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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么?”心里猜想,和听他親口證實的感覺不一樣,溫柔頓時愣住,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條死路。”樓砂重复,拉著溫柔的手往前探,“我們走到盡頭了。”
  真的……是真的。她触手是一片粗糙的石牆,溫柔急急地探了探左右,沒有出路,沒有轉彎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們是真的走到盡頭了。這長長的地道,竟然是條死路!
  “不!怎么會這樣?”頭皮發麻,耳中微嗚,手腳也變得冰涼……她不死心地亂抓亂摸,触手處卻總是堅硬的石牆……
  “怎么辦?”亂了、慌了,平日的冷靜正在一點一滴迅速的流失,溫柔沒了主意,惶然地問樓砂。
  “只能走回去了。”樓砂平靜的聲調掩不住一絲擔憂,“回原點去,再慢慢想辦法吧!”
  “辦法?什么辦法?那种牆壁爬得上去才有鬼!”想起還要一路摸索著回去,想到那光滑不可攀的四面石牆,溫柔握緊了拳頭,再也忍不住地低咒了聲,“該死!”
  樓砂默然不語。身邊的這個女子雖然聰慧,風趣非常,可是她的生命中不曾遇到過這种情況吧?看來,她的脾气是瀕臨爆發的邊緣了……
  他的沉默像尖刺,刺得溫柔更是暴躁難安,終于忍不住發火了:“簡直沒天理!怎么我碰到你以后就變得這么倒霉?!”
  “關我什么事?”樓砂故作事不關己,涼涼地發問。
  “還不關你的事?”溫柔火大地拔高了聲音,“那還要怎么樣才算關你的事?等到我困在這里活活餓死以后?”
  “那我還不是一樣被困在這里?”樓砂不冷不熱地反駁,“難道說,你也要主動為我的倒霉負責?”
  溫柔气結:“引來老不修的總不是我吧?你——從碰到你以后,我就霉得像有三顆掃把星當頭照!西湖賞月差點被戳個透明窟窿,今晚又被人圍攻……還有這個!”
  她憤憤揮了下手,“這是什么鬼地方?你在栖霞岭上上下下跑個三圈試試看,把地踏平都不一定會掉這么個大洞里!……掉下來了還上不去!偏偏這見鬼的洞里還有個地道,走了半天還只是個死路!你知道碰上這种事的机率是多少嗎?就好像喝口涼水會嗆死的机率一樣大!我……我還是被你莫名其妙拖下水的!這是什么混帳事?放眼杭州城,沒有人會比我更倒霉了!”
  最后這几句話是吼出來的。好一會儿,她面紅耳赤,黑暗中只听得出自己細細但急促的喘息聲。她……好久沒這樣大聲過了。
  等喘气聲漸漸平緩,樓砂沒動怒,就事論事地開口了:“溫柔……說完了?”
  “我……”胸中的悶气爆發出來,腦袋也清爽了很多。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過火了。
  “你剛才是在無理取鬧。”
  溫柔歎了口气,終于輕輕點頭,附合道,“簡直宛如潑婦罵街。”
  “也沒那么嚴重。”樓砂的語气頓時變得溫暖,低低笑了聲。
  “是嗎?”脾气發完了,溫柔只覺得累,“不發泄一下,我怕會內傷……對不起。”
  “沒事的,定一定心吧。”樓砂溫和地牽起她的手,沿著牆角坐下,“……說實話,碰到現在的情況,我也會害怕啊!可是怕又幫不了什么,慢慢想,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嗯……”溫柔丟臉地發覺自己的聲音帶了哭音,淚意竟然就這樣飛快地涌上……真的沒發覺,原來她竟是那樣害怕。從昨夜起就在無止境的不确定中度過,眼看著洞口卻無法攀爬,長長的地道走了半天竟是死路,希望一次次落空,心里被失望和不能脫困的恐懼漲滿。她……真的無法控制自己。
  “溫柔……”樓砂無言地摟住她的肩,溫柔伏在他肩上默默啜泣,過了好一會儿,終于漸漸平复。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干眼淚:“抱歉,我通常都不會這樣水淹別人衣衫。”
  嗯,又會開玩笑了。樓砂伸出大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現在感覺好些了吧?”
  “嗯……”心平复了,清明了,溫柔恍然領悟,他先前那些气煞人的風涼話,其實只是為了讓她一吐胸中悶气。他還真是細心啊!將她的心思揣摩得透徹……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看你順眼。”樓砂靜靜回答,心里有一抹寵溺,一點怜惜。不為什么,只為了她的瀟洒,她的隨性,她的真;一舉一動不加掩飾,全是發自內心。這樣一個人,是聰明還是傻呢?……不論如何,她的個性吸引他,忍不住想要認識她,想要疼愛。
  還是一句順眼?只因為看她順眼而已?好……實在的一個人。大哭了一場,心里是舒暢了很多,頭卻有點重。溫柔順了順鬢邊亂發,靠在樓砂身邊:“坐一會儿然后再往回走,可以嗎?我想我需要喘口气。”
  “嗯。”樓砂同意了,“也好,休息一下吧。”
  “……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現在才發現,一哭二鬧三上吊原來是很累人的。”溫柔突然笑了,很大方地將頭枕到他肩上,“借個枕頭來用,多謝。”
  兩人無言地坐了一會,樓砂突然渾身繃緊,低聲道:“你听,這是什么聲音?”
  “什么?”她側耳傾听,除了兩人的呼吸聲,什么也听不到。
  樓砂沉吟著:“好像有流水的聲音……你再仔細听听。”
  流水?溫柔閉上眼睛,屏息凝神細听。
  “啊!”這回她听見了,真的是水聲!很輕,很模糊,從牆的另一頭傳來。如果不是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她絕對無法分辨。
  有希望了!溫柔興奮地扯住了樓砂的衣角:“不是死路!能听見水聲,這牆應該不會太厚!”
  “嗯。”樓砂也站了起來,輕輕推了下溫柔:“往后退開些,我要賭一賭。”
  “好。”溫柔站開十几步遠,很清楚樓砂要做什么。她有把握,憑樓砂的內力修為,要打穿這砂石牆絕非難事。但問題是,這里的地質构造夠不夠堅固?若是地質疏松脆弱,那么可想而知,這一掌發出去人就要被活埋了。
  樓砂站在石壁前,深吸了一口气,將真力灌注于兩臂之上,手掌一翻,猛地向前平推而出:“破!”
  “砰”一聲巨響,一股強勁的气流伴著砂石迎面卷來,溫柔連忙匍匐在地,用手緊緊護住了頭。
  震耳欲聾的劇響聲中,石塊四分五裂地砸落地上。光亮如劍般射入漆黑的洞中,伴著瞬間清晰無比的流水聲。
  樓砂站在塵土飛揚中大口喘息,努力地將气息調昀。
  ……真是累人!看來他是太久沒好好地活動筋骨了,剛才那一下雖是震破了石牆,卻也震得他雙臂又酸又麻,更別說耳中微嗚,心跳如鼓了。
  “成功了!”溫柔從地上爬起來,不顧兩人皆是灰頭土臉,一身泥沙,她興奮地沖向樓砂,一把抱住他又笑又叫:“成功了,成功了!”
  “嗯!”樓砂扣著溫柔的腰,心中也是如釋重負,激蕩難平。這一夜,也實在是太刺激了些!別說是溫柔,就連他,到現在也只有過一次,曾离死亡和絕望如此的接近過……
  擁抱許久,兩人心情都終于平复下來。這……算是患難之交吧!相視一笑間,有种相知相惜的感覺愈見牢固。樓砂牽著溫柔的手,一同跨過了那一堆碎石,走進亮光中。
  啊……好,好美!
  是個水洞!嘩嘩的流水聲來自于十几步外的一股清泉,水霧彌漫,洞口石壁上皆有水珠凝結。
  溫柔喃喃:“這洞……?”美則美矣,平淡無奇。干嘛有人大費周章,挖洞打地道通到這里,還神秘兮兮弄了堵砂石牆擋在中間,差點害死兩條人命?
  樓砂拉著她的手:“去看看外面吧。”
  不管會沾上一身的濕,兩人從洞口探頭向外張望。
  原來這水洞是在半山腰,那一道瀑布約有几十丈高,落在下面的碧潭里,水聲隆隆,煙霧彌漫,潭邊有翠竹蕭疏,怪石崢嶸。再放眼看,四面峭壁懸崖,有如刀削般平滑,這地方原來是個小小的山谷。因為有泉,四月天里鶯飛草長,好花正艷。這地方,可說是幽谷仙境,讓人沉迷不已了。
  但是……為什么這空谷奇景看起來很眼熟?樓砂和溫柔交換了個眼神,脫口而出:
  “神龍谷。”
  “紫云洞。”
  唔,默契還有待加強。不過,大概也就是同一個意思了。這地方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栖霞岭北麓頗為出名的景觀,神龍谷中的紫云洞。
  相傳上古時紫云洞里,住著一老一小兩條黃龍。一天,老黃龍忽然作惡,噴火焚燒杭州城。小黃龍大義滅親,帶領人們把西湖水灌進紫云洞,淹死了老黃龍,扑滅了大火;為防老黃龍复活,小黃龍以爪划地劈開山石,又將一對龍角化為清泉,永生鎮守在此。
  因為有這傳說,加上此地風光美麗,春秋兩季前來游玩的文人墨客,還頗多呢。只不過這北麓山勢險峻,難以攀爬,所以人們全是遙遙觀望這神龍谷就好,沒人真的玩命爬下來,看看紫云洞里到底有沒有一條死龍。
  不過要說難以攀爬,比起地道另一頭那齊天高的青石磚牆,還是容易得多了。眼見出路已定,溫柔退回洞中,好奇地打量四周。
  看她東摸摸西敲敲的樣子,樓砂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是在找龍涎香嗎?”
  “不甘心嘛。”溫柔撇了撇嘴,“這种會玩死人的地方,好不容易走到這了,卻什么也沒有……就像是去奎元館排兩小時的長隊只夠錢買碗白飯,好冤!”
  樓砂無奈地雙手一攤:“沒有寶藏,總不能掘地三尺變一些出來……失望嗎?”
  失望?是有一點吧,卻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真的找到本什么絕世武功,她才要怀疑:是自己太好運,還是武林中絕世武功、千秋奇書太多了些?
  樓砂也還在打量洞中的一切,點了點頭:“其實這地方偶爾來游玩也不錯,不過要說長住在此,未免……”他突然停了下來,彎腰撿起截樹枝,皺眉道:“溫柔,你看。”
  “咦?”這就是剛才在地道里撿的吧?被樓砂丟棄一旁,沒正眼瞧過。如今細細一看,那小臂粗的木身上面竟然有著几行草草的朱砂紅字。
  “白發三千丈,离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這不是詩仙李白的‘秋浦歌’?”她將樹枝轉了半圈,又看到兩行小字:“情不斷,此門永不開;心不死,此洞是天涯。”
  溫柔低聲念完。良久,還是被那上面決絕的語气所震撼,輕輕歎道:“情不斷,此門永不開;心不死,此洞是天涯……可是過了這些時候,恐怕人已成一堆白骨,我們打碎這門也不為罪過了……”
  她轉頭看樓砂:“這里面,有怎樣一個故事呢?”
  樓砂也有些為之動容,歎了一聲:“恐怕現在是沒人會知道了……”他搖了搖頭,輕輕將樹枝放回地上:“走吧,折騰到現在,也該回去了。”
  是啊,不管這地方有過什么樣的故事,都已經是過去,無從得知,只能各自猜測了……多想無益。溫柔一笑:“是啊,真的該回去了,我餓了。”
  “我請你一頓,這一夜事端終是因我而起。”樓砂有些過意不去地說。
  “多謝。”和他有了患難的交情,溫柔也不客气,“我要吃西子樓的西湖醋魚和八寶珍肴。”
  “……你很會敲詐。”
  “我知道。”

  ☆ ☆ ☆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于焉逍遙。”
  放下書,一雙靈活的鳳眼不甘寂寞地環視著房間几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又看看手中的“詩經”,最后放棄地歎息一聲,無聊地翻了個身,支著頭又念:“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縶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于焉嘉客……”
  沒錯,她溫柔已經有好些天沒踏出紅香院一步,悶得快發霉了。現下將孫子兵法、鬼谷子、韓非子、荀子和詩經一本本挨著翻,都快翻個爛透,再下去夠格女扮男裝進京赶考了。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搞不好抄對了口味,也可混個探花、進士來當當。
  本來,徹夜沒歸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基本上李嬤嬤給她的另一個綽號是野丫頭,所以除了小媚會捉狂一頓外,應該是風平浪靜的。
  但是徹夜不歸,加上第二天早上被看到和男人在西子樓上大快朵頤,外加“打情罵俏”,那就是很嚴重了!
  唉,人怕出名豬怕壯……誰叫她那天是餓坏了,也不管兩人衣裳皆是泥泞,拉著樓砂跑到西子樓就叫了一桌酒菜。想是劫后余生還處在興奮狀態吧?席間聊得很開心,樓砂笑她沒吃相,還被她拿油膩膩的筷子敲了下頭以示懲戒。填飽肚子后,她仰仗樓砂的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過紅香院里來來往往的人潮,直達飄香閣頂樓的房間。
  還以為這樣就安全過關,最多只是被小媚數落一頓罷了。想不到舒舒服服洗去一身塵垢后,迎接美人出浴的竟是李嬤嬤的一張晚娘臉。
  小道消息瞬間傳千里!已經有多事痞子跑來打听,剛才在西子樓見到,正与人調笑的狼狽美人是否是紅香院的花魁?這下李嬤嬤可火大,跑來興師問罪了。
  本來嘛!清倌清倌,值錢的也就是那個“清”字,若是和男人在紅香院以外的地方同進共出,笑笑鬧鬧,那還清得起來嗎?李嬤嬤很能忍受她的胡來,但若是影響到紅香院的聲譽,可是決不縱容的。
  所以嘍!識時物者為俊杰!反正沐浴滅了人證,髒衣服也丟了毀了物證,溫柔給她來個死不認帳,推得一干二淨。不過……這几天是不得不收斂一下,等風平浪靜再說了。
  “唉!”溫柔第一百零一次歎气。這几天,可悶坏她了。天知道為什么屋漏偏逢連夜雨,小媚居然挑在這時候回鄉下老家,參加她堂兄的婚禮。這下,她聯想找個人斗嘴都沒有!
  唔……也不算沒有啦!封凝香從來找她的碴找得緊,不過她實在是怕了那种無益身心的斗嘴方式,避封大小姐如避瘟疫……
  溫柔又換了個姿勢,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讀著……真的很無聊!她几乎想考慮動一下那根八百年沒動的繡花針,繡個拙劣的四不像來打發時間了。
  “簡兮簡兮,方將万舞舊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万舞。”冷不防有人接口。
  啊!她的窗台上什么時候也坐了個“碩人”在?溫柔定睛一看,將一本詩經順手朝他身上扔去:“沒聲沒息,你扮鬼嚇人啊?”
  樓砂輕松接住,跳入房中反手將窗掩上,笑道:“拿詩經打鬼?你真是儒雅非凡。”
  溫柔哼了一聲,不能解釋為什么看見他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她跳下床:“哪陣風把你吹來的?”
  “斂財風。”樓砂指指窗外,似笑非笑:“從正門進來見你一面,還得破財消災。”
  什么破財消災,去他的,亂用詞句!
  溫柔叉著腰,擺了個自認最為“風騷”的姿勢,吐气如蘭,万分嬌媚地眨著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紅顏禍水?”
  樓砂在自己變得口干舌燥之前,飛快地用手中的紙卷輕輕敲了下她的頭:“你快要夠格了。”
  “可惡,你把我當三歲小孩處理。”變臉如變天,她的表情轉眼換成無辜,可怜兮兮地控訴。
  “不敢。”樓砂笑了,將紙卷遞給她,“送你,好畫贈美人。”
  畫?溫柔展開了長長的紙卷,一個醒目的大頭像躍然眼前。這……這算什么畫作?簡直就是通輯江洋大盜的布告。
  “女賊,自稱南屏宮主,面蒙白紗;年齡、容貌不詳,身高五尺半,慣使長鞭。此女盜竊金蟒幫鎮山之寶,潛逃在外。如若知其行蹤,万望速報,賞金十兩;若能將其生擒,賞金一千五百兩。”
  哇!平生第一次被通輯!真……真是衰到家了!溫柔將紙按在桌上,歎息:“一千五白兩?老不修真是闊綽。不過……我拿了他什么鎮山寶貝?”
  樓砂嗤了一聲:“那老頭八成是想要秘笈想得走火入魔了。我終究是王府之人,在表面上他不敢太過囂張,所以……”
  “所以那天不巧讓他看見我跟在你身邊,他就不計代价要把我揪出來?”
  說真的,她最討厭這种無端上身的麻煩。不過這次心里只覺得沒力,倒是沒有什么惹禍上身的大難臨頭感。實在是因為……
  “這樣也想找人?我真服了那個白痴。”溫柔又看了眼那張畫像,搖頭。畫像上的她是面蒙絹帕,只露出一雙眼睛,這雙眼睛還畫得不怎么傳神。杭州城里有這樣一雙眼,身高五尺半的女子沒一万也有八千,老不修這告示,帖了等于白帖,搞不好還會被那些通霉風報假信的人騙錢。
  “他會帖這告示,恐怕不僅僅因為見到你和我在一起。”樓砂在桌前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悠閒地道:“昨天我又回栖霞岭上轉了一圈,我們掉落的洞旁有新的腳印,還有粗繩磨擦的痕跡。”
  “這么說,金蟒幫的人也去紫云洞逛過一圈了?”
  “那個老家伙八成將地洞和寶藏划上了等號。”樓砂不屑地冷笑,“早知道就多挖几個坑,摔死他省事。”
  溫柔笑著搖了搖頭:“現在多說也無益。你……怎么打算?”突然來訪,多半是沒什么好事,想找個人好狼狽為奸的可能占多數。
  “禮尚往來。勞賦修苦苦糾纏,是該讓他吃點苦頭了,一方面,也該想個法子擺脫那些想尋寶昏了頭的江湖人。”樓砂把完著桌上的茶具,那眼光跟本就是召告天下他老兄有滿肚坏水,“現在江湖上大多數人都咬定了衡天心經在康成王手中,如果有一天康成王突然將他的侍衛長解雇踢出門外,而這個侍衛長卻狠狠咬在勞賦修身后不放,你說江湖中人會怎么想?”
  唔,是個好計!但是……“如果勞賦修死不認帳呢?”
  “我就是要他背黑鍋背得心甘情愿。”樓砂從怀中掏出本小冊子揚了揚。
  “咦,衡天心經?”……不會吧?
  樓砂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寫的。劍術部份已經畫完了,現在還剩下內功口訣。”
  他笑得有點賊兮兮的:“怎樣?有沒有興趣湊一腳?”
  嘿,編寫武功秘笈?這個有趣,從來沒玩過呢!“好!”溫柔興致勃勃地答應了,明亮的雙眼中寫滿了期待。呵……他兩簡直是天造第設的一對——
  一對坏料。

  ☆ ☆ ☆

  “天之道,利而不害,貴不爭而善胜,不言而善應。是故——”喝口茶潤潤嗓子,靈感便源源而來:“是故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然……”眼珠轉了轉,句上心頭,“然有言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切記切忌。”
  樓砂悠哉閒哉地念完,等溫柔全寫下了,問道:“你覺得如何?”
  “嗯……你很會抄……”她發表感言。
  真是的!道德經里東剪一句西拿一段,七拼八湊,瞎寫一气,跟本是,呃,狗屁不通。不過据說勞賦修其實沒什么“賦修”,這篇東西到他手里,也許就是博大精深,玄奧非常了。
  呵,原來撰寫絕世秘笈也不難嘛!溫柔舉一反三,掰下去寫道:“身輕若燕,踏水云行,貴心靜也。靜胜躁、寒胜熱、清靜為天下正也。呃……”道德經掰不下去了,轉求鬼谷子的盛神法五龍,“盛神中有五气,神為之長,心為之舍,得為之大;養神之所,歸諸道。”
  寫完了,溫柔轉頭看樓砂,那模樣活像做完家事后討賞的七歲孩童:“本派武功的絕世高妙,不下貴幫吧?”
  “是是……”樓砂忍著笑,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請再接再勵,這曠世奇作就要完成。”
  說真的,想要唬人其實一點也不難。道德經、鬼谷子、荀子、韓非子等,本是深奧的哲學典籍,這會儿加加減減湊在一起,更是……呃,語無倫次,連自己都看不懂在說些什么了。只是一大堆道啊、神啊、盈啊虧的,听起來頗有那么回事。
  當然,洋洋洒洒十几頁,也不能全是些叫人看不懂的東西。所以,又用白話攙雜了些具体的指導……不過全是整人的東西!什么气運丹田,凝聚三個時辰啦;運气行經手三陰四十九轉,足三陰八十一轉啦;若是照著練了,說不定還有那么一點強身健体的功效——前提是不會先被累死!
  “好了,還差一句壓軸的。”溫柔支著頭,將毛筆在手中轉來轉去的,“道家、歧黃、兵書、佛經全抄到了,還漏了些什么?”
  “儒學。”樓砂微一沉吟,溫雅地笑道,“這樣寫吧: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
  “……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与天地參矣。”終于,他為長篇大論划下句點。
  哇,孔夫子的中庸!還一次那么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他夠狠!溫柔邊寫邊發笑,最后將筆一擲靠回椅背上,滿足地伸了個懶腰:“大功告成!与天地參矣……多么完美的結句!”
  “的确。”樓砂又喝了口茶,看那“衡天心經”墨跡已干,收起來揣在怀中,歎了口气:“可惜想要陷害人,總要付出點代价——得輸在勞賦修手下一次了。”
  嗯,詐敗,然后讓勞賦修“奪走”假秘笈?真是等不及想看到勞賦修被人追殺還死命保護那假秘笈的樣子!只是……
  “你……小心點。”万一假戲真作,被人砍死可就不好玩了。
  “陪勞賦修我還賭得起,不會有事的。”樓砂站起身來,笑了,“你在擔心我嗎,溫柔?”
  她沒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難不成要我咒你死?”
  樓砂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溫柔。那雙眼和往常一樣犀利有神,卻多了份不一樣的光彩,好像……有一點縱容、一點寵愛?
  “你……你看什么?”她不自在地退了一小步,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些,她……沒有放備過他。
  她那表情活像只准備隨時竄逃的麋鹿。樓砂笑了,突然跨了兩步,將兩人之間的距离化為烏有。溫柔還來不及反應,已被他納入怀中,緊緊、親密地抱了一下:“謝謝你的關心。”
  “你——”
  在她惊愕之時,樓砂已經抽身退開,朗聲一笑:“你就等著看好戲吧!”語畢,推開窗戶一個惊鴻掠野蹤了出去,轉眼消失在夜幕下。
  啊!她好像……剛被吃了豆腐?溫柔關上窗戶,有些回不過神來。她……為什么她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而沒有賞樓登徒子一個巴掌?
  臉上有點發燒,好像還能感覺他的体溫……唉!溫柔歎了一聲。瘋了!她居然覺得他身上的气味挺好聞……
  那個沒有星子的多云夜晚,有些東西悄悄在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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