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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王家和莫家三代均為世家,交情深厚不渝。現在兩家的主事者為王清威及莫元叔,兩人自幼同窗共硯,情同手足,但長大后卻因志向及家系的不同,王清威晉身仕宦之途,莫元叔則從商繼承岩葉山庄。雖然如此,兩家仍然往來密切。
  一日,在悠閒午后,兩家的親眷聚于岩葉山庄的湖畔花園內品茗、賞花,并設筵于八角涼亭中。
  王清威和莫元叔飲酒暢談,莫夫人則与王夫人并肩坐著逗弄王夫人怀中南滿半歲的粉妝娃儿。而在莫夫人身邊,立著一位眉清目朗的八歲男孩儿。
  在小男孩嚴肅正經的臉龐上,微眨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感興趣地瞧著裙褓中粉嫩嫩的玉娃儿。小玉娃儿被母親和莫夫人逗著,正揚著愉快而清脆的格笑聲,手足也快樂地揮動著。
  頓時,在莫殷磊小小的心靈中,立刻被這個純淨美好的小東西感動不已,那扑紅的嫩頰,水漾的黑瞳,攫住契子
  王家和莫家三代均為世家,交情深厚不渝。現在兩家的主事者為王清威及莫元叔,兩人自幼同窗共硯,情同手足,但長大后卻因志向及家系的不同,王清威晉身仕宦之途,莫元叔則從商繼承岩葉山庄。雖然如此,兩家仍然往來密切。
  一日,在悠閒午后,兩家的親眷聚于岩葉山庄的湖畔花園內品茗、賞花,并設筵于八角涼亭中。
  王清威和莫元叔飲酒暢談,莫夫人則与王夫人并肩坐著逗弄王夫人怀中南滿半歲的粉妝娃儿。而在莫夫人身邊,立著一位眉清目朗的八歲男孩儿。
  在小男孩嚴肅正經的臉龐上,微眨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感興趣地瞧著裙褓中粉嫩嫩的玉娃儿。小玉娃儿被母親和莫夫人逗著,正揚著愉快而清脆的格笑聲,手足也快樂地揮動著。
  頓時,在莫殷磊小小的心靈中,立刻被這個純淨美好的小東西感動不已,那扑紅的嫩頰,水漾的黑瞳,攫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忍不住地,他傾身向前,伸出食指,用指節小心翼翼地輕触玉娃儿的嫩頰。
  好軟,軟得簡直不可思議。
  王夫人看著小男孩儿好奇又謹慎的模樣,漾出笑意。心頭突然地冒出一股念頭,這孩儿神采俊朗,將來成就必定不凡,若是將小浣地許配給他……
  正欲將念頭提出,小娃儿竟然放聲大哭起來,所有人都不禁跟著一愣。
  原來當莫殷磊傾身撫摸小浣儿時,頸間垂落的一塊翠綠玉佩吸引了小娃儿的所有注意力,她伸手拼命地想勾到那片晃動的翠綠体,不料莫段磊卻后退立直,玉佩也隨之遠离。
  但是,小娃儿對感興趣的東西怎會甘心任它消失?她仿佛想喚回它般地立即嚎哭起來,還固執地朝著莫段磊的方向伸著手,對于母親及莫夫人的搖哄無動于衷。
  莫殷磊一愣,望著瞬間沾滿淚水的小臉,思索一會儿便從頸間取下玉佩,塞進娃儿的怀里。神奇地,小娃儿竟然止住了啼哭,雙手抓著玉佩,沒多久便拿往嘴里啃著。
  “原來小浣儿要的是這個呀!"王夫人恍然一笑。
  王清威見狀撫須笑道:“莫兄,我家浣儿似乎与令郎有緣,莫兄与我結為親家可好?”
  莫元叔眼見這般情景,不由得呵呵一笑。"這小娃儿將來肯定是個美人胚子,能許給咱們做媳婦,真是磊儿的福气。”
  莫夫人一听,笑意滿怀。"磊儿,讓浣儿長大后做你的媳婦儿可好?”
  莫股磊年僅八歲,自然是听不懂"媳婦儿"是什么玩意儿。他疑惑地回頭看向父親。
  莫元叔撫須呵呵笑道;"就像爹身邊有個娘一樣,將來小浣儿會陪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保護她一輩子。”
  小男孩似懂非懂,只想著小娃儿長大后一定很好看,天天陪在身邊,賞心悅目的也不錯。
  于是乎,他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這一點,便將兩人日后的命運綿綿密密地糾纏在一起。
  “這可好,那塊龍鳳玉佩是磊儿從小就戴著的,就當作是訂親的信物好了。”莫夫人喜悅地說道。將王佩的紅線挂妥在小浣儿的頸際,而娃儿仍舊啃著玉佩,不時格格笑著,渾然不知她的終身已被這塊玉決定了。
  “這……我們也不能失了禮,也該有個交換的信物。"王清威沉吟著。"啊!對了,我差點忘了。我原打算在浣儿周歲贈她的全鎖片,倒可以拿來做為信物。夫人,這可答應?"他詢問著妻子的意見。
  “夫君与我真是心有靈犀,我也有此想法。"王夫人輕笑著,偎緊了怀中的寶貝,期待著一輩子的溫暖呵護,都能給她這疼之入骨的孩子。
  亭內一片喜气,所有人皆因這件親事笑逐顏開。
  唯獨小准新郎莫殷磊一手心不在焉地撫著原來有著龍鳳暖玉垂挂、現在已空無一物的胸口,眼光卻深思般地蹙眉研究著將口水啃滿玉佩的小娃儿,不由自主地在眼里深深刻划下小小浣儿的一舉一動。
  第一章
  在山腳下一幢簡陋的木屋里,不時傳出沉痾的咳嗽,夾雜間斷的急喘,還有一陣低柔的撫慰聲,語气間難淹焦灼、
  “娘……好一點儿了嗎?”王浣儿坐在床沿,拍撫著劇咳不止的母親。
  她的心是那么不安,以至于秀眉忍不住輕鎖著。
  她敏感地察覺母親最近變得不太一樣。以前的她總在硬撐著,拼著命維持一口气,始終不肯倒下,只怕留下女儿一人、孤零零的。
  而今。她仍然強撐著,但生存的目的仿佛有了變化。偶爾她會流露出一絲期盼等待的神采,不斷地開始向浣儿交代著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尤其是她幼年的婚約,更是反复地一再提起。
  “浣儿……咳、咳、咳……娘前些日子交給你的玉佩呢?”王夫人稍嫌困難地順了順气。憔悴灰白的臉色仍可瞧出昔日風韻,但長期病痛及不佳調理還是折損不少麗質神采,使得她的容貌是那么枯槁無神。
  浣儿听話地從頸際掏出藏在衣服里、刻著龍鳳的上好暖玉。
  “在這儿,娘。"她細心地挨近母親。傾身捧著玉;讓母親好好端詳。
  “唉!想當年,你還是個抱在怀里的小娃儿。才一晃眼,竟也大得該嫁人了。”王夫人好感傷,往日的點點滴滴逐漸浮在眼前、映在心上。
  “娘……"見母親沉湎回憶之中,她不忍打斷。
  六年前,王清威在官場中太過耿直,得罪當朝權貴,因而受到惡意誣陷,遭到貶官南放。就這樣,王清威仕途挫辱,胸怀郁悶不平,兩年后終于積憂而逝。
  王家從此中落,由城中府邸遷至整整小了五倍之多的城郊宅屋,可過不多久,寡母孤女再度被迫遷至目前僅容勉強安身的簡陋木屋。
  當初成群的婢仆几乎全部遣散,唯獨有一對小夫妻堅決留下,怎么也不肯离去。一位是与浣儿一起長大的貼身女婢小月。另一位也是自幼即長在王家,生性厚直,擔任護衛職責的王達。王夫人只好將他們一起帶著.移居到此地。
  原本王夫人帶著的金銀財物,尚能靠典當維持一段日子,不過,坐吃終究會有山空的一天,加上王夫人在一次感染風寒后,竟就此一病不起,對她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浣儿擔心生計面臨困窘,于是讓王達利用武師的好身手人山打獵,偶爾以皮毛進城交易,她則做些繡紅讓王達一同帶進城,有空也和小月在屋旁空地种些蔬菜和藥草,一切几乎可以自給自足。
  “莫家在最近大概會有消息吧!”王夫人近乎自言自語地猜測著,松掉手上撫摸著的玉佩。
  “莫家?"浣儿不甚在意地隨口問道,起身將桌上的碗端過來,服侍母親喝下湯藥。
  “就是你在北方的未婚夫家呀!"王夫人不厭其煩地叮囑,生怕浣儿記不住。
  “哦?"趁著母親停下話,浣儿朝她喂了一口湯藥讓她喝下。
  說實話,浣儿對此事沒什么太多的感覺。除了兩家鮮少來往外,這數年人情冷暖的体會更令她早寒了心。她下怨天尤人,卻也學會不再傻傻地怀抱樂觀憧憬。
  所以,她根本不以為馳名北方、可說是世家大戶的岩葉山庄會記得當年几乎可說是戲言的婚約。
  更說不定,那個莫什么磊的"未婚夫"早已經成家立業、娶妻生子。若真如此,她們此時回頭貿然認親,豈不是自取其辱?還不如留在這里,自給自足,獨成一方天地要來得安适自在。
  但是看著母親喜滋滋的面容,她實在不忍心澆熄她的念頭。她只希望,莫家的人最好別真的出現在她們面前。
  “小時候,就看他挺俊的,長大了必定是神采不凡。不知道現在他變成什么模樣了?”王夫人一邊躺回床上,一邊對浣儿叨叨絮絮地說著。
  “娘惟一的心愿,就是等著看你有個好歸宿,有個強壯的羽翼可以保護你。前些日子,娘也是下了极大的決心,才叫王達送了一封娘的親筆信到岩葉山庄的分堂。"王夫人忍不住咳了一會儿,突然住口不語。
  浣儿沉默地听著,細心地為她蓋好被褥。
  見狀,王夫人撫著浣儿粗糙的雙手,開始哽咽。"浣儿,其實娘不傻。娘心知肚明,咱們王家已經大不如以前了。莫家到底肯不肯認這門親事,我也沒把握。但是……這些日子,看著你吃苦,娘心里……”
  “娘,浣儿不苦。浣儿只要一輩子服侍娘,根本不想离開。"浣儿反握住娘親的雙手,堅定地表明心志,努力不讓淚珠滾落。
  王夫人只是笑著搖頭,當她是女儿嬌態、皮儿薄。
  “莫家的人一向重情重義,或許,他們仍未忘記這項婚約的承諾。這是娘唯一能幫你找尋幸福的路子了這個賭注如果賭對了,你的幸福有了著落,娘也能安心地去找你爹了。”一陣咳聲逸出,像強調她的話似的。
  “娘!"浣儿急呼一聲,心頭驀地涌起陣陣涼意。
  “別再說話了,娘。好好休息一會儿,我出去幫幫小月、"浣儿壓下惶然,低聲哄著母親人睡。
  王夫人閉上眼,唇角微微上揚,整個臉色仿佛顯得較紅潤有元气,不似先前奄奄一息的虛態。
  浣儿走出房間,想著母親的話。
  幸福?只是嫁個理想夫婿而已嗎?除了這個條件,應該還有些什么?
  她隨即搖了搖頭,對自己嘲然一笑。
  何必為這么奢侈又遙遠的念頭傷神?
  她現在最挂心的,只有母親的情況。
  況且她總隱隱覺得,岩葉山庄的人如果一出現,就是母親的大限。前天,大夫甚至交代她心里要有最坏的打算。
  ●●●
  走到了廳堂,面對著父親的牌位,她出神了一會儿,突然承受不住地低頭掩面。
  老天!求求您,別連娘也一起帶走,否則,就剩她一個人了……
  她心里斷默禱著,渾然不覺訪客的到來。
  他以為她在哭,但在稍后她抬起臉蛋時,他惊訝地發現,那張白皙的小臉上竟是干的。
  這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莫殷磊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地暗忖。
  從垂挂在她胸前极為眼熟的龍鳳暖玉,莫殷磊确定了她的身份。
  他記憶中的小粉娃儿,長這么大了?童年的模糊印象,馬上被眼前清麗精致的面容取代。
  他環視了一周窄小簡陋卻不失洁淨的屋子,看得出主人刻苦勤家的努力。
  六年前,王家出事時,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小孩儿。她是如何撐度這些艱困的日子的?
  不過,由眼前所見,他看得出她是個有精神的女孩,并非是個以淚洗面苦苦過日的菟絲花儿。
  這個認知讓莫殷磊的嘴角浮起一絲涵義不明的笑容,靜待她發現他的存在。
  浣儿好不容易振作精神,當她抬起頭來時,瞧見意料之外的人影,立即受到不小的惊嚇,她向后跌退了一步,右手撫著狂跳的胸口。
  天啊!這些人何時進來的?悄聲無息的舉止宛如鬼魅一般嚇人。
  她看了一下,除了眼前這個面容冷峻,帶著迫人气勢的白衣男子,身后還有兩名護衛打扮的隨從,宛如門神一般訓練有素地分立在門口兩側。
  她在心中暗暗擔心,王達和小月都在后山,若是這些陌路人心怀歹意,該如何是好?
  浣儿十分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竟讓門扉大大的敞開著。但她也明白再惱也沒用了。于是,浣儿強裝鎮定地開口。"公子有事?”
  莫殷磊從她惊慌防衛的眼神,以及繃緊的嬌小身軀,看穿了她的心思。
  在這人煙罕至的山郊,她的危机意識的确是太缺乏。這個想法令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仿佛要嚇唬她似的,莫殷磊硬是抿著唇,像個雕像-般靜默地反手看著她。
  浣儿得不到男人善意的回應,反倒被他責備似的薄怒眼神瞪得胸口發涼,頭皮也跟著有些麻顫。
  一瞬間,她有一种奪門而逃的沖動。
  空气中無形的細弦緊繃著,也一并撕扯著她的每一條神經。
  她鼓起勇气,想再度開口時,冷肅的白衣男子終于仁慈地開了金口,也收回警告意味的瞪視。
  “浣儿姑娘?"他低沉的問句,只是一句客套的開場。
  “我是。"他認得她?王浣儿反倒訝异不已。
  “在下莫殷磊,特地來探望王夫人。"他的語調冷冷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緒。
  但相形之下"莫殷磊"三個字卻仿佛像一道震雷貫穿過浣儿的意識,讓她整個思緒一片空茫,嘴角微張,惊駭的眼眸睜得大大的。
  “這么快……"她低低地喃道。稍早不祥的預感突然又再度涌上,而且益形強烈,強得她莫名沖動地想將她和他身后的人用她冰冷且顫抖的手推出門外,就像將災禍推离一般。
  莫殷磊看著她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容,兩道冷峻的濃眉微微一蹙。
  “浣儿?"他低喚一聲。她的反應讓他不解,她似乎排斥著他的到來。
  她該高興的。浣儿如此地提醒自己。
  母親不就是一直盼著他來嗎?若是母親知道了,欣喜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但是,她就是甩不掉心中那股詭异的冰涼,那感覺涼得她不知所措。
  “浣儿。"他又喚了一聲,而且帶著一絲不耐。不管她的心思如何,他對她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悅。
  這女孩奇怪得很。當初是她們先送出暗示婚約的書信,現在見著了他,理應是喜形于色,怎會是如此愁容滿面?
  他原本以為他會被當成助她們脫离苦海的救星。怎料一開頭,她就給了他許多意想不到的惊奇。
  此刻,他對他的這個"未婚妻"開始有了興趣,不再以事不關己的無謂態度看待這場婚約。
  因為他的"未婚妻"頗值得他繼續探索。
  “浣儿。"他第三回喚她,多注入了一些細不可察的溫和与堅持。
  這一喚打動了浣儿恍惚掙扎的心思,也尋回了理智,揮開荒謬的惡寒感覺。
  “莫公子先請坐,只有粗茶招待,請別見笑。"終于想起待客之道,浣儿強自鎮定地從屋中唯一的方桌上提起壺倒了一杯茶給入座的男子。
  雖然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婿",但她的感覺卻是那么怪异又疏离。
  因為她對目前的日子很滿足,生活自給自足,不必仰賴他人。所以對于未婚夫的來到,只覺得他是那么多余。
  或許,等他見了母親后,她再私底下与他溝通商量,畢竟沒有人會想娶一個配不止門第的媳婦,不管怎么說.王家到底是沒落了。而且經過了這些年,兩家未曾往來已久、或許莫家早忘了當初類似口頭戲言的婚約。甚至已有了將儿子另外婚配的打算,因此莫家沒理由不答應。再者如果真是這樣,由她取消婚約,倒也不會太唐突。
  浣儿心思回轉著暗暗打算,莫殷磊也耐著性子喝了口茶。怀著深意地細細審視她的眉眼、表情,一時間,兩人竟無言相視而不覺,直到后堂傳出急咳聲,浣儿才如夢初醒。
  “對不起,失陪一下,"她提起裙擺急切地返身赶往后堂去。
  莫殷磊緩慢起身,向門外兩人使了個眼色后,也隨之人內。
  母親一聲咳過一聲的嘶啞撞擊著浣儿的心。她奔到里屋,快步來到床沿,一手扶著母親,另一手輕拍著母親瘦骨嶙峋的背脊。
  待她咳嗽緩了下來。浣儿轉身想倒杯水時,莫殷磊也不知在何時早已棒著杯子站在她身后。
  她訝异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水杯,就著母親無色的唇邊,讓她慢慢地啜飲。
  王夫人撫著起伏的胸口,注意到了立在一旁、俊朗的男子,從他身上,她依稀可見當年小男孩的輪廓,一時間王夫人有些激動,忍不住心酸,眼內也霧了起來。
  “磊儿……是磊儿嗎?”她不确定地問道。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她激動地伸出顫抖的手想握住他。
  莫殷磊遲疑了一下,接住了她的雙手,在他的童年記憶里,王夫人是個丰腴溫柔的美婦,但此刻,當年抱著小娃儿的白玉纖手竟變得如此瘦棱粗干,讓他在心中禁不住微歎造化作弄。
  “侄儿殷磊特地前來探望夫人。”
  聞言,她激動得哽咽,只能搖著頭。"令尊、令堂可可好?"當年王家遭變,風聲鶴唳,為免牽連無辜,決然地斷絕了与莫家的魚雁音訊。不知不覺,竟過了數載年頭。當年的閨中好友,恐怕都已各自白頭了。
  “托您的福,兩位老人家身体還算健朗。他們也對您思念得緊,當初接到書信時,奉想親身南下。但家父腿疾复發,不便舟車勞頓,因此由侄儿代替雙親先來探訪,表達雙親思念之意。"仿佛有股魔力,莫殷磊低緩陳述的嗓音安撫了激動的王夫人,浣儿也不自覺地開始听著他說話。
  “原來如此……"王夫人點頭,又思忖了一會儿才道:“我時間不多,也不再客套了。磊儿,你……你可已經有婚配了?”她難掩心焦,屏气詢問。女儿幸福全端看此時。
  浣儿一惊抬頭,看向母親一眼,欲言又止,然后低下了頭,隱住她的表情。
  “殷磊尚未娶妻。"她的舉動落人莫殷磊眼中,他不以為那是嬌羞的姿態。他推測著她排拒他的可能理由,眼神閃過一抹難懂的思緒,但隨即又掩沒在冰黑的深眸里。
  王夫人沒漏掉那抹精光,那是一种深沉駭人的城府。早年跟著先夫在官場中的見識使她學會了從眼神識人。由此可見,莫殷磊這孩子是個難以駕馭的复雜人物。
  她突然有了一絲絲的遲疑与憂慮。浣儿個性獨立剛烈,完全不似外表一般柔弱,將她交給這樣的一個人是對,抑是錯?
  但是錯又如何?只有將浣儿托付給他,她才能安心。至少,他會保護她一生。
  他雖然深沉了些,但身上有一股坦然的正气,不似邪佞之輩。于是,她又開口。
  “那么,令尊令堂可曾提起當年莫王兩家的婚配約定?"她握緊他的手追問道。
  “莫家一向重信諾,多年來一直對兩家婚約念念不忘。"他對她咄咄逼人的態度一笑置之,從容依舊,嘴角甚至微微上揚。
  王夫人這才放下心,伸出另一只手抓緊浣儿的手。"既然如此,看在時日無多的老婦面上,我現在、現在就把浣儿……交給你了。”說著,便將他們兩人的手合攏握在一起。
  莫殷磊一触到浣儿的手指,便反射性地伸展五指將她冰涼的小手完全包裹在他的大掌里。之后,他感覺從掌心處竟微微傳來一陣异樣的麻感,他又看了她一眼,這女子……
  浣儿也呆住了,她未料到母親會有此一舉,從未与任何男子親近過的她,在毫無心理准備下,完全親密地任男性暖厚的大掌將她的小手吞沒。奇异的男性膚触,干爽而結實,手掌間的麻顫,分不清到底是由誰傳給誰。['
  一時之間,她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僵直地任他握著。
  一股無形的絲网,綿密地纏縛在兩人之間。
  王夫人嗅出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之間透出不尋常的气息。為著浣儿也許可以得到的幸福歡欣起來。不料,病魔也在此時殘酷地提起羽翼,閃起警示的微笑。
  王夫人突然一陣劇咳,打破兩人之間的迷障,浣儿恍然地放了手。
  “娘,娘。"浣儿憂慮地拍著她的背,但王夫人激烈的咳嗽仍舊一聲胜過一聲,臉色因喘不過气,脹得通紅且痛苦。浣儿慌得急出淚水,她從沒見過母親咳得這么厲害,一塊烏云罩著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莫殷磊見狀抬起王夫人的手腕搭脈,并在身上點了几個穴。
  只見王夫人神奇地止了咳,可是在同時也虛脫地向床上倒去。
  “娘!"浣儿心惊一喊,淚花硬是在眼眶打轉,她是那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莫殷磊蹙起眉,王夫人的脈象极差,身体也非常虛弱,他開始為她的病情暗自擔心。
  此時浣儿下意識地、求助地望向他,目光絕望,是那么楚楚可怜,他看著她疲憊無助的面容,涌起一陣怜惜。
  此刻,他意識到浣儿即使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十多歲大的女孩儿而已。
  她是如何靠著她瘦小的肩膀,扛起家變的重擔?
  他正思索如何開口時,外堂傳來一陣吵鬧聲。
  “你們是誰?竟然擅闖民宅?"一個男聲憤怒地吼著。
  “走開,讓我們進去!"焦灼的女聲響起。
  浣儿聞聲轉頭,又看向莫殷磊。"那是小月他們……”
  王達和小月在后山剛整好菜園,一進門竟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陌生人,門神似地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心里大吃一惊,直挂念著兩個主子恐怕有什么意外,立即要沖進門,卻給盡職的護衛攔阻,四人就這么在門口拉扯不休。
  “夫人,小姐!"王達心急如焚地高喊著,無奈拳腳不如人,急得滿臉通紅、渾身大汗,依舊不能越雷池一步,小月在一旁也只能慌得淚眼汪汪直跳腳。
  “退下!"內堂忽地傳來一聲低沉威嚴的輕喝聲,兩名護衛立即撒手,不再阻攔。
  反倒是王達對他們訓練有素的利落身手沒能反應過來,疾步一個踉蹌,往前兩步才停下來。
  “小姐,夫人!"小月急忙拉起裙擺,沖進院內,順便伸出一手,扯住王達一起進屋。如夢初醒的王達才急忙跟隨著小月奔跑。
  兩人一進內堂,看到一位面容俊漠的白衣男子,伴著小姐陪在夫人床側。
  “夫人,小姐?"小月睜大眼眨呀眨地,滿眼疑惑,急慌的情緒一時難以轉換成屋內的冷凝。
  王達看見夫人小姐安然無恙,整個腦子才冷靜下來。此時他才發覺到方才兩名侍衛的裝扮很眼熟,再加上眼前這男人……
  “沒事的,小月,他們是……"浣儿出聲安撫他們,尚未解釋,就被王達惊訝不信的結巴聲打斷。
  “啊……啊……"他想起來了,以前王莫兩家仍有來往時,他曾見過岩葉山庄的護衛,就像門口那兩人一身深藍裝扮。
  這么說,這批人肯定是岩葉山庄來的。他激動忘形地抖著手指拉住小月,結巴了起來。
  會嗎?會嗎?岩葉山庄派人來接夫人和小姐了嗎?他几乎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小月不耐煩地向王達丟了兩顆衛生眼,手肘用力地頂了他兩下,不懂他怎么如此失態?"干么傻了?見鬼啦你!"她不解王達傻呼呼的反應,心直口快地低聲罵道。
  “噓……別……別無禮。"王達大惊失色,捂住嘴快的小月,一面偷覦著神色淡然的白衣男子。
  “沒事的,別慌。他們沒惡意。"浣儿以眼神安撫王達印小習。隨即憂慮地轉向莫殷磊。
  “莫公子,我娘……"浣儿握著母親瘦病見骨的手,滿眼的堅強.卻教語調的微顫泄漏了軟弱的絕望。
  原本凝然望著浣儿的莫殷磊不著痕跡地斂下眼,掩住所有情緒.然后看向半閉著眼、微微喘息的王夫人,一臉思量。
  “夫人……"莫殷磊喚道。
  “還什么夫人,改口了吧?”王夫人睜開眼,勉強一哂,笑斥著他。她感覺剩余的時間正從她体內快速地淹逝.她必須快快為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才能安心地面對王家的先祖。
  “娘。"莫殷磊毫不遲疑地回應,引起王家主仆的惊愕。只有半躺在床、心滿意足的始作俑者微微一笑。
  王達和小月終于搞清楚了白衣男子的身份。這代表以后……以后有姑爺可照顧小姐了。兩人激動地跪下,"姑……姑爺。恭喜夫人、小姐。”
  浣儿張大眼,不能置信地看著莫殷磊自然從容的示意小月他們起身。似乎只有她難以進入情況。
  方才母親詢問的話語令她微皺眉心,急迫的口气仿佛在尋求保證似的,不管听在誰的耳里,都覺有些刺耳。
  不料他的回答,令她更是愕然,腦中轟然作響,這個人……他的回复連一絲掙扎猶豫也沒有!
  她不能置信地又看他一眼。他就這么任人揉捏擺弄?
  荒謬的感覺霎時充斥在她的胸口。
  這算什么?她的人生就這樣被旁人一頭熱地湊合,卻沒有人過問她的意見和感受?她暗暗捏緊裙角,但孝道和禮教逼著她垂下眼,讓濃黑如扇的眼睫掩住所有的不馴和惱怒。
  莫殷磊淡淡地在一旁將她所有細微的肢体反應,以將她透明如絲的情緒,都納人烏深的眼底。
  他的小媳婦儿似乎不太情愿,這可有趣。他嘴角微微卷起一絲興味与好奇。
  是什么理由讓她甘于落魄,也不愿意成為岩葉山庄日的少夫人?
  想著,他的嘴角揚起惡意的笑。"娘,讓殷磊再為您把一次脈。"他一個落坐,和浣儿并肩坐在床沿,不避嫌地与她膝挨著膝,仿佛兩人的肢体接触已是自然習慣。
  浣儿卻像被螫了一口般跳起,她退离床邊,兩頰也火速地燒紅。
  她惊疑地望著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但是瞧他正經地凝神把脈的神情,又令她不确定地迷惘了。
  幸好方才王達和小月已經退出內室,否則她要如何解說她慌亂的狼狽模樣?
  “磊儿通醫術?"王夫人眼中帶笑,慈愛地問。剛剛小儿女間的小動作她看得清楚,不可錯認的火花跳躍在兩人之間,呵!心事已了,心事已了。
  小浣儿的幸福,就在眼前不遠處。王夫人雙眼隱隱泛輝。蒼白灰瘦的病容透出一層紅潤。
  “略有涉獵。"不久前她脈象既虛且亂,危象百生,現在脈動仍虛,卻是平順有致,判若兩人,實在是說不出的怪异。
  突然,莫段磊心念一動。
  會是回光返照嗎?
  私忖著,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喚進一名侍衛低聲囑咐几句,那名侍衛隨即迅速地領命而去。
  浣儿見狀,面露疑惑,他以安撫的口气回答她。"我派生回去請大夫和拿一些藥過來。”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但王夫人開口了。”我的身体如何,你我清楚,不用太麻煩了。倒是你們的事,我希望能早些塵埃落定,讓我能安心地去見我家相公和王家先祖,那么我的一樁心愿也就了結了。”王夫人眼含深意地看他。
  莫殷磊默然地听著,眸中無浪無波。
  浣儿在一旁听得心惊眼跳,顧不得莫殷磊仍坐在床沿。急忙坐回母親身邊,雙手握住娘親的手。"娘,您身体還好,別說這种話。"雖這么說,她卻感覺遍体生涼,只能強忍著不發顫。
  王夫人一笑,恍若無聞地繼續說道:“磊儿,當年的信物你可有好好收著?”
  莫殷磊從怀中掏出一個綢布袋,倒出一片約半掌大,工飾精細、中間有一"浣"字的金鎖片。
  王夫人見了鎖片,緩緩漾出一朵笑,伸手撫摸著鎖片,仿佛又見到當初風華适意的過往。
  然后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撈起浣儿挂在胸口的龍鳳翠玉捧在手心。"太好了,真是沒想到……太好了。”說著,熱淚漣漣淌落。
  “娘……"浣儿哽咽得几乎不成聲。
  “只可惜,我怕是沒机會見到浣儿出閣的模樣了,"母親的一聲輕歎,瞬間擊潰了浣儿,淚水無法遏抑地泛濫而下。
  “胡說,胡說,娘一定會長命百歲,一定會看到女儿出閣,說不定還能抱到孫子呢!"浣儿慌了,腦子一片亂哄哄,只想急著安撫母親,對于胡亂出口的話,早就不知所云。
  “傻丫頭。"王夫人听了破涕為笑,似真似假地責備。"還沒過門,就要娘看孫子了,羞也不羞?”
  浣儿只是一徑地哭。"娘……"她的心,全亂了,哪還能顧到她方才說了什么。
  “磊儿,你真會好好待浣儿吧?她將來可是孤單無依,若是你欺侮了她,只怕她是無家能回、無處可去了。”她浯气中怜惜無邊,卻技巧地向他索取承諾。
  莫殷磊微笑地接下了近似威脅的要求。
  對他來說,這可是頭一次遭人逼迫。自從他獨當岩葉山庄以來,沒人敢質疑他的為人。他好笑地想著。如今卻要向一位企圖保護女儿的老婦保證他的人格信用。
  他無謂地勾起唇角。"娘請放心,莫殷磊一言九鼎。-定會照顧浣儿一輩子,不讓她受到委屈、無家可歸。娘如果不放心,就讓我跟浣儿以夫妻之名向娘親跪拜起誓,如何?”
  王夫人沉吟一會儿:“雖是不太合禮教,但……權宜之計,只好如此了。”她挺訝异他會有這樣的提議。這孩儿看似深沉不馴,卻惊人地擁有体貼細膩的性格。
  她抱著浣儿,眼神中混合著感激,和剛才對他近似咄咄逼人的歉意。莫殷磊也定定地回望她,交流著更深的諾言。
  不多時,一位挺秀的青衣儒生帶著醫箱藥材迅速地從岩葉山庄別館赶至。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教莫殷磊按到一旁的席位上當見證人,一句發言的机會也沒有。
  就這樣,在王達、小月,和仍舊一臉莫名其妙的青衫儒生的見證下,莫殷磊扶著早已哭得失了方寸,只是直覺順從旁人擺布的浣儿,一起在王夫人榻前向天地焚香起誓。
  “我,莫殷磊起誓,對于吾妻浣儿,今生今世定傾全心呵護,不受委屈,若有違背,愿受千刀剜心之苦。”
  一頭霧水的青衫儒生此時受惊嚇地從椅子上坐直,眼睛大睜。直到此刻,他才明了莫殷磊對此事的慎重態度.非同小可。
  不過,他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莫殷磊何時多了一個老婆出來的?真枉費他們兩人知交多年,竟將這件事瞞了這么久。
  此時,毫無預警地,王夫人突然倒了下去,浣儿尖叫-聲,緊抱住她。莫殷磊也迅速地移至床邊。
  病情似乎在一瞬間猛爆,她開始急劇咳嗽,青衣儒生憑職業本能判斷出病人的狀況有變。
  但就在青衫儒生想接手診治時,浣儿卻死抱著母親,不肯松手。見狀,他語气變得嚴厲。"少主,把你的女人弄走。"想要跟閻王搶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容浪費。莫殷磊當然明白,于是,他對浣儿狠心怒喝。"浣儿,我們在救你娘,別礙事。”
  這一罵,似乎將她的心智喚回,她雙手一松,他立即箍住她的腰,將她抱离床邊。
  莫殷磊抱著她,兩人身軀緊緊相貼,姿勢頗親密。不過所有人心焦著病人的危況,根本無心注意他們的動作。
  浣儿虛軟地被莫殷磊環索在怀里,下意識地靠著他汲取力量。
  突然間,她發覺她自己一點也不堅強,她再一次被失去親人的恐懼深深擊潰。
  看著母親痛苦的病容,她竟一點忙也幫不上……如此的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呀……
  “浣儿,你可以幫忙搗藥嗎?”此刻的她恍若浮木般地浮沉,但他低沉的嗓音穿破迷霧,穩穩地拉住她不斷沉溺的魂魄,她抬頭看向他,渙散的目光開始有了焦距。
  緩緩地,她點了下頭。
  “很好。"莫殷磊將浣儿推到桌旁。"這些藥搗好后,必須盡快煎煮,就由你負責,”
  浣儿深吸一口气,又點了點頭,便開始手上的工作。是呀!母親正需要她,她怎么昏了頭了?
  莫殷磊看她冷靜下來,便放手轉身和青衣儒生一起診治王夫人。
  但是,王夫人卻一直不停地咳著,不論他們施予何种的治療,皆告無效。直到她咳出血、痛昏過去才停止。
  在場所有的人被這死凝的气氛壓得几乎窒息。王達束手無策地擁著小月讓她埋在他怀中難過地無聲哭泣。
  莫殷磊和儒生极有默契地以眼神交談,分頭搭脈、開藥,不發一語。
  一旁的浣儿看起來則是全然的鎮靜,她的眉宇間絲毫不見方才的狂亂,只是沉穩地親手煎藥,對于慌成一團的王達和小月,視若無睹。
  莫殷磊一面全神注意著王夫人病情的絲毫變化,一面不時抬頭看著低頭專心煎藥的浣儿,眉頭忍不住微微一皺。
  王家母女兩人的狀況都令他擔心。病人的身体急速衰竭,速度快得令他愕然,极不樂觀,最坏的推測恐怕是藥石罔效。煎藥的目的也僅是找個事情讓精神恍惚的浣儿集中意志而已。
  他望向青衣儒生,發覺他也正擔憂地觀察著浣儿。儒生似有所感地回頭看向他,兩人用眼神傳遞著旁人不了解的無聲訊息。
  今晚,是最后關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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