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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空气里傳來微酸的味道,敖玫君微跛著腳走至窗邊看著窗下七彩的夜,再抬頭看向万里無云只鑲了一面玉盤的天空。
  明天真會是個下雨天嗎?
  街景是如此熱鬧,夜色是如此美麗,但——
  是的,明天會下雨。不必看气象報告,不必听气象台,只需詢問她比任何气象儀器都還精准的膝蓋就夠了,明天鐵定會下雨。
  輕歎一聲,拉上窗戶關好,敖玫君以較剛才還要跛的姿態走出房間,另外三個室友也不知是約定好了還是怎樣,竟同時都在今晚外宿不回來了。
  她緩慢地將四人分租的三十余坪公寓巡視了一遍,确定該關的窗戶關了,該鎖的門也都已經鎖上后,這才再跛著腳走回房,在彈簧床上坐下,開始緩慢地按摩起她左膝蓋的關節,那個在三年前車禍中留下來的后遺症。
  時間過得可更快,轉眼竟已過了三年,原本還以為失去記憶是多么天大的事,沒想到事實證明柴米油鹽比任何事都重要,因為如果她更想尋回那遺忘了一年的記憶,那么她首先必須先留下命來。
  一年的時間能做什么?一年的時間能發生什么事?一年的時間又能改變什么?
  以一般人來說,例如像她這樣的平凡人,一年的時間能做的事絕對是有限的,因為經濟因素的考量,她并沒有太多享受的權力,頂多在休閒假日時逛逛街、看看電影,偶爾走進一間咖啡店享受沁心的香味,便能算是無上的享受了。
  對大多數人來說,人生總是一成不變的,生老病死再加上嫁娶、生子,大体上人生的變化跳脫不了這几個既定的模式。
  而對她來說,她也覺得自己就是那大多數人中的一個,如果她沒有那一段這失的記憶的話。
  一年的時間能做什么?一年的時間能發生什么事?一年的時間又能改變什么?
  在她遺失記憶的一年時間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方式償還了父母留下的債務,還安葬了父母、大哥,以致讓微胖的自己瘦得跟皮包骨一樣。
  以前的她也許說不上胖,但也有近五十公斤的体重,沒想到一場車禍醒來后,她的体重竟不足四十。
  十公斤的落差絕對不可能是一場車禍造就出來的,那么惟一的答案就只能在她遺失的那一年中找尋了,可惜她什么也想不起來。
  醫生對于她的部份失憶症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道可能是她的心理因素,因為沒有理由全部的記憶都還在,獨獨少了那一年?
  對于醫生那樣的說法其實她并不太能接受,因為她自認自己的承受力比任何人都高,如果哥哥的弱智、母親的肝癌,甚至于后來因弱智哥哥的玩火而燒死一家三口,以至于讓她肩上壓了上百万的債務都不能擊倒她的話,那么還有什么事能打擊到使她宁愿選擇遺忘?
  沒有道理,但偏偏醫生找不出她失憶的原由,而她也始終想不起遺忘的那一年。
  那一年中,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禁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為何都已經決定順其自然了,這會竟又突然感傷了起來,都是這只腳……不不不,應該說都是老天惹的禍才對,沒事干么要下雨呢?如果不下雨的話,她的腳也不會酸痛,她的腳不痛又怎會想起這些事呢?
  懊惱地瞪了窗外一眼,她忍不住想著明天該如何去上班?腳痛再加上沒順風車可搭,唉,也許她真該听室友蘭鈴的建議買輛二手車代步,至少在下雨天,她也不必忍著腳痛去擠公車。
  唉,筑暄呀筑暄,你為什么哪天不外宿,偏偏要選今晚呢?
  我的順風車,你快回來吧。
  祈禱了半天依然听不到客廳大門開鎖的聲音,敖玫君死心的起身,一跛一跛的走向開飲机,以熱水將毛巾浸濕后再一跛一跛的走回床邊,將熱毛巾敷在膝蓋上,准備在最后一次的熱敷后睡覺。
  其實只要天气不變,不跑步,她走起路來就跟正常人一樣,几乎看不出左腳曾經因車禍而差點殘廢。而因為小腿以上至大腿留著丑陋的疤痕,所以她從不穿裙子,除非必要,她才會以長裙應付所有大小場合。
  公司內相處了一年以上的同事大多知道她的腳受過傷,但新來的可就難講了。
  想到明天到公司可能又會引來新一批人員的側目,她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气,不過這樣也好,就讓那些莫名其妙拿她當眼中釘的小女生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一個跛了腳的女人對她們而言絕對是构不上任何威脅的,無論她的气質多迷人,工作能力多強都一樣。
  從來不曾為自己的跛腳自悲過,因為它能證實自己還活著,但是每每面對那些同情与嘲弄的眼光她就……
  唉!算了,与其責怪別人不如反求諸己,她要及早習慣呀。
  收拾起早已冷卻的毛巾,窩進被窩中,她誠心誠意的期盼明天會是個好天气,即使她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        ☆        ☆
   
  一來為了下雨天,二來為了腳痛,敖玫君要比平常早了半個小時出門,所以相對的也比平常早到辦公室。
  遠東會計事務所位于敦化南路上,是間規模頗大的公司,光是職員就有三十余個,更別提寒暑假或夜間部的工讀生了。
  敖玫君因為是會計科畢業,所以在离開醫院后自然往這方面來找工作,并且幸運地被同是A大畢業的學姐相中,進入遠東會計事務所,至今已堂堂步入第三年,雖然算不上是元老級,但也稱得上是中青代。
  會計多女人,這是一般人的觀念,事實上也是如此。
  然而說也奇怪,會計多為女人,但出了名的會計師卻都以男人居多,這种現象也不知道該說是女人不夠努力,或者是受社會男尊女卑的影響。
  遠東會計事務所內女人眾多,但位上層者一半以上為男人,而且個個穿金戴銀,身价不凡。
  据敖玫君在此待了兩年多研究得來,這絕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結果。
  不過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里,沒有人會管你手上的錢是從哪里來的,只要有錢就好,所以事務所內的未婚男人便成了大多數女人爭相搶奪的目標。
  其中前三名分別是歐昱峰、沈祥霖和江鴻文。
  而令敖玫君覺得倒霉的是歐昱峰剛好是她上司,她又剛好是他的愛將,所以她會成為眾矢之的不是沒有原因的。
  看!她才听到身后歐昱峰辦公室的開門聲,那些恨不得將眼光化做利劍的視線又不約而同的朝她射了過來。
  “玫君,這是‘原力’的資產負債表和現金流量表,你看一下。”歐昱峰將兩疊滿是數字的報表放在她桌上。
  “這是他們在台中公司的,台北的呢?”敖玫君迅速地翻看了一下,皺眉問。
  “台北的沒在里面嗎?”听見她的疑問,歐昱峰一愣之后立刻傾身翻閱了一下。奇怪了,怎么會沒有呢?
  “怎么了?”看見他蹙眉的表情,敖玫君關心的問。
  “我記得他們有給我台北部份的。”
  “真的嗎?”敖玫君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這种東西可不能亂掉。
  “幫我找一下。”歐昱峰沒有回答她,停止了翻閱動作,然后從旁邊拉了張椅子挨著她坐下來。
  敖玫君雖然知道自己現在已成為全辦公室女子的眾矢之的,但以公事為重的她已沒心思多想其他,低下頭認真的在那堆報表中尋找著資料。
  也許對方將它們混雜了;也許它們列表時沒注意,把抬頭打錯了。她心里想著。
  “沒有。”
  對,沒有。身旁歐昱峰的聲音讓敖玫君放棄了再翻一遍的動作,她微微地抬起頭看向身旁不住皺眉的上司。
  “怎么會這樣呢?我記得……”
  “會不會掉在車上了?”她問。
  “你幫我到地下停車場的車上看看,我再到辦公室找找。”他當机立斷的說。
  “好。”她迅速地點頭應聲。
  不一會儿,轉身進入辦公室的歐昱峰已拿了車鑰匙交給她。
  接過鑰匙,敖玫君推了下桌沿站起身,然后跛著腳一步步地朝大門外的電梯走去。
  一心只想赶快下樓找資料的她并沒有在意到,當她跛著腳走過辦公室時,那些新進員工和工讀生們的眼睛是一雙張得比一雙大。
  電梯降至地下室一樓,敖玫君很快地就找到歐昱峰的BMW愛車。
  透明車窗內是一覽無遺的洁淨,很明顯的并沒有任何東西遺忘在車內,但敖玫君還是開了車門,很仔細地在里面搜尋了一遍,就連后車箱都沒放過,而結果仍是令人失望的。
  這邊沒有,那就要看歐昱峰那邊了,希望他有找到。
  坐電梯回到辦公室,敖玫君本意是想直接走向歐昱峰的辦公室,然而辦公室內尷尬中隱含幸災樂禍的气氛,卻在她推開公司大門的剎那間將她籠罩,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更別提舉步往前。
  看著她的推門動作而匆忙回到座位,和特意避開她的眼神以及那些得意而微揚唇角的同事,一陣抵制不住的哀愁再度在心中蔓延,她微微地低下頭,一跛一跛的走向歐昱峰的辦公室。
  “玫君,你來的正好,找到了。”歐昱峰一見她進門,立刻道。
  “在哪里?”撇開心中的哀愁,敖玫君提起精神問道。
  “在‘原力’,我漏拿了,剛与他們的會計部經理通過電話,東西在他那里。”
  “太好了,幸好不是弄丟了。”她一頓,“你要過去拿,還是對方會送過來?”因為“原力“的股票正准備要上市,而這几天便是送審回,所以拖不得。
  “你幫我跑一趟好不好?”歐昱峰皺眉說。
  “啊?”她訝然的看著他。
  “剛剛陳經理在電話中說他們總經理有些財務問題想請教我們,但我待會儿要開會根本就走不開,所以我想來想去也只有請你跑一趟了,畢竟這個案子除了我之外,就你最熟了。”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還能拒絕嗎?而且換個方向想,這不正好是讓她可以避開外頭尷尬气氛的机會嗎?
  “好,我待會儿出去將桌上的東西收一收后,立刻去一趟‘原力’。”她點頭道。
  “你動作最好快一些,因為對方已經派人過來接你了。”
  敖玫君猛然皺了下眉頭。
  “他們什么時候會到?”
  歐昱峰看了一下手表。
  “五分鐘后。”
  “該死的!”
  忍不住低咒一聲,敖玫君迅速地轉身回到座位,手忙腳亂的將先前做到一半的工作做好記號收起來,等她從“原力”回來之后再繼續吧。
  當她大致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時,來接她的人也已經到了大門外,敖玫君根本沒時間去注意同事們對她跛足的側目,急忙交代鄰座的同事一些事之后,即匆匆忙忙的离開了公司。
  “原力”是間創立了六十余年的中小型企業,三代傳承后,傳到了留美歸國的第三代許瑞鄰手上,并在他膽大心細有計划的擴展后,成為今日股票未上市先轟動的搶手公司。
  敖玫君隨著來接她的人走進“原力”在台北的公司,尚未來得及歇口气,會計部陳經理已朝她迎面而來。
  “敖小姐,要麻煩你了。”他笑容可掬的說。
  “哪的話。”敖玫君回以客气的一笑,“不知道你要我幫忙什么?”
  “這邊走好嗎?我們總經理已經在里面等你了。”
  點點頭,敖玫君走向來過許多次的小會議室。而身旁的陳經理卻訝然的瞠大了雙眼,無法抑制的脫口而出。
  “敖小姐,你的腳……”
  聞言,敖玫君的身形倏然一僵,她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陳經理。
  “啊!對不起。”陳經理方正的臉上立時染上一抹紅,他先是道歉,接著卻又忍不住關心的問:“你的腳怎么了?”“三年前一場車禍的后遺症。”她輕扯了下唇角道。
  “啊?!”陳經理看起來訝异极了。車禍后遺症?那先前她都……
  “只有在下雨的時候,膝蓋才會隱隱作痛,走起路也才會跛。”似乎看出他心里的疑問,她接著淡聲道。
  “喔,那……”陳經理有些尷尬的不知該說什么,正好一名職員從他身旁走過,他朝她攔身道:“倩如,麻煩你送四杯咖啡進小會議室好嗎?”
  “好。”倩如說。
  “那……”陳經理轉向她。
  “我們快走吧,你剛剛不是說你們總經理正在等我嗎?實在不好意思,讓你們去接我,又讓你們等。”她說。
  “不,是我們該謝謝你,謝謝你特地為我們走這一趟。”陳經理忙道,之后兩人不再多話,立刻朝小會議室走去。
  “總經理,敖小姐到了。”推開小會議室大門,陳經理立刻朝里頭的人報告。
  坐在小會議室內正与背對門口而坐的男子講話的許瑞鄰抬起頭,并朝已有數面之緣的敖玫君咧嘴一笑,“又要麻煩你了,敖小姐。”他起身道。
  “許總經理,您太客气了,這是我的工作。”敖玫君才回答,就見坐在他前方的男子倏然由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雙背對著她的寬闊肩膀僵硬的像是隨時會崩坍一樣。
  她微微地擰起眉頭,不确定心中那抹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驗○,我來替你介紹一下。”許瑞鄰對著他身前的男子說。
  她看了一臉笑容可掬的許瑞鄰一眼,再轉向正以緩慢速度慢慢地轉而面向她的男子,天!這名男子……
  看著眼前這張充滿個性的臉,忽然之間,敖玫君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惊顫之中一道強勁的電流倏然流過她的身体,在她來得及有所反應之前,又倏然抽离,然后她便像斷了線的傀儡娃娃般直線落地,迅速地墜入黑暗里。

   
         ☆        ☆        ☆
   
  四年前這是一場惡夢,當她醒來之后,一切便將會像船過水無痕般的讓她遺忘。
  如果……這真是一場惡夢的話。
  敖玫君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被燒得面目全非,還奪走她在世上僅存的三名親人的房舍,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她不是無情,只是深刻的知道淚水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先是大哥的弱智,然后是媽媽的癌症,最后,也是現在,爸媽、大哥三人遺骸的安葬問題,家里負債百万的問題,以及眼前這間付之一炬,除了焦黑之外什么也沒有的家的問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淚水解決不了的問題。
  現在她該怎么辦?為什么老天不連她也一起帶走,獨留她一個人苟活在世有何意義,償債嗎?
  “小玫、小玫。”
  連續兩聲的呼喚讓茫茫然的敖玫君緩緩地轉過身來,只見平日對她家頗為照顧的林媽媽正站在距她約有兩步之遙的地方,以一臉不太自在的神情望著她。
  她是想來安慰自己的吧?
  “你要節哀。”
  嘴角牽動了一下,敖玫君想對她說聲謝謝,但緊閉已超過二十四小時的嘴巴卻是怎樣也打不開。
  “人死不能复生,我想你爸媽一定也不希望你這樣難過。”
  她低下頭微微地點了一下,感覺淚水逐漸由眼底涌出。比起那些因這場火災而害怕爸爸倒會的鄰居們,林媽媽這番溫柔的安慰無非像記強心針般,讓她對這世上還留有依戀。
  也許,她可以在林媽媽家借住几宿,直到她找到新住所之后?
  “小玫……咳,有件事……嗯,林媽媽想跟你說。”
  耳邊欲言又止的語句讓她緩緩地抬起頭,只見原本望著她的林媽媽以不自在的動作迅速地避開了她的視線。心不由自主的悸動了一下。
  “你知道林媽媽有個儿子在美國讀書,叫晃誠,你還記得他嗎?”
  她記得,但是林媽媽為什么突然對她提起這件事?
  “月初的時候他打電話回家,告訴我他与室友處的不好,想搬出去一個人住。”說到這儿,林媽媽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其實為了這件事,上個星期我已經跟你爸說我要標這次的會,可是……”
  用不著再听下去,敖玫君已經知道林媽媽想說什么了。她真是愚蠢,竟然以為她會与眾不同,哈哈哈!
  “小玫,林媽媽并不是在跟你討錢,只是這個互助會……”
  “我會替我爸扛起來的。”
  “不!”她忙道,“我的意思是……呃,事實上是大家的意思,改由我來當會首收錢,而你只要繼續支付你爸那份死會的錢就行了。”
  擔心她會卷款潛逃嗎?
  “我知道了。”她悲哀的輕聲道。她早該知道在世上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之又少,而她絕對沒有那個福份能碰到后者。
  “小玫——”
  “林媽媽還有什么事嗎?”她冷淡的問。
  “你這几天都住哪?”
  住哪?
  警察局、殯儀館,除此之外,難道會有棟別墅讓她住?
  “朋友家。”她說。
  “那……你可不可以將你朋友的電話給林媽媽?”
  擔心她會跑掉嗎?
  “對不起,林媽媽,我朋友租的房子里沒有電話,等我找到住所之后,我再把我的電話告訴你可以嗎?”她謊道。
  “呃,那……”
  “你就是敖省文的女儿?”
  一個突如其來的粗啞嗓音打斷了林媽媽的話,只見林媽媽一抬頭,臉上霍然出現了害怕的神色,腳步更是踉蹌的向后退了一大步。
  敖玫君緩慢地轉身,一個身材魁梧,滿口檳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事實上應該說是黑道人士的男子,正站在距离她三步之遠的地方,以半眯著眼緊盯著她。
  “你就是敖省文的女儿?”他又再問了一次。
  或許心寒了無數次之后心已死,面對這無疑是黑社會份子的男人,敖玫君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
  點了點頭,她面無表情的直視著對方問:“有事嗎?”
  男人一句話也沒說,筆直的走到她面前,然后將手伸進外套內掏了張折了數折的紙張,攤開在她眼前。
  那是一張白紙黑字的借款單,金額高達兩百万,而借款人下方赫然填上了“敖省文”三個字。
  “這上頭簽名的筆跡你可認得?”
  “認得。”那是爸爸的字。敖玫君將視線由紙張上移到男人的臉上。
  “父債子還,這句話你听過吧?”男人側頭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檳榔汁后,不怀好意的對她挑著眉頭說。
  “我身上沒有錢。”敖玫君對他敘述事實,但下一秒鐘她的下巴便像是要被扯离般的讓人緊緊的攫住抬起。
  “干,沒錢就不必還了嗎?你當老子是什么?散財童子呀!”
  敖玫君始終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而他似乎也發現了她的与眾不同,她竟然完全不怕他?他挑了挑眉頭,冷冷地撤了下唇角。
  “哼,你膽子倒是不小嘛。”
  敖玫君很想笑,其實她的膽子一點也不大,只是麻木了,所以才感受不到害怕。
  看著面無表情的她一會儿,他突然將臉靠近她,認真的盯視了她的臉半晌后,又將距离拉遠,改而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品頭論足了一番。
  “你長得不賴嘛。”他嘖聲道,“既然沒錢,那就用你的身体來還吧。”
  身后的林媽媽聞言,不禁倒抽了口气,好像被逼賣身的人是她而不是敖玫君。
  “可以呀。”
  敖玫君听到自己如此說,而几乎在同一瞬間,她身后變得更加尖銳的抽气聲再度響了起來,至于眼前照理來說應該眉開眼笑的男人卻瞠大雙眼,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的。”
  敖玫君終于讓嘴角扯出一抹笑,這個男人真有趣,既然是在逼良為娼,卻又在她點頭之際像要叫她改變主意一樣。不過他的好意她心領了。
  “我也不是。”她說。
  一個月三万元的死會,再加上她個人的生活所需,以及爸、媽和哥哥三人急待處理的后事,和現在這個從天而降的兩百万借款——即使沒有期限的壓力,光是利息就能壓死她。
  算了!反正這世上已沒有任何一個她在乎,或者是在乎她的人,管她是去做酒女或妓女也沒人會在乎,最重要的是她還能清債務,不是嗎?
  “好,有膽量,我喜歡。”瞪了她半晌,男人倏然放開她下巴,大聲笑道。
  她直視著他。
  “走吧。”那男人冷冷說道。
  她毫無异議的舉步,跟著他走。
  “小玫。”
  身后的呼喚讓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她緩慢地回頭,望向一臉說不出是擔心還是關心的林媽媽。那張慈愛的臉是那么的熟悉,但是她卻忘不了林媽媽剛剛所說的那些令她心寒的話。
  “林媽媽,我會將每個月的會錢寄給你,不會賴債的。”她淡道。
  “我不是……”
  “謝謝你這几年來對我家的幫助,再見。”她打斷林媽媽的話,絕然的說完之后,毫不留戀的轉身就走。
  她知道,這里再也沒有可以讓她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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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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