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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從前的他游戲人間,不曾付出過真感情,是因為他從未遇上喜愛的人;直到她的畫像闖入他的生活,看著畫像几個月的時間,他都在思考著究竟要不要去找她。
  縱使有好几次,他都想和他的兄弟一樣,拿著畫卷起程找尋,但他卻又不甘因此稱了爺儿的意。
  拖了几個月,渴望見她的心益發揪疼,日日夜夜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她清麗的臉龐。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戰胜他的克制,就算被爺儿笑,他都要來找她!
  衣威泠讓長孫烈緊緊抱著,將臉緊緊埋在他怀中,淚水無法克制地狂流,置于他胸前的手握拳抵著。
  “為什么要哭?對他,你不需流淚、不需傷心,他沒有資格這樣說你,你不應該為了他那一番話而哭。”他恨!恨范詡竟能讓她這么傷心。
  她搖頭。她心里對范詡仍有所留戀,不可否認地,他那席憤恨的話讓她非常傷心。她對他有感情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的話能傷害到她,只是連她自己都還無法厘清對他的感情。
  “威泠。”長孫烈扳正她,看著她。“忘了他吧。”
  衣戚泠不解地看著長孫烈,被他眼神中的霸气与溫柔搞得莫名其妙,她不明白為何他會用這种看情人的熱切眼光看她。
  他擦去她頰上的淚痕,那溫柔的舉動与剛才范詡粗魯的口不擇言相比,讓衣威泠不禁有些動心;而他俊逸的臉龐帶著淡淡的淺笑,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受寵的女人。她嬌怯地低下頭,推開他。
  “謝謝你出手相助,但那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該動武的。”
  他气死了!“我不該動武,他就可以怒言相向?”他攫高她的下顎,心疼地看著她。“難道你不生气嗎?”
  她深吸口气,旋身背對著他。
  “戚泠。”
  “長孫公子,我想你身子也差不多好了,我就陪你上城里去找你的家仆,說不准,你的家仆也正急著找尋你呢。”她避開話題。
  長孫烈走到她面前。“你認識一名來自洛陽的長孫老員外嗎?”
  “長孫老員外……記憶里似乎有這么號人物存在。”她蹙眉看他。“為什么這么問?那位長孫老員外与你有什么關系嗎?”
  “那是我爺儿。”他將手背到身后去,走到石階上坐下。“到這儿坐,我慢慢說給你听為何我會這么問。”
  “告訴我。”衣戚泠依言在長孫烈身邊坐下。
  “我爺儿活不了多久了。”長孫烈搖頭歎息。
  “啊?”衣戚泠惊訝不已。
  “爺儿的心有問題,看了好多大夫都沒用,雖然沒有立即的危險,但是時常揪著心口喊疼,最后讓宮里的一位御醫看了病,御醫說爺儿大概不久于人世。”
  衣威泠不禁揪住衣襟,善良的她眼淚立即流了下來。
  長孫烈見狀,立即加把勁,哀愁地低下頭。“我爺儿曾在今年五十九歲大壽時將家里的十二位堂兄弟召了去,遞給每人一幅畫像,要大家去把他的孫媳婦找回來,當成是他六十大壽的賀禮。”
  “那么你們應該去找啊,將畫像里的人找回去。”她直覺認為應當這樣才是。
  對于即將不久于人世的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實現他的愿望,讓他在生前能開開心心地度過余生。
  “所以我便來到京師。”
  “那么你找到了嗎?”她忽然尷尬地笑笑。
  他在視她,熱切得讓她羞紅了臉低下頭。
  “找到了。”
   
         ☆        ☆        ☆
   
  衣戚泠后來才知道,長孫烈口中“找到了”其實是找到了她。她這也才知道,原來長孫老員外她曾見過。
  那時她与母親上街買衣料時,碰巧在書畫店前碰上長孫老員外,長孫老員外一見到她,二話不說地就把她拉進書畫店里要替她畫個像,說是要給他孫子當媳婦的。她本來极力反對,但見長孫老員外為人正直,看起來又慈祥,她娘又教她要敬老尊賢,心想反正只是人像畫,長孫老員外的孫子也不可能會大老遠跑到京師來找尋,說不准,這只是老員外一時興起而已,所以,她就答應了。
  沒想到他還真的找來,還奉命要將她帶回去。
  這怎么行!“我不能和你回去。”知道自己這樣說長孫烈肯定會錯愕地看著她,她只好低著頭以摘選青菜來避開他熱切的眼神詢問。
  長孫烈笑了笑,他知道她一定會拒絕的。“我爺儿將他生前最后的愿望放在十二個孫子身上,他曾說……”
  “說什么?”衣戚泠就是無法漠視生了病的人,尤其是慈善的老人。
  長孫烈斂起眉頭,沉重地搖搖首。“他說,要看到他的十二位孫媳婦,他才能安心地离開人世。”
  長孫烈果真捉到衣威泠的弱點,只見她眼眶里已盈滿水气。
  “戚泠,我知道我們還不熟,不該這么要求你……”
  “我和你一同回去。”
  長孫烈吃了一惊,他沒想過會這么順利,三兩下就可以把她拐回家!一旦她与他一同回去后,他就不會讓她离開洛陽,他甘愿為了她不再游戲人間。
  誰料得到,一幅畫會改變他的想法,甚至讓他愛上她。就算他們相處的時間仍嫌不夠,但他能夠如此肯定一件事情,這還是第一回。
  “戚泠,你不用勉強。”
  “不!為了長孫老員外生前最后心愿,做晚輩的應該替他完成。”
  “但是,此番和我一同回去,爺儿若要求看著你与我成親才算了結心愿,你也愿意去做嗎?”
  她有些錯愕,她愿意嗎?
  她才剛決定不想步上娘的后塵,所以才強烈拒絕范詡的哀求,甚至讓他帶著恨意离開。若此刻卻因長孫老員外的心愿而与他成親……
  衣戚泠看著長孫烈,或許……
  “也有可能你爺儿不會要求的不是嗎?”她尷尬地笑笑。
  “但也有可能。”他銳利的視線正對她而來。“他會要求的,不是嗎?”
  他竟然將問題拋回給她!
  “到時再說吧。”她左顧右盼,神情顯得有些慌亂。“我去炒菜了。”
  衣戚泠几乎是用躲的,急急忙忙捧著一堆蔬菜就往廚房里去。
  她將盤子置于灶上,手撐著灶面喘著气。
  他的追問,讓她無法置喙,她甚至無法當下回絕。對于他,她有种說不上來的感覺。
  想抗拒!但他卻是溫柔地對待她,而不是像范詡一樣命令她,要她順著他的意去做事;他不會要她肯定他的想法,反而給予她足夠的思想空間。
  一想起范詡的事,衣戚泠就難過。
  她無法忘怀那天范詡憤恨的眼光,無法不去想自己已經傷害到他,更可能是徹徹底底地傷了他。否則一向溫文的范詡不會口不擇言,尤以范家是富裕人家來說,家教更容不得他說出歹毒的話,除非他真的受到傷害。
  “怎么會這樣?”
   
         ☆        ☆        ☆
   
  在衣威泠离開后,衣華佗便由房里走了出來。
  “衣華佗。”
  衣華佗坐下來倒了杯茶,輕啜几口后才幽幽地道:“其實你根本沒有中暑气,那天泠儿將你帶回來時,我便知道你是假裝的。”
  “那您……”長孫烈惊訝万分。
  “想問我為何不拆穿你嗎?”衣華佗微微笑開。“沒必要拆穿你。那天一見,我就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不拆穿是因為你与泠儿有緣。”
  “您在那日已知曉我的身份!?”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我無法告訴你太多,我只能說,當初我不反對你爺儿替泠儿畫人像畫,是因為我知道泠儿早晚該嫁入長孫家的,所以我才說服她,讓她肯安心地讓人畫。”
  “您是說泠儿會成親,她會肯与我成親!?”長孫烈几乎興奮得想要狂叫几聲。
  “我允許你帶她上洛陽,一旦她离開這儿就別再讓她回來,你能答應我嗎?”
  “可是……她總會想回來看看您,她想看她娘,我怎能拒絕她?”
  “在你們走之前我會和她說的,你放心。”
  “衣華佗,或者您可以和我們一同上洛陽,我想戚泠一定也會想和您一同生活的。”
  “老實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我已不久于人世。”她該回去了,她知道天庭里的眾仙們都在等她,蓮花池畔的眾姐妹們也在等她,她在凡間留得夠久了,真的夠久了……
  “衣華佗。”長孫烈此刻心中不僅惊訝,還有錯愕。“您不想讓威泠知道?”
  “她會難過。”衣華佗想起有次她沒有醫好一名病人,那名病人在几天之后死去。當泠儿送膳食進房后看見病人已死去時,她當場痛哭失聲,好似失去親人般,這樣的她怎么能忍受真正失去親人時的痛苦。
  她只怕泠儿一旦知道她不久于人世,會更不肯走,一旦她不肯走,便將誤了她的姻緣。她不能這么做!
  她与泠儿只有几年母女之情,泠儿的姻緣一旦到了,她就必須离開。
  長孫烈看著衣華佗哀愁的臉依舊紅潤清麗,一點也看不出即將不久于人世的樣子。
  “衣華佗,您确定是這樣子嗎?您确定自己真的已不久于人世?”他勉強露出笑容安慰。“或許您診斷錯誤了呢?”
  “不會錯。行醫十几年,難道我還會不清楚嗎?”她握住長孫烈的手要求道:“你一定要帶她离開,清楚嗎?一旦离開就別再回來。”
  “可是……”
  “我不想見她痛苦。”
  長孫烈沉重地點點頭。“我答應您。”
  衣華佗听見長孫烈的答覆,心中一顆大石總算放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跟我的日子都在吃苦。你一定要好好疼愛她、珍惜她,才不枉費我將她交給你。”
  “這你心可以放心,我絕不會讓她吃到一丁點苦的。”因為他愛她。
  “那我就放心了。”
   
         ☆        ☆        ☆
   
  廚房旁放著柴火的角落,壓抑的哽咽聲由那儿傳了出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被人硬是掩進嘴里。
  衣戚泠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听見的,她剛剛想進屋里去將其余的青菜拿到廚房來,沒想到卻在門外听見母親向長孫烈表示自己已不久于人世。
  娘將不久于人世……
  娘悲苦地活到現在,沒享過福,如今即將死去,在死之前的短暫日子里,卻還得擔心她的事,替她規划一切,甚至為了怕她傷心難過,更不准長孫烈讓她回來這儿,打算讓她忘了她。
  娘為什么不讓她盡孝道?為何不讓她守在她身邊直到最后一刻?
  衣威泠咬住拳頭,這樣的方式讓她能盡情哭泣卻不發出任何聲音,讓她能夠抵擋得住那种痛徹心扉的痛苦。
  她不想失去娘!
  她真的不要失去娘!失去了娘,她就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娘是個大夫,是她所見過醫術最厲害的大夫,娘為何不自己醫好自己?
  娘她一定能醫好自己的,一定能的!
  想到這儿,她立即站起身。她要去勸娘,勸娘醫好自己,她相信一定可以的!
  衣威泠旋身想進屋去,門外卻站了個人吸引住她的視線,她拭去淚水再看個仔細——
  是范詡身旁的小廝,她曾經見過。
  衣戚泠走了過去。“你們家少爺呢?”
  范詡的小廝從袖口拿出一張折疊妥當的紙條。“少爺要小的拿這張紙條來給衣姑娘。”
  衣戚泠猶豫地接了過去,打開來看,紙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几個字——

  威泠

  我想為那日的出言不遜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若能,午時過后在城外南方十里的樹林里,我們曾共同找到的石乳洞相見。

                            詡

  “請回覆你家少爺,我會依約而到。”
  小廝點點頭。“小的會轉告衣姑娘的話。”
  臨走時,小廝還搔搔頭停下,回過頭來看著衣戚泠。
  他眼中的不安詢問讓衣戚泠覺得奇怪。“請問還有事嗎?”
  “不,沒有,沒有。”小廝尷尬地笑了笑,赶緊离開。
  衣戚泠將紙條折妥收進衣袖中,赶緊准備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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