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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下棋?”洛櫻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比一盤嗎?”韓影問,語气仍是悠然自得的。
  洛櫻瞪著他,真不明白他怎會如此心血來潮。
  通常用完晚餐后,便是他開始工作的時間,他從不与她多聊,從不偷懶片刻,總是立刻拾級上書房去。
  而今晚,在閒閒喝完一杯咖啡后,他竟提議与她下一盤西洋棋!
  “我不确定自己會不會下西洋棋……”她微微猶豫著。
  “沒關系,就算不會也無妨,我可以教你。”
  “你要教我?”她更惊訝了,“可是……你今晚不必工作嗎?”
  “隨它去吧。”他不以為意,“我今天沒有心情寫。”
  “你的進度可以嗎?華克先生今天早上還打電話來問你新作的進展。”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揚起一道眉,“這是一個秘書給她老板的警告嗎?要他最好別偷懶?”
  她雙頰驀地一紅,“不是的,只是……”
  “陪我玩一盤吧。”他截斷她,語音沙啞,緊盯她的眼眸若有所盼。
  她心跳了跳,不由自主地點頭。
  “很好。”他滿意于她的反應,“我們換個地方吧。”
   
         ☆        ☆        ☆
   
  “沒想到你的棋藝還不錯嘛。”
  半小時后,當兩人在涼爽舒适的休閒室內,就著乳白色絨毛地毯上一張小小棋桌下完一盤后,韓影揚起頭,語气不無訝异。
  那對炯炯黑眸燦亮亮地圈住洛櫻,毫不避諱贊賞。
  她不覺有些臉熱,“還好,我也沒想到自己原來真的會玩西洋棋。”
  “豈止會玩,還是此中高手呢。”他微微一笑,“下一盤可不能再讓你了。”
  “你的意思是——剛剛那盤是你讓我的?”
  “不服气嗎?”
  她沉吟一會儿,輕咬嫣紅下唇,終于低低吐出一句,“我不必你讓。”語气雖仍是一貫的溫和,卻添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倔強。
  他眸光一閃。
  她感受到他异樣的眼神,秀眉一蹙,“怎么了?”
  “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面。”
  “哪一面?”
  “我還以為你与世無爭呢。”他淡淡微笑,“原來你也有好強的一面。”
  她聞言一愣,半晌,面上抹上不豫之色,“對不起,我——”
  他迅速伸手,掩住了她剛剛出口的歉意,幽邃的眼眸鎖住她,“不必道歉。”
  她的面頰更燒了,被他溫熱的掌心覆住的柔唇更是不由自主地發燙,幽幽地回凝他。
  好一會儿之后,他終于移開了手,像解除了魔咒,令她神智也驀地一醒,跟著低垂眼瞼。
  “你一定不喜歡女人太好強吧,男人都希望女人溫柔一點……”她期期艾艾地,連自己也弄不清在說些什么。
  “我喜歡好強的女人。”他截住她,語气微帶粗魯,“比起那种唯唯諾諾的女人,我更欣賞有主見一點的女人。”
  她身子倏地一顫,不禁低回星眸,悄悄自眼瞼下偷窺他。
  他說這話——可是別有深意?
  她還來不及思索出更深一層的含意,他悠然的語音己繼續,“尤其下棋的時候,我喜歡旗鼓相當的對手。”
  他不過是在談下棋的事啊。她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洛櫻悄悄咬了咬牙,在心底斥責自己,一面收拾著亂了頻率的呼吸。
  “來吧,再与我下一盤,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能耐。”
  他下了戰帖,而她也毫不猶豫地接下,兩人重新擺過棋盤,又是一陣利落迅速地廝殺。
  一直到他的騎士逼近了她護衛著國王的城堡,整局棋勢才終于一緩。
  她抿緊唇,面色凝重地看著棋盤上陷入十分不利境地的己方棋子,纖長的食指尖只著艷麗的紅唇,陷入長考。
  他也不打扰她,由著她專心思量。
  只是,他一雙子夜黑眸也忍不住一個勁儿地緊盯著她,不愿放過一絲絲浮現她嬌美容顏的神態。
  他极愛看她,不論是她心情愉悅時,那清麗容顏上忽地綻放的燦燦光彩,或是猶豫不決時,咬唇凝思的模樣,還有偶爾羞澀的時候,秀顏飛起的漂亮紅云。
  他更愛看那极少出現,卻掩飾不了的小小倔強。
  而她現在抿著唇,凝重而專心的深思模樣,更深深牽引著他的心。
  他喜歡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是實話,不論是下棋或其他方面,甚至愛情与婚姻……
  他倏地一凜,甩了甩頭,不愿再想。
  而洛櫻絲毫沒注意到他的异樣,在一陣長考后忽地面色一亮,“有了,就這么辦。”她興高采烈地,一面在棋盤上移動了白色皇后。
  韓影禁不住一愣。
  “怎么樣?這步棋下得妙吧。”她瞥了一眼他錯愕的表情,微笑燦燦。
  确實是一步好棋,好得連他也料想不到。
  想不到她會用這种方法來挽救頹勢,甚至還為自己創造了另一波攻勢。
  這下換他陷入困境了。
  正思索著,史蒂芬高瘦的身影飄然出現,端著盛著一瓶上等紅酒与兩只水晶杯的銀質餐盤。
  “啊,史蒂芬,你來了。”洛櫻抬頭,朝老人送去一朵燦爛的微笑。
  韓影卻連頭也不抬,一徑望著棋盤沉思。
  她悄悄對老執事比了個手勢,以嘴形無聲地說道:“他陷入苦戰中了。”
  老執事揚揚眉,頗覺不可思議。
  從不曾見過韓先生為什么事情傷腦筋,他一向是胸有成竹的,不是嗎?
  洛櫻的棋藝讓他陷入了苦戰?這未免太……
  他一面想著,一面打開酒瓶,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洛櫻微笑接過,右手晃了晃酒杯,聞了聞酒香,玫瑰舌尖跟著淺啜一口。“好酒。”她贊賞著,“不酸不澀,味道正好。”
  “這是八二年分,法國波爾多地區最好的酒厂出產的。”
  “是嗎?”她深吸一口气,“難怪味道這么好。”
  “喜歡的話就多喝點。”史蒂芬和藹朝她一笑,留下杯盤后便靜悄悄离去。
  “我會的。”洛櫻點頭,目送老執事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口,她才轉回眸光對著韓影,后者仍舊不發一語,靜靜沉思著。她凝思兩秒,忽地從盤中取過另一杯紅酒,遞向他鼻尖。“先喝一點吧,喝完了再想不遲。”
  他沒回應,英挺的劍眉蹙著,過了兩秒,容色驀地一霽。
  洛櫻張大眼,瞪著他瀟洒地自另一方召來另一名騎士,瞬間又扭轉乾坤。
  待戰況改變后,他方抬起頭,接過她遞來的紅酒,閒閒飲啜一口。
  “怎么會?”洛櫻瞪著棋盤,簡直不敢相信。
  “慢慢想吧。”韓影慢條斯理地說,似乎有意回應她方才的言語,“喝完這杯再下也行。”
  她倏地揚眸,秀眉微擰。
  那直直射向他的眸光似乎微微慍怒。
  他毫不介意,徑自啜著紅酒。
  不數秒,她仿佛放棄瞪他了,眸光回凝棋盤,咬唇深思著。
  她愈想,那細白的貝齒咬得紅唇愈緊,秀美的容顏色澤愈蒼白。
  終于,她閉了閉眸,長長吐息,“我輸了。”這低低一句,像是极不甘愿,又像忍不住服气。
  那燦亮的星眸凝住他,交爍著复雜的神采。
  “你嬴了。”她菱形唇畔逐漸揚起一個美好的弧度。
  他呼吸驀地一梗,漆幽黑眸瞪著她,心髒一陣拉扯。
  接著,不知哪來的沖動攫住了他,他忽地傾身向前,薄銳的方唇印上她的額。
  她沒有回避——毋宁說是僵凝在原地——燦麗美眸直直瞪著他。
  “閉上眼。”他低聲命令,語音沙啞。
  她沒回應,依舊直愣愣地瞪著他。
  他歎了口气,放下水晶杯,右手輕輕覆上她眼瞼,替她掩落。“閉上。”他低啞地道,左手則推開阻擋兩人的迷你棋桌,一把將她拉入怀里。
  溫熱的方唇,緩緩地接近她,然后,試探性地碰了碰她的鼻尖。
  扣在她指間的水晶杯忽地翻落,迅速在白色絲料長裙邊印染一片葡萄紅。
  但洛櫻毫無所覺,所有的感官全集中于韓影在她鼻翼蜻蜓點水般的輕触。
  他仿佛在猶豫些什么,方唇遲疑著,黑眸幽幽鎖住她,深處燃著輝亮火苗。
  他仿佛极度渴盼她的唇,卻又不敢真正印上,怔怔地、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她無法忍受那樣的眼神,柔荑主動撫上他的頰,而且,還是灼傷的那半邊,沿著凹凸不平的疤痕輕輕游移著。
  他僵著,一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在那一刻乍然中止。
  “吻我。”她柔柔地、輕輕地在他唇邊吐著芬芳蘭气。
  他沒反應,仍舊一動也不動。
  這回輪到她歎气了,幽幽地、深深地歎息。美眸定定凝睇他,她的玉手隨之揚起,溫柔捧住他臉龐,眼瞼一掩,輕輕印上他的唇。
  微微濕潤的櫻唇沾染了紅酒的芬芳,醺人欲醉。
  韓影低吟一聲,“這是你自找的。”他忽地將她更加納入怀里,兩瓣唇用力揉擦著,森亮的牙齒撬開了她的唇,舌尖探入她口腔,卷繞、吸吮、挑逗著她。
  她輕輕喘息,雙手不知不覺環住他頸項,本能地將他的頭更壓向自己。
  他亦毫不客气,方唇一落,烙上她細膩修長的頸部,在鎖骨附近半戲譴地咬嚙著。
  她倒抽一口气,嬌軀一顫。
  他感覺到她的震顫,嘴角不覺揚起淡淡微笑,左手更加摟緊她,右手則不安分地爬上她胸前,解著她白色衣襟。
  “不……不可以。”她喘息著,洁白的小手壓住了他黝黑的大手。
  “可以。”他說,繼續解著衣扣。
  “不行……”她搖著頭,掙扎于激情与理智之間,“不可以……”
  “洛櫻,別拒絕我。”他低低地道,忽地含住她細致的耳垂,“別……”
  “啊……”她驀地激烈戰栗,不覺扭動起嬌軀。
  為什么是耳垂?他怎么可以碰她的耳垂?怎能以那种方式吻她?她受不了啊,受不了的……
  洛櫻深深吸气,拼盡了全身每一分力气,尋出了腦中每一絲理智,好不容易張開雙臂用力推開他,分開了兩人皆是滾熱發燙、緊緊相貼的身軀。
  韓影瞪著她,黑眸依然燃著不易扑滅的欲火,熊熊烈烈,灼得洛櫻一顆心陣陣抽緊。
  她凝望他許久,直到氤氳在眸中的霧气逐漸散去。“對、對不起……”
  “為什么?”他語音喑啞。
  她答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他皺眉,“洛櫻……”
  “對不起!”她忽地低喊一聲,避開了他再次試圖靠近的身子,倉皇起身,踉踉蹌蹌地逃出休閒室。
  留下韓影瞪著她消失處,面色陰暗。
   
         ☆        ☆        ☆
   
  差一點,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她便會屈服于他性感的魅力下,便會与他在休息室內那張來自土耳其的絨毛地毯上瘋狂繾綣,纏綿做愛。
  只差那么一點點啊。
  洛櫻閉上眸,身子忽地一軟,滑靠在方才匆忙帶上的門扉上。
  她的理智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嗎?只要他稍稍引逗,全身便燃起了激情熾火,瞬間滾燙血流,急奔于四肢百骸。
  一開始,當他對兩人的親密還抱持著猶豫不決的態度時,是她主動挑起他情欲的,沒料到才過了不到一分鐘,控制不住的人成了她自己。
  這怎么能呢?她扮演的明明是一個引誘者的角色啊,怎么反被引誘了呢?
  她怎能那么迅速便沉迷于他的熱吻中,一絲理智不存,甚至在他的唇吻住她耳垂時,還忍不住全身激烈的戰栗?
  那真的是戰栗啊,從頭到腳,每一根骨頭、每一個細胞,都深深地震動不已。
  為什么偏偏是耳垂呢?為什么他能如此輕易便挑起她的性感點?
  天啊。
  洛櫻用力地甩甩頭,拼了命想讓腦海紛亂的思潮平靜下來,深深呼吸著,抑制零碎的气息。
  終于,她拾回了一絲絲鎮定,雙手撐地,站起軟弱的身子。
  她這樣是不成的。如果只是他的吻便令她失魂落魄至此,她又怎能達成前來這座深山別苑的目的呢?
  她得鎮定點。
  否則怎能做他旗鼓相當的對手?
  一念及此,她紅潤的唇畔忽地蕩漾微微詭譎的笑紋。
  他要個對手,不是嗎?她便是他的對手!是特地前來挑戰他的對手。
  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在這場斗爭中失利,她必須非常非常小心,絕對不能對他動了真情。
  絕對不能。
   
         ☆        ☆        ☆
   
  她不是天使,不是上天因為怜他,派來拯救他的善良天使。
  她是复仇女神,最執拗、最冷酷的复仇女神,特地前來毀滅他的。
  她要毀滅他,他的事業、他的人生、他的性命,徹徹底底,完完全全。
  他可會猜到?
  “事情進展得怎么樣了?”電腦熒幕上傳來一行閃亮的字幕,刺激洛櫻的眼眸。
  “不是很順利。”她利落地敲著鍵盤,“我還在查。”
  “他真的半邊臉毀容嗎?”
  “真的。”
  “半邊臉毀容,又主動放棄了在台灣的事業……莫非真是因為良心不安?”
  她沒有回應。
  “你說,會不會真是他設計殺了自己的妻子?”
  “可能。”
  “但這也說不通啊。如果兩年前那件事真是他主導的,為什么他要覺得愧疚?他大可以吃下從老婆那里繼承來的趙氏企業股份,繼續在商場上翻云覆雨。”
  “我不知道。”敲著鍵盤的手指僵硬,“我會查出真相。”
  “如果真是他做的,你打算怎么辦?”
  她停頓兩秒,“殺人要償命,就是這樣。”
  “是嗎?殺人償命?不心疼?”
  她蹙眉,跟著回應一串流利文字,“我為什么要心疼?”
  “你敢說自己一點也沒被他吸引?”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沒有最好了……我可不希望你左右為難。”
  她緊緊握住雙拳,用力到指節泛白,好不容易方攤開手,重新敲打鍵盤,“這你可以放心,我不會的。”
  宣告完畢,她立刻离線,毫不遲疑。
  但這樣的動作依舊太慢,當她轉過身,一道黑色修長的人影驀然落入眼瞳時,她差點惊叫出聲。
  她迅速忍住。
  但他仍然察覺了她的震惊,“嚇一跳嗎?”
  “不,只是……”她吶吶地,心跳狂亂,悄悄握緊雙拳。
  “打字?”他問,一面移動著挺拔的身子朝她走來,“看你有一下沒一下的,跟人Talk嗎?”語气像是漫不經心,但望定她的眼眸卻是深刻逼人。
  “嗯,太無聊了所以上線找人聊天。”她強自鎮定,极力不使語音發顫。
  “是嗎?”他隨意一問。
  “是。”她點點頭,低回星眸,“你不是應該在睡覺嗎?”
  他應該在臥房的,不該在這時候出現在書房。白天一向是她的工作時間,由她來使用這間書房,為什么他會突如其來出現?
  莫非他已經開始怀疑什么?
  “我睡不著。”他簡單地回答,臉龐低垂,居高臨下俯視她。
  為什么要這樣看她?那樣深刻幽微的眼神有什么含意?
  洛櫻發著顫,心髒有一下沒一下地跳,眼皮也不听話地顫動著。
  “你在發抖。”他望著她,突如其來一句。
  “什、什么?”
  “你在發抖。”他沉聲重复,雙手覆上她肩頭,緊緊握著。
  她直覺想躲開入卻命令自己凝定不動,“沒有啊。”
  他深深望著她,沒有反駁,只是微微地揚起嘴角。
  那樣的笑容自然不怀好意,她咬著下唇,靜待他揭破她的謊言。
  但他卻沒那么做,云淡風輕地吐出一句,“知道嗎?這棟房子后頭的山頂視野很好,風景很漂亮。”
  “是嗎?”她蹙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去野餐好嗎?”
  “野餐?”
  “外頭陽光普照,天高气爽,不覺得這樣的天气就該到戶外走走嗎?”
   
         ☆        ☆        ☆
   
  他說得對。戶外陽光燦爛,蔚藍的天襯著翠綠的丘陵,确實是明媚的好風光。
  這樣的天气是很适合出來走走。洛櫻揚首,眯眼望著遠方,陰霾的心情不覺逐漸明朗。
  身旁的人忽然握住她的手。
  洛櫻一惊,眸光跟著瞥落,瞪著那只緊緊扣住她洁白玉手的黝黑大手。
  厚實的掌心傳來和暖的溫度,緩緩沁入她肌膚,凝成一束溫熱,流遍她四肢百骸。
  而她一顆心,不規則地律動著。
  這是怎么回事?方才在書房她對他明明還有些懼意啊,為什么現今如此輕易便轉成單純的溫暖、單純的安全感?
  只是簡單的一個牽手動作,便對她有如許大的影響力?
  “累嗎?”他仿佛沒感覺到她的异樣,牽著她手爬著山路,轉頭瞥了她一眼,“你的臉都紅了。才這么一點點路就不行了啊?”
  他嘲弄著她,以為她体力不堪,她卻不敢辯稱。
  總不能告訴他她之所以臉紅,是因為他牽了她的手吧。
  她沒敢朝他瞥去一眼,徑自低著頭,任他帶領自己前進。
  直到他倆終于登上山巔。
  涼風習習,揚起她鬢邊柔發,在耳邊回旋飛舞,偶爾拂過眉目,扰亂她的視野。
  她抬手想撥去,卻有另一只手搶先一步。
  她僵凝著,任由他的手收集她凌亂的發絲,溫柔地卷放在她耳后。
  她不敢動,連呼吸也不敢稍稍重了,低垂著眼瞼,屏气凝神。
  他在看她,她知道,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兩束灼熱的目光,卻無論如何不敢抬起眼眸确認。
  “真美。”頭頂忽地傳來沙嗄一句。
  她一愣,眼瞼不覺一揚,“什么?”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她不該問的,更不該冒險看他。那燃燒著兩簇火焰的黑眸充滿深意,她該如何面對呢?
  “你啊。”他微微一笑,“真美。”
  她發著燒,撇過頭,跟著移開与他過分接近的身軀。打開他放在草地上的藤編野餐籃,她一樣一樣取出里面的東西來。
  首先,是一張明亮的鵝黃色蓋布,接著有銀質的刀叉、餐盤、玻璃杯,可口的火腿三明治、煙熏培根、蔬菜沙拉、冷肉、水果,還有一瓶上好的紅酒。
  肯定是史蒂芬特地為她准備的。
  洛櫻看著紅酒酒瓶標示的年分与產地,會心一笑。
  這正是那晚在書房里她贊賞不已的紅酒。
  想起那晚,兩人相擁熱吻的畫面不知不覺跟著浮上腦海,洛櫻咬唇,才剛涼了一點的頰畔再度溫熱。
  她甩甩頭,“你餓了嗎?”語聲是故做輕快的高昂,“爬了那么一大段山路,我可真餓了。”
  “所以我就說你体力差嘛。”昂然的身軀在她面前造成陰影。
  “是啊,我承認,可以了吧。”她咬著牙,“你究竟吃不吃?”
  “當然。”他迅速應道,理所當然地坐下,正對著她,嘴角還噙著淺笑,“雖然我真正想吃的不是這些。”
  “那你想吃什么?”
  “你說呢?”
  她愕然揚首,怔怔瞪住他。
  這是——調笑?他也有這樣的一面?
  她一直以為他個性陰暗冷冽、善譏喜諷,原來他也會開這种玩笑?他也會和一個女人這樣不正經地說話?
  “為什么這樣看我?”
  “啊。”她警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低頭,雙手繼續忙碌,“沒什么。”
  她只是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從不曾真正了解他一分一毫。
  “說說你的興趣吧。”
  “興趣?”
  “除了下棋,你總有其他的娛樂活動吧。”
  “我喜歡下棋。”他微微一笑。
  “還有呢?”
  “听音樂。”
  “爵士、古典、流行?”
  “古典。”
  “國民樂派、浪漫派、印象派?”
  “國民樂派。”
  “最喜歡誰的作品?”
  “都喜歡。德弗札克、荀白克,史麥塔納的莫爾島河尤其動听。”
  “莫爾島河啊。”她點點頭,恍若陷入深思。
  “還有什么問題嗎?”他問著,笑望著她。
  她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方才一連串的問題似乎太咄咄逼人了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
  “好像只有用這种方法才能多了解你一點。”
  “你想多了解我?”他問,語音低啞,若有深意。
  她心一跳,抬眸望他,怔然不語。
  他看出了她的微微茫然,嘴角一揚,“吃東西吧,你不是說餓了嗎?”
   
         ☆        ☆        ☆
   
  “這里的風景真的好美。”酒足飯飽后,洛櫻站起身子,走近山崖,臨高眺望。
  “我本來以為從花園那儿欣賞這片山區風景視野夠好了,沒想到這里更迷人。看,那座位于半山腰的湖從這里看更漂亮了,還有些朦朧的迷离之美。”一面說,她一面舒展著勻稱的四肢。
  他靜靜凝望她的背影。
  “你不過來看看嗎?”她回身,對他淺淺微笑。
  他凝望她好一會儿,幽深的黑眸驀地閃過奇异輝芒。
  她不禁心一跳,不覺旋回身子,躲避那异樣的眼神。
  半晌,他終于站起來,緩緩走近她身邊,“站那么近,不怕高嗎?”
  “怕高?”她心跳漏了半拍,感覺他的問話若有深意,“怎么會?”
  “別光貪看景色美。這座山崖可是很高的,摔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她一愣,轉頭望向他。
  那張半明半暗的臉龐也正對著她,唇角像是拉扯著閒散的笑紋,望著她的眼眸深處卻幽微著不容忽視的火苗。
  “我——不怕高。”
  “真的不怕?”他挑眉,似乎不相信。
  “真的。”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她甚至還朝崖邊再走近兩步,一面拼命抑制狂奔的心跳,一面轉過身朝他送去一抹胜利的微笑,“看吧。”
  他微笑未斂,深深凝望著她。
  忽地,一陣強風吹過,卷起她柔軟衣袂,也仿佛微微撼動了她纖細的嬌軀。
  他注意到那陣細微的搖晃,迅速伸手,拉她入怀,讓她的螓首貼近自己胸膛,一面在她耳畔吹拂著溫暖气息,“或許你從前是怕的,只是現在忘了。”
  她在他怀中一僵,“什么意思?”
  “沒什么。”他低低地道,嗓音冷冷澀澀,“沒什么。”
  微風清涼,靜靜送走他幽微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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