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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想你恐怕有什么事弄錯了。”一個低沉有力的語音忽然響起,帶著濃厚的堅定。
  是語莫。季海藍的心狂跳。他全都听到了嗎?他會怎么想?
  杰森轉向他,“你是──”
  “海藍是我妻子。”
  “你就是她的前夫?”
  “你或許沒听清楚吧?海藍[是]我妻子。”柏語莫面無表情,強調動詞的現在式。
  “不,她不是!”杰森情緒激動,“她對我說早向你提出离婚了啊。”
  “可惜我沒同意。”柏語莫神色不變。
  杰森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們還依然是夫妻?”
  “不錯。”“天啊,怎么可能?她明明不愛你,你也應該不愛她,你們只是一對怨偶,不是嗎?”
  柏語莫聞言,不禁將視線轉向季海藍。她告訴他,他們是一對怨偶?
  他深吸一口气,“海藍和從前不同了,我也是。現在我們已決定重新開始。”
  “不,絕對不行,我反對!”杰森提高了嗓音,“史黛西,你仔細想想,你不能把我們那一段全都忘了啊!”他的語气絕望。
  季海藍亦臉色蒼白,她怔怔地瞪著杰森,唇瓣微微顫動。
  告訴他,海藍,告訴他你要留下來。
  柏語莫看著她怔忡的神情,一顆心逐漸絞緊。他真怕,怕那美好的櫻唇吐出令他絕望的話語。
  她會決定留下來吧?海藍是愛他的,不是嗎?
  她終于輕啟櫻唇,“杰森,我──”
  “你會跟我走的,對不對?”
  季海藍張口半晌,神情從迷惘、凄楚轉為堅定。最后,她自唇間逸出一聲歎息,“對不起。”
  “你是指你要──”
  “我要留下來。”她低低地說,“和語莫在一起。”
  “你!”杰森全身顫抖,情緒達到頂點,“你──”
  “我很抱歉。”
  “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么?”杰森驀地轉向柏語莫,揪起他的衣領,棕眸泛著血絲,咬牙切齒,“你究竟是用怎樣的花言巧語騙她的?你明明不愛她,為何要綁住她?為何要──”
  “我愛她。”柏語莫打斷他的話,眸光瞥向季海藍,“我是愛她的。或許曾經有一段日子恨過她,但我是愛她的,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杰森一怔,不覺松開他的衣領。望著他們兩人含情脈脈、相互交纏的視線,他僵住了,心海翻騰覆攪,掀起一种又一种難言的滋味,面上亦換過一种又一种神情。終于,他調轉眸光,定定地、哀傷她瞧著季海藍。
  “你也是這樣想嗎?你也愛他?”
  她咬住唇,輕輕頷首。
  “我輸了。”他語气凄然,“兩年來我一直試著敲開你的心房,試著讓你重新肯定愛情,沒想到我還是輸了,最后打開你心房的竟是他!”
  他凄楚的言語震動了季海藍,她搖搖頭,凝望著這個似乎亦愛她甚深的男人。
  “對不起,杰森,我對不起你。”
  他搖搖頭,沒再說話,轉身就走。不久,他忽又旋過身來,“我只想說一句話。”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如果有一天這男人再傷害你,你還是可以來找我。”他深吸一口气,“我會在美國等你。”
  語畢,他再度轉身,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离開了。
  一直到他的背影在庭園消失,汽車引擎聲響起,柏語莫才望向季海藍。
  過了許久,季海藍才像終于回過神來,揚起明眸回視他。“語莫。”她輕輕喚了一聲。
  他卻忽然不敢看她,轉過身去。
  “語莫,”她語气惊慌起來,“你怪我嗎?”
  他沉默不語。
  他的沉默讓她更加心慌意亂,“為什么不說話?你气我跟杰森見面?”
  “不是。”
  “那為什么?”
  他設法平穩自己的呼吸,“海藍,剛才那男人很愛你。”
  “我感覺到了。”
  他全身一凝,語气僵硬,“難道你不后悔?”
  “后悔?為什么?”
  “后悔沒答應他去美國。”
  她一怔,察覺到他語气的猶豫,心底泛起一种類似心疼的感覺。“我不后悔。”她輕聲卻堅定地說,“我想和我愛的人留在台灣。”
  “可是我不如他啊,海藍,我不如他。”他語音微揚,背對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當我見到他時,我忽然明白了。我一直奇怪是什么讓你性情大改,學會不抱怨,學會体貼他人,學會彈琴,甚至學會親自下廚燒一桌好菜……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吧?因為他溫柔待你,所以你為他而改變。”
  “語莫……”
  “你知道嗎?我嫉妒!”他忽然回過身來,面上肌肉牽動,眸中滿蘊痛苦,“我嫉妒那個男人竟有能力令你改變,更恨我竟及不上他。我只會傷害你,只會更加刺激你,我比不上他!”
  “別這樣說,語莫。”她拚命搖頭,雙手攀住他的肩,清秀臉龐上淚痕交錯,“你傷害我是因為我傷你更重。從前的我那樣對你,任誰都受不了的,而你還愿意給我机會,在我最孤單迷惑的時候,沒有丟下我一人在休斯敦……當時的我真的好害怕,所以你一個月后再次出現時,我雖然生气,其實也松了一口气。”她停頓一會儿,當時那种彷徨無助的痛苦再度緊接住她,“我好高興有人還記得我,還愿意帶我走……”
  “海藍。”他喚著她,因她的告白心疼又感動。他一把將她擁入怀里,輕撫她柔軟的秀發,“我那時應該早點去接你的,不該讓你孤單那么久。你那時一定很無助、很寂寞,而我卻──”
  “沒關系,已經過去了。”她阻止他的自責,“我們現在不是挺好?”
  他閉了閉眼,“海藍,你會答應我,永遠不再离開我?”
  她微微一笑,更加偎向他,“我答應。”
  “無論發生什么事?”
  “無論發生什么事。”她承諾。
  他沒再說話,抬起她的下頷,以一個充滿熱情的吻表達他的感動。
  這一晚,依然是季海藍親自送兩個孩子上床。
  在念完床邊故事后,她在兩個已沉入睡鄉的孩子額頭上各吻一下。
  “晚安。”她緩緩起身,動作輕柔。
  但這舉動仍惊動了柏恩彤。她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凝望著她。
  “怎么,還不想睡?”
  “媽媽。”
  “嗯?”
  “你回來真好。”
  她一怔,恩彤充滿睡意的語音繼續拂向她,“弟弟喜歡你,爸爸最近也比較常笑了。”
  季海藍呼吸一窒,“你喜歡媽媽回來?”
  “嗯。”柏恩彤甜甜地笑,“你回來后家里就變得好好,恩彤愈來愈喜歡留在家里。”她也忍不住微笑,“真的?”
  “真的。”小女孩用力點頭,不一會儿,又忽然咬住唇。
  “怎么了?”
  “媽媽,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別再离開我們。”小女孩直直盯著她,眼神有些不安,以及濃濃的企求,“拜托。”
  真是巧合,他們父女竟在同一天對她提出如此要求。她閉了閉眸,柔腸百轉,盡是傷感与對他們的心疼。“我答應你。”她給了女儿一樣的承諾。
  “真的?”
  “真的。”
  “姑姑說你有一天一定又會离開我們。”
  語柔這么說?她為什么總要對孩子灌輸這种想法?
  季海藍蹙眉,壓抑著內心的不悅,柔聲說道:“絕對不會的,我保證。”
  柏恩彤凝望她好一陣子,彷佛在評量她這句承諾的真實性。終于,她小小的紅唇飄起一抹微笑,“晚安。”
  “晚安。”她柔聲響應,看著女儿心滿意足地合上雙眼。
  好一會儿,她才悄悄离開孩子的臥房,下樓尋找柏語莫。
  他不在書房。
  她微微蹙眉,現在才九點多,這個時候他若在家一向是在書房,要不工作,要不讀書。
  難道他提前回臥房去了?
  她找到李管家,“語莫呢?”
  “方才好象跟語柔小姐到花園散步去了。”李管家看著她,眼神卻有些飄忽,似乎有意躲避她的注視。
  “我去花園找他們。”
  李管家卻阻止了她,“你最好別去,太太。”
  “為什么?”
  “語柔小姐的情緒不太穩定,我不認為這是你去打扰他們的好時机。”她淡淡地說,眸光卻一閃,似在暗示什么。
  季海藍更加狐疑,不再理會她,徑自從客廳的落地窗跨出,來到夜晚的庭園。
  清涼的夜風拂過,不知怎地,卻讓她露出衣衫的手臂浮起一陣雞皮疙瘩。
  她茫然四顧,黯淡無月的夜晚讓柏園奇异地掩上一層黑霧,樹木花叢隨著晚風搖曳,更添几分陰森。
  她心跳忽地加速,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她。
  她雙手輕撫手臂,猶豫地邁開步伐,本能地往庭園最隱密的方向走去。
  沒多久,一陣模模糊糊的爭論聲便隨著空气飄入她耳里。她悄悄走近,語聲隨著她的靠近愈加清晰。
  “語莫,你的意思是,你又重新迷戀上那個魔女?”柏語柔聲音強烈顫抖,顯然情緒激動异常。
  “別再這樣叫她了,語柔,她跟三年前不同了。”是柏語莫沉靜的嗓音。
  “有什么不同?哪里不同?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有能力操控你,你就好象中了蠱似地對她著迷,她再浪蕩、再過分,你都要想盡辦法替她找借口!你,你真的是──”
  “語柔。”他打斷她,“你沒注意到嗎?她真的不一樣了。不僅是對我,她對恩彤、恩白都极好,親自送他們上床,每晚陪他們彈琴玩耍,她真的是個好母親。”
  “這樣你就被她收買了?這樣你就可以忘記她從前所做的一切?”
  “是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的可以完全釋怀!她在黑薔薇的行為呢?你又怎么說?”
  柏語莫默然。這樣沉寂的反應今季海藍一陣心慌。她屏住气息,微微俯下身,自樹叢之間的細縫偷瞧兩人,看見他神色凝然。
  “語莫,”柏語柔唇漫彎起一朵柔婉的微笑,靠近他,神情嬌媚,“听我說,別再上她的當。”她語音輕輕柔柔,彷佛催眠,“赶走她,我會負起照顧柏園的一切責任。”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神情奇异地沉重。
  季海藍心跳了跳,那沉重意味著什么?
  “語莫,你一定還記得那一晚,那天我到你房里──”
  “語柔,我說過那晚我喝醉了。”
  “可是你吻了我是事實!”相語柔輕喊起來,“你确實吻了我,別想否認。你吻了我、碰了我,要不是有人打扰我們,你根本就會──”
  季海藍倒抽一口气,急忙掩住嘴阻止尖叫的沖動。根本會怎樣?那晚他們究竟做了什么?老天!他們是兄妹啊,他們究竟做了什么傷風敗德的事?
  “別說了!語柔,那晚是個錯誤。”他語气沉痛。
  “不,那怎么會是個錯誤?”
  “語柔,我說過你是我妹妹──”
  “我不要當你妹妹!”她語音嘶啞,接近破碎,“一輩子都不要!”
  “語柔,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我只要你愛我!語莫──”她忽然沖向他,柔嫩的手臂勾住他頸項,鮮艷的紅唇半強迫地印上他的。
  季海藍瞬間停止了呼吸,怔怔地瞪著這一切,瞪著柏語柔熱情如火地吻著語莫,瞪著她的唇落至他頸項。
  他們……他們是兄妹啊,為什么能夠做出這种事?
  一股強烈的作嘔感襲向她,她用力掩住嘴,搖搖晃晃地蹲下身子。
  在陰暗的花園里,一對男女熱情如火地擁吻。
  她頭痛欲裂,彷佛在哪里看過類似的情景,腦海中閃過一幅又一幅影像──同一花園,同樣是從樹叢間窺視一對男女……一張寫著陰邪的面孔忽然浮現她眼前,黑眸閃著陰沉的光芒。
  是洛成發,她那個繼母的弟弟!
  她想起來了。雖然只是片段的記憶,但她的确記得曾見過那么一幕──她的繼与自己的弟弟在季家的花園一角偷情,就在那一晚她在季家嘔吐的地方。
  那一年她十五歲,是海澄哥哥死前一天,她撞見繼母与舅舅偷情。他們發現了了她,威脅她不准泄密,她很害怕,一心想找海澄吐露這一切,孰料他竟死于一場車禍。
  記憶由點到線,由線成面,一點一點拼湊完整。她想起許多事,包括她初到季家時如何惊慌害怕,同父异母的哥哥如何開導她、關怀她、保護她,海澄死后她如何傷心欲絕,神經陷入极端緊繃;還有那一天……那一天她心魂欲碎、神智迷离,有個陌生的大男孩救了她,還溫柔地照顧她。
  她想起自己憂郁的高中時代,蒼白的大學生活,以及在麻省理工苦讀的日子。然后她便順父命与語莫成婚──記憶在此處忽然斷了。她确實記得自己和他結了婚,但婚后的生活呢?他倆婚后發生了哪些事?為什么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天啊,她的頭好痛,像要將她整個人撕裂……
  為什么她記起這許多,卻還是記不起他們婚后的一切?有什么關鍵的地方斷掉了?
  她仰起頭,眸光再次透過樹叢窺視兩人,她看見語莫用力推開自己的妹妹,神色像是不忍,又像极度無奈。而語柔凄然地凝視哥哥,眼神滿是不敢置信。
  像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于先開了口,“語柔,我是愛你的。從小我們就一塊儿長大,我怎能不愛你?但那并不是男女之情,你明白嗎?”
  “語莫──”
  “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妹妹。”
  “可是我不要當你妹妹!”柏語柔吶喊,帶著哭音,“我不要當你妹妹……我愛你啊!”
  “但我愛的是海藍。”他閉上眼,似乎不忍見相語柔絕望的神情,“一直只有她。”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真能忘了她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真能還毫無芥蒂地愛她!”
  “我不在乎。”他重新張開眼,語聲堅定,“就算她曾經在那里跟千百個男人上床,她現在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女人了。我──”
  “別對我說謊,柏語莫!”她驀地打斷他,語气嚴厲,“你不是那种男人,別在我面前故做大方。自己的妻子公然在外頭偷情,而且對象不只一個人,就算是圣人也未必能忍受,更何況你不是圣人。”她凝視著他,眼神凌厲,“如果你是的話,那天就不會和季海藍大吵一架,就不會想掐死她──”
  “別說了!”他喝止她。
  “我要說!”她不理會他的呼斥,“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天你本來想掐死她的,要不是恩白突然哭出來,你真的會殺了她!”
  一聲短促的惊呼打斷兩人,他們同時調轉眸光,四處找尋著聲音的來源。
  終于,距离他們身旁數步之遙的樹叢后,立起一個纖秀的身影。
  柏語柔愣在原地。
  相語莫更是震惊莫名。他倒抽一口气,瞪著季海藍在夜風中顯得异常柔弱的身影。她微微發著抖,季家人獨特的黑眸黯然望向他,臉色的蒼白恰与眼眸的黑幽成強烈對比。
  她都听見了。
  他身軀不覺強烈顫抖,視線与她交接,想開口解釋,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他的一顆心也威脅著要蹦出胸膛。
  他提起腿,試圖靠近她。
  但她卻跟著后退。他進一步,她就退一步。
  她怕他?甚至不愿再讓他靠近她一步?或者那對在黑夜中顯得迷蒙漯邃的眼眸其實藏著對他的怨恨,恨他竟曾經那樣對待她?
  “海藍。”他再也無法忍受僵凝的气氛,張口呼喚。
  她沒應聲,仍然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海藍,你听我解釋。”
  她搖搖頭,清冷的神情讓他無法再吐出只字詞組。
  終于,她緊閉的菱唇微微開啟,逸出的言語卻是讓他极度愧疚的。
  “你那時是真的想殺了我吧?”她輕輕地,語音像隨時會消逝在風中。
  他神情緊繃,“對不起。但──”
  “別說。”她舉起一只手阻止他。
  他只能住口,歉然地凝望她。
  她默默回望著他,眼柙迷惘、黯然。然后,她側轉身子,搖搖晃晃地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几度想張口喚她。
  但最后,依然只有無言。
  “季海藍,你太可惡了!”他咬牙切齒,臉上肌肉強烈抽動。
  “停止對我大吼大叫。”她心一跳,卻仍倔強地響應,“這只是對你用那种方式送我恩白一點小小的回禮。”
  “你──”
  她瞥了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一眼,故意撇撇嘴,“這點小小的回禮你就承受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呢。”
  “住口!季海藍,你給我住口!”他瞪著她,眼神已趨近狂亂。
  她低回星眸,不敢看他狂風暴雨般的神情,“告訴你,在那里,人家稱呼我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你沒听見嗎?”他不容她繼續,步步逼進,語音輕柔卻危險,“住口,季海藍,否則我會讓你后悔莫及。”
  他敢威脅她?
  她咬著牙,自尊与怨怒戰胜了理智,她不顧一切地火上加油,“你要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們法庭上見!”
  “法庭?”他歇斯底里的笑了,“你約我法庭見?別忘了我可是名律師。”
  “我會請一位比你好上千倍的律師。只要我有心,不怕請不到!”
  “是啊,只要你季大小姐想做的事,哪有做不到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他語气极端諷刺,“可你別忘了,有些東西是任你有多少財富也無法買到的。”
  “或許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她睨視著他,“但至少季家的財富還夠買你柏語莫,不是嗎?”
  “你!”他的神情已非可怕能夠形容了,那已經完完全全脫离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情。那是一個瀕臨瘋狂的男人,自他眸中激射而出的光芒是野獸才有的。她心髒狂跳,隨著他步步進逼逐漸后退。
  她不停地后退,直到她的背抵住育嬰室的牆。
  “你想做什么?”她全身發顫,內心有著無可名狀的恐懼。
  他不答話,重重地喘气,像野獸在逼近獵物時自鼻腔噴出的气息。他一步步逼近她,臉色蒼白凝重,洁白的牙齒在闇夜里閃著陰森森的光。
  他雙手扣住她頸項,鎖緊。
  “你瘋了!”她雙手拚命想扳開他的手臂,語音因強烈的恐懼而趨近破碎,“放開我!放開……”
  “我殺了你!殺了你這個自以為是、只會糟蹋他人情感的魔女!”他繼續絞緊她的頸項,早已失去理智,“我殺了你!”她呼吸困難,腦子因缺氧逐漸陷入半昏迷狀態,眼前亦蒙矓一片。“救命……”她語聲的瘖啞細微連自己也不敢相信,“救命……”但沒有人救她。眼前早已毫無理性可言的男人欲置她于死地,整座柏園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沒有一個人來救她。
  救命,救命!這感覺太可怕、太痛苦,有誰能拯救她脫离他的魔掌?拜托誰都可以,就救她吧……
  正當她開始認命,准備屈服于他的掌握時,一陣嘹亮的嬰儿哭聲惊動了兩人;那哭聲如此凄厲,彷佛經歷前所未有的恐懼。
  是恩白。她迷迷蒙蒙地想著,恩白在哭,他一定嚇坏了。
  別哭,恩白,別害怕,沒事的,別害怕……
  忽然,她感覺頸問的束縛一松,又可以暢快地呼吸。
  她不停咳嗽,像要彌補剛剛所失去的氧气般拚命吸著气,失焦的眼眸茫然地對著眼前的男人。
  他卻不看她,英挺的臉龐對著育嬰室里的搖籃床,那上頭躺著依舊嚎啕大哭的恩白。
  他驀地哀鳴一聲,瞪住自己不停發顫的雙手,面上的神情极度厭惡、自鄙,彷佛無法接受方才自己對她所做的。
  “恩白!”她失去焦點的眼眸總算可以重新聚焦,沖過去扶住床欄杆,俯視嬰孩。
  恩白的小臉漲紅,哭得喘不過气,黑色的瞳眸寫著极端的恐怖与懼怕。
  這就是恩白之所以會罹患不語症的原因嗎?因為曾在嬰儿時期親眼目睹如此恐怖的事件,就算事情過了,就算嬰儿的記憶無法像成人一般持久,這樣的惊懼体驗仍被收藏在潛意識里。
  自己的父親竟想殺死自己的母親!是這樣可怕的体驗讓他封閉起小小的心靈,不愿与他人交流,到了二歲仍一語不發。
  他會說話的。趙小姐說她曾听見恩白自言自語。他只是不愿意說,不愿意真正敞開心靈和人交往。
  季海藍跪立床前,螓首抵住交握的雙手。
  上帝啊,請原諒她,都是因為有她這樣可怕的母親,才連累了自己的孩子。是她令恩白無法開口說話,是她令語莫無法自在地親近恩白,宁可選擇冷落他。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的自以為是、她的驕傲任性造成過去那一段可悲的婚姻,造成所有人的痛苦。
  語莫、恩彤、恩白,他們都因她而倍受折磨。
  上帝啊,忏悔是否能彌補她從前所做的一切?在美國那三年,她日日析禱、夜夜忏悔,企求她曾犯下的過錯不會再繼續傷害任何人,不會再為任何人帶來痛苦。
  但這樣的忏悔是否已經太遲了?她自從海澄死后便不曾再上教會做禮拜,上帝是否早已放棄了她,不愿再眷顧她?
  她既早已背棄上帝,選擇成為地獄魔女,是否已沒有資格奢求任何人的原諒?
  柏語柔說得對,就連圣人也未必能原諒她所作所為,更何況語莫并非圣人。
  他只是一個平凡男人啊,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所以他嫉妒、气憤、怨恨,無法忍受她的浪蕩行止,更無法承受她出口傷人。
  所以他會想掐死地,掐死有一張清秀臉孔,卻總是吐出惡毒言語的魔女。
  她活該!
  她是這樣想,眼淚卻依然不听話,酸酸楚楚地滴落在床,一滴接一滴,無休無止。
  她從來沒想到,那曾多次糾纏她的噩夢竟是事實,而夢中欲置她于死地的恐怖魅影竟就是語莫。
  他還說要保護她,說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原來他就是那個曾經想殺了她的人,就是她夢中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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