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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璇儿……璇儿……”
  她不知自己身陷何方,只覺得迷霧重重,什么也看不清。
  “璇儿……”
  微弱的熟悉呼喚輕輕的、柔柔的,自迷霧的彼岸飄過來。是誰在叫她?她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漸漸自微散的霧气中看清四周。她好象正身處一座十分奢華的大庭院,華麗之中卻有濃濃的晦澀与陰沉的气氛。這是哪里?
  “璇儿……”夢幻似的呼喚彷佛正招她前往更深的處所。
  她踏上感覺十分熟悉的階梯,跨進熟悉的院落,穿越熟悉的回廊。愈走愈深,霧也愈濃。她的心髒卜卜猛跳著,彷佛知道一過前頭的轉角,就會看見她不想看的景象。
  “璇儿……”
  不要往前,快退回去!快走!她的本能下達著強烈的指令,可是她想看!不知道為什么,她明知前頭有危險,卻停不下腳步,一聲聲微弱的呼喚充滿引誘,讓她渴望一看。
  她扶在轉角邊小心翼翼的慢慢窺探,看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簡陋后院里,七、八個十來歲的孩子圍在樹下又笑又跳。
  好可愛的孩子們!她放心而喜悅的走向他們,看見他們全認真的圍在樹下起哄著、嘻笑著,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接近。
  她這一走近,才發現這些孩子的笑容十分猙獰,笑聲也是邪惡的、殘酷的。她全身發寒的站在他們身后,動都不敢動,深怕會被他們發現她的存在。
  “送他一顆石頭!”一個小男孩笑著朝樹下無力的扔了顆石子。
  “你挑個什么爛石頭,又圓又小!”四、五個男孩不屑的笑罵著。“要挑這种,有尖角、塊儿大、分量夠的才對。”
  他們開心的撿拾著石頭,隨即狠狠的砸往樹下,爆出得意的狂笑聲,周圍三兩個小女孩也歹毒的大笑拍手。
  當她順著孩子們投遞石塊的方向看去,清晰的影像赫然沖進腦中,嚇得她放聲尖吼……
  “不!住手!你們不可以這么做!”
  所有的孩童瞪著如厲鬼般的瞳孔同時赫然轉頭,垂著雙手。
  “放他下來!快放他下來!”她哭吼著跑向樹下──那些孩童圍繞的正中央,拚命想解救被倒吊在樹枝下的少年。
  他的臉色漲紅,眼睛浮腫,鼻孔內倒流出血絲,臉上、額上盡是被石塊砸出的傷口。
  “放他下來!你們這些沒心沒肝的惡魔!”她哭著、嘶喊著、痛罵著,拚命想救下被倒挂著的少年,卻發現她伸出去的手好小、好短,甚至构不到懸空的少年的頭。
  她為什么會變得這么矮?甚至她現在才發現,她比這些孩童中的任何一個都嬌小,彷佛是最年幼的一個。
  “璇儿……”
  她惊駭的抬起頭。是他!一直在呼喚著她的人,就是這名倒吊樹下的少年!
  “璇儿!醒醒,璇儿!”另一聲沉重而有力的男性嗓音急切的叫著她,將她倏地拉出迷霧中,但她沉重的眼皮和疲累的思緒,又將她遠遠的拋入另一團漩渦。
  “璇儿,是你?進來啊,別怕。”遠方有陣溫柔的呼喚朝她飄來,又讓她無法自制的往前走去。
  她明明是走進一間幽暗潮濕的陋室,卻彷佛置身曠野濃霧中,一切都白茫茫的。
  “你還特地帶東西給我?”一個少年的身影模模糊糊的走近她眼前。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她知道他就是之前倒吊在樹下的少年。
  “我帶了……”地低頭一看,發覺自己的手仍是小小白白的,比之前的印象大了一點,但仍是孩童的手,正提著一大堆東西。“我帶了一些傷藥,和偷偷為你留下的雞腿和小籠包。”
  “璇儿……”少年無言的高高佇立她身前,忽然哀切的緊緊擁住嬌小的她。
  “你為什么哭?是不是傷口疼?”
  他架在她腦后的臉搖了搖,哽咽得說不出話。
  “我……我前天過生日的時候收到好多禮物,有珍珠瑪瑙,還有一大片金鎖和翡翠娃娃。我把它們全藏在床邊的角落里,以后我們若要逃走,就不怕沒盤纏了。”
  “璇儿,我們不逃。”
  “為什么?”她這才看清正凝視她的少年容顏。他鼻青臉腫、嘴角破皮流血,深邃的雙眸有著超齡的深沉哀切。“不逃的話……你會一直被人欺負,一直挨打……”
  “璇儿不哭。”少年愛怜的抱著身高僅到他胸膛的她。“我不怕挨打,也不怕疼。待在這里比較好,因為你可以過最好的日子,有最受寵的尊榮。你是我的小公主,世上最美、最幸福的小公主。”
  “你跑到這里來做什么?!”一個像山一樣的巨大黑影突然沖進房內,狠狠的拉扯少年的手臂。“离璇儿小姐遠點!”
  “不要!你要帶他去哪里?他還沒有吃飯、沒有上藥……”
  “璇儿,快回去!走!”少年急切地喊著。
  “不!不要拉他的手,他的手受重傷……”她死命哭打著巨大黑影的壯腿,因為她知道等一下少年的手會被黑影拉扯脫臼,引發少年生不如死的劇痛。
  “璇儿!醒醒,璇儿!”渾厚有力的陽剛嗓音不斷在她耳邊喊著,她覺得臉好痛,似乎一直被人拍打著。
  “放開他!不准你欺負他!”
  “璇儿,快走!不要看,不要看我狼狽的模樣,走!”少年哭喊著,希望能攆走她,好保留一點最后的尊嚴。
  “不要拉他的手!”會斷!他的手會斷!
  “璇儿!走……”
  凄厲而猛烈的尖叫聲赫然划破整個夢境,狠狠撕裂著脆弱的喉嚨。那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哭吼,記憶中最劇烈的惊恐。
  “璇儿!”一陣強而有力的手勁將她整個人拉离夢境,被熾熱而厚實的胸怀抱得死緊。
  夢!是夢,她又作夢了。不同的是,這次的夢比以前都來得清晰而真實,讓她惊駭得差點喘不過气。
  “沒事了,璇儿。你只是作惡夢而已。”
  心跳!她感覺到自己狂亂的心跳,以及另一個由熾熱擁抱中傳來的穩定心跳。穩定住她的惊慌,也穩定住她的思緒。
  “海格?”她沒想到自己的气息竟會如此虛弱。
  “別怕,我守著你。”他緊密而結實地摟著她,讓她沉溺在充滿安全感的陽剛气息中。
  他們靜靜地相擁,房內的暖暖夕陽余暉逐漸隱沒,進入真實世界的黑暗中。可是她覺得好安全、好暖和,在這樣厚實的偉岸怀抱里,她遠离惡夢、遠离惊恐。
  房內的靜謐持續了許久,直到幽暗的門口傳來細微的叩門聲,海格才放松密實的擁抱。
  “還好吧?”門外傳入的是元卿淡雅的細語,“剛才連樓下大廳都隱約听見尖叫聲,嚇得人心惶惶。”
  “沒事,璇儿只是作惡夢。”海格的聲音非常輕柔,与元卿的交談近乎耳語,怕惊扰到神魂未定的她。
  漫長的一段沉默之后,元卿才停止思索似的開口。“下樓用飯吧。”
  這是真實的世界,再平凡不過的日常對話,對此刻的她卻無比的珍貴、無比的安全。這一切都不是夢,她醒了。
  “璇儿,手伸到袖子里去。”海格這么一說,她才注意到他正在為她穿上一層層衣衫。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必……”
  “听話,璇儿。”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而她也虛弱得無力佯裝堅強,就任由自己放松在他細致的呵護与照顧。
  “好點了嗎?”他點起微弱的燭火,遞了杯熱呼呼的茶水到她手中。
  “沒事,只是作惡夢。”一場不同于之前的恐怖惡夢。
  “我知道,我問的是,你的身子還好嗎?”他輕輕一笑。
  璇儿愣了一會儿,才想起早上他們濃烈而火熱的纏綿,頓時整個臉龐完全燒透。“我………很好!非常好!”只是現在羞愧得渾身緊繃,像塊石頭。
  “從你跟著我們往北行以來,好象從來沒好好睡過一覺。”他以手背輕撫著她憔悴的倦容。
  “大概是……太緊張了,才會老是作惡夢。”
  “都夢些什么?”由她之前摧心裂肺般的尖叫与一直睡不穩的狀況來看,這不是單純的惡夢。
  “我不記得了。”她的眼神一片空茫。“我只記得……很可怕,可是到底夢到了些什么,卻又模模糊糊。”
  不對勁,他直覺上感到有异。“你再回想一下,夢里有什么。譬如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看見了什么。”
  “我……我真的很想想起來,可是腦子里卻一片白茫茫的,像是身處在濃霧中,什么也看不清。可是每次一入睡,就會被拉進霧里,然后……”她垂下疲憊的眼瞼。“然后就只覺得很可怕,卻什么也記不起。”
  海格第一個聯想到的,是她當初一身血跡逃出來的恐怖景象,以及她的喪失記憶。
  “我們下樓用飯吧。”他笑著牽起璇儿,“你先下去,元卿和小順子已經在樓下叫好飯菜,我要收拾一下。”
  “收拾什么?”她在門外依依不舍的拉著他的手,只見他愈笑愈滿足,愈笑愈曖昧。
  “收拾你把處子之身給了我的寶貴證明。”
  “我先下去了!”她急急逃走,羞得不想再看到他。
  “哎喲!你怎么亂撞人哪!”璇儿跑下一樓轉角處時,和一窩胖妞撞在一塊。
  “對不起,我太急了。”
  “啊,是你,我又被你撞到了!”被撞的姑娘和她的兩個姊妹們又叫又跳,興奮得不得了,整個大廳的人全都往這儿看。
  “請問你們是……”
  “我是昨天躲在樓梯邊,偷看你和一位美男子親嘴儿的人。”
  “你這白痴!怎么講出來了?!”另外兩人連忙敲她的腦袋。
  “你們……我……”璇儿窘得几乎想鑽到牆里,因為全客棧的人几乎都听見了這三名少女尖銳的吵鬧聲。
  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做男仆打扮的璇儿身上。
  “小弟,你是不是身体不好?你的气色好差喔。”其中一名姑娘認真的看著璇儿。
  “我……睡不好罷了……”
  “我們有安神藥喔,你可以試試,另外也可以替你開份補身的方子,包你睡得好、吃得飽。”
  “而且不收你錢。”
  “對呀,我們為美男子与美少年診療開藥方都不收錢!”
  “不用了,我……”璇儿快被這三名姑娘的嗓門与包圍溺斃。
  “哎,可別小看咱們,我們可是鼎鼎有名的鐵家藥舖四大配藥神手。我是金姝,她是銀姝,她是銅姝。”
  “我們的母親叫鐵娘。”
  “是是,我知道了。三位姑娘請讓一讓,我的朋友已經在那桌等我……”
  “小弟,我就是要問你,那位公子姓啥叫啥?哪里人?成親了沒?”三姊妹興奮的低聲問著,不斷指著元卿所在的方向。
  “對不起,我……”
  “跟你親嘴儿的那位呢?他又姓啥叫啥、成親沒?”
  “請你們讓我過去,我……”
  “全儿,又碰到你了。”樓上走下來的纖長身影,一面和她笑著寒暄,一面將她順手拉离那群思春少女的瘋狂糾纏。
  “啊,慕容公子,你好。”她衷心感謝他第二次的救命之恩。“你也在這住店?”
  “對,可能會待上十天半個月。因為我是到此經商的,得等貨品辦妥了才能回江南。”
  “早上你救我一命的事,我沒和你好好道謝就跑了,對不起。”
  “別在意,舉手之勞而已。”他坐在一張空桌旁,朝她比比。“一起用飯吧,全儿。”
  “不了,我的朋友在別桌等我。”
  慕容公子順著她的視線朝元卿的方向看去,應酬式的和他點點頭。“那你去吧。”
  “那個……”
  “什么事?”
  “你既然是打南方來的,請問……你對楊州熟不熟?”
  “我對揚州再怎么熟,也只是過客而已,你應當比我還熟。你是楊州人,不是嗎?”他輕柔而和煦的凝視她的雙眸。
  “是,我是楊州人。”她有點呆滯的順勢點頭。
  “和你一起來的那些朋友……”慕容公子不自在的咳了一下。“他們都有喜好男色的怪癖嗎?”
  “沒有。”她想极力反駁,嘴巴卻完全不听控制,只能他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大概是他的風度与气質太好,她不想唐突吧。應該是這樣。
  “那樓上的那位男子居然還公開和你親熱,也太不知恥了。”慕容公子不屑的低聲冷笑。“真是該死。”
  “對,該死。”璇儿被自己嚇一跳。她為什么會這么冷靜的順應他的話,說著她根本不認同的看法?
  “璇儿?”自她后方傳來一聲叫喚,同時她腰上也多了一條結實的鐵臂,讓她回神一震。
  “海……海格少爺。”
  海格只是冷睇慕容一眼,便將璇儿帶向元卿他們的座位。“沒事不要跟陌生人交談。”
  “他不是陌生人,他就是早上救了我的慕容公子。”
  “救你又怎樣?陌生人就是陌生人,一樣危險!”他老大不爽的按筷上桌。
  “海格說的重點不在于那個人陌生不陌生,而在于對方是個男人。”元卿涼涼的笑著,掀了海格醋勁十足的底。
  “反正不准你隨便跟外人親近就對了!”難堪之際,強詞奪理為上策。
  “嗯。”她乖乖點頭,但不全然是因為海格的醋意,而是當她接近慕容公子時,感覺有點怪。
  “你們剛在聊什么啊?”小順子好奇极了。
  “閒聊而已。慕容公子是來此經商的,他還問到……問到……”奇怪,才剛剛交談的事,她為什么想不起來了?
  “我管他問什么,以后不准私下跟男人交談!”海格火气十足的把菜塞了滿滿一嘴巴。
  “綾羅呢?怎么沒下來用飯?”
  “她去市集買水粉跟衣裳了。”她的一舉一動,小順子最清楚。
  “今晚璇儿還跟小順子擠那間小客房嗎?”元卿悠然品嘗甘醇美酒。
  “當然……”
  “當然不!”海格一邊斟酒,一邊截斷璇儿的話。“她從現在起只能跟我一起睡,就算是”半男人“的小順子也一樣,不准碰我的寶貝。”
  “你怎么可以……大庭廣眾的……”璇儿羞得兩眼昏花、舌頭打結。“我為什么要跟你一起……一起……”
  “做妻子的本來就該跟丈夫同床共枕。”
  听海格理所當然的講這些話,她愣得無法言語。她應該要痛罵他的厚顏無恥,說話不看場合,可是心中卻被“妻子”和“丈夫”的意念塞得滿滿的。
  她是海格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真的嗎?她會不會听錯了,一切只是她在妄想?
  “璇儿,怎么這樣就哭了?”
  “啊?”她愣愣的眨著眼睛,一副渾然不覺的表情。
  “璇儿,璇儿。”海格無奈又愛怜的抹掉她的眼淚。“如果不是礙于這儿人多嘴雜,我真想緊緊的抱著你,好好疼你。”
  “請便,我不介意。”元卿很大方的擺手示意。“我還可以叫小順子向這店里每個看好戲的人收錢,賺點外快。”
  “我們這票人早已經是這家客棧的當家花旦了。”璇儿一想到打從他們住進來之后各樣引人注目的行徑,就忍不住發笑。“你們除了手頭寬裕之外,很像見過大場面的人。”
  海格眼神一銳,元卿也只是垂眼微笑,不予置評。小順子最沉不住气,給他這隨口一說,馬上慌亂起來。
  “我們家少爺有錢嘛,有錢當然什么場面都見過!”
  “喔,我沒見過北方的富豪子弟,所以不太清楚。”她自在的邊笑邊聊,海格則一直夾魚肉到她碗里。“你們的气質實在不像紈褲子弟……雖然你們已經很努力在裝了,而且你們身上一點銅臭味也沒有。”
  “那是因為我們家少爺麗質天生。”
  “小順子,拜托不要亂用詞匯。”元卿的表情好象嘴邊那杯美酒突然餿掉了。
  “你見過有銅臭味的人嗎?”否則怎么比較得出來。海格拋顆花生入口,故作無心地刺探著。
  “不曉得,可能是……一种感覺吧。”她偏著頭隨意思索。“好比商人有商人的气質、文人有文人的气質,偽裝的人也免不了有股偽裝的气質。”
  “你察覺得出來?”她的敏銳本能倒教元卿有些好奇。
  “大概吧,就像你們不是紈褲子弟卻佯裝佻撻,或像不是從事買賣的人卻佯裝商人模樣……”
  突然,一道犀利的意念貫穿她的腦門。
  “璇儿?”怎么才說到一半就膛大眼晴停下來了?
  不是從事買賣卻佯裝商人模樣的人,她見過!而且是剛才才見過!她几乎可以說出來是誰,几乎可以想起來那人是什么模樣,但為什么腦中卻突然涌起一層又一層的濃霧,掩蓋掉她就快要抓到的線索?
  是誰?明明不是來此經商卻謊稱經商?
  “璇儿,不舒服嗎?”海格馬上過來扶住閉緊雙眸、痛苦蹙眉的璇儿。
  就快要想到了,她就快抓到即將飄散的影像!這個人危險,非常危險!如果不快想起他是誰,海格會是第一個遭殃的人!
  他是誰?就在剛才……她明明才和對方說過話的,為什么會想不起來?阻攔在她腦海里的那層濃霧到底是哪里來的?
  我是到此經商的,得等貨品辦妥了才能回江南。
  這是謊言!他不是來這里經商的,他不是!
  “璇儿?到底怎么了?剛才還好好的……”
  不要吵,不要妨礙她,她就快想到了!這個人并不如他外表所表現的,他的親切和友善全是偽裝的,所有的人都被他騙了!他會對海格不利。雖然她不知道原因,可是全身強烈的急促脈動正發出緊迫的警訊:海格有危險!
  那位男子居然還公開和你親熱,也太不知恥了。真是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璇儿!”
  客棧廳內突然出現一陣騷動,海格在她向后昏倒之際將她整個人抱起。她的瓜皮小帽順勢掉落地上,在場的每個人都意外得知了這名美少年的真實性別。
  “我先帶她上樓,明天再和你商議事情。”海格匆忙的和元卿交代一句,便抱她上樓回房。
  元卿也早有意思和他商議這件事:璇儿究竟是什么來歷?她到底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牽制著,連心靈都不得自由?
  璇儿浴血逃亡的那夜,只獲得了有形的解脫;她的靈魂,卻仍握在不知名的控制者手中。
         ※        ※         ※
  深夜時分,悄無人聲,只有窗外隱約的虫鳴,以及夜露芬芳的气息。
  海格和衣摟著身旁的小人儿,疲困不已。先前剛抱璇儿上樓時,他差點嚇坏了。她臉色慘白,額角冒著豆大的冷汗,手腳冰涼,他几乎快被心中隱隱的念頭折騰瘋了。
  她會不會死?會不會莫名其妙的就走了?
  所幸有綾羅之助,建議他以溫熱的藥油摩擦璇儿的手腳,替她袪寒;灌她姜湯,替她保暖,她這才恢复了一點血色。
  逐漸放松的思緒讓他一直處于緊張狀態的神經和緩,眼皮漸重。他究竟該如何保護璇儿?如何替她對抗夢中無形的妖魔与封閉的記憶?
  他渴望了多少年,期盼能像這樣擁著心愛的人儿入眠。現在他是得到了這份幸福,璇儿卻仍留在迷蒙的痛苦之中。
  “我該怎么幫你呢,璇儿?”
  響應他這聲憂郁低喃的,是道霍然由他面孔正上方射下的冷光。他倏地偏頭一轉,一柄烏黑匕首的刀鋒完全沒入他耳畔枕中。
  是什么人偷襲?
  他猛力掀開棉被,正抓起床邊劍把翻身下榻之際,被璇儿無意識抓著他胸口衣襟入眠的微弱力量轉移注意力,他輕柔地俯身拉開她的小手。這一俯身,他才赫然感覺到臉頰旁的一絲冰涼。
  房內雖無燭火,但月光明亮,足以讓他看清狀況。他愕然伸手摸向臉上异樣的感覺,發現手掌上一片鮮血。透過姣洁明月,他緩緩轉頭,眼前的景象令他屏息。
  一根冰冷的細絲正打橫系在床榻上空,如果他在閃躲過枕上匕首突襲之后立刻坐起身子下床,這根剛好橫在他頸際高度的鋼絲就會俐落的削過他的脖子,當場人頭落地。
  是誰?是什么時候在他房里布置這些精密的殺人陷阱?
  他确定對方是沖著他來的。以床上鋼絲橫架的高度來看,如果是璇儿先起身,頂多只會被絲線削掉頭上几根頭發;如果是他先起身,加上閃躲枕上匕首的猛烈身勢,他的腦袋准會被削去。
  “璇儿,醒醒!”他切掉鋼絲、藏好匕首后,拍打著她的臉頰。
  “海格少爺……”她還正揉著惺松的睡眼,就被他拖往元卿的房間。“怎么了?”
  “海格?”元卿應聲打開房門之際,也被他嚇一跳。“你的臉怎么……對方有動靜了?”
  海格還以警示的眼神,他不希望在璇儿面前討論這些事。
  “璇儿今晚借宿你這里,我要回房徹底‘清理’一番。”
  “為什么?”璇儿這才看清海格顴骨上那道細長的傷口。“出了什么事?你為什么要把我帶到這里來?”
  “璇儿,現在別跟我拉拉扯扯,我也沒興趣應付你跟在我身旁的要求。我要你乖乖的待在元卿這里,讓我放心的去查證事情,听到沒?”
  他凌厲而短暫的交談完全不給她響應的時間,帶上元卿的房門就閃回自己的房中,進入警戒狀態。
  “正如你所竊听到的消息,敵人离我們非常近。”元卿點亮燈火,讓出床位給璇儿,自己坐入靠椅中。
  “到底近到什么程度,居然能讓海格那樣身手矯健的人莫名其妙地受傷?”
  “坐下吧,璇儿。”
  她順應元卿的手勢,不安的坐在床榻邊。
  “這种草木皆兵的受困日子,究竟要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她好累好累,一种縱使沉睡也無法解除的疲憊。
  “明天早上就可以結束。”
  “真的?”元卿何以笑得那么怡然自得、那么有把握?
  “睡吧,璇儿。今晚由我守著,你不會有危險的。也甭替海格那家伙擔心,他的命硬得很,沒這么容易上西天。”
  她無力反駁,只能乖乖上榻休息。
  元卿吹熄了燭火,交叉著雙臂環胸,就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旁邊的小茶几上,放的卻是一把出鞘的長劍。
  她好累,可是她根本不想睡。海格的臉是什么時候傷的?為什么三更半夜的突然赶她出房?雖然元卿的功力也不差,足以保護她,可是她只要海格。
  好冷……雖然厚重的棉被足以抵御寒气,她卻渴望海格熾熱的擁抱与沉重的心跳。夢中的霧彷佛會由被中鑽出來,再度將她困在迷茫的凝重世界中。
  她好累,卻一直不敢睡……
         ※        ※         ※
  “璇儿,起床了!”
  她霍然睜開雙眼,立刻由床上彈坐起來。“怎么了?海格少爺發生什么事了?”
  “我很好。”海格坐在床邊忍不住一笑。“我只是叫你起床,因為天亮了。”
  “天亮?”怎么可能?她前一秒才閉上眼睛,怎會這一秒就立刻天亮?可是窗外射入的燦爛陽光,完全是一幅清晨景象。
  “早飯來了。”小順子雙手各捧兩大個托盤,俐落地進房上菜。
  元卿則在一旁扭著他的脖子,捶捶肩膀。
  “昨晚是怎么回事?你房里是不是又闖入不速之客?”她焦急的審視著海格臉上干掉的血疤。
  “沒什么,只是被他們設計的小游戲嚇到,虛惊一場。”他開心的低下頭來,讓她柔細的手指輕撫臉上傷口的周圍,享受被人關怀的感覺。
  “夠了,不要再蒙我了。現在的狀況到底危險到什么程度,我心里有數。我只想知道這种情形要持續到什么時候為止。”
  “元卿不是告訴過你,今早就會結束嗎?”他轉頭吻上撫著他臉龐的掌心。
  “拜托,請別大清早就在我房里激情演出。”元卿一邊冷冷的警告著,一邊活絡著十根修長的手指,喀喀作響。
  他的手指突然停止律動,臉色刷白的凝視海格。
  “怎么了?”他該不會一不小心哪里又多了道傷痕吧。
  元卿沒有響應,膛大雙眸的肅殺臉色讓大家頓時警覺。事情不對勁。
  同時間,客棧樓下揚起熱鬧的喧嘩,人聲一路涌往樓上,隨即兩名衣冠楚楚的侍衛立在元卿房門前傳報……
  “稟兩位,御貓貝勒駕到。”
  一個冷峻挺拔的身形瀟洒步入房內,來人孤傲的俊臉上有一抹淡笑。
  “我准時赶到了,元卿。所有人馬也都在外頭應侍,護送你們安然回京。密函呢?”
  元卿陰沉的坐回椅上,海格立刻猜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事。而璇儿在匆忙套上外挂整裝之際,腦中不斷質疑海格和元卿到底是什么身分。
  會擺出如此駭人護駕隊伍的,絕不是一般有錢人家而已。
  “元卿?”御貓貝勒宣慈疑惑的瞇起了雙眸。
  “密函……被盜走了。”
  “被盜走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什么時候的事?”御貓貝勒口气中有隱隱的不悅。他勞師動眾的由京師調派人馬、親自出動,不是為了迎接任務失敗的結果。
  “我剛才才發現的。”元卿仰頭一歎。“三個多時辰以前,它還在我身上。”
  “這段期間只有我們几個出入過,怎么會突然不見?”海格完全無法理解。
  “我不知道。”
  “去把隔壁房內的女子帶過來!”海格憤然朝侍衛下令。“這件事,綾羅絕脫不了關系。”
  “沒用的,海格。”元卿料得沒錯,隔壁房間已然人去樓空。
  “我來這里不是為了觀賞你們差勁的查辦能力。”御貓貝勒鄙視的冷語激怒了海格。
  “哪儿的話。”海格還以不屑的哼笑。“有您御貓貝勒辦砸了康親王府的血案做先例,我們自然就不怕因為小小的失敗而丟臉。”
  霎時房內雷電交加,兩雄對峙,一触即發的火爆气勢充塞滿室。
  “夠了,現在不是起內哄的時机。”元卿自雙掌中抬起冷冽的面容。“密函仍在這房中。”
  所有人赫然轉向元卿。密函就在這間客房里?
  “璇儿,把你的衣服脫下。”
  元卿森然的語气嚇白了她的臉,她下意識地死命抓著襟口。
  他要她當場脫衣服給大家看?他認為是她盜走了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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