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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云上峰終于下葬了。
  依照他生前的愿望,葬在他一手辟建的家園----云海山庄中。
  參加葬禮的,只有寥寥几個人。
  他去逝了,無論在世間有多少恩怨,多少仇敵,誰也無權隨便打扰他。
  云上峰生前不是任何教派的信徒,所以依婷也沒有舉行宗教儀式。
  只是很安靜、很溫馨的,用家庭的方式讓他的骨灰長眠在云海山庄的小湖畔。
  那里有美麗的柳樹。早晨,這儿是整個山庄最早迎接到晨曦的地方,夜晚,是仰望星辰最佳的視野。
  他永遠是云海山庄的家長,他有權利待在這儿。
  心洁由老家屏東起來了,自從她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病人去逝后,她就除下了護士服,退出醫護行列,情感的折磨,使她永遠無法再面對之外的生离死別。
  每個來參加葬禮的人,都遵照依婷的請求,在他的墓前种一株去上峰最喜歡的金葉黃槐。
  到六月的時候,云海山庄的湖畔會開滿了如黃蝴蝶般的花朵。
  葬禮結束時,陳國倫出現了。他在這時刻出現,有他的道理,云依婷明白他的心意。名義上,云上峰是他的老丈人,但實際上,他們曾是商場的死對頭,錯綜复雜的關系,他卻能拿捏得恰如其份。
  “我會好好照顧你!”他靠近了依婷,在她耳邊低說著,陽光很眩眼,她看不到他的眼睛。
  “謝謝!”她討厭他的厚顏無恥,卻沒有赶他走的理由。
  “那天----絲瑩的事我很抱歉!”
  “那件事与我無關。”她冷冷地。
  “与我有關。”陳國倫英俊的臉上有抱歉卻毫無愧赧之色。
  “那也是你的事!”依婷的臉色更冷漠,根本看不出喜怒哀樂。
  “我會補償你的。”
  依婷沒有回答,只是逕自的走進大廳中,寬廣、清涼的禮堂把所有的暑气留在門外,她挺直的身影象一名女神。
  呂承達正坐在沙發上啜著一杯加了冰的啤酒,當她進入時,眼神由窗外調過來,同時緊緊跟著她,那份愛慕与苦惱雖是一剎即逝,但陳國倫利如鷹隼的眼睛已看得一清二楚,象X光穿透一切矯飾般的,直視入他的靈魂中,他們互相以不滿的眼光注視一眼,只不過陳國倫的輕蔑多過一切。
  “對我的出現不必做出那么惊奇的表情!”陳國倫自顧的坐下來,“我也是這家中的一份子。”
  “你是嗎?”呂承達的回了一句。
  “是的!”陳國倫毫不在乎的:“除了云上峰,誰能夠否認我,現在他已去逝了,更沒有人可以阻止。”
  “你太狂妄了!”呂承達已經快克制不往。這個陳國倫是什么東西!竟然如此的挑畔。
  依婷對于兩個男人的劍拔弩張絲毫不感興趣,無論是誰對她個人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從前沒有,現在沒有,未來更沒有!
  她的心迪瑞含憤离開是已經死了。
  依婷走上樓,她需要休息一下然后她要前往大云的城內辦公大廈,從今開始,她要執行大云企業總裁的任務。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辦,不管有沒有人能出手幫她,她都決心硬干到底。
  當她再度下樓時,客廳中只剩下陳國倫,顯然地,他已成功的把礙事的呂承達赶走了。
  “你是來參加喪禮的,現在喪禮已經結束了。”她仍是冷冷的。
  “可是与銀行的談判卻才剛剛開始。”他毫不以為忤,那自尊自大的派頭,是典型大男人主義的作風。
  “你有把握嗎?”她心中激動万分,表面仍維持著一貫的冷淡。
  “你一點也不高興?這不是你這些日子最希望解決的困難?”
  “困難是的!但我還不至于事情沒有解決之前就敢先樂觀。”
  “你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我!固然銀行那批人物難纏,事情也相當棘手,但直至目前還有什么事是我辦不到的。”
  “你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她想弄清楚他那樣傲慢竟做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因為你!”
  “你太會恭維人了!”
  “是真的!”他雙手抱胸,充滿了興趣地望著她,那眼光是百分之百的男人。“我并不是改變主意!你也知道我要你!不僅要你的身体還要你的心!”
  “你相當有手段,不過我替你擔心你會白費力气!”依婷白嫩的臉龐充滿了不屑。
  “我不會的!那天我吻你時你不是很熱情嗎?”
  會議室里早已布置好了,看情形,陳國倫雖然是大云過去的勁敵,但此時他成了云家的女婿,一切都有巨大的轉變。
  呈馬蹄形的會議桌是談判典型的排列,云依婷和陳國倫坐在正當中,呂承達与會計師分坐兩旁,董事會与銀行代表們面對面。
  “我們不能答應貴公司這种要求。”銀行代表的首腦是個极厲害的人物。“在本銀行的業務中,從沒有過這种案例。”
  “也有另一种可行的方式。”云依婷開口了:“敝公司在本市東區的東區的黃金地段有一塊土地,一共是一千二百坪,目前市价經過會計師鑒定公證過是十万一坪,銀行目前是我們債務的第一順位,敝公司愿以這塊土地來償還貸款,表示我們的誠意。”
  ”据我了解,十万一坪的价格并非是公定价格,依市政府的公价,那塊只是二万元一坪,所以很抱歉,我們不能接受貴公司的公證鑒定。“銀行代表客客气气地微笑著,但那笑容是典型的笑里藏刀。
  云依婷一愣,她是誠誠懇懇的想解決問題,不料這些家伙存心怀刁難,似乎吃定了她。這時她才明白那天她去找陳國倫時,他笑她太天真是什么意思!的确,她太天真了,以為“公平誠懇”足可以放諸四海皆准!可是今天不把銀行擺平是不行的,因為別的債權人若听到銀行已前來催債就表示大云的信譽已完全動搖,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全都會聞風而來,別說大去目前是一個空殼子,即使大云仍保有往日雄風,但一切資產都已投資在厂房,机器及原料上,誰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現款,如果他們都到齊了,相信就連陳國倫也沒辦法再幫她的忙。
  “大云目前的狀況剛才高會計師已經向各位報告得很清楚了,其實如果貴行不要這塊土地的話,只要貴行給敝公司半年延緩的期限,敝公司仍有償還的能力,貴行大可不必憂慮。”依婷硬起頭皮說:“經過會計簽訂及敝公司董事會的財務報告,敝公司的不動產總額在二十億以上,其它如庫存、半成品及股票發行也約有十億元左右,貴行可以請征信部門前來評估。”
  “當然,這些我們都已詳細調查過,但是結果卻不是云總裁所說的那么樂觀。”銀行代表拿起一密密麻麻的文件,念道:“貴公司的不動產總額經過折舊其實只剩五億不到,庫存、半成品等以一成半計算只有五千万左右,而股票早跌到价位以下,目前雖略有回升也無濟于事,而增資股票已因財務不健全禁止發行,更何況貴公司已逾半年沒有訂單,除非能馬上接獲大宗訂單,否則已失去償債能力。”
  依婷呆住了。他們果然是有備而來?預備把她整垮,好來隨便處分大云企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痛苦,她到今天領略到。不過呂承達早就跟她說過,大云的貸款有三分之一是信用貸款,由于低押品不足,她還有最后一線希望。
  “我方才所報告的一切償還辦法其實都是合理合法的。”依婷臉上的線條變冷變硬了。
  “云總裁的辦法固然十分動听,也許用來貴公司的董事會既合理又合法,但我們回去也要對敝行的董事會負責,唯有我們盡責、最客觀的調查才是事實,才能得到敝董事會的采信。”銀行代表很巧妙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也巧妙的開始暗示了。
  可惜云依婷卻听不懂,她向始終不吭聲作壁上觀的陳國倫投以求救的一瞥,陳國倫只向她搖了搖頭,她暗暗咬了咬牙,決定采取高姿勢:“貴行的推拖方式不嫌太過分了?”
  “我不懂去總裁所說的‘推拖’是什么意思?”銀行代表也毫不客气的反駁。
  “貴行的呆帳已逾五億,這是年初時在省議會經調查屬實的公布,對嗎?”云依婷在做困獸之斗,卻沒發現成竹在胸的陳國倫對她的無知開始發急。
  “我們是在討論大云企業,請云總裁不要把話題扯遠了。”
  “我只是明白地告訴你們,如果故意在這件案子上刁難,大云將成為你們最大的一筆呆帳。”
  “云總裁請不要過于激動,一切都可以按照政党的法令、手續來辦,動輒以惡性倒閉來威脅我們,未免有失風度了。”銀行代表那嘲笑的嘴臉,使得依婷气得臉色鐵灰。
  “是的!大家都是為了解決問題來參加會議的,有話好說。”另一名銀行代表不疾不緩的開口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果然另有圖謀。
  “解決的辦法當然不少,比如國倫已決定投資大云并且重新改組等等,都是可行的擔保。”一直不說話的陳國倫這才開腔,然后站起身,對銀行代表首腦說:“張代表,這些擔保有許多有關細節,我已得到去總裁的授權,我們是不是可以私下談談。”
  “可以的!”張代表也站了起來,兩人一起走到室外,避開了劍拔弩張火花气味很濃的會議室,不到二十分鐘,兩個人都春風滿面的走回來,同時在新的文件上簽字,似乎風平浪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云依婷辯得臉紅气粗,据理力爭的態度比起來,陳國倫悠閒的模樣,簡直叫人吐血。
  “你用了什么方式使他們這樣快的答應!”散會后,云依婷單獨請陳國倫進她的辦公室。
  “最簡單的辦法。”
  “你----賄賂?”她不相信的睜大了眼睛。
  “隨你怎么說,反正事情順利辦成了,你要怎么謝我?”他輕輕松松的,那一身剪裁十分性格的西服,更襯出他的瀟洒。
  “我不相信你會這么----卑鄙!”她咬住了牙齒,“這种行為在國倫企業可以,但我容許大云發生。”
  “哦!是嗎?”他絲毫不以為忤,大大方方地靠在寬大的鹿皮沙發上。
  “我是大云的主人,即使它倒閉,也要倒閉得清白。”
  “即使惡性倒閉也不足惜?”他似科對一切都不以為意,只是頗為欣賞地注視著她气得發紅的小臉。
  “不必諷刺我!”她的臉漲得列紅,“在我標准而言,倒閉總比賄賂清白。”
  “噢,我知道了,在承諾云上峰來接管大云,最終的目的就是要使它倒閉。”他嘲笑地。
  “你太過分了,”他無法遏止地,几乎大叫出聲,看看這個陳國倫囂張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敢當著她的面用這种下流無恥的手段。
  “那是因為你太天真的緣故。”他雙手抱胸,注視著她:“你以為用你那一套就可以保衛自己?你錯了,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有頭腦有計謀有手段,不然馬上就給人并吞掉。”
  “你倒是很欣賞自己,只可惜這不是什么正當手段。”依婷到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臉上的表情由气忿轉為鄙夷。
  “用不著這樣指責我!”他很冷靜地站起來:“也許我們話不投机,但這是挽救大云的方法,同時這也不是大云唯一的麻煩,你還有更多的危机,如果你還是堅持你的愚昧,你不但會失去所有,也會讓云上峰死無葬身之地。”
  “謝謝你提醒我!但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自作聰明,毀了大云的名聲。”
  “大云的名聲?”他嗤之以鼻:“你以為云上峰是對圣人?去問問呂承達吧!他白手起家建立了大云的企業王國用得是什么手段?”
  “我不准你侮辱他!”她气坏了,但立刻用更多的冷漠高傲武裝自己。
  “我沒有在侮辱誰,說明的只是一個事實而已。我要你明白,在這种爾虞我詐的世界里,要生存絕不是藝術家的惺惺作態就可以辦到的。”
  “你已經辦到了。”她冷冷的
  “我都是為了你,云依婷,你不必太驕傲,遲早有一天你會是我的,從身体到心。”他旁若無人大笑著走出去,當門“砰”地一聲自他身后關起時,依婷全身都能感受到那份震動。
  她顫抖得厲害,不僅是由于气忿和激動,還有恐懼。
  他看穿了她,更看穿知識分子那份心虛的道德觀。的确,這個險惡的世界,而他未經矯飾,求生存不擇手段的態度是如此潑辣,悍厲。
  也許,他是對的。也許他的确夠資格如此傲慢無禮的活下去,把世界踩在腳底……
  她好疲倦好疲倦的對自己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反正他要她是要定了,她又能怎樣呢?
  背著大云這樣的大包袱,她飛不高、跳不遠,但是----她對自己發誓,他可以得到她的身体,卻永遠得不到她的尊敬。
  身著豹皮條紋比基尼泳裝的女郎靠在床上,專心的在凋著燈光,上半身前傾著,夸張地露出半個大胸脯的側影,及伸得長長的腿,很是剛健婀娜,引人遐思。
  燈光由黃轉綠轉紅,射在圓型的床上,十分淫蕩,然后滿室的玫瑰色燈光慢慢游走著,四周鑲著的玻璃鏡晃動著女郎寬衣解帶的身影,依男性的眼光來看,她富于技巧的挑逗性,及唇畔那一抹叫人心頭小鹿亂跳的嬌笑,就象一枚兩百吨重的黃色炸彈。
  陳國倫斜靠在軟榻上,半眯著眼,懶洋洋看女郎欲拒還休的除下身上已經夠單薄的衣著。
  她爆炸性的身材真是上上之選,而且經過嚴格的訓練,在這個私人俱樂部里,是最紅的女郎。
  每個會員都做過她的恩客,但陳國倫跟她的交情卻比較不一樣。
  他看得出來,她是真心的欣賞他,每回伺侯他時都使出了看家本領,那女性的柔媚,察言觀色的能耐,很容易网住男性的心。
  更何況她還具備有一等一的真功夫。
  女郎解下了一根又窄又薄的泳裝肩帶,扭動著到他的前面,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那兩個碩大的球体在故意的晃動著;而她最美的,是那平坦的小腹,柔膩白嫩叫人想咬一口。
  但不知為什么,不管她怎么挑逗他,他就是沒勁。
  女郎笑了,不論怎么說,他今天肯來俱樂部,她已經很高興了,她有得是辦法刺激他。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她腰上,然后稍稍岔開兩腿,以最誘惑的姿態面對著他。那份不失含蓄的挑逗,果然使他的視線集中在豹皮條紋的泳褲上,然后下移,定位在最神秘的三角點。
  現在,他成功地掌握住他全部的視線,還怕他不就范嗎?
  陳國倫慢慢有了反應,自從离開了方絲瑩,他再也沒找過別的女人,不是沒有夠格的對象,而是沒興趣。
  連象方絲瑩万中選一的女人他都能离得開,還有誰可以打動他的心弦?他盡量去避免想到那個不該想到的名字。在這一瞬,女郎已經挑起了他男性的欲望。
  他渴望征服。
  象征服一頭豹子一樣,征服這個女人中的女人,尤物中的尤物。
  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上移,雖然淪落在這所豪華俱樂部中,女郎仍是有著与眾不同的气質。該冶蕩時冶蕩,該含蓄時含蓄,即使在百媚橫生時,她也從不讓人覺得她下流。
  陳國倫只是輕輕愛撫著她,然后擁住她,吻她那蜜一般的嘴唇,她很美,但當陳國倫吻她時,那吻卻變得索然無味。
  他不能----
  他突然歎了敢,放開她,他真的不想再勉強自己,她不想再偽裝。
  雖然他到這個俱樂部來,主要目的是證明自己對別的女人還能保持正常的興趣。
  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承認,這一切偽裝全是徒勞無功的,即使勉強挑起欲望也在瞬間即逝。
  因為他遇見了云依婷,根本毫無防御力量的愛上她,那种愛的力量可怕得使他再也不會對別的女人產生興趣,更使得他看清楚什么才是“愛”,除了她,任何女人都不再具有意義。
  他陷得太深了,深到無法拔出泥淖,一想到她那雙時而冷漠時而譏嘲的眼神,他就覺得想發狂。
  銀灰色愛快.羅蜜歐在的街道上飛馳著,陳國倫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一刻象現在這樣激動過。
  他要去見依婷,摘下平時用來保護自己的假面具,不再冷言冷語,而是用他最誠摯、最真實的態度,去向她一吐心曲。
  他要去告訴她----他是真地愛上了她。
  不是為了征服,不是為了她的驕傲曾刺傷他……一切都不是曾如他想象的。
  他對她的感情,只是為了愛。
  真真實實,出于內心的愛。
  黎明的光線穿透了薄薄的霧气,他的心情也如那淡金色的陽光般飛揚。真的!他首次不再在乎他的舉動是否合乎男子气概,心愛的人面前,他何必強裝?
  他要爭取的,是愛她的每一個机會。
  陳國倫的唇邊現出了一絲微笑。那微笑中有自信有滿足,也有解脫。
  “小姐在書房。”他一駛進云海山庄,很惊奇地發現她已經起來工作了。這么早?還是一宵沒睡?她心中有著抱歉。如果他愛她,他就該伸手幫她,而不是讓她一個人在那里痛苦的摸索。但他發誓從此刻開始,她再也不必盲目地獨自努力了。
  “不要惊動她,我在客廳里等。”他阻止工人去請她,他能等的。
  工人為他泡了茶就退下去,他坐在沙發上,為了打發時間,便開始注意窗外的風景。
  云海山庄真是個很美的地方。雖然他上來過好几次,但從來沒有一回象這次一樣神清气爽地打開心靈去欣賞它。
  沐浴在晨光中的云海山庄有种十分特殊的靈气,云上峰真不愧是個有眼光的老企業家,他真懂得選擇居住的環境,把“家”建筑在這個幽靜的山谷中,也難怪云依婷為了要替云上峰保有這個家,不惜犧牲一切,甚至甘心放棄她視若第二生命的藝術。
  甚至答應----嫁給他。
  她會愛他嗎?他心中忽然象被利刃刺了一刀般地作痛起來。
  盡管平日他自傲非凡,有最优越的條件,但是在她面前,他也有難以言喻的心事。他的那一套用來對付世俗的美女綽綽有余,云依婷的藝術家气質卻很明顯的表示排斥。
  而且他的富有、多金、風流倜儻更是他的致命傷。
  她真心愛的,可是那個混血儿飛机師?
  陳國倫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不該輪著那個飛机師,他憑什么?他懂什么?人生中,陳國倫嘗遍所有的奮斗、挫折、磨難才有了今天,他有過嗎?
  依照去依婷這樣冰雪聰明,陳國倫相信她不是不懂得選擇好的,而是應該由最好的來選擇她。
  那最好的,當然是他。
  他想著想著,心里的怒气又漸漸平了,愛情跟人生中其它的事情一樣,都需要學習,都需要努力,不管她現在對“愛情”這門學問多么無知,看法多么的錯誤,他都愿意給她時間,讓她充分學習。
  他坐在那儿,心思被谷中优美的風景引動著,明亮如鏡的湖水与云彩也滌盡了塵俗,使他心胸寬廣起來,這是他此生頭一回這么有耐性地等一個女人,但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等待的呢?
  依婷自書房門出現時,他吃了一惊,短短几天內,她瘦了,瘦得這樣厲害,而且眼睛中全是紅血絲,那樣明朗慧黠的女孩,竟然被折磨成這樣,一切,都是他的錯。他又抱歉,又怜惜。
  寬廣的廳堂內他們相互凝望,電光石火的瞬間,他發現他們之間有些東西改變了。
  那是她的微笑。
  疲倦卻堅毅的微笑。
  “我不知道你來了。”她的聲音輕柔,一點也沒有平常時劍拔弩張的火藥气。
  “是我不讓工人去吵你的。”他站起身,也許這是一次好的開始。
  “父親去逝了,有太多的事情必須處理。”她困倦的坐下來。
  “我知道由你一個人來承擔是不對的,同時有很多事情我可以插得上手。”
  “讓我自己來。”他的主動并沒有得到她的同意。“我做得了。”
  “你的個展是在八月,對嗎?”他提醒她。
  “我已經取消了。”她的表情很泰然,但他仍敏銳得覺察出那一絲落漠。
  “如果以站在未婚夫的立場上來看,我反對取消。”
  “為什么?”
  “云上峰留給你的,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我可以負責你解決----你不要拒絕我,我有責任替你做,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即使你決定放棄攝影,也得把這次展覽開完,我痛恨有始無終的人。一件事情既然開始做了,就得把它做得最好,否則不如不做!”
  “我不能答應你這個要求。”她轉過那如玉的面孔。不愿讓他看到她的痛苦,那如割舍自己身上血肉一般的痛苦。
  “你錯了。”他情不自禁站起身,俯看著那張受苦的臉。“商業的事,我有能力替你解決,可是藝術上的事,除了你自己,還真沒有人能幫得上忙。”
  “你----”她迷惑地看著他。
  “因為你有才情,在藝術上,你是最好的。”
  “我用不著做最好的,那一切對我都已經不重要了。”她疲倦的笑意中,仿佛已用云上峰遺留給她的重擔將心鎖得緊緊的再沒什么可以打開它。
  “我不相信。”他執拗的
  “不要再玩游戲了。告訴我,你這么一大早來這儿的真正目的。”她昂起了頭,那高傲的模樣,似乎又重回到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她看穿了他。陳國倫急切的態度收斂了。
  “我想要幫助你。”
  “能夠做的,你都已經做了,剩下的是自己份內該做的。”她美麗如昔,態度卻已由喪父初時的慌亂變得堅毅。
  “你別忘了一件事----”
  “什么----?”她渾身一涼。
  “別用那种看到毒蛇似的眼光看我,我是你的未婚夫,不是毒蛇猛獸。”他譏嘲地,那精明而漂亮的面孔跟來時不大相同。
  “我沒有忘記,你可以隨時要求履行義務。”她站起來,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我不會那么急的。”他惱恨這么急的赶來,臨到節骨眼卻沒有勇气說出真心話,他恨必須用虛偽的態度來掩飾,可是在她銳利的眼光中,他真的無技可施。
  “謝謝你。”當他舉步离開時,她怪怪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他几乎以為自己听錯了,但他仍禁不住地回了頭。
  “謝謝你。”她又說了一遍。那溫柔又充滿堅毅的聲音,象符咒一樣,消除了他對她所有的气惱。說真的,在這一瞬,他好想擁她入怀,好想吻她。
  向她傾訴那男性的柔情。但剎那音,他也覺得羞恥。如果她不愛他,那他這樣的表現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真的盡了力,”清晨的陽光越窗而來,云依婷沐浴在晨曦里,反而使人看不清她的面孔,但是他一陣心痛,她好瘦,她犧牲了許多在人生中值得追求的价值,他卻無能為力。
  當“云依婷攝影展”的海報象雨后春筍般,在各大街小巷張貼開來時,云依婷在大云的辦公室里,接到了各方面關怀的電話。
  “沒有這回事。”她起初還有耐性的在電話中澄清,但馬上她就發現不對,她有一种感覺,非常坏的感覺。
  這是一個騙局,她被愚弄了。
  “我要你親口辭掉。”她匆匆地赶到了那所頗負盛名的藝廊。盡管辦公室中的工作堆積如山,她也顧不得了,發生了這等大事,她得親自前往。
  “我們去年新簽了約。”藝廊終于不慌不忙地把檔案拿出來,“這些海報、請貼也早在半年前就印好了。”
  “可是你們答應過我取消展覽,而且我也愿意賠償一切損失。”
  “那只是你跟高總經理口頭上的約定,并不合乎程序。”怎么回事,連一個小小的經理都能這樣待她,云依婷在气忿中努力使自己穩定下來。
  “我要見高總經理。”
  “很抱歉,上個禮拜出國了,要到下個月才回來。”
  經理一篤定的樣子。
  這是個經過設計的陷阱,是嗎?但跟這等小人物多說無益,他只不過是整個陷阱中一個并不重要的棋子,她要找出首腦人物。
  “借一個電話,好嗎?”
  “請用。”經理說完就開去了。
  她坐下來時,激動的臉色已逐漸平复,她可不是個隨便受人愚弄的人,海報、請貼都是藝廊印的,如果有人必須向社會負責,也絕不該是她。如果有人必須在禮拜六下午出席記者招待會,那也不該是她。
  當她撥動著呂承達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時,門開了,站在那儿的,是一個她再也想不到的人。
  “你在這里做什么?”她看見陳國倫,著著實實地吃了一惊。
  “你有沒有听說,這個藝廊在本月初換了新主人?那個新主人就是我。”陳國倫神定气閒,那身乳白色的西裝把他襯托得更加英俊、黝黑。
  “你太過分了。”她的怒火高升到快控制不住的地步。她在最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口口聲聲要幫忙她,卻是蓄意地把她推進更深的泥淖去。
  “用不到咬牙切齒,等你想通了,你會感激我這么做。”陳國倫傾身向前,那哆哆的鼻息几乎触到了她的臉,她不由得往后一縮。
  “我沒有作品,無法參加。”
  “這是推拖之辭。”陳國倫笑了,笑得很得意:“你以為我會冒失到對你一無所知,就敢擅做主張?我調查過你為這次展覽已經准備了半年,只剩下百分之二十沒有完成,如果再給你半個月的工作天,你可以赶完。”
  “這些資料是誰告訴你的?”她呆住了,他說得都是實情,可是她的攝影工作室已經快刀斬亂麻的結束了,他不可能探听得到任何消息。
  “你要知道嗎?”他的手環上了她的肩,不容她多做抗拒,就把她帶出藝廊,推上了他的愛快.羅蜜歐。
  那是除了云海山庄之外,她最熟悉的地方,她從法國回來后,一點一滴經營出來的心血。當她發現他停車的地方竟是她的工作室時,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如常,好象她從來沒有离開過,連她在結束時親眼看到被卸下來的銀灰色大銅字,都好好地被鑲嵌在巍峨的大廈上。
  “云依婷工作室。”她悄然著念著,眼睛不由得潤濕了。天她當初有多不愿意离開這里,离開她一手帶出來的工作伙伴。
  “!我們進去看看!”陳國倫鼓勵地在她肩上一拍,當她遲疑地跨進工作室時,工作室內的一草一木都如同往昔,每個人都在宁靜而效率很高的气氛中賣力工作著。看到了她,也只微笑抬頭打了個招呼,又繼續工作。
  她不敢相信,但這一切都是事實。
  “是你----找他們回來的?”她的嘴唇抖得很厲害,她好緊張,她從來沒想到過,在有生之年,她能夠再回來這儿,可是那份欣喜,那份激動,已經完全地掌握住她,就如同當初藝術的狂熱吸引她青春的獻身。
  “我沒有那么大的功勞!”陳國倫的笑意由得意而溫馨,那份溫暖甚至迅速地感染到她,使她更疑心置身于夢中,“你叫安華吧。”
  安華----她過去最得力的助手,從小辦公室中走了出來:“是的!是我們去要求陳先生。我們要回來,這是我們一致的愿望。只要能夠再跟你一道工作,我們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所以我們想到了陳先生,他答應幫我們的,一切都才這么順利。”
  她緊緊握住安華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錯了,是嗎?她一直都好自私,有這么多人需要她,她卻不顧一切的把這儿結束掉……
  但,這就是現實,她好抱歉的看著安華,和所有在這時默默起立,眼中充滿了期待的工作人員;可是為了瀕臨癱瘓的大云企業,她還是回不來,然而她說不出口。
  她真的說不出口。
  “我要單獨跟你談談!”大家在激動后恢复平靜時,悄聲對陳國倫說。
  陳國倫著她的身后入工作室,才一進去就把門一關,在她來不及說任何話時用力地吻了她。
  “放開我。”她小聲地叫著同時努力抗拒。
  “休想!”他咕噥了一聲,更緊地摟住她。
  “你怎么可以----”她忿怒地推著他的胸膛。
  “因為我愛你!我想過了這沒有什么好羞恥的,我一定要不顧一切地得到你。”陳國倫火燙的唇壓住了她的,使她再沒有表示意見的机會。
  他一定是瘋了,她恐懼地,他已經完全失去他所引以為傲的冷靜、穩重。
  可是她的抗拒全然沒有效用,他的吻象火山一般地溶化了她。滑行、潛水、飛行……那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滋味在他粗暴地令她接受他的吻時也緊緊攫住她。
  那是什么樣的感覺呵!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掉了,模糊中,她想起迪瑞,但可恨的是她愛了六年的迪瑞的影像況在陳國倫的熱情中一絲絲地飄遠、淡去。
  我也是瘋了!她更恐懼地想。一陣更熱烈的吻如排山倒海般地來到了,這個從沒有真正愛過的男人在一旦發揮內在潛力時,簡直象場大地震。
  她在他堅實有力的臂彎中,情不自禁的癱了、軟了,本能地去接受他給她的一切。無論是快樂、是痛苦,都不再重要,他似乎努力誘使她隨他在愛情中航行到天之涯海之角。
  那是人世間所能想到的极樂呵。
  依婷閉緊了眼睛,所有的煩惱、痛苦,在這一瞬里消逝的無影無蹤,因為他給她看到了一個新世界,揭開了人生的另一章。
  她可能要永遠地失去迪瑞了。她對自己的無法堅持感到一陣抱歉。
  陳國倫很敏銳,感覺到她的反應,真奇怪,相戀六年的迪瑞無法了解她,陳國倫卻能!他銅鐵一般的意志力、机敏的頭腦、強壯的身体和那看一眼便能猜透人心思的眼神,在這個奇异的早晨,完完全全地掌握住了她。
  天哪!她發出一聲自己也不能了解的歎息。
  陳國倫終于在一陣滿足的喘息中放開了她,他們彼此凝望,仿佛不相信方才發生過的事,但是這凝望中又消除了所有陌生、不安与仇視,令剛才的事更加真切。
  “我們結婚吧!我沒有辦法再忍耐了,天天看著你卻沒法子擁有你、照顧你的滋味真是難受。”他誠實地招來。
  “不行!”她本能的抬頭。
  “為什么?”他的疲倦消失了,眼里閃的是那慣常的野性勃勃、警戒的神色。
  “我就是不能嫁給你!”她可以列舉出至少一千條以上的原因,但她在他面前竟如此的拙于口舌,而使得脫口而出的話充滿了孩子气。
  “你再說一句不行我會殺了你。”他跳了起來,云依婷承認他的態度雖然与平日大异,但這可能就是他的本性,支持他成功,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而且老實說對她這樣高傲的女人,反而自有迷人之處。
  依婷沒有說話,為了自尊心,她不能承認在這個早晨,他全然的被他掌握、吸引,這個家族只留下她孤伶伶的一個人,她一定得自衛,她只是徒然地看著他,努力想象他不過是個傻蛋而已。
  陳國倫果然中計了,愛情使這個精明极了的男人瘋狂,由于在云依婷面前他暴露太多弱點,那些尊嚴可能永遠再也找不回來,但他仍有解決之道。
  “我也許舍不得殺你,但我會殺了大云企業。”他焦躁地望著她。
  “你不會的。”
  “我會!而且會很漂亮地讓它垮掉。”他保證的。
  “你以前不是說你一點也不急著得到我嗎?你這樣做會讓人笑話的。”
  “讓他們去笑吧!”他的焦躁更明顯了,黑色的眼睛中有股不能逼視的光。“我迫不及待的要娶你,愈快愈好。”
  “你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你也一樣。”他在她面前坐下,扳過了她的小臉:“你用不著騙我,我吻你時,你的反應好強烈。”
  云依婷的臉紅了,他竟然完全明了她的心事,而且精确地當面指陳。她的心緊張地抽成一團。
  “你會愛上我的,你一定會愛上我的。”他喃喃自語著,然后放開了她:“我要娶你,結婚日期由你挑。”
  “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她激動得几乎站了起來,多荒謬的早晨!她本來預備跟那些賬簿、檔案奮斗了一生,好容易才打定主意,他卻莫名其妙地破坏了一切。
  “你可以選擇。”他冷冷地,英俊极了的面孔有著狡猾的眼神,“選擇大云惡性倒閉,使云上峰一生心血付諸東流,或者選擇我提供的十人智囊團及財力后援,讓大云起死回生。”
  “你真卑鄙!”她咬住了牙,“你并不是想娶我,只是想侮辱我,你跟爸爸有分,可是這种報复太過分了。”
  “你愛怎么說,隨便!”他攤了攤手:“好好選個黃道吉日,嫁給我也并不吃虧。”說完,他拉開工作室的門:“大云那儿我負責解決,你這几天好好弄完展覽的作品,如果你弄不完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她看著他英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不禁啼笑皆非。他是個狂人!仿佛連宇宙的運行也得照他的意思才得甘休,可是云依婷發現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她已經心力交悴,而且工作室中割舍不下的感情如此強烈地撼動著她。她不是神,不是上帝,當然有著人性共同的弱點。
  除了听從他的安排,她又能如何呢?
  云依婷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掩住了臉,她好累,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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