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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沒把心帶回來。”
  安東尼松開唐淨非,說得悵然。
  她這才張開雙眼,看見他眼里寫著了解,或許還有失望。
  見她不說話,他瀟洒一笑,還想開她玩笑。
  “知道我剛才為什么突然決定不吻你了嗎?”
  她微揚了下眉。
  “你剛才閉著眼睛的樣子,好像一個等待槍決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個行刑的人了嗎?我不想看見你死在我手中。”
  雖然說得瀟洒、滿不在乎,但他還是舍不得現在就讓她進米勒家大門。他剛送她回到家門口,臨別前說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卻不吻。
  “你只會用笑來回答我。”他埋怨。“多說一點不行嗎?”
  “不知從何說起,我的心情還很矛盾。”她笑著回答。回來之后,她狂亂的心已漸漸平复,如今只剩不舍,對汪洋的不舍。
  “我知道。因為那個小汪先生。”
  她點點頭。
  “其實在台北和你見面那次,你說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夠跟我一起回去,也許我們會有將來。’的時候,我就猜我是沒希望了。”他眼里有一种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認為你是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在這里見面,我還能經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這樣可能令你不悅,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為什么我會這么吸引你呢?”
  “你的渾然不知正是令我著迷的原因。我周圍的女人大多工于心計,她們有才華、有見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愛音樂,仿佛只要有了音樂,你對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听得慚愧。她并不像安東尼說得那么好,不知道汪洋后來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許他早已認定她是個工于心計之人。
  不記得何時開始,她后悔了。發現自己愛上汪洋之時她應該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沒達到“心將流水同清淨,身与浮云無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遠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會快樂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沒有和東方女孩子交往的經驗,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國女子那么不同,也許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東尼,你贊不贊成我回去找他?”她沒注意他剛才那句話,自己适才的想法卻脫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嗎?”
  “嗯。”她點頭。“也許我真的是個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噢!”安東尼夸張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認命了,我愈來愈覺得我對你的愛是一种不求回報的愛。”
  “謝謝你,安東尼。”她又笑了,不為他的幽默,為她剛下的決定得到支持。
  “嘿,不求回報是不得已,不是不想。”他故意噘起了嘴。
  她踮高了腳尖,啄了一下他的唇。
  “回報你了吧?”她問。
  “哦,這向往已久的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安東尼故作一臉沉醉。“令我措手不及,我像是被閃電擊中了,渾身血液在瞬間凝固之后又沸騰起來……”
  唐淨非笑得好開怀。
  “好了啦。”她扯了扯他的手。“你要跟我進去,還是現在就回去?”
  “好吧,我進去問候一下米勒先生跟太太也好,我還要向他們告狀,說他們的女儿不讓我愛。”
  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        ☆        ☆
   
  唐淨非果真在一周后回到台北。
  看護見她回來是既意外又開心,連婆婆都好像認得出她似的,磯哩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阿姨,這三個月來,有人找過我嗎?”
  “有一個姓馮的先生來過一次,我照你交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后,最近都沒有再來了。”
  “喔。”她有點失望。“只有他來過?沒有別人了嗎?”
  “沒有。”
  看護感覺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种答案,可惜沒有。
  沒怎么休息,唐淨非看時間還算恰當,立刻約到了馮國森。
  他惊喜莫名。
  “淨非,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一直很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事實而想不開,怕你──”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她感歎自己不得不再耍點心机,眼下她只能從馮國森這里打探些狀況。
  “你考慮過回汪家嗎?”他問畢才想起要解釋:“抱歉,我是因為听說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會這么問你。”
  馮國森的認知也只是這樣?那──
  “汪洋跟國琳什么時候結婚?還是已經結婚了?”
  “他們不會結婚了。”
  “哦?”
  “淨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惊愕万分!“什么?怎么會呢?她還年輕呀──”
  “自殺。”他黯然道。“淨非,這事只有汪馮兩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點個頭。“我不會對其他人提的。”接著,她按不住好奇心:“什么原因你知道嗎?”
  “汪伯伯說都是他的錯,但是也只有這么一句話而已,身為晚輩,我不便多問;汪洋兄妹也對丁阿姨自殺的原因三緘其口。”
  不知怎地,唐淨非并沒有因為丁禹自殺身亡而產生快感;相反地,她隱約覺得自殺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關。究竟丁禹是為隱瞞真相而死,或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間接造成的,這想法令她的心頭一顫。
  “汪洋還好吧?”她不經意一問。“還有,他爸爸也還好吧?”
  “你還是關心他們,對不對?”馮國森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畢竟是親人。”
  她不語。
  “他們都還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
  “不想去看看他們?”
  “我的心理准備還不夠,再說吧。”
  他沒意見。再次見到她,他已沒了從前面對她時的壓力,而且覺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間沒有障礙物。
  “繼續當家教?還是已經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馮國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斷。看來丁禹生前并沒有把靈堂前与她的那番話告訴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親也死了,怎么說他都該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气難消。
  不錯,她,唐淨非,的确是上一代難分難解情仇下的犧牲者,她的确無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為什么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愛上她了,如她所愿。所以,气難消。
  “為什么這樣看我?你在想什么?”唐淨非的聲音讓彼此都想起要讓眼睛休息,這才都眨了眨眼。
  “怎么不進去呢?”他在座車靠近家門時下了車,因為她站在門外,所以他沒把車開進鐵門里。
  “我只想看看你,沒想進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他還倚在車門上。“什么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別忘了,你的生身父親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气就好不起來。什么門第之見、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話。
  “想清楚了嗎?”他再開口。“要不要回家來。”
  她搖頭。
  “不愿意認親生父親?因為他做了對不起你媽媽的事,所以你打算永遠都不原諒他?”見她還是不吭气,他顯得不太耐煩。“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認我這個哥哥嘍?”
  她倏地抬頭。“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歎了聲气,上前攬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蓋上。
  “我知道這件事讓人很難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樣。”他語重心長。“面對現實吧,雖然殘忍,但終究是事實,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后悔。”
  “后悔什么?”他屏息。如果她現在就愿意對他纖悔,將一切全盤托出,那么他就原諒她。
  “我不該在汪氏歡迎安東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問題,告訴他我媽的姓名,否則他也不會發現我是他當年留下的孽种。”
  謊言,她還在說謊。就算是他爸爸主動問她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著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實。
  “現在后悔于事無補。”他輕松地道:“我還很慶幸我們終于發現了真相,雖然我們已亂倫在先,所幸沒有造成更多的遺憾。”他停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沒在你肚子里留下孽种,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決定暫不回應。
  “別難過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將她摟緊了:“既然你不想進汪家的門,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沒去探望你外婆了,趁這個机會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說對不對?”
  她答不出半個字。
  “上車吧。”他推動她的腳步,替她開車門,塞她進車里。
   
         ☆        ☆        ☆
   
  唐淨非真的開始認真地當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兩個鋼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國籍養父一點錢,還想藉此打發時間。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時那樣,經常泡在外文書店和咖啡館里。
  這天下了家教課,她在自己家樓下遇見馮國森。
  “等我多久了?”她一臉平靜,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現。
  “沒等多久。”他答。“阿姨告訴我你也快回來了,算好時間才過來的。”
  “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有空陪我聊聊嗎?”
  “我請你吃消夜好了。”
  見她沒拒絕,他滿心歡喜地和她找了個地方吃消夜。
  “你跟汪洋見過面了?回來以后。”
  “嗯。他告訴你的?”
  “我問他的。”
  “他還說了些什么?”
  “沒說什么。”他笑了笑。“你可能跟他一樣,還不适應你們的新關系吧?”
  她只回他一個笑。
  “哦,對了,我一個朋友邀我去他新開的俱樂部光顧一下,我答應他了,可是一直沒時間去,這個周末剛好有空,國琳和汪洋也都能去,我想邀她一起去玩一玩,可以嗎?”
  她沒立刻點頭。
  “我朋友說他那里可以溜冰、騎馬、游泳、划船,還有一個畫廊,陳列的都是中外名畫,雖然大多是复制品,不過我想你還是會感興趣的。”他難得一次大力說服她。
  “好吧,我答應你跟你們一起去。”
   
         ☆        ☆        ☆
   
  汪洋得知唐淨非也將同行前往俱樂部,体貼地說要開車來接她,她同意了。
  “國森沒說要來接你嗎?”一上路他就問。
  “有,不過我不想跟國琳同車。”
  “還在生她的气?”
  “不是,只是不想再受她的气。”她笑。“其實我并不真的多有修養,從前愿意對她忍气吞聲是不得已的。”
  那當然,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在心底回了一句,忿忿不平。
  “希望這次相聚她別又對我發脾气才好。”
  “應該不會了吧,你現在的身分是我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會再造次了。你放心,如果她敢對你無禮,我會護著你的。”
  “你不必為我出頭,我自己可以應付她。”
  “你說得對。其實你很厲害,要擺平馮國琳根本不需要費什么力气,她只是嘴巴厲害,腦袋卻比你簡單太多了。”
  唐淨非不再說話,她相信汪洋已經明白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她不怪他如此刻薄地挖苦她。
   
         ☆        ☆        ☆
   
  馮國森的好友詹恕白果然十分熱情,他為四人安排了住處,請他們稍事休息之后又請吃晚飯。
  晚餐后,他領四人進了舞廳。舞廳不大,但是裝潢很考究,燈光柔和,令人陶醉,台上小樂隊已開始演奏,但起舞的人還不多。
  “汪洋,我覺得有點冷,麻煩你去找房里拿外套來,好不好?”
  才坐下沒多久,馮國琳就嗲聲嗲气地支使汪洋。
  她哥看不過去,立刻說道:“等一下跳了舞你就會嫌熱了。”
  “我不管!”她白了哥哥一眼,又看著汪洋:“我要你去拿嘛!”
  汪洋卻是在看了唐淨非一眼之后才拎了馮國琳的鑰匙站起身就走。
  “淨非,我們先跳舞吧。”馮國森出聲相邀。
  “好。”
  他們踏進舞池。
  不久,兩對舞者在舞池中相遇。
  “淨非,你的舞跳得不錯嘛,今晚你就陪我哥多舞几曲,玩得盡興一點。”馮國琳讓汪洋泡在怀里,說得好不得意。
  唐淨非沒理她,一曲舞畢便對馮國森說她不想跳了。
  “你去請別人跳舞吧。”
  “其實我不喜歡跳舞,也不精于此道,不如陪你在這里聊聊。”
  正好汪洋和馮國琳舞到他們桌前。馮國琳故意咬著汪洋耳朵說了句話,汪洋不知回了什么笑話,她咯咯笑出聲來。
  對這樣的一幕,唐淨非一笑置之。她開始問馮國森一些事,要他先向她介紹一下明天要參觀的畫廊。
  “跟我跳支舞吧。”汪洋站在她面前,打斷了她与馮國森的談話。
  “你不是說要休息一下?”馮國琳不高興了。
  “我跟我妹跳支舞你囉嗦什么?”汪洋終于擺出對馮國琳的不耐煩之姿。“你也可以要你哥陪你跳呀。”
  這話教馮國琳無可反駁,也挑戰了唐淨非。
  然而,唐淨非卻不為挑戰接受他的邀舞,她只是很想念被他擁在怀里的感覺。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這令他有一股沖動想吻她。但他克制住了。
  “汪洋。”抬起頭,她輕喚。
  “嗯?”
  “我不做你妹妹好不好?”
  “你想說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我們恢复從前那种關系,好不好?就當──就當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在無意間發現了我就是他的──”她停了停,省去“女儿”兩個字。“我們一定會繼續相愛的。”
  他咀嚼著她這番話,几乎想依了她。
  “繼續做地下情人?”
  “嗯。好不好?”
  “你還醒不過來嗎?那是亂倫的行為。”他原諒自己的狠心。
  “不是!”她激動。
  “怎么不是?雖然你執意不做汪家人,可是我們的确是同一個父親所生。”
  他是鐵了心,她在心里哭。
  連馮家兄妹都不知道汪洋不是汪興文親生儿子一事,想必是汪家不愿將真相對外界公開。思及此,她不敢當下對他攤牌,就怕再次引起軒然大波,再次對汪家造成傷害。
  一報還一報,就讓汪洋報复她好了,她是欠他。
  “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她問。
  “哪一句?”
  “不管我們將來如何,我會永遠愛你。”
  “我當然記得。”他真心地說。
  “那你呢。你還愛我嗎?”
  “我愛你。”他突然使用了法語。“我無法以愛妹妹的方式愛你,所以我一直避免与你見面,你懂嗎?我甚至希望你永遠不要認祖歸宗,永遠別住進汪家。”
  她再次埋首于他的胸膛。他還愛她,那么眼下他所說所做的一切,的确是為了要懲罰她。
  一曲尚未終了,馮國琳已急著拆散他們。
  “汪洋,我看見熟人了,你陪我過去打個招呼。”她不由分說地拉走汪洋。
  唐淨非一點也不生气,回到馮國森面前。
  “看來我邀你一起來度假是對的。”他剛才一直注意她和汪洋的互動,深感安慰。“這趟來有助于你和汪洋适應彼此的關系。”
  “國森,希望你能勸勸國琳,要她別再這樣霸著汪洋不放。”她是誠心,良心的建議。“她跟汪洋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他一愕,雖說他也清楚汪洋一點也不欣賞國琳,可是唐淨非斷然的口吻卻教他不解。
  “為什么你這么篤定呢?”
  她苦笑。“以后你自然會明白。”
  看出她不愿多說,他于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        ☆        ☆
   
  有人在汪洋和馮國森的房門上按鈴,馮國森以為是服務生,下床開門。
  “我找汪洋。”
  一見來人是唐淨非,馮國森稍有錯愕。
  “你等一下,他在洗澡。”
  汪洋不久后出了來。
  “這么晚了,你還不想睡?”他帶上房門,似乎不想讓馮國森听見他二人的對話。
  “陪我到外面走走。”說著她就往外走。
  他無法不跟上她,舞池里的互擁對他而言根本不夠。
  “這里可以划船。”她停在小湖邊。
  “嗯,明天我們就會來划船。”他也駐足。
  “這樣的夜景讓你聯想到什么?”他會心一笑。
  “蕭邦和喬治.桑。他們乘船出游,迷人的月色,溫柔的夜風和船夫輕輕哼唱的民歌,給了音樂家靈感,于是就有了蕭邦G大調夜曲。”他腦海里浮現的不是詩意盎然的月夜,而是她臨時住所內的那架鋼琴,一架新得离譜的鋼琴。
  “曲子里于是就有了粼粼波光,有了情人之間訴說不完的喁喁私語。”她接了下去。“汪洋,相愛的兩個人不能相守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沉吟片刻,他點點頭。
  “相守一生卻無法相愛,卻是另一种悲哀。”
  知道他暗指的是汪興文和丁禹,她喟然長歎。
  “找時間帶我去汪媽媽的墳前,讓我為她獻上一束花,好嗎?”
  “為什么?印象中,你并不喜歡我媽。”
  “我想表達自己對逝者的心意。我承認自己不喜歡她,可是她終究是你的母親。”
  “好吧。”
  兩人沒就這個話題深談,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一段時間。
  “你這么晚了還跑出來,你的室友沒表示意見嗎?”他指的是馮國琳。
  “有呀,她問我:‘這么晚,你出去干嘛!’她模仿了馮國琳的大小姐嘴臉。
  他笑一聲。“你怎么回答她的?”
  “你管不著!”
  他再笑,笑她也是一副大小姐德性。他确信她做過好几年的大小姐,現在也還是,所以她敢罵他無聊,說他給自己太多權利,形容他是個小人。
  “看什么?”見他忽然盯住她,她問。
  他不看了,轉身面對波光粼粼的小湖。
  剛才他盯的是她頸上那條項練。不愿提起自己听見了孟唐叔叔靈堂里,她和她母親激烈的爭執、激烈的搶奪,所以他不問那條項練的事。
  她把項練還給丁孟唐,所以才在頸上留下傷痕;她從他母親手中搶回項練,為的是向他母親宣告,丁孟唐始終沒能忘情于吳兆蘭,她的母親。
  唐淨非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必他剛才盯了好半晌的是她胸前那個心型的墜子。
  她打開心型蓋子,撫了撫那朵紫蘿蘭。
  “我想獻一束紫蘿蘭給汪媽媽。”
  他再次轉頭看她。“你不一定能買到。”
  “也許吧。但是無論如何,她曾經擁有一朵紫蘿蘭。”這一刻,她是同情丁禹的。
  他伸手握住那個墜子。
  “但是最后這朵紫蘿蘭還是屬于你媽媽的。”
  他果然知道一切,知道這顆心是他生父所有。
  心照不宣。
  他一放手,她就上前抱住他。
  “汪洋,讓一切都過去吧。”
  “過去?”他終于還是抱緊了她。“是呀,都過去了。他們都已离開人世,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害死了汪媽媽?”她忍不住,這就想向他纖悔。
  他搖搖頭。“她不是你害死的。”
  “可是我──”
  “我不恨你。”
  “你什么都知道了,對不對?”她先松開他,以一對纖悔的深情眼眸望著他。
  良久,他點點頭。
  “那──你是肯原諒我了?”她顫魏魏一問。
  “我不怪你有報复的念頭。”
  “真的?”她笑了。
  “嗯。”
  答了一聲,他立刻吻住她。
  纏綿之吻終于結束,他送她到房門口。
  她在進門之前戀戀不舍地喙了一下他的唇。“晚安。”
  他也用法語向她道晚安。
  “你唯一的錯是你利用了我。對于這一點,我還無法釋怀。”
  語罷,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尾聲

  一听說要見自己的人是唐淨非,汪興文顧不得會議尚未結束,他立刻到會客室來了。
  “淨非,你──”見到女儿的面,他竟說不出話來。
  “我來問你,我可不可以搬進汪家住?”她的語气平平。
  “搬進汪家?你是說──”他惊喜,但不知她是想認他這個父親,還是想做他的媳婦。
  “你只要回答我可以,還是不可以就好。”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你打算什么時候──”
  “我走了。”
  唐淨非轉身就朝會客室外走,汪興文望著她离去,好半晌才想起該回會議室里主持臨時會議。
   
         ☆        ☆        ☆
   
  汪洋今天返家途中的心情五味雜陳。汪穎放了學回家就打電話告訴他,說姊姊回來了。
  回來了?唐淨非想干嘛?不是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嗎?
  他沒理由反對她這么做,只好回來面對她。
  未進屋他就听見G大調夜曲,一踏進屋內就看見她的背影,她正端坐在他母親那架名琴正前方。
  “哥,你今天回來得好早哦。”汪穎興沖沖拉著他的手。“看吧,我沒騙你,姊姊回來了。”他被拉到鋼琴旁。
  唐淨非在這時站了起來,轉身向他,笑了笑。
  他上樓了,對她的笑容不予回應。
  汪興文依然忙得無法与子女共進晚餐。這頓飯桌前只有三個人。
  汪穎了解三人間的血緣關系,也明白哥哥愛姊姊,但她不敢亂講話。
  汪洋沒話可講,唐淨非不想講話。
  都吃飽了,正待离桌,唐淨非就近接了一通電話。
  “找你的。”她看著汪洋說。
  隨后,她猜出他被來電者質問了一番,最后他摔上電話。
  “她會不會馬上過來把汪家燒了?”唐淨非問他,似笑非笑。“她”指的是馮國琳。
  “管它的,來了再說。”他歎气。“你回來住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應該沒膽來才是。”
  “沒什么事是她不敢的。”她抬抬眉。“我倒希望她立刻過來,我剛好把話跟她說清楚。”
  他也朝她抬了抬眉。
  “我早就要國森勸她放手,如果她還想纏你,那我只好把話跟她講清楚了。”
  他哼一聲。“講什么。”
  “除了我,你誰也不愛。”
  還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含怒上樓回房。
  “姊,哥干嘛生气啊?”汪穎仿佛一下就習慣如此稱呼唐淨非。
  “姊說了你也不會懂,反正他是生我的气就對了。”唐淨非笑著說,她認了這個妹妹。
  “為什么呢?他還是可以跟你結婚啊。”小女孩覺得自己沒弄錯。“其實他不是──”
  “我知道。”
  汪穎的困惑又回到臉上。“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生你的气?”
  “他有權生气,我的确虧欠他。”
  “那你就同他道個歉嘛,他這個樣子會持續多久啊?我很怕他遷怒到我身上來耶。”
  “我已經開始彌補他了,就不知他要气多久。”她拍拍汪穎的肩:“你放心,我會盡快讓他消气,不會害你跟著遭殃。”
  “喔。”
   
         ☆        ☆        ☆
   
  唐淨非已在汪家住了一個月。她對汪興文沒有稱呼,難得見上一面,她也不主動找他講話;汪興文見女儿口肯回家住,不敢奢求其它事,于是也有意無意地避開她。
  汪洋明擺著不想跟她照面。早出晚歸,連假日也不待在家里。
  這些她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倒是馮國琳沒上門找碴一事教她很意外。
  “你妹最近怎么好像銷聲匿跡啦?”她約了馮國森見面。
  “奇怪吧?”他笑著問。“是不是汪洋告訴你,他最近都沒受到國琳的騷扰?”
  “他沒說,是我自己發現的。”
  “是嗎?”他還是笑,難得她會主動約他見面,他還處于興奮之中。“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是什么原因使你決定回家住的?”
  “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說國琳沒去煩汪洋這件事?”
  “嗯。”
  “她被詹恕白追走了。”
  “你那個開俱樂部的朋友?”
  “是呀,兩人已進入熱戀,國琳最近心情很好,也沒那么大小姐脾气了。”
  “那她是真的在談戀愛了。”她吸了口气,心中頗為感慨。“好了,現在該我回答你的問題。我會搬進汪家,為的是要挽回汪洋對我的愛。”
  兩人本來是在校園里漫步的,這話教馮國森駐足。
  “別停下來,繼續走。我馬上就解釋給你听。”她先邁步向前。
  往事如煙,她從頭細說如煙的往事。
  馮國森久久不能言語,在听完故事之后。他在整個聆听過程中都沒打岔,漸漸明白了一切。
  “我很了解汪洋的個性。”他終于開口。雖感失落,但也明白唐淨非不曾欠他什么。“一旦他愛上一個女孩子,就會愛一輩子。你需要的只是時間,總要讓他平衡一下心態嘛。”
  “謝謝你。這些話我很受用,我現在很需要鼓勵。”沒有抱歉,她對馮國森只有感謝。
  “嗯,如果需要支持,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        ☆        ☆
   
  暮藹漸深,唐淨非眼前的畫像逐漸模糊。
  她已經在丁禹的臥室里待了很久,一直還注視著牆上的油畫。油畫里的白衣少女是丁禹,畫的右下角有一個英文字母“T”。
  T代表“唐”,這幅人像油畫是丁孟唐的作品,丁禹一直收藏著。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關風与月。
  唐淨非認為媽媽會讓她姓“唐”,是為了紀念自己和丁孟唐的一段情緣。丁孟唐必定是個才情飽滿的男人,才會讓不同的兩個女人愛他一生。而這個男人是她媽媽的情人,是她所愛之人的生父。
  她絕不學媽媽那樣,不敢爭取自己所愛的人,退讓了又含恨而終;她也絕不效法丁禹,因為失去所愛而毀了周圍所有的人、毀了自己。她的問題單純多了。
  她走出丁禹生前的臥室,帶上房門時看見剛上樓來的汪洋。
  “在我媽房里緬怀什么?”他停在她面前,淡淡地問。
  她輕歎一聲,為他眼里那愈來愈深的執拗和冷酷。仿佛他骨子里孤傲冷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想搬回去住了,走之前四處看看,沒緬怀什么。”
  “搬回去?”他略抬高音量。“回你那個‘在台辦事處’嗎?”
  她收下挖苦。
  “不,我准備關閉那個辦事處,那兩個工作人員可以退休了。我自己則回巴黎去。”
  她說得不卑不亢,他卻极力按下怒火。
  “那里才是你的家,對嗎?”
  “是呀,在那里,我有一個完整的家,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我承認自己太貪心了,”她認真地望著他。“他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卻不知足,非要回來一趟,回來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回來一探上一代的恩怨糾葛。可是最后我卻發現,這么做是多余的,我不該回來。二十多年過去了,汪家并沒有出什么事;如果我不曾來,那么也許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等上一代人百年之后,汪家的秘密便如石沉大海,再不會有人知道,你也就不必承受這么沉重的心理負擔。”她停了好久。“汪洋,我但愿自己不曾見過你。”
  最后一句話再次激怒他,這次他發出怒吼──
  “你竟敢說這种話?有人逼你來認識我嗎?沒有!是你親手主導了与我相識、相戀的一切一切,現在竟然又對我說,你但愿不曾見過我?你也親口對我說過,不管將來如何,你會永遠愛我,現在竟然告訴我,你要回巴黎去?”他急喘著:“你耍弄我一次不夠嗎?”
  她就在等他發脾气,說出來他才有可能得到平衡。
  “我以為你希望我离開。”雖然知道他不可能這么想,但想起他平日里的冷淡態度,她還是忍不住委屈的口气。
  “我──”
  “我搬來汪家住,為的就是你。你說我利用你也好、耍弄你也好,我都沒資格喊冤,可是我發現你是不打算原諒我了,那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呢?”
  “你——”气不過,他上前抓著她的肩直搖:“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么冷靜的態度對我?你可不可以跟我吵架?吵架你會不會?你這种沒有溫度的表情會讓我想起我媽對我爸的態度你知道嗎?我不要你這樣對我,不要!”
  她聞言先是一楞,但很快就想起他說過的話:不論是夫妻或情侶,從不吵架絕不是好事,就如同他的父母──
  “好!”她掰下她肩上他的手。“既然你是這么想的,那我也不必維持什么气質跟風度了。我老實告訴你吧,原先我是想替自己贖罪,所以才心甘情愿搬來跟你住在一個屋檐下,看你几天臉色,好讓你滿足一下虛榮心,順便讓你一享受一下你以前聲稱過、也享受過的一大堆權利,誰知你不但不領情還拿起喬來,棄我如敞屣。我的容忍度畢竟有限,別說我回巴黎之后爸媽會立刻捧我回手掌心上,就算我還是孤儿,沒人要、沒人疼,我也不會再留在這里繼續看你的大少爺嘴臉!我就是再不濟,也不至于沒出息到這個程度!”
  她突如其來的一串話震住了他,沒發現爸爸和汪穎已循聲上樓來了。
  “哼,這次我絕不耍弄你,說走就走!”她不看剛上樓來的兩人,直奔自己的房間。
  “哥,你們在吵什么呀?”汪穎仰著臉問他。而汪興文只是盯著他而已。
  他還不知如何回答之時,唐淨非又出了房間,拎著個旅行袋越過几人下了樓。
  “儿子呀,你還發什么愣?還不快去攔住她?”
  父親一句話,汪洋這才追了下樓。
  還來得及。他在大鐵門外攔住她了。
  “放手!”
  他放手,她也不再向前走。
  “跟我進去吧,這時候你根本攔不到車子。”
  她立刻打行動電話到平日光顧的計程車行,讓他知道馬上就會有車子來接她。接著又打了一通給幫她訂過机票的旅行社工作人員,要人家代訂飛巴黎的机票。
  然后,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仿佛他根本不在一旁。
  十分鐘過后,他開口了,以法語。
  “吵架是為了和解,我沒說要讓你走。”
  “很抱歉,我不隨便跟別人吵架,通常我是吵過就不打算和解了。”
  “以后我們吵完架就和解。”
  “沒有以后。”
  “每次吵過架我都先向你道歉也不能和解嗎?”
  “哪有所謂的‘每次’?一次就夠了,跟你說沒有以后了你听不懂是不是?”
  “唐淨非!”他怒喊:“我真是受夠你了!”
  “那你還站在這里干嘛?進屋去不就解脫了?”
  “你──你還在耍弄我對不對?”
  “就算是吧。反正在你眼里,我本來就是個工于心計的人,是個騙子,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愛上你也不是真心的。為了避免再受我的迫害,你還是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說過的甜言蜜語,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表示過的虛情假意。你媽和我媽勢不兩立,說不定現在還在另一個世界里繼續對立,你最好還是离我遠遠的,免得你媽死不瞑目!”
  這些話使他忿怒不已,額上泛出青筋,猛地一步上前,他扯下她手提的行李,雙手扼住她的手腕,卻气得說不出話來。
  她惊覺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形容你媽──”
  “你還是恨她,對不對?”
  “不,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她哭了。“覺得她一點也不希望我們在一起。雖然以前你總說她贊成我們相愛,可是我知道那絕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也許她曾經如你所言,并不真的希望我愛上任何一個女孩,可她卻在臨終前承認自己錯了,要我原諒她,要我去找你,你知道嗎?”
  她抬起淚眼。“你是說──”
  “她醒悟了。”
  “可是她卻結束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媽太好強了,承認自己失敗之際也決定結束她失敗的一生。”
  此刻她的淚是為丁禹而流。
  “對不起,對不起……”
  難忍一腔悲情,她痛哭失聲。
  汪洋于是擁住她。
  “現在你還認為我們不能和解嗎?”
  她在他怀里搖了搖頭。
  “這是什么意思?能,還是不能?”
  她點了點頭才回答,帶著點委屈:“是你要我跟你吵架的。”
  “你不覺得吵這一架很必要嗎?我們不是都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了嗎?這樣不是比把話藏在心里好嗎?”
  “好什么?”她鑽出頭來仰望著他。“你剛才抓得我手好痛喔。”
  “對不起。”捧著她的臉,他吻去斑斑淚痕。終于,他的唇滑向她的。
  他們忘情擁吻,直到計程車來丁,四片唇才分開。
  “我的車來了。”她說。
  “我知道。”他
  請司机掉頭,同人家道了歉。
  “現在呢?”她問得十分難為情。
  “跟我進汪家門,做汪家人。”
  她不肯邁開步伐。
  “你還猶豫什么?”問完他就拉她進了大門,沒費太多力气。
   
         ☆        ☆        ☆
   
  兩人進屋之前,汪興文和汪額已早一步各自回房,他們知道這兩人的緊張狀況已經解除,暫時不想問什么。
  汪洋洗過澡之后前來敲唐淨非的房門。
  “我要睡了。”她隔著門說了一句,知道來人是他。
  “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說完他就推門而入。
  “把門關上。”她說。“我不希望有人听見我們的談話。”
  他關上門,背貼著門板。“知道我要說什么?”
  “大概能猜個七八分。”她在床沿坐下。
  “把机票退了。”他上前与她并坐。
  “不行,我還是要回去一趟。”
  “那你也不能馬上走。”他考慮片刻又說:“下個月初好了,那時候我才有空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
  “嗯。去拜見你的爸媽,順便告訴他們,我們要結婚。”
  “喔。”她毫不忸怩。
  見她沒說什么,他安慰地點了下頭。
  “你到現在還不肯認自己的生身父親,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她不語,心中掙扎得厲害。
  “還不肯原諒爸爸?”他這才伸手攬住她,口吻真像是她的哥哥。“爸當年的确有錯,但是你應該了解他不是蓄意那么做的,他已經自責那么深了,也一直想彌補對你的虧欠,你還不能原諒他嗎?他這一生過得并不真的稱心,嚴格說起來,他的悲劇色彩未必比他周圍的人淡。我的生父、母親和你的母親都解脫了,為什么你不讓他解脫呢?他還活著,不是嗎?如果你曾仔細看過他,就會發現他已經老了,這一年老得更多。”他語重心長地開導她:“淨非,我想你外婆給你取這個名字,用意多半也是希望看見每個人都能想得開,至少應該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認為嗎?”
  “心將流水同清淨,身与浮云無是非?”她喃喃道。
  “是呀。往事如煙,就讓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隨風逝,煙消云散,我們還是能擁有一片藍天。”
  漸漸地,她放松了姿勢,將頭枕上他的肩。
  “你已經進了汪家門。”他提醒道。
  “所以我已是汪家人?”她的口气也緩和不少。
  他輕笑一聲,吻了下她的發。
  “不管你是繼續姓唐也好,或者改姓汪也罷,遲早你得喊他‘爸爸’。”
  她側頭噘著嘴看他。
  “你認他,我就是他的半子:不認他,你就是他的媳婦。”喙了下她高蹶的嘴,他又道:“你沒有第三种選擇。”
  “汪洋!”她瞪他。
  “嗯?”
  “你好賊哦,誰給你這种權利,讓你這樣對我說話的?”
  “不是你給的嗎?”他攤了攤雙手。
  “是嗎?你不生我的气啦?不是有人不甘愿被人利用、被人耍弄,人家都低聲下气到登門求饒的地步了,他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嗎?”她吸了口气。“我給的權利?你稀罕嗎?我告訴你,剛才你要是沒留住我,我真的會一去不回,你信不信?誰說我提不起、放不下的?我才不會像我媽那樣,守著情人給的信物,孤孤單單地過一輩子,我一定會想辦法愛上另一個男人的!”
  “比方說,像安東尼這樣的男人?”他揚眉揚聲,眼底卻是對她的透徹了解。
  “你──”
  “好了好了,”赶在她惱羞成怒之前,他擁她入怀。“你忘了我是‘小人’啦?我又用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你就再原諒我一次吧,好不好?”
  她在心里笑他故作可怜狀,也相信他們以后每次吵過架,他都會先道歉。
  知道她气已消,他又變得嚴肅。
  “明天起,你開始試著喊爸一聲‘爸爸’吧。第一聲一定是很困難的,但是喊過一次之后,你就會慢慢習慣的。”
  “好,我愿意試試。”她的口气也認真,轉頭又對他說:“為了你,我愿意試試。”
  “不只為我,也為爸爸,更為你自己。”
  “嗯。”她用力點頭之后,接住他的吻。
  他們吻得溫溫地,慢慢地。
  “汪洋,我想跟你合奏G大調夜曲,現在,好不好?”
  他在她唇邊輕笑一聲。
  “為什么笑?”
  “我以為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已如鼓琴瑟,不需要下樓彈鋼琴了。”
  “你是說你今晚不回自己的房間了?”
  “這不是我的權利嗎?”
  “就算是吧。”她不打算收回他的這項權利,因為那也是她的權利。“不過我還是想先跟你合奏G大調夜曲,好不好嘛?”
  他于是暫停綿綿的吻。“好。”
  互視片刻,他取下她頸上挂著的項練。“這是我親生父親送給你母親的東西,現在總算有了歸處,而且是最好的歸處。”
  她打開了心型蓋子。“這朵紫蘿蘭將因我們灌注的真愛而复活。”
  “嗯。”他喙了下她的唇。“蕭邦的G大調夜曲是我母親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她也曾沉醉于一段屬于她和我孟唐叔叔的愛戀時光。”
  “所以我才想跟你合奏這首曲子。”
  “我懂。”他牽她出了房門。“我們用‘心’合奏這首夜曲,相信我媽一定會听見的。”
  “不,是我們的媽一定會听見的。”她糾正他。“汪洋,我是真心的。她也許有錯,但是也因為她的緣故,我才會与你相識、相戀。你說得沒錯,我最后的選擇一定是你。”
  “嗯。”他感動莫名:“我早就選擇了你。”
  “選我所愛,愛我所選?”
  “選我所愛,愛我所選。”
  除了吻,他們什么也不想做。兩人花了好長時間才到了一樓的鋼琴旁,坐下來之后也沒有哪個動手去打開琴蓋。
  如煙往事已遠去,他倆眼前有的只是蒙蒙情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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