流墨歎了一口气,想了一下,又歎了一口气,好像真的開始憂慮了起來。
  “當初你向我要來的,只是一間小小的藥堂,就算垮了也無所謂,對山庄沒什么損失。不過,你現在把它搞成了江南獨大的藥材集散地,那就是你的責任了,和山庄無關。”莫殷磊看了他一眼,輕松撇掉所有牽連。
  “早知道當初乖乖行醫看診就好,沒事接什么藥材生意,徒然勞累筋骨,吃不好也睡不好,天天煩惱。”方流墨扼腕不已,滿面懊悔的唉歎著。
  “誰不知道,你可是勞累得心滿意足极了。”莫殷磊意有所指的說道。
  方流墨嘿嘿兩聲的掩蓋心頭一絲隱晦的陰影。這几年在江南,他的心饑渴的求好求胜,想彌補心里的空洞。他察覺得到自己的迫切,可是,就是停不下腳步。
  幼年時,他的爹娘因藥堂經營不善而受累,他只是單純的想證明,方家子孫不是沒有經營藥堂的能力。
  方流墨重新展開笑容。“老大,要不是我們相交多年,從小一塊長大,我還以為你對我是漠不關心哩。”
  “反正藥堂倒了,你手底下還有几個不清不白的玩意儿可以讓你玩個夠。”
  “什么不清不白?”方流墨愣了一下,隨即擺起裝傻架式。
  莫殷磊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很榮幸認識你,‘無硯大爺’。看來你在江南混得挺風光的,酒樓、賭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在道上,還沒几個人敢不買你的帳。”
  方流墨瞬間變臉。“老大你……”
  “放心,你這黑道身份,我幫你保密著,連爹娘他們也不知道。你盡可以繼續蒙著面。”莫殷磊看看他臉色變了又變,終于提起一點點同情心安撫他。
  “唉,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的法眼。那些地方只是為了收容一些可怜人罷了。”像他一樣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我知道,所以我并未阻止你。”莫殷磊淡淡地說道。
  “我要回山庄去,不知道浣儿的傷勢复原得如何了。”莫殷磊淡然的語气里藏著難以分辨的情感。
  兩個月前浣儿遇襲的那晚,他几乎以為會失去她。因此,當他查出林家庄買通暗夜門殺手傷害浣儿時,他不惜狠心放下傷重的未婚妻子過門不入,不眠不休投入兩個月的時間和精力,只為了要一舉讓林家庄從北方徹底消失,無力東山再起。
  “少主,你快些回去吧。”憑著多年的交情,方流墨敏感地听出莫殷磊話中那絲隱晦的意念。“我猜浣儿姑娘一定也很想念你。而且更委屈的是,她才一受傷,你就失蹤了整整兩個月,回去后可得向浣儿姑娘好好的說清楚。免得她以為還沒過門,就不明不白的被拋下,成了棄婦。”他甩開折扇徐徐地搖晃,微微掩住欲笑的唇線。
  王浣儿是方流墨兩年前陪莫殷磊下南方時,找到了老庄主和老夫人在十多年前以一塊玉為莫家訂下來的未婚妻子。后來,王浣儿的母親病逝,莫殷磊便留他下來,保護執意不回岩葉山庄的未來少夫人整整一年多。
  未來的少夫人固執又純情。明明喜歡著少主,嘴巴上卻怎么樣也說不出甜言蜜語,直到現在,還是只肯喊莫殷磊一聲“大哥”而已。絕的是,莫殷磊竟從沒反對過。
  “我知道。”只見莫殷磊輕輕地點點頭,望向前方的神情依舊嚴肅,但眼底竟隱隱約約的浮起一層少見的溫柔。
  瞧他,魂都快不在這儿了,方流墨的嘴角咧得更開。
  嗯,從各個症狀判斷,少主肯定是中了愛情的毒了,而且,中的毒還挺深。這可以從兩個月前,一向強悍鎮定的莫殷磊,看到王浣儿遇刺后,几乎瘋狂的反應得到證實。
  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莫殷磊惊慌失措的模樣。怎知道,冷情冷愛的少主形象,在一夜之間完全破功。
  而使他改變的原因——是一個女人。看著莫殷磊利落的翻身上馬离去,方流墨有絲莫名不解的搖搖頭。
  情這個玩意儿,看來是碰不得的,病症太嚴重的,還會讓人轉了性子。
   
         ☆        ☆        ☆
   
  林嵐芷從來沒想過,他們會遭遇到家破人亡的命運。
  父女兩人渾身灰土,狼狽的趁亂逃出了山庄,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有人暗助,一路上順利的逃到這片林子里,身后竟然沒有半個追兵殺過來。
  看著遠方的血紅色的火光,漸漸被一股又一股濃重的黑霧壓蓋過去,林嵐芷知道,火勢已經慢慢被扑熄了。
  即使火被澆滅,林家庄的繁華也已燒毀殆盡,只剩一地破敗的灰燼。
  林老爺不住的咳嗽,一邊抹著被煙熏得淚水直冒的眼角,一邊憤恨地呼天罵地。“可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么巧合?暗夜門的人前腳才剛進山庄,官兵們后腳便到了。一定有人陷害我,一定有人陷害我……”惊魂未定的林老爺喃喃的說著,微胖的身軀緊緊挨靠著樹干,仿佛想從大樹汲取安全感。
  “那批上門的黑衣人并非善類,為什么他們會來找你?官兵又為什么會突然圍剿山庄?”她搖著林老爺的肩。“爹,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事出必有因,林嵐芷憑著几分直覺激動的追問。
  “啪!”林老爺像被踢到痛處,反射的一掌重重地朝她臉上揮去。“你說的什么話?是有人陷害我們林家,听到沒有?不關我的事,是有人陷害!”他抖著拳,雙目充滿血絲的向林嵐芷咆哮。
  吼聲在林間回響,林嵐芷震惊地撫著燒紅的面頰,不敢置信的望著暴怒的爹親。
  從她有記憶開始,最呵疼她的爹爹何曾出手打過她?可是現在卻……
  漸漸深沉的夜色,掩不住父女兩人起伏不定的微淺喘息。
  林嵐芷沉默地站著,被灰泥掩住的嬌俏臉龐變得死白,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只剩一雙水晶似的大眼漸漸泛紅,兩扇長睫毛眨呀眨的,努力的想將急涌上來的淚水,眨回肚里去。
  “听到了,爹。”她強咽下喉中的硬塊,不讓眼中的水珠落下。
  林老爺的情緒突然委頓了下來,語气也變得极端消沉。“芷儿……爹……爹失控了,我……不該出手打你。”他懊惱的垂下肩膀,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爹……女儿也錯了,不該在這個時候這么指責你。”林嵐芷咬住下唇,雙眸注視地面。
  林老爺難過的搖搖頭,一屁股坐倒在泥土地上,轉眼間仿佛老了好几歲。“祖宅在我手中毀了,叫我怎么去面對林家的列祖列宗?”林老爺此時再也忍不住,老淚滴垂滿面,沙啞無力的嗚嗚哭了出來。
  林嵐芷偎靠著林老爺跪坐下來,扶住他恍若風中殘燭的身子。“爹……爹……”她將臉埋進林老爺的肩膀,又心碎又害怕的流淚。
  林老爺抬起手虛弱的拍了拍她的頭,父女兩人惶惶惑惑,在凄冷料峭的寒風暗林里抱頭痛哭。
  生平第一次,林嵐芷對生命充滿了惶惑和不安。
  “爹……我們將來該怎么辦?”一陣子之后,哭聲漸歇,林嵐芷突然想到未來,于是吸吸鼻子,抬起頭來可怜的問道。
  家沒了,從今后要何去何從?
  “將來……”林老爺抹抹老淚,開始靜下心神仔細的思考。“暗夜門一定以為是我向官府通風報信,恐怕會向我們報复,山庄無論如何是回不去了。”
  “那……我們可以上衙門,找官爺來保護咱們啊。”林嵐芷天真的睜大眼睛、興奮的提議。
  “不成、不成啊。那群官爺說咱們林家庄勾結盜匪,貪贓走私,也要抓我去辦哪。”林老爺急得猛揮手,說完后才發覺自己透露了什么事。他整張臉心虛的脹紅,眼睛也不敢和女儿相對。
  林嵐芷張口結舌。“爹……你真的做這种事?”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爹,眼光梭巡著林老爺的臉,期待看見一絲的否認。
  林老爺被她的目光逼得直冒汗。“我……我是為了要讓你過好日子,也要林家庄在北方出頭啊。”他閃躲著女儿震惊、不信的眼神,气勢盡失,囁嚅的辯駁。
  “所以你便不擇手段?”她沉痛地低語。
  林嵐芷神色呆滯的轉頭望向林子深處,不能忍受看見爹親虛偽的臉孔。現在她才明白,這十几年安逸無憂的日子,原來全是建立在爹污穢不堪的雙手上面。
  “爹這么做還不是為了你和林家,有什么錯?”林老爺不能接受他被自己的女儿看輕,惱羞成怒,不由得怒气陡升。
  “原來……我心目中完美無瑕的爹,其實這么不堪?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怨到极點,突然間,林嵐芷對爹產生一絲恨意。如果爹沒有走偏路,也許他們就不會家破人亡了。
  “不肖女,你說什么來著?不堪?”林老爺跳了起來,抖著手怒指著林嵐芷。“枉費我從小這么疼你、寵你,把你拉拔得這么大,如今你卻指責爹的不是。要不是爹,你哪來的好日子?”林老爺激動地吼道。
  “你還不認為自己有錯嗎?”林嵐芷竭力的哭喊道。
  “我沒有錯!要不是有人告密、設計,林家庄怎么會被毀?我行事多么的小心,這一切都不該發生的。”他暴怒的吼完后,拼命的喘著气。
  “爹……”林嵐芷望著爹一絲發狂的神色,心里也冷到了极點。她看得出來,爹仍然不知悔悟,于是低下頭,閉口不再言語。
  林老爺站了起來,焦躁的走來走去。“對……對……一定是的,一定是有人告的密。是誰?會是誰?”他喃喃自語。
  突然,一陣低低的笑聲從林子深處冒了出來,听起來分外悚然。
  “林老爺,您猜猜看啊。”沉沉的笑聲轉為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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