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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討厭這种生活,討厭宣德,我想回家了。”悠理躺在士兵的穹帳里,大方地霸占著大家搶著讓出的軟臥榻,楚楚可怜地任由布占泰為她的兩手上藥包扎。
  “想想自己以前真幸福,除了爸媽之外,每個人都拿我當寶來看。鈔票金卡隨我亂買亂刷,不用做家事,假日又可以盡情玩樂,一時興起還可以飛到國外我朋友一起過寒暑假。現在的我好慘……”她忍不住皺起小臉掉淚,因為她的手痛死了。
  這幅凄涼景象看在大伙眼里,都以為她在為此刻的淪落感傷,大發怜惜之心。
  “幽靈姑娘,你放心,由今日起,大伙會輪流照顧你。”
  “是啊,有什么雜務,我們替你分擔,你就別再勉強自己做那些卑下的粗活了。”反正只要有她幫忙過的事,最后士兵們總要加倍耗力地替她收拾殘局。
  “宣德他根本不把我當天女看,只會把我當下女使喚。”顯然這才是她一直哀哀叫的重點。
  “叫他‘大人’。”布占泰低歎一聲。“你這哪像是下女?大伙把你捧得像公主似的,連雪格格都沒你這本事。”
  “雪格格到底是誰啊?她為什么會由塔密爾被送回北京?”一聞到有點八卦的味道,她的精神立刻活躍起來。
  “她可悍了,長得是漂亮,可是那格格架式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士兵們開始七嘴八舌地展開八卦本領。
  “至少她比別的格格們有個性,追咱們將軍追到邊關來了。”
  “真的?!”悠理真是太崇拜她了。
  “可惜咱們將軍毫不領情,還請皇上為雪格格指配別樁婚事,這才有理由要咱們順道送她回北京。”
  “哇……你們的將軍好酷,他一定很愛他老婆吧。”她已經開始陶醉在自己幻想的浪漫唯美、纏綿悱惻的愛情世界里。
  “當然愛呀,而且我們將軍夫人有靈力,不僅是蒙古最奇的福星,還能預測未來的事。”這是他們身為這位奇异將軍夫人的屬下的光榮。
  “喔。”這沒什么稀奇,她也會預測未來啊——如果她的歷史成績沒這么爛的話。“我是不太擅長預測未來啦,不過看人的本領卻不賴。”
  “真的?”
  看到大家那么雀躍的神色,她的虛榮心又開始作祟。沒辦法人不臭屁枉少年嘛。
  “比如說……布占泰,你几月几日生的?”
  “我?”坐在一旁看熱鬧的他突然被點到名,嚇了一跳,“我……二月初七。”
  “那你是雙魚座的。”她還刻意將國農歷的日差算進去。“你啊,性格上很能体涼別人,敏感,直覺力很強。你對感情很專一,可是有時候你會太過分關心對方,你很有自我犧牲的精神,能夠不計一切的為人服務。雖然你并不要求回報,但如果對方完全不知感激的話,會深深傷了你的心。”
  “好厲害!真是天女神算!”士兵們一片嘩然,而布占泰則是當場愣得說不出話來。
  她是如何把他摸得那么清楚的?既沒占卜問天,也不用掐指來算,不排命盤,就能說得如此透徹,而且句句真确。真是及神奇了!
  結果那個晚上,悠理住的穹帳一直熱鬧滾滾的吵到天亮,隔日的行進隊伍中,那座帳里的人全都帶著一雙黑眼眶。
  “小心,幽靈姑娘。”在旁護隊的騎兵連忙拉住快摔下馬去的悠理。
  “謝謝……”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請扶好馬鞍,穩住身子。”她的韁繩由一旁的士兵牽領著,因為她雙掌纏滿繃帶,根本拉不住韁繩。
  她因打瞌睡而差點落馬的危險鏡頭几乎每隔一陣子就重演一次,看得周圍士兵膽戰心惊。
  “我們去請雪格格在她的馬轎里讓個位子吧,這樣下去幽靈姑娘遲早摔下來。”而且他們現在才赶到中午的行程而已,下午才是真正辛苦的長路漫漫。
  “雪格格哪里肯啊。那轎里就只容得下格格和她的侍女,不可能讓的。”還是大家小心點,看著悠理就行。
  “小心,幽靈姑娘。”危險鏡頭再度重播。
  “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前方的宣德實在忍無可忍,駕馬回身到悠理身旁,直接單手將她卷上自己的馬背。
  “你干什么?”她現在完全清醒了,卻被宣德摟在怀里動彈不得。
  “別放慢速度,快跟上前面的隊伍。”士兵們全被宣德的重喝嚇得戰戰兢兢,加快馬步。
  “我不要跟你一起騎馬,放我下去!”
  “我也不想和你一起騎馬,更想把你直接扔下去。”難得他們會有意見相同的時候。“我很樂意馬上放手,解決掉拖延行進速度的累贅,你覺得呢?”
  “我們……快跟上隊伍吧。”她縮頭縮腦地在他凍死人的冷眼下屈服。他的披風如大鵬展翅般呼嘯一卷,將她嬌小的身子緊緊的包裹在自己怀里,不受迎面刺人的寒風襲擊。
  她差點醉死在宣德熾烈而危險的男性气息里。
  真搞不懂,該說他溫柔体貼呢,還是該說他冷酷無情?他的溫柔舉目常常伴隨著惹人反感的倨傲態度,他的迷人呢喃常常是在些大殺風景的廢話。而且他實在太臭屁、嘴巴太毒了,讓她常常忘了她面對的是多么俊美的男人,而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
  她嬌弱地蜷在他的披風里,前往未知的世界去。其實這趟古代之行她一點也不輕松,她發覺看電視或小說時穿越時空十分有趣,但親身經歷卻一點也不好玩。她只能倚偎著宣德,暫且安心。
  背靠著宣德偉岸的胸膛里很浪漫,可是疾馳的行進速度讓她漸漸累得沒力气陶醉。更慘無人道的是,沒人中途停馬休息,連午餐都是在馬上解決,害她在喝馬奶時猛然嗆到,咳得半死。
  這些古人簡直是超人,難怪成吉思漢的軍隊能像“快打旋風”似的一路殺到歐洲去,稱霸天下。
  等傍晚時分宣德宣布扎營時,悠理早癱在他怀里,睡得不省人事,毫無形象可言。
  不知睡了多久,她覺得受傷的兩手很不舒服,讓她既疲憊又睡不安穩。她猛地一卯起來就火糲地甩手,眼睛還來不及張開就被一句咆哮嚇到——
  “你在干什么?!”
  “呃?呃?”剛彈坐起身睜眼環顧時,她甚至搞不清楚這里是哪里,狀若白痴地呆呆眨了許多次眼。“你怎么會在我住的帳里?”
  “這是我的帳,你躺的是我的臥榻。”半跪在榻邊的宣德,終究忍不住暴怒。“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干嘛了?”她一別事不關己地模樣,瞄到他胸前的一大塊污漬時赫磁共振然大叫。“你怎么把額寅大夫特地為我准備的藥水打翻了?他只為我裝了一瓶而已,那我的手傷怎么辦?”看來只得用她最討厭的臭藥粉。
  宣德一語不發,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悠理,胸膛的起伏明顯得令人害怕。
  啊,他是不是正在替她的雙手上傷藥?悠理這才發現自己被拆下繃帶的雙手,赫然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原來你是在替我換藥啊。不過你畢竟是習慣使喚別人的‘大人’,難怪連替我上個藥都會笨手笨腳的搞成這副狼狽樣。”她寬宏大量地擺出涼解的笑容。“別自責了,我不會介意的。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只要你以后能學我寬容的對待別人的錯誤,那就夠了。”
  “學你?!”她根本沒搞清楚他這德行是被誰害的。
  “好了,別那么興奮,我渴了!”她開始習慣宣德的大吼大叫。
  “渴了不會自己找水喝!”休想他會再做一次冤大頭。
  “宣德大人!”好死不死,進來報告今日進程的士兵們正好看到他對悠理的惡形惡狀。
  “嗨,麻煩你們拿點喝的給我好嗎?”反正能替她服務的又不止宣德一人。
  “當然,來。”大伙手腳俐落的遞上馬奶。“不用拿,你手上有傷。我來拿著,你喝就行。”
  三、四個看起來像大老粗的士兵都注意到她雙手不便拿東西的困境,而剛才竟然還有人叫這么可怜的小女孩自己找水喝。
  宣德把大伙心底的嘀咕全看在眼里,額頭上又開始浮現青筋,他就知道,這個妖女待久了,就會帶坏所有士兵。現在可好,雖然每個士兵都服從他的命令,心卻全朝向悠理那方。
  “你們進帳來的主要任務是什么?”宣德這一怒吼,才讓大家想起正事,立刻恭敬地集合在他跟前行禮。
  “你們要表演嗎?”看到他們像綜藝節目一字排開的藝人,悠理就開始興奮。辛苦了一整天,晚上的确該有些余興節目輕松一下。
  “他們不會表演,只會向我報告軍情。”宣德努力讓自己心平气和,不讓人再誤以為他欺凌弱小,但咬牙切齒的猙獰相依舊令人喪膽。
  真無聊,報告軍情會有什么好玩的。她沒興趣听,便自顧自的拿起繃帶纏回雙手,她這才發覺,這是一項高難度的動作。
  雙掌都紅腫受傷的人該如何替自己綁繃帶?她既要纏繞繃帶,又要小心手掌內的刺痛与傷口,往往一個失手,繃帶卷就像小球般地四處亂滾。等她追著繃帶卷一路撿時,赫然發現凡是繃帶卷跑過的地方,現在都變成一圈圈凌亂困住她的束縛。
  “救命啊,宣德!快幫我一下!”
  竟敢直接叫他宣德?正好士兵們都已經退下,他可以狠狠地才識她一頓,卻在回頭瞪向她之際,差點气絕。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還以為有足夠的力气在發脾气,沒想到自己已經被這妖女折磨到心思耗竭的地步,整個人虛脫無力。
  “快點幫我解開,我都不能動了。”連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會弄成這樣。
  為什么這些繃帶不是全塞在她嘴里?那將會是多么宁靜而幸福的一刻。
  “你一直都在跟士兵商議事情,我不好麻煩你,所以想自己把手纏好就回我的那一帳去。可是我的手掌好痛,而且掌心腫得曲不起手指,根本抓不住東西,就只好任繃帶一路亂滾——”
  “你可不可以閉嘴?”他已經夠火了。埋頭努力拆解她身上糾纏得一塌糊涂的繃帶夠他受了,他的耳根子禁不起更多的折磨。
  這只個性別扭的沙豬!悠理嘟著小嘴,不爽地看著与繃帶纏斗的宣德。
  他的輪廓滿深的,尤其是极為明顯的雙眼皮和直挺的鼻梁,看起來很有中東血統,如果他的性格能再溫柔多情一點,多笑一點,簡直就是傾倒全世界女人的阿拉伯王子化身,不過,那种男人多半很花心。
  “你娶了几個老婆?”從昨夜問過以來,她一直深深介意到現在。
  “娶几個都一樣!”他是娶一個就休一個。“不管怎樣,反正不會娶你這种女人就對了。”他真想拿把刀子把繃帶全切斷,怎么會纏成這副沒頭沒腦的亂局?
  “為什么不娶我這种女人?”這對她是嚴重的打擊和污辱。
  “你希望我娶你?”
  “你想娶,我還不屑嫁咧。”他又是那副該死的嘲諷的笑容,可是听到他說這一句時,她內心卻很沒出息的悸動不已。“將軍要你帶我一同去北京干什么?”是不是她在塔密爾太囂張了,將軍想趁宣德遠行時順便帶走她這個大包袱?
  “手肘抬起來一點。”他專心一意地拆解繃帶。
  “你在將軍受傷期間,像是他的代理人似的忙來忙去,現在突然決定快馬赶赴北京,放下塔密爾的一切,一定是為了什么重要軍情吧?嗯,我覺得將軍要你順道送雪格格回京,只是隱藏軍事行為的障眼法。”
  不然護送格格這种小事找其他人做就可以,而且也不用急在這种時刻。
  宣德不經意地瞥視她偏頭思索的神情,淡淡一笑,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居然給她猜到了底。
  “我覺得很奇怪,你為什么沒有職稱?”她單純地提出自己的觀點。“塔密爾的將軍是赫蘭泰,副將軍是那個死掉的費英東大人,那你呢?你的權限很大,能力也足,職位卻很模糊,為什么?”
  “你的眼睛除了沒事追著我跑,就沒別的事好干了嗎?”他嘴巴上嘀咕,手上未曾停下悉心替她上藥包扎的工作。
  “我只是問問而已,你不想說就算了。”關心一下也不行嗎?悠理心里雖然有气,但他一再排拒她在外的態度實在令她沮喪。
  她真的很聒噪嗎?可是女孩子總會特別注意喜歡的人啊,他的一舉一動,他在想什么,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這些跟軍國大豆比起的确無聊,但對戀愛中的女孩卻是霹靂重要。
  她才不在乎下一任總統,市長或閣揆是誰,也不在乎地球在二十一世紀臭氧層嚴重破坏下將面臨的生態危机,但她非常在乎宣德對她的感受,非常在乎他的一切。
  這种想法要是說出去,一定會被女性主義者劈死,或被大男人們恥笑死,最可悲的是她這可能只是一廂情愿的單戀而已,不一定有結果……
  “職稱只是個名號,做事才重要。”
  “呃?”一片沮喪的宁靜气氛下,他的低語似乎格外輕柔。
  “不管是叫將軍,副將或額真,都只是個稱謂。徒有稱謂卻不會統兵做事,仍是廢物一個。”
  “什么叫額真?”她快開心得飛上天了,這是宣德第一次和她聊天,第一次!
  “什么叫秀逗?”他放下包扎好的小手,起身換下一身藥草味和大片污漬的衣裳。
  “那個……我只是隨口說說的啦。”這种搞怪用語解釋起來一定沒完沒了。“你……為……為什么要脫衣服?”
  原本背著她解扣的宣德微微回頭,一看到悠理那張很不自在又有些期待的紅臉,他嘴角微揚,便邪惡地轉過身面對坐在榻里的她,慢慢更衣。
  “這個……我……該回我那一帳去了。”
  “今晚你睡這里。”
  宣德這句低吟在她腦子里引起原子大爆炸。“跟……跟你……”
  “一起睡在這座帳里。”脫下一層層厚襖的宣德,上身結實健美的線條全在柔軟雪白的內衣下畢露無遺。
  “不太好吧?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會讓人產生不當的聯想。”她的腦子現在就已塞滿了“不當的聯想”。
  “是嗎?”他雙手一展,大刺刺地脫下上身最后一層屏障,赤裸而原始的体格充滿了男人味,糾結的臂膀展現身為武將的力量,看得悠理差點心髒爆裂。
  “羞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我的身体。”
  “拜托你講話不要那么色!”她的臉都快燒成紅炭了,他居然沒事似地一直以魁梧的身軀挑逗她。“第一次看見你打赤膊是為了替你換藥,第二次看見你全身赤裸是不小心的,因為我忘了通報,你不要說得我好像是故意占你便宜。”
  “可是便宜的确已經給你占到了。”他兩手分別撐在她身側,爬上榻來一步步逼她退到角落。
  “等……等一下,我覺得我們這樣太快了。我們應該……要先有正當的交往,先了解彼此再談感情,然后再……慢慢地進一步……”
  怪异的家伙,看她平日言行洒脫,男女感情之事也毫不含蓄的挂在嘴上喋喋不休,怎么一進入實戰狀態,她倒變成了嬌羞退卻的小姑娘?
  “宣德大人,屬下們都打理好了。”帳外士兵宏亮的一聲傳令,像是解救悠理的救星,更是大殺風景的掃把星。
  “外頭的人在等你回應了。”她背靠著榻邊的衣柜,被宣德逼得無跟可退。
  “讓他們等。”
  “不……不太好吧……”怎么辦?他的臉一直靠近,近到她快被那雙深邃的黑眸醉倒,快被他陽剛的吐息溺斃,他們兩人只剩鼻尖對鼻尖的距离。
  “宣德大人?”帳外不明所以的士兵開始察覺不對勁。
  他的唇絲毫沒有退卻的跡象,由他身上發出的体溫漸漸形成一股壓力,困得她喘不過气來。
  就在兩人的雙唇即將接触的一剎那,悠理緊張得縮起肩頭閉緊眼睛,沒看到宣德伸長到她身后的衣箱內的手臂。
  “你還擋在這儿做什么?”他呢呢噥噥像在低訴愛的旋律。
  “什……什么?”他怎么還沒吻上來?她小心翼翼地張開一只眼。
  “我說,為什么你一直擋著我爬向衣箱拿東西?”
  “呃?”她側身轉頭看向宣德伸向她背后的那只手,正抓著一大疊干淨的衣物。
  他乘隙抓出衣服便俐落下榻,得意而迅速地換上一件件衣衫。
  怎么回事?他不是打算吻她嗎?怎么會是伸手拿出她背后的東西而已?
  看她那副想不通的傻相,他心里都快笑翻了。
  “你怎么這么無聊?”居然又一次如此戲弄她的純純少女心,而她也笨得再上次上當!她气得靴子也不顧就下榻往門口走。“我要回我帳去!”
  “你今晚只能睡在這里。”他抓住悠理的手臂,姿態從容地斜眼冷笑。
  “我、不、要!”她用力扭開他的箝制,結果手臂差點被他輕輕松松的掐斷。“我才不要跟你睡,你剛才的惡作劇已經夠惡劣了,天曉得你會不會半夜突然對我做更惡劣的事!”
  “這我倒沒想過,不過你想的事情還挺多的,”這話說得好像悠理對自己的魅力太過自信。“你在期待我對你做‘更惡劣的’事嗎?”
  “除非天塌下來!”他為什么總能看穿她心里秘密的幻想小角落。
  他從沒見過反應如此直接、表情又生動的笨家伙,活像個透明人似的,心里想什么全可以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放開我的手,否則有你好看!”
  “行,我不介意今晚就讓你給我‘好看’。”
  “你給我閉嘴!”她吼得喉嚨快噴火。
  “宣德大人,屬下們——”
  “進來!”他放開她的手朝門口一喝,帳外立刻涌入十几名恭敬的士兵。“用膳,過后立刻休息,明晨加緊速度赶路。”顯然他又恢复鐵血冷漠的死相。
  “幽靈姑娘今夜睡在這帳里嗎?”
  “我才不——”
  “沒錯!”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抗議,“今晚臥榻由她睡,我和你們一起睡地毯上。”
  “什么?”不是他們倆單獨相處嗎?她還以為宣德的穹帳和一般十几二十名士兵共處的方式不一樣,是他個人獨享專屬權益的“單人房”。
  看悠理浪漫幻想破碎的表情,他突然覺得食之無味的干糧變得特別美味。
  “那我回我昨天住的那一帳就行,干嘛要和你在一起?”
  “然后再讓你那一帳的人通宵鬧到天亮,隔天每個人都在馬上昏昏欲睡?”
  “原來你在跟我計較這件事!”太可惡了,只因為這樣就故意整她,看她滿心期待大作美夢的洋相?
  “我要計較的事太多了,凡是占過我便宜的,更是不能輕易放過。”他冷冽的斜睨雙頰燒紅的悠理,霍然大喝:“快點吃飯,早點滾去休息!”
  他那句話到底是真的還是講假的?像她這种占他“美色”不少次便宜的女人,他會怎么樣的“不輕易放過”?
  等她注意到宣德一直緊盯著她的那雙冷眼,他才微微揚起曖昧而神秘的一邊嘴角,看得她既害怕又隱隱有著該死的期待。
  他那個笑容不會是在暗示什么吧?
  這趟快馬疾馳的長途旅程,對悠理來說,可排名到她一生中重大災難之際之最的榜首,騎馬赶路簡直比參加美容瘦身課程更能減肥,深秋之際橫渡戈壁更應該列入金氏世界超人紀錄——几乎冷得她骨頭結霜。
  “我們還要多少天才會到北京?”悠理与宣德共騎在一匹馬上,躲在他的披風內露著小臉逆風大聲問。
  宣德不回話,只是全力御馬疾馳,赶往日暮之前進入長城。
  悠理也懶得再問,又把臉藏進披風內,等到悶得快窒息時再冒著刺臉的冷風出來換气。
  她覺得這數十天的行程赶下來,自己像是栖息在大樹下安全躲避風雪的小松鼠,靠在宣德的怀里,就是會有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不過談不上什么浪漫。
  人哪,只有在酒足飯飽之后
  ,才有力气去幻想風花雪月的浪漫美夢。長途跋涉下來,她腦子里想的全是軟呼呼的五星級雙人大床,大飯店的魚子醬蒸蛋、烤伊勢龍蝦、源吉兆庵的野乃宴麻薯、明月堂的小倉羊羹、CODIA的酒糖巧克力和……
  相思過度,悠理的口水泛濫成災。
  “六天后就抵達北京。”傍晚時分,宣德下令扎營后便抱她下馬,她卻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他跟她說這個做什么。
  這家伙……連她之前問的話都忘記!不過那已經是兩個多時辰之前的事,以難怪她對他遲來的答复還以一臉笨相。
  “來人,叫虹妞儿來打理她。”他在悠理背后推了一把。
  “不要!我自己照顧自己就行。”
  宣德因為事務忙碌,沒空關照悠理,而且他一個大男人照料女孩的日常瑣事難免有所顧忌,便作雪格格情商,讓她唯一的貼身侍女虹妞儿順道服待悠理。可是悠理很討厭她。
  “虹妞儿好凶,人也好臭屁,罵我像罵狗一樣,我才不要她照顧我·而且我的手已經好得差不多,我可以自己動手換衣服。”
  她才不要再受虹妞儿的气。虹妞儿……惡!都二、三十歲的女人了還叫這种幼齒的名字,更令人反胃的是,明明是張人老珠黃的臉皮,卻打扮得像個青春洋溢的小丫頭。其中令她超級霹靂不爽的,就是虹妞儿在宣德面前柔順溫婉的德行,跟面對她時的晚娘臉完全不同。
  這個討人厭的青春歐巴桑。
  “不要!你要忙什么?我陪你一起,等你忙完了我們再一同進帳去。”她就在不信有宣德在場的場面,虹妞儿還敢對她使潑撒野。
  “別陰魂不散地老纏著我!”他一邊怒吼,一邊解下自己的輕暖大氅圍在她身上。“晚上的糧食只剩干囊与冷肉,給我統統吃掉,不准背著我又吐出來!”
  “你怎么發現的?”她還以為她的挑食怪癖已經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這把戲居然早就被他揭穿了。
  “你又開始跟我羅嗦,皮痒了是嗎?”宣德狂霸地叉腰立關她跟前,目露凶光。
  “宣德,人家不要虹妞儿陪,我宁可等你忙完了,再陪人家一起用膳休息。”她開始發揮假仙的嬌嗲本領——跟電視學的。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就不信拐不倒他。
  宣德冷眼看著這只到他肩頭高的小妖女。她這副連日疲憊又凍得七葷八素的丑怪模樣,就算不是美人關,看了也夠讓英雄難過的!
  “快到帳里烤火去,別跟著我吵不停!”他大步遠离沒多久,立刻回頭怒喝:“還不進去?把爐上的熱馬奶全喝掉,不准挑食!”
  才不要!她無聲地以唇語低咒,老大不爽地朝宣德的背影做鬼臉。天曉得他居然像是背后長了眼睛,猛一回頭狠瞪,她連舌頭都還來不及縮回去就被他的鬼眼詛咒到。
  “大人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布占泰走到悠理身邊,兩人一起看著他消失在士兵隊伍中的身影。
  “他在咒我,意思是‘待會看我怎么治你。’”怕他啊?想治就不治啊,看最后到底是誰整誰。“布占泰,為什么他都不再讓你照應我?”
  “關內不比關外,當然顧忌會越來越多。”他領悠理入帳休息。
  “可是我不喜歡雪格格和虹紐儿,京城里很多那种人嗎?”雖然悠理只看過雪格格兩、三面而已,雪格格倨傲鄙視的眼神卻夠她气得牙痒痒。
  “京城里有很多樣的人,但上流的人……大部分都像雪格格那樣,畢竟身份不同嘛。”
  “雪格格怎樣?你倒仔細說來听听。”一句尖銳而刻薄的嗓音由帳門外傳來,嚇得帳里的兩人縮在一起。
  “虹妞儿,你……怎么不先伺候雪格格呢?”悠理巴不得她干脆不來,大家各過各的日子。
  “出去,布占泰,幽靈姑娘由我伺候,你別擋在這儿礙事。”
  “他哪儿礙事了?”一看虹妞儿欺凌老好人的架式,她就忍不住在發正義感。
  “你要我當著男人的面替你寬衣、擦洗身子嗎?”身材微胖、一臉福相的虹妞儿笑起來,壓力十足。
  “我……先出去了。”布占泰赶緊逃走,躲避戰火。
  “虹妞儿,這下子可是你逼我翻臉的。”悠理沉下森然的臉色。“任誰都看得出我們早就處不來了,你服待得不甘不愿,我看你這副狗眼看人低的態度也不順眼,百万富翁何不自掃門前雪,少管彼此閒事?”
  “你當我樂意為你這种粗鄙的女人服待?”虹妞儿不屑地哼笑,注入熱水于小盆中。“要不是大人有令,我才懶得管你。”
  “宣德只叫你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可沒叫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別以為你是雪格格的侍女,就有資格跟著發大小姐脾气。”
  “你這种無禮又放肆的不名人物,有什么資格論斷我?我對你已經夠客气了,否則入了京,我倒要看看你被眾人圍剿的好戲。”
  “你干嘛老是罵人?我哪里粗鄙、哪里放肆?”兩個女人不知不覺愈吵愈大聲。
  “你還有臉問?”虹妞儿甩下毛巾,大吐隱忍已久的不平。“宣德大人的名諱是你能直接叫的嗎?出身高尚的人會隨隨便便和下人平起平坐吧?你言詞怪异、舉止輕浮,只有下人才會和你嘻嘻哈哈打鬧在一塊,這叫物以類聚!你認為我這种格格跟前的貼身丫頭會甘愿服待一個下人嗎,啊?”
  “什么上人下人的,人無貴賤之分!在我觀念里只有兩种人:好人跟坏人。”虹妞儿正是后者。
  “你以為這天下是你的,規矩全由你定?”虹妞儿斜眼輕蔑一瞟,冷冷若冰霜笑道:“我倒很期待你在京城一不小心直呼大人名諱時,被當眾掌嘴的模樣!”
  “掌嘴?”這是什么怪規矩?“我叫宣德那么久了都沒怎樣,你以為你唬得了我嗎?”
  “每個人對你都縱容得太過分!”虹妞儿咬牙切齒的怨毒樣,不知真是在為尊卑規矩抱不平,還是嫉恨悠理到哪都吃得開的人緣。“你等著瞧吧!關外還能任你天高皇帝遠的胡搞瞎鬧,入了天子腳下的京城,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几時!”
  “我什么時候得意過了?!我只是和——”
  “你們在宣德大人帳內做什么?”一陣重如雷響的巨喝隨三名高大的身影進入門里。“啊一個是天女?”
  虹妞儿被這三名巨大的陌生待衛嚇得臉色慘白,悠理只是不明所以,倒不至于害怕。
  “我就是,你們是誰?怎么隨隨便便就闖進來?”要是她正在更衣洗澡還得了。
  三名气勢不凡的侍衛盯著一身粗布男裝的悠理,再看看縮成一團的虹妞儿,确定之后才恭敬地拱手行禮。
  “得罪了,天女姑娘。如有冒犯,請多見諒。”三名侍衛行完禮后仍是一張扑克臉。“請天女姑娘移至別帳,宣德大人這里,由我們接手照應。”
  “那我今晚睡哪里?原本也睡在這帳內的士兵呢?”
  “宣德大人竟然讓士兵在他帳里休息?”看他們的表情,好像這對宣德是莫大的委屈。
  這是怎么回事?
  “布占泰!”她沖出去張口大喊,卻突然愕住了。
  大批軍容壯盛的騎兵正在他們扎營業員的營區里,整齊有序地搬運著大大小小的補給行李,讓人被馬困的塔密爾駐兵們精神大振。
  几個年長位高的領隊士兵井然有序地指揮一切,或恭敬地和宣德在遠方商議。整個營區的气氛全變了,但她總有不好的感覺。
  “幽靈姑娘,你怎么跑出來了?”
  “布占泰,他們是誰?”
  “那些全是從城里來迎接我們的親兵。我們終于不用再啃干糧,也不用委屈宣德大人分出穹帳了。”
  看到布占泰歡喜的笑容,她扯扯僵硬的嘴角回應一下,一种奇怪的不安感卻逐漸擴散。
  從這一刻起,她有熱呼新鮮的糧食伺候,有舒适的氈房可以供她輕松享用,有單獨乘坐的馬嬌代步,有豪華的狐裘御寒,可是她再也見不到宣德。
  入了北京后,她更是完全被隔离在宣德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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