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一章


  “喲!這不是碩王府的貝勒爺嗎?”高朋滿座的升龍客棧一個拔尖的妖嬈女音叫道。
  “會跑到升龍客棧這种龍蛇混雜處的地方來的,肯定是二貝勒思麟囉!”另一個圓渾低吟的女音笑著猜測,丰滿馨香的嬌軀一股腦地‘巴’在那男子身上。
  “瞧你們鶯燕姐妹倆說得什么話!”被這兩名美艷女子,四只玉手左攬右纏的壯碩男子吟吟笑道。
  “難道不是嗎?”尖音女子搶過桌上的酒壺提他斟了滿杯。“人家大貝勒思麒和您也只有個貌儿像,性子可是南轅北轍极了!”
  “就是啊!”低音女子連忙搶走斟好酒的小杯,親手送到他嘴邊伺候,“大貝勒思麒只會嫌這儿分子复雜,尤其是我們這种低三下四的賣唱女子!”
  ‘呸’的一聲,思麟吐了片瓜子殼,凝神接過酒杯,“賣唱女子又如何?若非為了餬口求生,誰愿意在人前委屈自己、逢迎巴結?”
  他一仰首,一口飲盡杯酒,正色道:“只要你們活得有骨气,不蹧蹋自己,沒什么可讓人瞧不起的!”
  兩名女子頓時眼中水光一閃,心中盡是感動。但在這种喧鬧愉悅的場合里,她們明白自己該有的分寸。
  “真不愧是一代情圣,您的嘴上話儿說道咱們姐妹倆的心坎里去了。”尖音女子以笑容掩飾淚意。“咱們就沖著您的面子,給您唱段精彩的。”
  客棧內頓時高喝鼓掌聲大作,拉胡琴的師傅机伶的立刻拉弓起來音,為京師當紅的兩名歌妓伴奏。
  兩名女子聲聲悠揚、音音清囀,听得眾人如痴如醉,也看得意亂情迷。鶯燕姐妹不只歌聲動人,更是秀色可餐。
  “我還當你是來者不拒的紈褲子弟,沒想到你還挺‘柳下惠’的嘛!”一個男聲湊近思麟耳旁笑道。
  “去你的!”思麟笑瞇了眼睛,一掌順勢往來人額上拍去。
  還好那人身形閃得快,否則一定會被思麟這一掌拍成豆干!思麟功夫底子好自是不在話下,可是下手不分輕重。不管思麟是鬧著玩的還是真的,自個儿的‘閃’功若是不好,最好先做好隨時投胎、重新做人的心理准備。除非對方是女人。
  思麟從不凶女人,更遑論‘動手’。
  “噓!”旁人被他倆咭咭呱呱的噪音惹毛了。
  “噓噓噓!听曲儿!”思麟竊笑縮頭的低聲響應。
  “死家伙費英東,這個時候才來,我等你老半天了!”思麟和那個名叫費英東德魁梧男子,縮頭縮腦的躲在后面的座位上,放低聲量閒扯淡。
  兩個男人明明高頭大馬、英姿煥發,卻像小頑童一樣,躲在角落邊談邊打鬧,三不五時就被其它听曲的客倌賞白眼。
  “什么這個時候才來!”費英東扳著一張委屈的臉,“我老早就來了,可是看你一進門才坐下嗑瓜子,兩位美女就跑過來對你又摟又抱的,你教我怎么上前打招呼?”
  思麟‘嘿嘿嘿’的斜眼笑道:“怕被人誤以為你是對鶯燕姐妹有興趣?你也太古板了吧!”
  “是,我是古板!因為我不像你天生一張俊俏的臉皮,到處招蜂引蝶。”
  “不要這樣夸我嘛,害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思麟故作娘娘腔的伸出一指往費英東身上點去。
  ‘喝’的一聲,費英東嚇得往后閃,差點連人帶凳的一起‘后空翻’去了。
  他可清楚思麟精于點穴的底細,尤其是他方才出其不意飛來的一指。要是身手一慢,著了思麟的道,說不定會被他點中那個要命的小穴道,當場放個大響屁,令堂堂男子漢顏面盡失,從此只能‘忍辱負重’的過一輩子。
  他就真的看過思麟如此對付死對頭。
  雖說對方人品极差,又欠口德,但是當著大庭廣眾出了這么個難以啟齒的大糗……說真的,費英東有點同情他。
  “思麟,你這性子要是能夠改一改就好了。”費英東無奈的蹙眉長歎。
  “改什么?改成思麒那种死人脾气?”思麟擺出一副‘得了吧你’的跩相。“一個思麒就已經有夠惡爛,要是有兩個思麒,那這個世界豈不是超級加倍有夠惡爛!”突然,思麟態度一轉,“對了,赫蘭泰不是該和你一同回京城的嗎?”
  “他再完些才會到。”費英東啜了口方才端上的茶。
  “是因為女人的緣故?”思麟有展露慣有的‘賊賊’笑容。
  “我看你班師回朝之后,跟我們這票戰友沒啥聯絡,小道消息倒是滿靈通的嘛!”費英東的語气明顯有些不爽,頗有‘你皮痒了?’的味道。
  “哎!”思麟故作語重心長的表情,演得比人家台上唱的還精采,“大家同披戰袍,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有這种共患難的經驗,可謂情比手足深。你們的事,我怎能不關心呢?”
  “謝了。”關心?費英東极力不讓額角的冷汗流出來,連忙轉移話題。“你呢?不是前几天才成親嗎?怎么都新婚一周了,卻沒人听你說過你那媳婦如何?”
  “你是長年在外的將軍,可能比較不清楚咱們京城里的事情。”思麟眉飛色舞的往前方指去。“這鶯燕姐妹是打江南來的,兩人并非親姐妹,而是被賣到同個窯子里,几經周折才逃來北方。后來是高老爺———就是那個拉胡琴的,見兩姐妹唱功不錯,就收在此賣唱營生。”
  “我是說你成親的事……”
  “跟你說了,你可別透露出去!”思麟神秘兮兮的附在費英東耳畔說:“她們兩個很可能是從南明宮中流落出來的王族后裔。”
  費英東聞言臉都綠了。跟他問正經話,卻老拿不相干的女人當話柄,擺明了思麟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思麟看著喜怒向來形于色的費英東,就知道自己又得逞了。開開心心得,他抄起瓜子猛嗑。
  胜利的滋味真是太美了!
  “人家不是你的戰友嗎?”兩人身后一個陌生的清脆聲音響起。“才剛說人家与你情比手足深,現在又翻臉不認人。對方是關心你才問你的親事,如此拐彎抹角,未免給臉不要臉!”
  “沒錯!”費英東拍著樂得大叫,正義公理果然有伸張的一天。
  不過他著拍桌一叫,气得前排听曲儿的人差點摔桌摔椅過來———杯子盤子方才已經丟過了,顯然對思麟他倆沒什么嚇阻作用。
  費英東回頭大加贊賞方才出聲的人。
  “小兄弟,你說的真是好极了!世上要是多几個像你這樣的人,咱們大清的千秋万代就有望了。”他拍著那人瘦小的肩頭,眼角閃著感動的淚光。
  “你?”思麟臉色驟變,站起身來,動作之猛烈,把一桌的茶壺、小杯全撞翻了。不只小兄弟,連費英東和周遭的客倌也嚇到了。
  “怎么?你們認識?”費英東左看右看這一高一矮的對峙局勢。
  這小兄弟挺有膽識的!他与思麟對立,個頭也只不過到思麟胸膛而已,又瘦又小,面對這么魁梧的人,竟然毫無懼色。
  “你怎么到這儿來?”思麟的聲音冷得令人發寒。
  費英東傻眼了,第一次看思麟對小孩子如此不友善。
  “來看看你出來做什么呀!”小兄弟眨巴眨巴晶亮的大眼睛。
  費英東不禁一愣,從來沒見過眼珠子如此明燦耀人的美少年。
  “你跟蹤我?”思麟瞇麒的眼睛透露危險的訊息。
  “也不能這么說。”小兄弟頓了頓,一只食指抵著下唇思索著,“應該說我們剛好順路,只不過你走在前,我走在后。”
  漂亮!費英東這時眼睛才完全恢复判斷力,方才只顧著夸耀小兄弟的勇气,卻沒注意到他的長相。這小子……長得未免也太漂亮了!
  “你敢跟我狡辯?!”思麟明明頭上一把火,卻硬是捺著性子壓下去,故作冷靜。
  怎么可能?要是平日的思麟,一定對著小子開炮了,何以今日會突然忍耐力增強百万倍?听說近年來許多達官貴人有收養美少年的癖好,將其養在府中,供那些變態大爺狎玩,亦即孌童。什么時候思麟也染上了這种癖好?
  費英東人都涼了一截。
  “誰……誰教你老放我一人在家,都不理我……”口气委屈,顯然在賭气。小兄弟嘟起嘴垂下頭,三不五時偷偷抬起眼睛瞄一下思麟。
  思麟兩手握在身側顫抖,看來他是巴不得當場掐死這個混小子,可是又為了某种理由不敢動手。
  這某种理由……
  費英東連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對斷袖之癖只感到昏厥不足,惡心有余。雖然這位小兄弟一舉一動、顧盼言談間,清艷靈動得令人目炫,但他仍然忍不住雞皮疙瘩爬滿臂。
  ‘轟’然一聲,客棧內響起雷動的掌聲和吆喝聲,全沖著店中央正向客倌們行禮致謝的兩名歌女。
  天曉得他們是真的在為她們倆的歌藝捧場,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鶯燕姐妹千嬌百媚的朝思麟走來,一見小兄弟,立刻像見著了花蜜的大蝴蝶,爭先恐后的搶握他的小手,撫弄他雪白的臉蛋。
  “哎呀,二貝勒,哪儿弄來的小神仙,像是玉做的公子似的。”尖聲女子十只紅爪直接往小兄弟臉上爬。
  思麟一個快手,立即將小兄弟拉往身后,高大健壯的体格形同銅牆鐵壁,把瘦小的小兄弟完全保護在身后。
  “別這么小气呀,二貝勒。”
  “什么時候您養了這么個水做的玉人儿呀?”
  “小弟弟,來呀,讓姐姐們看看你。”
  客棧里的這一角落,霎時熱鬧非凡。思麟見苗頭不對,從怀里掏了錠銀兩,彈指扔上桌,然后轉身扛起小兄弟。
  “今日有事,我先走一步,改日再來捧場。”三步并作一步,思麟火速架著小兄弟躍上馬,抄起馬韁。壯碩的火紅鬃馬前蹄一揚,嘶聲震天,卷起一陣狂沙。
  “費英東,上馬!”思麟下令一喝,便駕馬而去。
  費英東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傻愣愣的追出來,赶緊跳上自己的馬,隨思麟的方向奔去。
  他根本看不見思麟的背影,只好追著他狂奔而去卷起的一長條風沙———活像只風沙滾成的大白蛇!
  “二貝勒,干嘛這么猴急呀!”
  兩名歌妓連忙追出來,倚在客棧門欄高聲吆喝著。
  “思麟貝勒,人家小公子身子骨那么輕軟,您可別太粗暴,傷了他呀!”
  “思麟貝勒,好好儿的美少年,您可得妥善待他,別蹧蹋人家的身和心啊!”宏亮的女聲中隱約有微微的祝福。
  “只要有愛,‘身高’不是距离,‘体重’沒有壓力,‘年齡’不是問題———”
  姐妹倆相依相偎,感動的合念最后一句———
  “‘性別’也沒有關系!”
  思麟和費英東早就飛馳而去,不見人影,當然听不見她們深深的祝福与叮嚀。但這曖昧万分的吆喝,全京城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        ※         ※
  “這……這是怎么回事?”費英東在碩王府的偏廳內失聲叫道。“小兄弟,你……”他不自覺的伸出一只大手,掩住他張得老大的嘴巴上,“你就是海雅格格?”
  偌大的偏廳,就思麟她們三人對立著,海雅兩手絞著思麟方才強迫她摘下來的貂皮小帽,百般委屈的嘟著嘴巴。
  “誰干的好事?”思麟的口气沒像之前在客棧中那樣的字字隱藏火藥味,反倒是一派‘秋后算帳’的气定神閒。
  “我啊。”海雅不敢看他,只好盯著思麟環抱交叉于胸前的大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還不住的在他臂上打著拍子。
  “我不是問出這爛主意的人是誰,我問的士誰把你打扮成這副鬼德行。”
  好……好個可惡的思麟!“什么爛主意、鬼德行?你膽敢罵我,還連我家的婢女也一并罵上?”清脆稚嫩的嗓音倔強尊傲的揚起,連她的小手都緊握成拳。
  如果她再長個兩、三歲,或許這句話的力道与架式會更有魄力。可惜,費英東和思麟眼下的白玉儿娃才不過十五、六歲,听她發飆,活像是小妹妹在耍賴撒嬌。
  嗯,還是摘下小帽看了比較順眼。
  思麟質問歸質問,心底還是喜歡看著姑娘家展露漂漂亮亮的模樣,至少別來個不男不女的德行!
  “你家婢女?”思麟一邊嘴角揚起,邪气十足,“那個跟你一起嫁過來的活骷髏?”
  “什么活骷髏!”嫁入碩王府這些天以來,她第一次發脾气。“她是福姑!福姑!好好一個女孩,你竟敢叫她活骷髏!”
  一個下人罷了,何必為此向思麟辯白?
  費英東覺得小女孩的脾气非常可愛,但不敢在這种場合發笑。倒是‘活骷髏’這么刻薄的字眼,向來怜香惜玉的思麟,居然會拿來用在姑娘家身上。
  “好,不叫活骷髏就不叫。”思麟禮貌而迷人的一笑,卻在轉過頭叫喚的時候,倏地變成爆怒的狂吼:“來人,給我把那具活尸首帶過來!”
  “喳!”門外仆役立即回命。
  “思麟,你這個……”一把火直燒心頭,海雅雪白的臉霎時漲紅,“你這個……”
  “嗯?什么?”了不起的功力!剛剛才怒气沖天的命令仆役帶人,一回頭,思麟馬上又露出他慣有的俊美笑容。
  老狐狸!
  海雅咬牙切齒的連喘好几口气,費了好大的勁,硬把怒火吞回去。不行!面對這种老狐狸,不能動肝火,否則一定會吃眼前虧。
  “好,就叫福姑來吧。”她勉強照著思麟的樣儿,也用力擠出一個很‘自然’的笑容。
  看起來很猙獰。
  ‘噗哧’一個悶笑聲露了口風,費英東連忙用力咳几聲掩飾,假裝自己突然很虛弱的樣子,因為思麟眼角閃過來的凶光已經很明白的在宣示:想死的話,我可疑立刻成全你!
  “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种不男不女得裝扮,小心成了我的掌下亡魂!”好象在談天說地似的,思麟輕輕松松的撂下狠話。
  “為什么?”海雅又開始抗辯。“我這樣打扮哪儿礙著你了?”
  “你以為堂堂碩王府的二少奶奶,可疑做出這种丟臉又不識大体的事?居然還闖進那种分子混雜的街坊客棧。”思麟瞇起眼,看著她腦后梳成的長辮。
  “那你為什么就能去?”自己先做賊,還敢喊抓賊!海雅悶哼一聲。
  什么男人頭!女孩子家就該梳理個精致秀美的髻,插個絹花翠簪什么的。明明是張女娃臉,卻梳個男儿辮,愈看愈討厭!
  “你還敢跟我辯!”一口气沖地吼出來,一反剛才閒閒懶散的自在從容。思麟老大不爽的盯著她的頭上看。
  海雅嚇得縮了縮脖子,愣了兩秒,先是害怕,而后卻被漸漸燃起的怒火增添了勇气。
  “我為什么不敢跟你辯?”她可是佟王爺從小寵到大的心肝寶貝。“成親七日了,你對我都不聞不問,今天卻莫名其妙管我這個、管我那個,你憑什么?”
  “憑我是你丈夫!”混蛋!要不是有外人在場,他真想立刻動手拆了那根辮子。
  “你算什么丈夫!從鬧洞房那夜起,你每晚都不知道跑哪儿去,日出東方了才回來整裝。明明就不管我的死活,現在又何必雞婆!”气死人了!明明是他錯,偏偏高頭大馬的站在跟前,只有被他睥睨的份,自個還得酸著脖子抬頭‘瞻仰’思麟死不要臉的尊容。
  “本少爺高興,要你囉唆!你就自個儿‘碧海青天夜夜心’去吧!”一臉豬肝色,思麟先前的悠哉已經蕩然無存,卻仍极力壓低嗓門。
  講的這是什么話啊!費英東是愈站愈尷尬。夫妻小倆口吵架就吵架,怎么連閨房里的事也大刺刺的搬上台面來講?令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那你還管我扮什么樣儿?到什么地方去?”海雅狠狠的冷哼一聲,撇開頭不屑看他,小巧的辮子順勢一甩,就搭在肩上。
  一只大掌突然箝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面對思麟。
  海雅被思麟突然俯下逼近的臉龐嚇呆了,雪白的臉蛋上,可以明顯感覺到來自思麟喘息間的怒意。
  “如果不是因為你名份上挂的是‘我的媳婦’,我理都懶得理!”他咬著牙,把話自齒縫間吐出。
  看!他果然是這個意思!
  海雅早在獨守空閨的這几天就想過,思麟是不是根本不喜歡自己,只想讓她當個‘挂名’的老婆?
  她烏亮的大眼睛立刻盈滿淚水,卻抿著倔強的小嘴不肯落淚。百般可怜又無辜的表情,看了教人于心不忍。誰舍得把一個晶瑩剔透又活潑靈動的美少女,硬是欺負成一朵帶淚梨花?
  尤其是思麟這种善于怜香惜玉的大情圣!
  他仔仔細細的盯著手上箝著的這張細致小臉。他每天清早回房,總會偷偷伏在床前,靜靜的看著這張小臉熟睡的甜美模樣。沒想到她醒著的模樣,比睡著了更靈巧、更生動鮮明。倔強的脾气与不服輸的個性,和柔美溫順的睡顏截然不同的風情,卻都挑起了他的興趣。
  “思麟,你就放開海雅格格吧,兩人都別……啊!”費英東好言相勸之際,突然轉調放聲高叫,思麟和海雅行動一致的轉頭看他。
  “骷髏……”費英東言語困難,臉色慘白的指著仆役帶進來的人,手指還有些微顫抖。
  “來得好!”思麟立刻站直身,一把將海雅推進福姑怀里,“把二少奶奶的頭發重梳一遍!”
  狀若女鬼,看似一把骨頭的福姑陰風慘慘的回問:“二貝勒,現在嗎?”
  “沒錯!”思麟煞气十足的冷冷下命。“要是梳不回以前的姑娘模樣,我就教你橫著被人抬出去!”
  躲在一旁站著的費英東立刻了解,何以以前思麟會對這個叫福姑的婢女措辭刻薄。思麟對女人向來优厚,但并不包括‘死人’。
  “她……她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費英東寒毛豎立的竊聲問。
  “活人!”第一次看見福姑時,思麟的反應也比費英東好不到哪去。“只不過遠看像骷髏,近看像尸首。”
  費英東看著身手靈活的福姑替海雅梳髻,一陣反胃,立刻轉過身去——看著這种活靈活現的恐怖景象,他快嘔吐了。
  倒是思麟正顏厲色的站在原地,親自‘監工’,好象完全沒把福姑的骸人模樣放進眼里。
  “二貝勒,梳好了。”福姑微微一笑,室內气溫霎時疾速下降。
  才偷偷轉頭瞄一下的費英東,馬上又轉回頭。
  天哪!有活嗯長成這副德行嗎?
  身形只有一把骨頭沒有肉,兩頰干癟,雙眼凹陷,眼下還有千年不化的兩漥黑眼圈。盯著人看的時候,黑白分明、略微突出的眼珠好象隨時都會溜滑的滾出來;笑著的時候,枯扁的嘴巴一咧,与高聳陰鷙的觀骨下的陰影連成一線,活像下巴懸在半空中的骷髏頭!
  一聲干嘔,費英東真的吐了。
  “嗯,這才識白玉娃儿該有的模樣!”
  一致委屈著一張臉,泫然欲泣卻強忍眼淚的海雅,突然听見思麟口气忽轉的這句吟吟笑語,抬眼望他,人都呆了。
  像朝陽般燦爛耀眼的迷人笑容,竟然沖著她看。
  海雅見過許多次思麟這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郎笑容,但從沒有一次是對著她來。她最常看的是他高大宏偉的背影,以及懾人心魂的側面笑顏。她從沒想到正面凝視思麟的笑容,會有如此失神的陶醉感。
  思麟一致得意而滿足的笑著,在她端坐在凳上的身前半跪著,仰著他那張棱角分明卻又帶著深深酒窩的俊臉,伸出大手撫著海雅細白柔嫩的臉蛋。
  “要是你真的喜歡那种小客棧,下回跟我說,由我護著你去,別一個嗯傻愣愣的就跑去,嗯?”
  他彎彎的笑眼,全是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
  怎么態度突然差這么多?
  雖然以前她阿瑪也是對她百般寵溺、万般呵護,可是思麟身上似乎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魅惑力,教人臉紅心跳,渾身柔軟無力,像要融化一般。
  “嗯。”像是被催眠似的,海雅乖巧柔順的點著頭,兩頰像是搽了胭脂一般,泛著淺嫩的玫瑰紅。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
  海雅早就六神無主,整個人像醉了一樣,心神蕩漾,眨巴眨巴晶亮靈活的大眼睛,才發覺自己的臉正被兩只大手捧著,額上游著涼小便柔軟而溫熱的触感。
  他在吻她的額頭!
  “啊!你……你……你……”一陣突來的羞慚,讓她急急退身向后傾,卻忘了她正坐在凳上。
  眼見自己就要往后摔去,突然一記強猛有勁的拉力將她整個身子往前吸去,她可真是嚇到了。
  “天啊,要是真摔下去還得了!”不摔也會羞死!她臉頰發涼的喃喃自語,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處境。
  “想摔就摔啊,沒什么好顧忌的,反正我會救你。”
  啊……真好。海雅突然有种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安全感,和軟甜甜的幸福感。一种被人細心呵護著的沉醉滿足感……
  咦?不對!聲音是打哪儿來的?
  海雅這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她先前坐著的凳子早就翻倒在地,此刻她正抱著半跪在她跟前的思麟的腦袋,她溫軟的胸口正壓在他臉上,不知什么時候,他的左臂早已取代那張精致的雕花凳,將她嬌小的身軀輕輕扛在手臂上,讓海雅依舊穩穩當當的保持坐著的姿態。
  “思麟,你怎么可以……”臉頰通紅似火的海雅還來不及推開他,就被他站起身的動作再嚇到一次。
  “啊啊啊!放我下來,人家會怕啦!”海雅又哭又叫的死命抱緊思麟的腦袋,隨著他起身站直的姿態,被凌空架在怀里。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居高臨下’,只可惜怕得不敢張開眼睛看。
  “喂,這顆腦袋你要抱多緊都沒問題,但好歹也給我留點空隙喘口气吧!”思麟的聲音悶悶的,不甚清晰。
  “你……不要臉!”思麟整張臉都被她緊緊的摟在胸前,伏在她柔軟芬芳的怀中吃盡豆腐,卻還敢在嘴上占便宜!“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她像連珠炮似的不停開罵。
  海雅羞憤得找不出其它話來罵,死命握著拳頭捶打他寬闊的肩頭。先前因為害怕而激出的淚光,現在全因為火大而晶晶閃耀。
  “右邊一點……對對,再捶用力一點。我前些日子就覺得有些酸痛,果然找人捶捶就舒服多了。”一聲滿足的歎息,就讓思麟占盡上風。
  花花公子的下流伎倆!
  “思麟……”費英東又干嘔一陣,才接過仆役遞上的手絹,掩口說道:“正事……我們今日去客棧的正事……”
  費英東臉色慘白,卻硬嚇死把眼睛避開福姑站著的方向,讓思麟根本沒听清楚他在說什么。
  “正室?她是我的正室沒錯啊。所以你用不著害臊,咱們倆打情罵俏是天經地義的事。”除非費英東触景傷情,否則他二貝勒向來不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從小就長得一副俊美動人的模樣,思麟几乎是在隨時受恩人矚目的環境下成長,真要每每在意別人情不自禁投射過來的眼光,豈不累坏自己?
  “我是說……我們今日客棧只約的正事……”噢,老天,滿嘴胃液的酸澀感,費英東低頭掩口,伸手向仆役示意奉茶。
  “啊!糟了!”
  “不要放手啊!”海雅拼命巴在他頭上,深怕他一個不留神就松了手,讓她一屁股摔在地上。
  “我忘了豫王府貝勒的約談!”現在才想起來,似乎已經太遲了———死定了!思麟一臉呆愕,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犯這种荒謬的失誤。
  今日和費英東會相約在升龍客棧相見,就是為了与豫王府的宣慈貝勒碰面。
  碩王府与豫王府素來不和,相看兩討厭,朝堂上互斗,平日也暗暗互別苗頭。難得豫王三子宣慈貝勒私下約思麟商談要事,思麟人還沒等到,就扛起海雅和費英東落跑。這下子兩家本可稍稍軟化的僵局,恐怕是新仇加舊恨,愈堆愈深。
  怎么會犯這种錯?
  他雙眼圓睜的轉頭看向坐在他手臂上的海雅,她也莫名其妙的傻傻看著他。
  在一旁虛脫無力的費英東突然發覺,他倆此時還真有夫妻相———一臉白痴樣!
  ------------------
  小瑞(^O^) 錄入 || http://www.pinepro.net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