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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緩緩地睜開眼,饒從夫愕然地注視著眼前熟悉的一切,腦袋一片渾沌不清。
  突然之間,眼前的急救箱喚醒她的神智,她轉過頭,赫然發現,她的病人不見了!
  瞪著身邊的空位,她說不出心里复雜的感受,像是怪罪李奇的忘恩負義,說走就走,連聲謝都不說,又像在气他的毫不眷戀。
  饒從夫忽然用力地將頭發揉亂,又甩了甩頭。
  她在干么?這不是她原本的計划嗎?只要他一有体力,便毫不留情地要將他一腳踢出門,現在他自動自發地走了,她又在煩惱、气憤什么?
  一想通,她立刻站起身,簡單地整理一下床舖便走出客房。然而前腳才踏出門口,她整個人便僵在原地,愕然的瞪著眼前的一切。
  她以為早已离開的那個男人,正用雙手抓著兩支筷子,以違反常態的扭曲動作夾著盤內碎亂,疑似荷包蛋的東西,拼命地想將它們送進口中。
  感受到她的目光,李奇稍微轉頭看了她一眼,就在那一瞬間,眼見就要進口的東西突然掉回盤內,他臉上尷尬的表情立刻變成懊惱。
  他瞪著手上的兩支筷子,恨不得將它們折斷方能消气。
  “哈……”
  饒從夫不能自己的大笑出聲。
  李奇轉頭看向她,目光中有著濃濃的譴責。
  “對不起,可是你的表情和動作真的很好笑。”她笑不可遏的道,對他沒有离去的事實不甚在意。
  看著笑到蹲下身子抱著肚子的她,他頹喪的放下手中的筷子。
  真是該死!想他李奇對于任何事都是攻無不克,偏偏拿一雙筷子沒辦法。
  想想自從他在台灣開了分公司后,一年內至少都會到此視察一個月以上,卻始終學不會用筷的技巧,真是丟臉!
  “對不起,請問你笑夠了嗎?如果夠了,可不可以好心借我一支叉子?”他歎了一口气道。
  饒從夫好不容易忍住笑,走進廚房內取出一支叉子,遞給手足無措的他。
  “謝謝。”他感謝的說。
  她坐進面對他的位置,雙手撐在桌面上好奇地看著他。
  “你怎么會連筷子都不會用?”
  李奇滿足的用著自己熟悉的餐具,三兩下便將盤內早已冷卻的荷包蛋掃進口中,這才抬頭看她。
  “因為我是美國人。”
  饒從夫點了下頭,“難怪你說得一口生澀的中文。”
  “我曾對中文下過苦功,可惜仍然說得不太好。”
  “卻不曾對拿筷子下過苦功?”她忍不住再挪揄道。
  他輕吟一聲,“可不可以請你忘了之前看到的事?”
  “可以。”她阿莎力的應和。“不過請你立刻起身离開這里。”
  李奇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條件,瞬間垮下他那才揚起的感謝笑臉。
  “好狠,你沒看見我受傷了嗎?”他裝可怜的瞄了一下腹部的槍傷。
  “但那不影響你的行動力不是嗎?”她瞟了瞟桌上空空如也的盤子道。都可以爬起來自己弄早餐吃了,她就不相信叫他离開能要了他的命。
  “我全部的气力就只夠做這件事而已。”
  饒從夫一臉鬼才相信的表情。
  “你真那么狠心?”
  “如果真夠狠的話,昨晚就該把你丟在停車場。”
  “既然如此,你就送佛送上天嘛。”
  “我欠你的嗎?”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沒有,不過你說過你不想良心不安。”
  “你死了嗎?”她又立刻接道:“沒有。”
  “但是只要离開這里,說不定我連今天都活不過。”
  “那是你的事。”
  饒從夫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請离開。”
  “你是真心的?”李奇看著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請吧。”
  看來他愛上一個冷血的女人。不過,她的冷血到底只是表相,抑或真是如她表現的呢?他一試便知。
  “好吧。”
  哀歎一聲,他故意大動作的站起,一陣劇痛立刻讓他額際冒出冷汗。
  火燒般的傷口使他屏住呼吸,讓他搖搖欲墜得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昏倒似的。
  “喂,你別裝了,我是不會心軟的。”看他突然面無血色、搖搖欲墜的樣子,饒從夫忍不住擔心地皺起眉頭,但嘴巴上卻依然無情的道。
  他一定是在演戲,要不然一分鐘前還能与她談笑風聲的他,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就變得虛弱無比,甚至像是要昏倒似的。
  李奇痛得無力回答她。媽的,他剛剛實在不應該如此意气用事,痛死他了!
  他企圖壓下那令人咬緊牙關的劇痛,碰触到傷部的那一瞬間才知道,覆蓋在傷口上的紗布全濕了。
  抬手一看,只見那被血染紅的手心。
  饒從夫看到他沾滿血的手,惡狠狠地瞪著他。可惡!他一定是故意弄給她看,好讓她開口將他留下。
  咬著下唇,她堅持不吭一聲的看著他繼續以遲緩的動作往門口走去。
  她真夠倔!看著由屏風玻璃反射出緊咬唇瓣的她,李奇寬心的想。如果不是腹側痛得几乎讓他全身乏力,他鐵定會笑出來。她明明就在擔心他,竟還死不承認。
  藍眸閃過一抹光彩,他的腳步突然踉蹌一下,眼看整個人就要与地板親吻。
  “小心!”
  再也無法冷眼旁觀下去,饒從夫在千鈞一發之際扶住快要傾倒的他,并不悅地朝他猛皺眉頭。
  “謝謝,如果不麻煩的話,可以扶我出門口嗎?我有些力不從心。”他虛弱的朝她微笑道,心里卻是心花怒放。“你一定是故意的!”
  他一臉茫然的望著她。
  “我警告你,從現在開始你一切都得听我的,直到你可以靠自己走出我家大門為止,听到了嗎?”她扶著他走向客房,硬聲說。
  “你的意思是愿意讓我住下來了?”
  “只是暫時。”她瞪了他一眼,“而且你最好小心別犯到我,否則管你是死是活,我照樣一腳把你踹出門去,你最好記住。”
  你不是那种人。李奇在心中答道,嘴巴上卻回答,“我會記住的。”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揚了起來。
   
         ☆        ☆        ☆
   
  扶他進房后,饒從夫立刻撥了通電話給陳昌模,告訴他病人的傷口又流血了。
  因為有事在身离不開,陳昌模只有透過話筒教她如何急救,由她來動手,然而——
  “可惡!血怎么流個不停?”瞪著讓她忙了半天,卻依然不斷冒出鮮血的傷口,饒從夫既憤然又憂慮的低咒出聲。她明明就是照著陳昌模交代的方法做,怎么血就是止不了?
  她憤然的詛咒讓面無血色的李奇抬起頭來,看了腹側的傷口一眼。
  “你家有沒有烈酒?”他突然問。
  “別告訴我你想喝酒。”她憤怒的瞪眼道,但隨即想到一件事,“你想用酒麻醉自己?”
  她怎么會沒想到,剛剛幫他處理傷口時,他雖連一聲都沒哼,但他的手臂僵硬异常,青筋都浮了起來,想必一定很痛。
  “有嗎?”李奇沒有回答她。
  “有,我去拿。”她點頭,迅速地轉身去拿,不一會儿便帶了兩瓶進房來。
  “我不知道你的酒量,兩瓶夠不夠?”她揚著手上的兩瓶XO皺眉問。
  “一瓶就夠了。”
  饒從夫認真的點頭,將一瓶放在桌上后,打開另一瓶整瓶遞給了他。
  李奇先是坐起身,而這一動作又讓傷口的血流得更快。
  饒從夫的眉頭皺得死緊。
  接過XO,他先灌了几大口進入胃中,讓一旁觀看的她不禁怀疑,這樣喝酒的他,一瓶真能醉倒嗎?
  沒有机會讓她證實這個疑問,因為他突然將口中的XO噴向他腹側的傷口,然后在她目瞪口呆的時候又迅速噴了第二次。
  “我的天!”饒從夫無法相信眼前所見。天啊,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劇痛讓李奇臉色發白,青筋乍現,“把繃帶給我。”他以壓抑的聲音道。
  她被動的將繃帶遞給他,看著他迅速且用力的束緊覆上一層紗布的傷口。
  “過來幫我。”他忽然開口要求。
  “嗄?”她不确定的看著他。
  “拉著,用力些。”他將纏在傷口上的繃帶交給她。
  看了他一眼,她深呼吸一口气后點頭。
  “你忍著點。”她將繃帶的兩端拉緊,生怕自己太過用力,卻看他毫不在意,反而不斷地催促著她用力些,直到他滿意為止。
  “老天!如果不是你蒼白的臉色和覆滿額頭的冷汗,我真的很怀疑你這個人還有痛覺。”打上最后的活動結,饒從夫像是虛脫般的坐進床邊的椅子。
  光想到他剛剛所忍受的痛苦,她不禁微微發抖。
  “你不知道男人最愛的除了女人之外,就是面子嗎?”李奇以稍微沙啞的嗓音開玩笑的道。
  “什么意思?”
  “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即使痛死也不愿懦弱地輕哼一聲。”
  “可笑!”她輕哼一聲。
  “相不相信,你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他看著她。
  “既然如此,你剛剛又何必充英雄?”
  他微微一笑。“如果我告訴你,剛剛那堅強的一面才是真實的我,而之前的虛弱大多是裝的,你信不信?”
  她沒有回答,卻好奇地研究他臉上的神情。
  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從第一次見面便讓她向來引以為傲的識人能力出差錯,現在她好不容易將他歸類后,他又告訴她完全錯了!
  “你是個奇怪的男人。”她下結論道。
  “是嗎?”
  “你認為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沉默了一會儿,她終于還是忍不住的問。
  “你終于對我產生興趣了。”他的聲音透露著得意。
  “一個普通生意人的身体絕對不可能像你這樣。”饒從夫看了一眼他身上遍布的傷痛疤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奇,美國‘宏展’的負責人。”
  “沒這么簡單。”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緩緩地道。“至于我身上的傷疤,我只能告訴你那全是我上一份工作所留下來的紀念。”
  “上一份工作?黑社會老大嗎?”否則還會有什么工作能創造出他身上的那些“紀念”?
  “沒想到你也會開玩笑。”
  “難道不是?”她揚了揚眉梢。
  “當然不是。”
  “那還有什么樣的工作,能在你身上留下如此多的標記?”
  看她极力隱藏自眼中迸射的好奇,李奇湛藍的眼眸問了一下。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他緩緩地說,而她則興奮的等待著。
  “不過我曾經發過誓,只有我老婆能知道我身上的每一道傷疤是從何而來的,你准備好要做我的老婆了嗎?”狡猾的男人!饒從夫按捺住怒气,撇了撇唇角。
  “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好好待在床上休息,我公司還有事需要我去處理,失陪了。”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邁步离去。
  看著她消失于門邊的身影,李奇輕歎一聲,沒想到他生平第一次向人求婚,對方竟然不理不睬,轉身就走。
  唉,他的身价是從何時變成了跌停板?
  真是慘呀!
   
         ☆        ☆        ☆
   
  本想替李奇弄個簡單的午餐后再到公司去,結果打開冰箱才發現,里頭全是早餐食品,除了生雞蛋之外,她找不出一樣可以做中餐的蔬菜。
  會有這种情況全拜她的工作之賜,因為除了早餐外,她根本极少有机會在家用餐,即使休息假日也不例外。而且光是約會就足以讓她忙到二OO二年,她哪里還有時間烹煮午晚餐?
  饒從夫輕歎了一口气,看來想到公司去,最快也要等到下午了。
  打電話到公司交代后,她如往常的問著雅玲。
  “有人找我嗎?”
  “有十七通。”雅玲道。
  “有哪些人?”她問。
  “元展的張先生、漢欣的劉先生、陳委員的大公子、正譯的張副總、翔育的彭總、金展的顏協理、歐來的反叮桑、集聲的杰克先生和強恩先生,還有一位從沒听過的史先生,他不僅一個早上打了四通電話來找你,甚至還親自跑來一趟,确定你真的不在公司后才离開。”雅玲詳實的轉述了她知道的一切。
  史先生?“他長得什么樣子?”饒從夫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認識一位史先生。
  “高瘦、斯文,還戴了副金框眼鏡。”
  “我知道是誰了。”饒從夫說。
  “是誰?”雅玲好奇地問。
  “泰和張總這次合作的對象。”
  “沁冠的人?”
  “沁冠的總經理。”
  “哇,那個素有白面書生之稱的黃金單身漢?又一個黃金單身漢,饒姐,我真的是愈來愈佩服你的魅力了,男人無法擋呀。”
  “你這是在挪揄我嗎?”
  “我已經說明是佩服嘛。”雅玲無辜的道,語气中有掩不住的濃厚笑意。
  一想到那堆用掃把赶都赶不走的追求者,饒從夫突然覺得自己好累。
  “雅玲,如果我想休息几天,你和春華兩個人撐得住吧?”她猶豫的問。
  “饒姐,你沒生病吧?”雅玲立刻擔心的詢問。
  “听你這樣問,我好像是個工作狂,除了生病可以將我拖离工作外,其他對我都不及工作吸引力大。”她輕笑一聲自我挪揄。“怎么樣,你們可以撐几天?”
  雅玲沉默了一會儿。“三五天應該不成問題吧。”
  三五天?好吧,聊胜于無。這樣她可以順便監視并照顧家里那個病人,然后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他复元,再踢出她家。
  “那好,我決定了,就五天吧,直到下星期一這几天如果你們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再打電話給我,我會在家里,咱們下星期一再見。”
  “等一下!饒姐,你不會是說真的吧?”雅玲大叫。
  “是真的呀。”她輕笑道。“你們好好工作,可別太混喔!拜拜。”
  挂上電話前還隱約听得到雅玲哇哇大叫的聲音,饒從夫笑著站起身伸了一個大懶腰。五天的假期,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放這樣的長假。
  她轉身回房換上T恤、牛仔褲,再把長發扎成馬尾,确定李奇睡著后,她悄悄地在他床頭前留了張紙條,說明她去采買,便抓起錢包興沖沖的出門購物。
  市場一如她記憶中凌亂、嘈雜、异味四溢,不過這對她可是熟悉得很,因為她曾在這里當過半年的工讀生,每天天未亮即到此叫賣兩個小時,才匆匆赶回家准備上學。
  想起過去的一切,那股親切感讓她開怀的笑開。
  “張阿姨,你還記得我嗎?”突然看見一張熟面孔,饒從夫興奮的上前呼喚道。
  張碧玉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有些熟悉的漂亮臉蛋,想不起來自己曾在何時見過。
  “你是?”
  “我是從夫,張阿姨忘了嗎?”
  “從夫,”張碧玉瞬間張大她那雙單鳳眼,滿臉不可思議,“你是從夫?天啊,人家說女大十八變,你看看你,漂亮得讓我都認不出來了。你最近好嗎?畢業了嗎?你姐和你妹呢?真的好久不見,”
  饒從夫笑著點頭。“今天生意好不好?”
  “還不是老樣子。你來買菜呀?需要什么,張阿姨打個折扣給你。”
  “謝謝。”饒從夫咧嘴笑道,挑了些馬鈴薯、紅蘿卜和芹菜遞給她,“就這些。張阿姨,我待會儿再過來拿可以嗎?”
  “當然可以。”
  离開這一攤后,饒從夫陸陸續續又停了十余次,每次停下來的結果几乎都一樣,除了聊天外,又多了一兩樣菜蔬。當她終于走完市場后,她發現自己買到的東西大概足夠塞滿兩個大冰箱。
  借了台手推車,她足足走了三趟才將所買的東西全部送上車,為了感謝那些半買半送的叔伯阿姨,她特地送一人一杯仙草茶,讓他們解解渴,然后載著滿車的食物回返。
  當她回到家門口時間已是下午接近兩點。她沒想到去一趟市場會花這么多的時間,她的病人不會被她餓死吧?
  她要伸手進口袋里掏鑰匙時,眼前的大門忽然被打了開來。站在門內的李奇雙眼直直望向堆在她腳邊,像是要給一連士兵吃的食物。
  “抱歉,沒把你餓死吧?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搬進去就開始弄東西給你吃。”她手忙腳亂的將一部分菜提進屋。
  李奇也動手幫忙。
  “喂,你的傷口!”一轉身便見他彎腰提菜,饒從夫忍不住大叫。
  “不會有影響的。”李奇瞄了一眼手上輕若鴻毛的東西說。
  “不行!”她堅決道,迅速地上前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你給我乖乖地回床上躺著,免得傷口又流血。”她命令著。
  “我沒這么虛弱。”他忍不住出聲抗議,覺得被小看了。
  “你忘了什么事都得听我的了嗎?”她微微地眯起雙眼,警告的看著他。
  “好吧,那我到客廳里坐著行吧?”他在她開口前赶緊接口道:“拜托,躺了一整天,我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她看了他一下才勉強點頭。
  “好吧。”隨即眯著雙眼警告他,“不過除了安安靜靜地坐著之外,你最好別再做任何事。如果讓我發現你的傷口又流血的話,我馬上將你踹出我家,听到沒?”
  李奇聞言微笑點頭,乖乖地走向客廳沙發,等著午飯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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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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