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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再度睜開眼,竟已是隔日清晨,她撐起身子,發現自己竟是窩在溫暖的睡袋中。她起身拉開帳棚拉鏈,心頭越覺得奇怪。
  她記得昨夜她是坐在帳棚外,難道她又溜進帳棚內安分地躲在睡袋里睡覺嗎?
  甚至還將帳棚的拉鏈拉起?
  如果都沒有,那她是怎么進去的?
  “起來了。”
  閻羅塵清爽的嗓音由后傳來,她轉頭一看,他正對著她笑。
  “早。”她低下頭去,不想看他。
  她拿出盥洗用具走到湖邊去梳洗,等到梳洗完畢走回帳棚時,她發現他靠著一旁大樹站立,眼睛直視著她不放。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連忙又鑽進帳棚里將東西放妥。
  她在想,自己是否該放棄了、是否該离開這里了。
  再多留無益,只會讓自己的處境更難堪。
  她不是為了和他學畫才獻出自己的第一次,她是真的愛上了他,才甘愿獻出唯一的一次。
  但是在他心中,究竟是怎么看待那場翻天覆地的情雨?
  他說過什么話嗎?沒有。沒有說過類似喜歡她、愛她之類的親密話語;沒有說到任何關于學畫的事。
  那么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完全不明了。
  容纖纖鑽出帳棚,不想再費心思索。
  “昨天看你在外頭睡著了,就把你抱進帳棚里。”他淡淡地發出聲音。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抱她進去的。“謝謝。”除此之外,她還能說什么?
  “就只有這樣?兩個字謝謝?”他戲謔道。
  但她卻分不清楚他話語里的戲謔。“那么你要我說什么?”她轉過身看著他。“你想听什么?”
  他微微笑。“今天的你是朵多刺的玫瑰,扎得人好痛。”
  “我不是多刺的玫瑰,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容纖纖。”
  他斂住笑容。“你在為昨天的事生气?”
  她難看的笑著。“我能嗎?我有什么資格?”
  “不要用這樣的口气和我說話。”他微慍。
  “你想要听的是怎樣的口气?”她再怎樣做,他都不會滿意,就像一開始一樣,他就是討厭她,甚至一再開口赶她走。
  如果現在她就如他所愿的离開,他是不是就會開心點?是不是就會滿意?
  “纖纖……”
  她下意識搖頭,想揮去他的聲音。
  “對不起,我不是——”
  她才想向他道歉,便听見他開口喊著:“阿爾妮亞!”
  她全身震懾,看著一名樣貌甜美的女孩朝閻羅塵奔去,而閻羅塵則高興地抱住朝他自動奔來的阿爾妮亞。
  “塵,我好想你喔。”
  閻羅塵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他微怒地問:“你究竟跑哪儿去了?讓我和炙那么擔心你。”
  “沒有,人家出了點小車禍……”
  “小車禍!”他大叫。
  阿爾妮亞縮了縮脖子。“不要叫那么大聲嘛,人家沒事的。”她在他面前繞了几圈。“你看,不是沒事嗎?”
  “你喲——”
  他疼愛地點點她小巧的鼻子,而這些動作都是容纖纖從未見過的,她眼眶開始刺痛,心也跟著痛了起來。
  “人家可想死你了,和干爸說要來看你,他還不太肯放行呢。”
  閻羅塵笑了,而這次,是真正的笑容。這不免又刺痛了容纖纖的心,只見她的手揪緊胸口。
  “他那么疼你就是怕你會有什么意外。你看,現在不就是了嗎?才來沒多久就出了車禍。”
  “只是小車禍嘛。”
  “車禍就車禍,還分大小。”
  阿爾妮亞吐吐舌,挽著閻羅塵的手臂往屋里走。
  “你最近有沒有滿意的作品啊?我想看。”她噘嘴撒嬌,因為她知道他不太讓人看他的作品。
  “有几幅滿意的作品,進去再說。”
  說著,兩人已完全進入屋內,消失在容纖纖的視線外。
  听見閻羅塵這樣的回答,容纖纖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停的滑落。
  他從來不讓她摸他的畫,甚至沒有明白說過:進去再說。
  閻羅炙站在她身后,無奈地道:
  “沒有什么好哭的,塵就是這樣。”
  聞言,她垂放身側的手握緊。
  閻羅炙又道:
  “反正塵一向很疼阿爾妮亞的,誰教她是我們的心肝。”這句話究竟是說給容纖纖听的,還是說給他自己听的?
  她沒有再猶豫,如風似地直接往屋里走。
  她不想再摸索他的脾气,不想再處處怕他生气,她只想得到一個答复。
  可是當她走進屋里,她才發覺自己竟脆弱得很。
  閻羅塵和阿爾妮亞就站在放畫的角落,而閻羅塵正拿著一幅女人的人像畫,阿爾妮亞的手則摸在那幅油畫上,兩人有說有笑。
  但最讓她傷心難過的竟是油畫上頭的那女人……
  “還記得畫這幅畫時是什么時候嗎?”
  “記得啊,而且我還記得那時看到你在畫畫,我就好喜歡喔,所以我就和干爸說要你替我畫,沒想到你一下就答應了呢。”阿爾妮亞甜甜道。
  “如果不是看你乖,我才不會答應父親。”
  阿爾妮亞靠在閻羅塵手臂上,就像情侶一樣的親密,她撒嬌道:
  “我知道你們都很疼我嘛。”
  容纖纖再也沒辦法繼續看下去,她哽咽地呼著气,手則捂在嘴上,防止自己哭出聲。
  而她粗重异常的气息也打斷了談畫的兩人,尤其閻羅塵一看見容纖纖哭得不能自己,他的心就又在淌血了。
  “纖纖……”
  他想過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但她卻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碰我!”
  他水藍的瞳孔變得深沉,仔細看著蒼白的她。
  她扯著難看的笑容,一一將心里的話說出——
  “我究竟在你心底算什么?”她連看他的勇气都沒有,視線始終注視著地面。
  “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在閻羅塵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憤怒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卻變得极為粗嗄。
  容纖纖扶著沙發椅背才能掩飾自己的無力、站不穩。
  “你從來不讓我碰那些畫,也從來不讓我進來這屋子過,你只是一味地赶我离開……”
  “那都是以前。”
  她抬頭看著他,想在他臉上尋覓些什么感情的跡象,但沒有,什么都沒有……
  “那么現在呢?從那夜過后,你對我有什么感覺?”她嗤哼。“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你將那些視為寶貝的畫封鎖在我的范圍之外,不讓我靠近,連踏進這屋子都不能,我究竟算什么?我只是不要臉的獻上自己而已不是嗎?我對你來說只是這么微不足道,對嗎?”
  “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她笑了。
  她笑得比哭還難看,揪得他的心一陣陣刺痛。
  “我在你的心里就只有無理取鬧四個字能形容,你將我隔除在你的生活范圍之外,卻畫了她的畫像,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個將自己的身心都獻上的女人,我為了學畫才來找你,所以你將我的獻身當成了答應你條件的‘付出’,那么我得到了什么?”
  “不是……”他想解釋卻被她話打斷了。
  “我什么也沒得到不是嗎?我只得到了一顆破碎的心,弄得自己什么都沒有、什么都失去。”
  沒有學業、沒有清白、沒有尊嚴……那她還剩下些什么?
  “纖纖……”他又往前跨出一步,同樣的,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刻意和他拉開距离。
  “我在想,我是否該就此离開,那樣的話,至少我沒有什么都失去,我還挽回了點自尊不是嗎?”
  他突然心惊。她的意思是要离開他?
  閻羅塵反射性的往她這邊走來。
  “不要過來!”她出聲喝阻他。
  一旁的阿爾妮亞仍舊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狀況,只是傻傻的站在一旁。
  “我放棄了。”她的笑容令人不舍。“我放棄畫畫,我不再畫畫了,我放棄了。”
  當她傷得那么深時,畫畫變成了能加大她傷口的凶器,她是該放棄的。
  她竟然要放棄她的最愛?!閻羅塵心惊不已。
  那表示什么?同樣放棄他嗎?他已經將自己的心放在她身上了,如果她放棄了,那么他呢?
  他會得到什么結果?
  她捂著臉,許是哭過頭、傷心過頭了,所以她的身子變得有點搖搖欲墜。
  “我從此以后不再拿畫筆。我放棄我最愛的畫畫,為的是忘了你!”
  “你的意思是你放棄了我?”他試問。
  “放棄?”她狂笑。“我有得到什么嗎?”
  她什么都沒有得到,反而還失去許多。
  從一開始,她就該曉得和他是沒有結果的;可直到昨天,她才曉得自己在他心里,什么都不如,什么都不是。
  在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阿爾妮亞,沒有她容纖纖存在的空間。
  “纖纖……”他竟然不知該怎么和她說,顯然她誤會了自己和阿爾妮亞的關系。
  閻羅炙已站在門口良久,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實在替閻羅塵感到可悲。
  “我、我現在就离開,你可以不用赶我。”她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轉身跑出屋子。
  閻羅塵看著容纖纖离開,卻震惊得不知是否該追出去。
  閻羅炙走到他身邊。“塵,我真替你感到可怜。”
  閻羅塵瞪著他。
  “你連心愛的女人都可以傷她的心傷到讓她放棄這一生的最愛,她不是付出所有,只想爭取延續興趣的机會嗎?為什么你還能讓她絕望的放棄?”
  全是他的錯是嗎?他不該沒給她任何承諾的是嗎?
  他該開口對她說,其實早在看見她畫本中的自己時,就已深深愛上她,甚至獻上他的心了嗎?
  閻羅炙雙手抱胸說:
  “你不讓她碰你的畫,連讓她進屋都不肯,如今卻讓阿爾妮亞進來,還當著她的面拿你替阿爾妮亞畫的人像畫出來,你以為她會怎么想?”
  閻羅塵似乎有些頭緒。
  閻羅炙再道:“你在外頭就先和阿爾妮亞拉拉扯扯,狀似親密,她又會怎么想?”
  她會以為他和阿爾妮亞是一對。閻羅塵抬頭看著門外。所以她才會說了那些話!
  閻羅炙又道:“据我猜測,你和她一定有了親密的關系,如果真是這樣,你又什么都不准她做,又絕口不提愛她,你以為她會怎么看待你們的那場云雨?”
  她會以為他認為她的獻身是為了和他學畫,她只是在履行條件。
  這帽子扣大了,閻羅塵心急了。
  那夜,他完全只想到要愛她,因為他將自己的心放在她身上了,他只想好好愛她。
  閻羅塵這時憶起,那夜他确實提及那條件和拜師……
  喔,不!
  閻羅炙很慎重地問:“塵,你是否真的愛上容纖纖了?”
  閻羅塵點頭。“沒錯,我都已將心放在她身上了。”
  閻羅炙搖搖頭。“你有想過她只是個凡人嗎?她會生老病死,而你會讓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閻羅塵倒是不加考慮就回答:“她不會有生老病死的。十年后,她就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到那時,所有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閻羅炙听了后,頗為震惊。“你的意思是什么?”
  閻羅塵在追出去前,給了閻羅炙回答。“她的壽命只剩十年,十年后,我就能完完全全擁有她。”
  沒有時間再注意閻羅炙的訝异,閻羅塵如風似地席卷而過。
  閻羅炙挑眉露出訕笑。“這么說來……”他抬頭看著美麗天真的阿爾妮亞。
  阿爾妮亞仍一臉不知所以然,這更堅定了閻羅炙心中惡魔般的詭計。
   
         ☆        ☆        ☆
   
  “你听我說。”
  “請你不要碰我!”容纖纖想甩開閻羅塵的鉗制。
  “你一定要背對著我嗎?”他生气的大吼。
  他已經跟著她好一陣子了。一路下山,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帶著一抹竊笑,似乎在看他們的好戲。
  “我和你沒有任何瓜葛,我失去的就當作是我買教訓所換來的‘代价’。”
  他無力的閉上眼,又睜開眼,突然將她抱住,推到一旁樹下,气喘吁吁地瞪著她。
  “听我把話說完!”
  她用力掙扎著。“你還想說什么?是不是嫌傷我傷得還不夠?”
  難道凡間女人都是這么麻煩嗎?閻羅塵忽然苦笑。他竟然忘了洌的白柔涵也是這么難搞。
  “听我說,如果我說完你仍決定离開,那么我不會留你。”
  她別過頭去。“你也從未想過留我。”她喃喃道。
  “我和阿爾妮亞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和她之間沒什么。”
  “在我看來不像。”
  “纖纖。”
  她不看他,死都不看他。
  他歎气,再度開口:
  “阿爾妮亞是我父親的干女儿,我對她從來就談不上愛,在我眼中,她只是一個小妹妹,而且,我想真正喜歡她的人應該是炙才是。”
  “別自欺欺人了。”
  “容纖纖!”
  他挫敗地扳過她的臉。
  “告訴我,要怎么做、怎么說才能讓你完全了解我和阿爾妮亞的關系?才能讓你正視我?”
  “你早就用你的行動證明了你和她的關系,不是嗎?”
  “你真是固執!”他气极了。從未和誰說話這么低聲下气過,唯獨她,看來他是栽了。
  “你讓她進去你的房子,看你的作品、碰你的畫,甚至是替她畫人像畫;而我,卻什么都得不到,我付出了一切,卻一樣也得不到!”
  她几乎是噘著嘴發怒:
  “我得不到你讓我進屋的明白許可,每次進屋,我都是在擔心被你罵、被你咆哮的心情下進屋里的;想看你的畫作,你從來不肯,除了那次在山洞里的那張陰天風景畫,其余的畫你都不讓我碰。”
  她失笑。“你畫了她的人像畫,你最寶貝你的技術,能夠得到你的畫的人都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但能夠當你畫中主角的卻寥寥可數,那么我究竟在你心里算什么?是白痴還是無恥之人!”
  “什么都不是!”他怒气沖天。“我只是想把你當成寶一樣捧著,我不想畫你的人像畫,自有我的理由,以后你就會曉得了。”總不能明白告訴她說,他能夠畫阿爾妮亞,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是人吧?
  “我從未感受過你把我當寶般捧在手心的感覺,我只感覺到自己的心一次次被你刺痛。”
  他溫柔的掬起她頰邊的清淚。“我又何嘗不是。”他的心同樣因為她的心痛而疼著。
  她哭出聲,臉想別過去不看他如此溫柔的神情,但他卻容不得她退縮。
  “打從看了你的畫本,我就為你折服,只是我不擅長言詞,沒有勇气告訴你我的感受。”
  他皺緊眉頭。“其實愛這個字從來就不需要用嘴巴講出來,當所有行動、表情都合乎這個字時,它就是存在的,說出來只是想讓心里感覺踏實而已。”
  “我能怀疑你的誠懇嗎?”她哭著道。
  “永遠都不能,我只是以我的方式在愛你,如果你想學畫,我能教你,但請你別放棄畫畫,因為你放棄了畫畫就等于放棄了我。”
  她趴在他胸膛上啜泣。“是你先放棄我的不是嗎?”
  他的下顎抵在她頭頂上方,抱緊她。“對于感情,我一向是最遲鈍的;當你傷心時,我的心也會跟著痛、泛血,因為我早就把心給了你,所以你哭泣,我的心也會跟著哭泣,所以請你不要再傷心了。”
  她仍然不敢肯定。“你……你真的愛我?”
  他笑笑,對她綻放她最想看到只屬于她一人的笑靨。
  “對。”
  “那么你和阿爾妮亞真的沒什么?”
  “對。”
  她主動吻住他,久久之后,在他意猶未盡時,她的唇离開了他的,他頓時低咒了聲。
  “那么,我也要你替我畫一張人像畫。”
  “十年后的今天。”
  他隨口答應,然后迫不及待的再度封住她的唇,撫慰心中對她极度的渴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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