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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季海平拖著一身疲憊進門,敲進他耳膜的琴音卻讓他倏地神智清醒。
  是夢婷在彈琴嗎?
  知道她愛彈琴,所以他特地自維也納訂了一台乳白色的演奏琴送她當結婚禮物。
  但她除了鋼琴送達的那一晚曾彈了几首曲子,之后就再也沒碰過它。
  為什么她今晚會突然想要彈琴呢?
  季海平悄悄庭上三樓,在半敞開的琴室門前止步。
  自室內流泄出的悠揚旋律并非他熟悉的古典鋼琴曲,古典与流行結合的獨特曲調听來像是李察.克萊德門的作品。优雅而帶點夢幻的气息,一連串的八度和弦流暢自然,再加上回音踏板的應用,琴音顯得更加空靈幽美。
  終于,汪夢婷結束彈奏,雙手靜靜擺在洁白的琴鍵上,低垂的螓首恍若正陷入深思。
  季海平輕輕鼓掌,一邊走進室內。
  她似乎嚇了一跳,驀然抬起頭來。“你回來了?”
  “嗯。”季海平微微頷首,揚起一絲微笑,“很好听的曲子,是李察的作品嗎?”
  “你知道?”
  “听過,但不記得曲名。”
  “夢中的婚禮。”她喃喃念著。
  “夢中的婚禮。”他咀嚼著這個不尋常的曲名,忽然心思一動,眸光瞥向鋼琴邊緣一張滾著金邊的白色帖子。
  他伸手拿起那張請帖,翻開后立刻了然于心。
  他沒料錯。這是程庭琛的婚宴請帖,日期正是今晚,地點是香港麗晶酒店。
  汪夢婷幽幽開口,“我已經請快遞送上賀禮。”
  季海平點點頭,闔上印刷精美的邀請函。
  “因為無法親身致賀,所以我彈這首曲子祝福他們。”她語聲低柔。
  原來是為了程庭琛,她才想要彈琴。
  季海平深思地凝望著她。她之所以彈這首曲子,真是想祝福他們嗎?或者,她是在幻想自己与程庭琛的婚禮?真正該舉行婚禮的是她和程庭琛,不是嗎?兩個相愛的人卻無法結合,所以她只能在夢中編織他倆的婚禮?
  一道無法揮開的陰影攫住季海平,他不自覺地緊蹙眉峰。任憑他再怎么說服自己別在意這些,卻無法推掉那股落寞的感覺。
  是他太自私了,還是天真得可笑?
  他明明曉得她愛的并不是他,當初為什么還要娶她呢?為什么還認為即使她是不得已才嫁給他,他仍可以用真情感動她呢?只要她有百分之一愛他的可能性,他就愿意一輩子呵護她。
  但現在看來,他是連那百分之一也得不到了。
  她需要的不是他的呵護,她需要的是那個她深愛的男人。
  為了解救汪氏而嫁入季家的她,該有多么傷心和委屈呢?
  而他在她眼中又算什么?
  好累,他真的覺得好累。
  “夢婷,最近盛華在美國的分公司出了一點問題。”他語聲瘖啞,“我想,過兩天我還是得再飛去那里一趟。”
  他异常疲憊的語音攫住了汪夢婷全部的注意力,“什么問題?很嚴重嗎?”
  “得花一點時間解決。”
  她的心莫名地慌亂起來,像攀著峭壁般搖搖欲墜,“要花多少時間?你要去很久嗎?”
  “我不曉得,大概要几個月吧。”
  “那么久!”她驀然起身,語音不自覺地高亢起來。
  “對不起。”他語帶歉意。汪夢婷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不過是因為公事出差啊!就算這趟去的時間是久了點,但以盛威這樣的企業集團,她早明白海平必然得常常出國視察業務。但為什么今晚得知他要出國時,她的情緒會特別激昂呢?為什么她的心底會浮現一陣不祥的預感,彷佛他這趟出國會發生什么大事似的?
  為什么她就是不愿他离開她,即使是因為公司的事?
  “海平,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季海平聞言一怔,“你想跟我去美國?但你還有服裝公司的事啊。”
  是啊,她還有服裝公司的事呢。
  話方出口,汪夢婷便惊覺自己的莫名其妙。她在台灣還有工作,最近正是籌備月底服裝展示會的忙碌時期,她根本走不開。
  何況他去美國也是因為工作,她怎能跟去妨礙他?
  “對不起。”她囁嚅地道歉,“我失言了。”
  季海平輕聲歎息,方才一瞬間飛揚的心情也沉寂下來,“那我先回房了。”他回轉身子。
  汪夢婷驀地自背后扯住他的袖子。“海平,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偏轉過頭,柔聲問道:“什么事?”
  汪夢婷咬著下唇,躊躇了一會儿才開口,“你可不可以……只要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只要一天就好……或者,等我展示會一完,就到美國看你……”
  “夢婷,怎么了?”她充滿不确定的語調讓季海平一陣心痛,伸手輕撫她瑩潤的臉頰,“你擔心什么嗎?還是害怕一個人留在這里?爸媽他們會找你麻煩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只是……”她揚起眼睫,星眸盈著蒙蒙淚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只是不愿意你离開我這么久啊。我不曉得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就心慌意亂……”
  她也會舍不得他离開嗎?她——是否有一點點依戀他?
  季海平定了定神,不愿放縱自己更進一步天馬行空。
  “我知道了,夢婷。”他微微一笑,“有空我一定會飛回台北看你的。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打越洋電話給我,我一定馬上赶回來。”
  季海平已經出國三個禮拜了,而這三個禮拜來,汪夢婷全心埋首于工作之中。
  雖然是剛剛草創的小公司,也還沒有什么名气,但她与丁宜和的努力投入依然讓公司的一切漸漸上了軌道。
  服裝展示會的籌備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除了她們代理的意大利品牌,其中還有几套是由汪夢婷与丁宜和親自設計的。
  如果能在展示會里受到好評,丁宜和打算將這些服飾辟一個專柜上架。
  自創品牌是丁宜和的夢想,而汪夢婷希望能幫她實現這個夢想。
  与繼續留在辦公室加班的丁宜和道別后,汪夢婷披上米黃色的薄外套走出辦公大樓。
  五月的夜晚,不知怎地,竟帶著微微的涼意。
  她微微揚起頭,深呼吸一口夜晚清涼如水的空气,眼角瞥過的一個人影卻讓她倏地屏住呼吸。
  她調轉眼眸,震惊莫名地凝視著站在大樓外的花壇旁,直直面對著她的人影。
  “庭琛……”她輕聲喚著這許久未曾這樣呼喚的名字。
  程庭琛走向她,單手插在褲袋,在深沉夜色中二雙黑眸閃著异常璀璨的光芒,黑發隨著夜風飛揚,整個人散發著性感的气息。
  “你好嗎?”汪夢婷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處理自己惊愕的心情,只能笨拙地問道,“怎么會到台北來的?”
  “我來這里替客戶處理一件案子。”程庭琛輕聲回答,語音如往常一般低啞迷人。
  “是嗎?”汪夢婷默然凝睇他。
  有好一陣子,兩人只是不發一語地互相對望著。
  程庭琛首先開口,“有空嗎?夢婷,我想跟你聊聊。”他指著停在前方的車子。
  汪夢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向那輛白色福特。
  “跟朋友借來的車子。他正巧出國,我借住在他家。”程庭琛解釋。
  他為什么要向她解釋這些?說這番話又有何用意?
  “上車好嗎?”他問道,見她不确定的神色,便托起她的手臂,扶她上了車。
  “你們……沒去度蜜月嗎?”在車上,汪夢婷輕聲問。
  程庭琛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我剛接了几件大案子走不開,打算過陣子再去歐洲。”
  “哦。案子進行得還順利吧?”
  “目前為止還可以。”
  “那就好。”
  接著,她沉默下來,不曉得該說些什么。
  說實話,他們現在還能再說些什么呢?他使君有婦,她亦非云英未嫁——她為什么還要答應上車呢?
  一路上,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二十分鐘后,程庭琛的車子停在一棟高級住宅的地下停車場。
  她定定地坐在車內不動。
  “下車吧,我不會對你怎樣的,只是想找個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和你談一談而已。”
  她轉頭望他,語調不自覺地凄涼,“庭琛,我們還能再說些什么呢?”
  程庭琛緊盯著她,“夢婷,你的婚姻快樂嗎?”
  “我——”
  “你快樂嗎?季家的人對你好嗎?他們可有將你當成真正的媳婦疼惜?”
  你只是我們季家高价買來的商品,最好認清自己的身分!
  杉本惠森冷的話語忽然拂過她耳邊,她禁不住用雙手環抱住肩膀,“為什么這樣問?”
  “因為我不快樂!”程庭琛非常坦白,“跟曼如結婚,我一點也不快樂。”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
  “因為我想報复你!”程庭琛打斷她,“我想報复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想證明你可以為錢嫁給姓季的,我也可以娶富家千金!但是該死的!”他驀然狂吼一聲,用力捶打著方向盤,“我發現我錯了,我根本擺脫不了你!”他忽然轉身握住她的雙手,“夢婷,我還是愛你,我忘不了你!”
  “太遲了,庭琛。”汪夢婷搖搖頭,不著痕跡地想掙脫他緊握的雙手,“我們都已經結婚了。”
  “不會太遲的,永遠不會太遲的。”程庭琛十分激動,“我們是彼此相愛的啊。”
  “既然如此,當初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回電呢?”汪夢婷的情緒亦激動起來,“在還來得及的時候,為什么你不肯听我解釋呢?”“你曾經打電話給我?”他愕然。
  “好几次!”她揚聲喊,“我想告訴你,我愿意取消婚約!”
  “我不知道啊!夢婷,你相信我,我真的從來沒接過你的電話!”
  “你不知道?!”她身子一陣搖晃,忽然明白了。
  李曼如替他過濾掉她的電話留言了。
  “我真的不曉得。如果我知道事情有轉圜的余地,怎么可能不回電呢?”
  “怎么會?!”她怔怔地。
  “你瞧,夢婷,我們是相愛的啊!”程庭琛极力想說服她,“只是因為老天的捉弄才錯過的!這不能怪我們。”
  汪夢婷別過頭,不敢看他激動不已的神情。“已經太遲了。”
  “你是愛我的,不是嗎?夢婷,我也愛你,為什么不再給彼此一個机會呢?”
  他用力搖晃她雙肩。
  “你真的愛我嗎?庭琛。”汪夢婷忽然轉過頭,眼眸黯淡,語聲卻略顯激昂,“記得你曾說過的話嗎?你說若有任何人想帶走我,你一定會親自前來搶回我。如果你真愛我的話,當時就該不顧一切奔回台灣。可是你沒有!庭琛,你沒有!”她放低嗓音,“顯然你不夠愛我。”
  “我——”程庭琛一時語塞,“我是因為忙于論文走不開。”
  是嗎?這表示他的論文比她重要嗎?學位遲一些拿到又有什么關系?
  對想得到的東西,他一向全力以赴,他不來台灣阻止她,是不是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還不夠重要,抵不上他的自尊?或是因為……另一個女人比她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可是你卻有時間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你怪我跟曼如在一起嗎?我會跟她交往是因為你啊!我想忘了你,才會接受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想,你是否像你所以為的那樣愛我。”
  “你是什么意思?”程庭琛臉色一沉,語气亦轉為陰森,“你愛上那個姓季的男人了,對不對?所以現在才找盡千般理由來否定我們之間的感情!”
  “這跟海平無關——”
  他截斷她,“畢竟我的气度是及不上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也沒辦法像他一樣,讓你過著像皇后般的奢華生活——”
  “不,不是這樣的。”
  “告訴我!”程庭琛猛然扣住她下顎,逼使她直視他,“你是不是愛上季海平了?那姓季的對你很好是不是?”
  “海平是對我很好——”
  “海平?叫得多么親熱啊!”強烈的妒意讓程庭琛禁不住語帶譏刺,“你已經變心了是不是?情不自禁地陷入他撒下的情网了,是不是?”他冷然的話語一句句重擊她的心,“我早該想到的,我不過是一個剛出道的小律師,怎能比得上人家出身豪門世家的气度呢?像他那种世家子弟,穿的是A&S,開的是蓮花,住的是頂級豪宅——”
  “不是的,庭琛,我從來沒有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么?”他的臉孔依百陰暗,“難道是因為那家伙的調情技巧比我高明?你彈過琴給他听了嗎?那首李斯特的愛之夢?你也彈給他听過了,是不是?”
  熾盛的妒火霎時間燃去了他的理智,也讓他俊逸非凡的臉孔整個亮起來,綻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強光。
  “庭琛,別不講理!”
  “我是不講理!”程庭琛忽然將她壓下,低頭猛力攫住她的唇,懲罰似地吸吮著,然后驀地放開。
  “他也曾經像這樣吻過你了嗎?吻你的唇?頸項?還是你身上所有的地方?他碰過你這里了嗎?還是這里?”他一只手粗魯地揉捏她身上各處,“你在他怀里也會神魂俱醉嗎?還是比在我怀里更加興奮?”
  “放手!庭琛,放手!”汪夢婷拚命想甩開他不安分的手,一股屈辱的感覺籠罩住她,淚水威脅著要泛濫。
  “我不放,絕對不放!”程庭琛一手將她定在放下的椅背,另一手則強行解開她的上衣,“你是我的!”
  “庭琛,求你!”
  “不,我絕不放手!”他用力將唇壓向她雪白的胸膛,狂暴地肆虐著,甚至令那抹雪白轉成紅紫。“你是我的,我絕不許有其它男人碰你!”
  “不要這樣,好痛,不要這樣!”
  “什么時候開始,你受不了我碰你了?”他雙眸發紅,她不停抗拒的身軀令他發狂,動作更加粗暴起來,右手強硬地掀開她的長裙,占有性地撫上她光洁的大腿,“從前你總是在我怀中忘情地呻吟,你喜歡我這樣碰你,不是嗎?”他探入她底褲,“你一向很喜歡,不是嗎?別告訴我你更喜歡他碰你!”
  “別這樣,放開我!”她用盡所有力气想推開他,“海平沒碰過我,從來沒有!”
  她嘶喊出的話語終于讓他回复理智,雙手一松,“他沒碰過你?”
  “沒有。”她啜泣道,“他沒有!”
  “為什么?”程庭琛愕然,不自覺地直起身子。
  汪夢婷亦乘机直起上半身,雙手顫抖地扣上扣子。“海平從來沒碰過我,他知道我還不能放下你,所以不忍心……”她忽然掩住臉,淚水毫不留情地洒落,“不忍心讓我為難……”
  “他竟還沒碰過你?”程庭琛回過神,終于注意到她蒼白的神色与衣衫凌亂的身軀。“對不起,夢婷,我一時失去理智……”她不想听他解釋,只想馬上逃离他。
  “我該走了。”她撫平長裙后伸手打開車門,“我們今晚實在不該見面的。”
  說著,她就要跨出車子。
  “等一下,夢婷,我听見了。”程庭琛用力拉住她,語气熱烈,“你說你還放不下我,那表示你還愛著我,對不對?你愛的是我,不是季海平。”
  她沒有回答,用力掙脫他的手,拔腿就跑,一直到跑出了這棟住宅大樓,她才緩下步伐。
  海平,海平。
  她想找海平,她想見他。
  她极力克制顫抖不已的身子,但冷意卻寫過她的背脊,直達全身。
  “海平,海平!”她終于抵受不住,對夜空揚聲高喊,“你在哪里?我好想好想見你啊……”
  季海平猛然睜開雙眼,自沉思中回神。
  怎么回事?方才他似乎听見夢婷的叫喊——她在喚著他的名字。
  那恍若相當遙遠卻又近得清晰可聞的吶喊聲中充滿了迷惘、傷痛,与濃濃的思念。
  她發生什么事了嗎?
  他一伸手,馬上就想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
  但不過兩秒,他又警覺地放下手。
  他在想什么啊!台北現在可是深更半夜,難道他想在這樣的深夜打電話扰她清夢嗎?
  最近她忙著籌備服裝展示會,一定累坏了,他怎么忍心再剝奪她得來不易的睡眠時間?
  算了,季海平微微苦笑,他也該振作精神認真工作了。
  他拿起桌上一張薄薄的傳真紙,那是季海舲兩個小時前從香港傳給他的。
  看樣子她也听聞了美國盛華最近遭逢的困難,傳真紙上簡單扼要地寫了几點建議。
  看得出來,那都是學院派的理論,但他卻十分感興趣。
  如果是海舲的話,大概有辦法讓理論成為實際可行的方法吧。雖然從小到大,他跟這個堂妹只見過几次面,但對她的能力,他卻直覺地加以信任。
  海舲既然不避嫌地對他直言建議,他也該表現出相對的气度來響應她的信任。
  他應該到香港一趟,好好跟她談談。
  突然,他桌上的私人專線響了起來,他的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莫非他方才的預感真應驗了,夢婷真出了什么事?
  他急忙拿起話筒,“我是季海平。”
  “海平,是我。”話筒那頭傳來李海奇略帶猶豫的嗓音。
  季海平松了一口气,“是海奇啊。有什么事嗎?”
  李海奇一陣沉默。
  季海平浮上不祥的預感,“怎么了?海奇,說話啊。”
  “海平,”李海奇深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我闖禍了。”
  “什么?”
  “我闖禍了!”李海奇提高嗓音,情緒似乎相當激動,“滔天大禍!”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說。”季海平安撫他。
  “你知道內湖有一塊打算變更地目的土地?”
  “你是指易方打算投資的那一塊?”
  易方建設是盛威集團眾多的轉投資之一,占有將近三分之一的股權。
  “原本我和台北地政局長商量過了,這段期間我趁高价倒貨,等到了預定宣布那天,要他閉嘴,延遲一天宣布消息。沒想到那老家伙竟然違背約定,當天就宣布了消息!現在易方的股价節節攀升,我——”
  季海平震惊莫名,“海奇,你哪來易方的股票倒貨?”
  “你還听不懂嗎?我是空手出貨!我是要市場以為預期落空,易方股价狂瀉再逢低補貨!沒料到——”季海奇恨恨地說,“人算不如天算。”
  季海平終于掌握到他話中含意,“融券保證金呢?”
  他知道海奇名下几乎是沒有任何資產的。
  通常像他們這樣的豪門世家,長輩們為了規避龐大的遺產稅都會用各种名義將名下資產一點一滴地轉給下一代,或者直接用下一代的名義置產。
  像他名下就有一些股票、海外基金、定存、歐洲債券,以及為數不少的不動產及藝術品。
  但父親卻沒有轉移任何資產給海奇,甚至不許大媽將名下的財產轉給他。海奇有的,大概也只是工作這兩年一點點微薄的積蓄吧。
  他哪來的錢支付這樣一大筆保證金?
  “挪用公款。”季海奇直截了當地承認。
  季海平閉了開眼,深汲一口气,“為什么?海奇,為什么會做出這种傻事?”
  “我只是想做出一番事業讓老頭瞧瞧的,沒想到天不佑我。”
  “用這种激烈的手段?這是違約交割啊,海奇。”
  季海奇沉默數秒,倔強的語气終于軟化下來。“我知道錯了。海平,這也是我今天打電話找你的原因。”
  季海平悄然歎息,他能說什么呢?他這個弟弟固然行事沖動、任性不懂事、連他母親的話也很少听,可是從小有什么事,卻一定都找他這個哥哥商量。他怎能不為他想辦法呢?
  “虧了多少?”
  “將近一千万。”
  季海平默然了。
  “我知道這不是一筆小數目。算了,這樣為難你也不好。”李海奇像是非常歉疚,“反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頂多就是讓董事會知道我挪用公款,開除我而已——反正我在老頭眼中已經坏到底了,他總不可能真殺我了吧。不然就是向媽媽借錢吧,雖然我真的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
  季海奇自暴自棄的話語讓季海平一陣不忍。他這個弟弟,總是想汲引父親的注意,卻總是用錯方法。
  “你不必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我馬上赶回去,明天下午就到台北。”他下了決定,“我手上也有一些股票,回去看看怎么處理好了。”
  “謝謝你,海平。”季海奇語聲瘖啞,“真的謝謝你。”
  季海平亦一陣鼻酸,“沒關系的,海奇。”
  在季家,季風華与杉本惠這一對夫妻也正在爭論,主題正好是季海奇。
  “風華,我只求你別過于偏心。”杉本惠凝望著夫婿,語气充滿懇求。
  “我偏心?”季風華怒吼,“我哪里偏心?”
  “誰都看得出你只疼海平!你只把海平當儿子,對海奇總是不聞不問!”
  “那是他咎由自取!誰讓他總做出令人气絕的事!從小到大,他沒有一件事討我歡心的!”
  “可是你又曾經給過他像對海平一樣的注意力嗎?”杉本惠因怨怒而全身顫抖,“任何事你總是第一個想到海平,從來不曾——”
  “夠了!”季風華喝止她,“我說過那是海奇咎由自取!你自己說說看,從小到大,他闖了多少禍?給我添了多少麻煩?”
  “他只是想爭取你的注意啊。”
  “顯然他用錯了方法。”
  “你——”她不禁气結,“你如此偏袒海平難道是為了那個女人?你到現在還覺得對不起她?”
  “這跟海平的媽媽無關!”
  “季風華,我是你的妻子啊!”杉本惠激動難抑,“海奇也是你的親生儿子,你竟可以為了那個女人——”
  “夠了!別再拿那些陳年舊事煩我!”季風華森冷的臉龐寫滿了不耐煩,他低咒一聲,拂袖而去。
  杉本惠怔怔地佇立在原地。
  已經多少年了?她究竟還得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里多久?
  那個女人之所以自殺,她固然脫不了責任,但有必要連海奇一起懲罰嗎?有必要讓她最鐘愛的儿子与她一起受罪嗎?他是無辜的啊!
  她恨!恨她那個冷漠的丈夫,恨那個總是循規蹈矩的季海平,更恨自己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她雙手握拳,克制著仰天大叫的沖動。
  一個輕輕柔柔的嗓音將她拉回現實,“媽媽,喝點牛奶好嗎?”
  杉本惠猛然旋身,面對著汪夢婷纖秀的身影。
  她靜靜地站著,手中端著杯熱牛奶,望向她的眼眸是帶著企求的。
  “你做什么?!”
  “我知道您一向愛喝牛奶,所以——”
  “你都听見了?”
  汪夢婷猶豫兩秒,“是。”
  “別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杉本惠驀地狂吼,以驕傲防衛自己,“這是常有的事!嫁給一個太成功的男人就會這樣,每個企業家夫人都是這樣的!你以為海平就不會嗎?告訴你,他也會這樣待你的!”強烈的羞辱感讓她口不擇言,“男人都是這樣的!”
  “海平不會。”汪夢婷望向她的眼眸充滿堅定,“他不會。”
  “是嗎?你憑什么如此自信?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知道,可是海平絕不會。”她依舊保持鎮定。
  “你……可惡!”杉本惠歇斯底里地吼,“你竟敢頂嘴!搞清楚你自己的身分!”汪夢婷凝睇著她。
  雖然婆婆以張牙舞爪的模樣來武裝自己,但她卻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脆弱——她需要人安慰。
  而她也准備那么做。汪夢婷靜靜地走向自己的婆婆,將熱牛奶擺在一旁的桌上,然后,忽然伸出雙手擁抱她。
  杉本惠惊呆了,“這是什么意思?”
  “我爸爸生气的時候,我總是這樣抱著他。”汪夢婷輕聲解釋,“這會讓他平靜下來。”
  “我不是你爸爸。”
  “但你是海平的媽媽,也就是我媽媽。”
  “放開我!”杉本惠斥責她,語气卻軟弱下來。
  “讓我抱著你,媽媽。”
  “你——”杉本惠直直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媽媽,惹你生气了。”她語音輕柔。
  杉本惠一僵,她沒料到在這傷心難過之時,竟是由這個她一向不假辭色的媳婦來安慰她。
  她該推開她的,她竟敢將她當作那种需要旁人安慰的軟弱女人!
  但……為什么她的心卻忽然感到一陣溫暖呢?
  那道驀然流過心田的暖意几乎拂去了季風華帶給她的刺骨嚴寒,讓她完全無法拒絕。
  隔天下午,季海平一飛抵台北就立刻和會計師見面,商量該怎么籌出這筆資金。
  “季先生,直在沒辦法,時間太緊迫了。”會計師搖搖頭,“你名下的資產雖然不少,但能馬上兌現的流動資產卻不多。就算把你私人的短期投資全部兌現,也頂多湊得出八百多万而已。剩下的不動產或藝術品雖然价值惊人,一時之間卻脫不了手。”“沒關系,能兌現的就先兌現吧。”
  “季先生,”會計師滿臉不贊成,“這可是會損失一大筆利息呢。”
  “我有急用。”季海平只是淡淡一句。
  會計師沉默數秒,“那么,還有一個辦法。”
  “什么?”
  “用你手上的房地契做抵押向銀行貸款,我相信銀行會立刻撥款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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