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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愧是端王府的人,什么都要挑頂尖的,就連麻煩也愛惹最棘手的。”
  “如果你覺得救我……很麻煩的話,”百靈不斷被崎嶇山路絆住腳。“我們可以就此分道揚鑣。等一下,我的鞋里又進石子了。”
  走在昏暗山路前頭的北斗,努力把情勢的緊迫轉為平和的歎息。百靈才從妓院中獲救,沒必要再拿現實狀況去惊嚇她。
  “弄好了嗎,娃娃?要不要順便補個妝?”
  這是北斗以前最常對她使用的寵溺笑語,像是在逗弄心愛的小女人。但在慘痛的告白事件后,她才發覺這原來全是錯覺。
  “我弄好了,我們走吧。”雖然腳板已經走得又腫又痛,她是打死也不會叫一聲的。如果是小姑姑頤琳在此,一定就是這种冷靜的反應。
  北斗盯著她勇往直前的背影,不予置評地大步跟上去。
  “再忍一下,等我們到了可以借宿的人家,我再替你編雙草鞋。”
  他知道她腳痛?!一股莫名的感覺涌上她心頭。
  “我們為什么要往山里跑?”
  “因為城里全是四處在搜尋我們的人。”若他知道那間天香樓是后台強硬的妓院,絕不會用如此魯莽的手段救百靈出來。“我已經向北斗鏢局在附近的分局傳信過了,明天一早我的人手自會前來接應,支持我們返回北京。”
  “回北京?我應該去的是云南平郡王府吧。”
  “你不必去了,新娘人選已經改由你小姑姑頂替。”七老八十的色狼配虛榮冷傲的新娘,他真想送塊“超級絕配”的匾額去祝賀。
  “為什么改由小姑姑出嫁?”
  “小孩子不要多問。”
  一桶冷水當頭潑下,讓百靈再也沒有心思開口。穿在她身上的北斗的外衣,彷佛突然失去保暖功能,讓她由頭頂涼到了腳底。
  不知在黑夜中走了多久,她連腳底的痛覺都無所反應了。
  小孩子!向北斗告白那日,傷她最深的正是這三個字,可是他所說的也的确是事實。只有小孩子才會挑在最不适當的場合告白,也只有小孩子會傻不愣登的被騙到妓院去。
  “百靈。”
  她警戒地回看他一眼。
  “怎么了?在不高興什么?”
  “我是在擔心啦!”她努力把情緒轉變得好象真有這么一回事。“剛才追捕我們的陣容那么浩大,我很怀疑跑到山里來就真的比較安全。”
  他以一种几乎透視到她內心深處的眼光看著她,盯得她焦躁不安。“或許他們真會追到山區來,但野林的地形會比城鎮對我更有利。”
  “喔。”她很想問為什么,但不敢。只有小孩子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淑儿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北斗毫不掩飾自己的嘲弄。“端王府不光是主子們擅長耍威風,就連侍女也很有使喚他人的天分。”
  她不自在地笑笑,猜得出來淑儿大概用了什么口气“命令”北斗來救人。“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出現在江南,剛剛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我眼花了。”
  他剛剛見到百靈時眼睛也花了,只不過和她的理由不太一樣。
  “明天一早我們就赶往清江浦去。”他輕拉百靈偏往右側山路。“小心樹枝。揚州不是我的地盤,清江浦卻有北斗鏢局在南方的重要分局,可以安全護送你回北京。”
  “謝謝,我暫時還不能离開揚州。”
  北斗皺起眉頭呻吟。“我說娃娃,現在不是游山玩水、瀏覽風景的好時机。”
  “我又不是為了玩才想留在揚州!”
  “是啊、是啊。”當他追上前往云南的送嫁隊伍,卻發現新娘和侍女早已偷偷溜往揚州時,气得直想狠狠打她屁股一頓。
  “我說的是真的!”他那是什么口气!“我哥哥百禎有封重要的信要我一定得親自送到揚州來,不然我才不會溜离送嫁隊伍,也不會被騙到妓院去!”
  “是嗎?”當他借著月光看見前頭的廢屋時,無奈地垂頭歎气。“那么你應該已經把信交到對方手里了吧?”他之前在百靈那身几近全裸的薄裳底下,可沒見到有什么重要的信。
  “信還在我的衣袍里,可是我的衣袍被妓院老鴇脫去了,我得把信拿回來才行。”她突然熱切而有神的望向他。
  不妙!“我們今晚就在這破房子將就一宿吧。本來我以為可以向山里人家借宿,看來我們走得太偏僻了,只能暫留在這間空屋里。”
  “北斗,你也知道,我家的人老把我當太愛作夢的小白痴看待,只有百禎哥哥對我最好。他會在我出嫁前私下委托我這件事,代表這封信一定是他与對方不欲人知的秘密。我得盡快把信取回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啊,還好,這房子還滿干淨的。”他在黑漆漆的屋內東看西看,就是不看百靈閃閃發亮的期待眼眸。
  “那間妓院里頭的人實在太厲害,也太狡猾,光憑我恐怕沒辦法取回那封信,得找個人幫我才行。”
  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他!北斗在心里暗吼。“你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去生火。”
  長袍借給百靈當外衣的北斗,穿著單薄的中衣逃了這么一大段路,依舊冷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仲春的夜晚森林,不會把人凍死,卻可以把人凍病。
  “百禎哥哥要我送信的對象,是個叫容貴的姑娘,我到這儿來之后,才發現她是揚州鼎鼎有名的女華佗。”她一直興奮地自言自語。“我猜,那封信很可能是百禎哥哥要給她的情書。”
  情書用飛鴿送就行,哪輪得到一位格格插手!他狠狠地擊著打火石,拒絕理會她明顯的求助暗示。
  “這封信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得提防飛鴿被劫的地步。要不是我嫁往云南,沿途順路,百禎哥哥很可能就會找你的鏢局替他護送這封信。”
  想都別想!他早已決定這輩子絕不再替端王府做任何事。要不是這次的委托事關百靈終生幸福,就算端王府全家跪在他跟前哀求,他也不屑答應幫他們忙。
  “北斗,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不覺得你應該──”
  “這干糧很硬,別用門牙咬,側著啃。”他塞了塊干糧到她手里。
  這是食物嗎?這是可以吃的石頭吧?
  “我從小就吃這個長大,才練就出一嘴大鋼牙。”看百靈瞪著那塊干糧的惊愕神情,他愈啃愈開心。回北京后干脆把她帶到左家過几天清貧日子,讓她徹徹底底開個眼界。
  她開始好奇的啃一啃、用力的啃一啃、不信邪的左邊啃過換右邊啃,最后气急敗坏地對著干糧大罵:“你耍我,這明明就是石頭嘛!”
  北斗忍不住發噱,笑著咳了滿嘴巴殘屑。漸漸的,百靈也跟著笑,她一點也不覺得難堪。每次看到北斗因她而笑,她就會情不自禁的跟著開心。
  如果換作是小姑姑頤琳在這儿,他會這樣笑她,還是為她嬌貴的貝齒心疼?
  “又怎么了?”北斗不解地看她突然垮下來的笑容。
  “你怎么會想來帶我回北京?之前小姑姑退了你的求親時,你不是說從此再也不管我家的事、不保我家的貨、不受我家的托嗎?”她囁嚅地說,看著前方的小火堆。
  惱人的問題。北斗無力地靠在牆板上歎息。
  過去他和百靈相處時的气氛,從沒像現在這么尷尬。當他的北斗鏢局還承攬端王府一切委托的時候,每回進府都會看見她興奮的笑臉,熱切的問著他行走大江南北的事跡,崇拜的望著他自負自豪的神情,期待的幻想著有一天能与他同行。
  她和端王府那些明明非得仰賴他不可、卻又鄙視他貧窮出身的王爺貝勒格格們不同。在她眼中,他彷佛是個英雄,貧窮也被她升華為一种光榮。
  那時候他真的很喜歡和她在一起。
  誰知一個要命的誤解,竟讓他的求婚變成一場他与端王府誓不兩立的決裂。他該怎么告訴百靈他那時求婚的對象是她?他該怎么解釋她的小姑姑頤琳有多自以為是,以為他是在向她求婚而盛气凌人地回絕,還順道狠狠地數落他的不是?
  頤琳怎能說他左家全是一群窮鬼?她怎能說他的北斗鏢局是偷吃她端王府糧食長大的米虫?她怎能說他苦心經營的鏢局只是窮酸玩意儿?
  是,他想娶端王府格格為妻是有點痴心妄想、自抬身价、牛糞也敢配鮮花。是,他這么做看起來的确像是想藉裙帶關系攀權附勢、躋身上流階層。是,他可能是個狡猾的投机分子,擁有端王府最仰賴的鏢局,便以此作為結親的籌碼。是,他下流、貧寒、無恥、卑賤、狡詐、危險……但他媽的頤琳有什么資格指著他的鼻子臭罵這些?他是打算向百靈求婚,又不是向她求婚,她罵得那么起勁干什么?
  更慘的是,求親當時百靈不在場,沒有人站在他那方給他机會澄清誤解。面對端王府一窩人孤軍奮戰后,他一回家就狠狠地狂飲,決定痛痛快快醉死一場再徹徹底底重新振作,從此切斷和端王府的一切關系,自個儿的天下自個儿打!
  好死不死,百靈在得知他向頤琳求親被拒、成天爛醉如泥之后,竟英勇地跑到他家向他告白,鼓勵他振作。
  北斗,小姑姑雖然不喜歡你,可是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好久了!
  她几乎是在當場向他求親了。可惜他已經醉得一塌胡涂,一看見上門來訪的是那王八端王府的人,剎那間一切新仇舊恨突然爆發出來,罵得她狗血淋頭。
  你滾!滾回你他媽的端王府去,別像牛皮糖似的死黏著我不放!老子沒空陪小孩子玩游戲,回家找你奶媽去!
  我早受夠了你家一屋子王八蛋!老子再落魄、再卑賤,也輪不到端王府的丫頭片子來施舍同情!
  滾出去!
  她破碎的神情像把刀似的,夜夜刻著他的心。他曾試著上門道歉,但端王府的人早把她送到偏僻的遠親家靜思悔過,与世隔絕。半年后,他听到關于百靈的消息竟是她要嫁給大她七十歲的老不修。
  “是小姑姑告訴你我出嫁的事吧。”
  “嗯……呃?”才從沉思中跳出來的北斗,一臉茫然。
  “不用裝了。除了小姑姑,我家是沒人能請得動你出馬救人。”她諒解地笑了笑。
  “是喔。她要是會‘請’我救人,豬都能在天上飛了。”
  “我想你對小姑姑有些成見。”雖然講起小姑姑她就傷心,但還是得替自家人說說好話。“小姑姑其實人很好,光是她自愿頂替我嫁到平郡王府這件事,就可以看出她為我的幸福犧牲多大。”
  “你該去看看大夫了。”腦筋有問題!“听著,百靈,我不想再听到關于那女人的事,你也別再跟我提起她。”
  “你果然還是很介意小姑姑退婚的事。”
  “錯!我介意的是你這半年的行蹤。”他以左肘撐著身子,半躺在地上深瞅她。“你這該死的小東西,半年以來到底躲到哪去了?”渾歷的呢喃夾雜著濃濃的不舍与寵溺。
  “我沒有躲你啊。我只是到親戚家……靜養,不是,是探望!”她故作頑皮地晃著食指。
  “探望了半年都不見人影?”他專注的眼神讓她更加局促不安。
  “為了讓你后悔拒絕我的告白,我當然要待久一點啊。”她祈禱自己活潑的模樣看起來別太僵硬。“怎么樣,你這段期間有沒有特別想念我的纏功和聒噪?”
  “娃娃,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好嗎?半年多不見,我不想一見面就浪費時間互相逃避問題。”他在不知不覺中改變姿態,靈巧地坐在她身旁凝視她。
  “嗯,我也這么覺得。雖然小姑姑拒絕你提親的事帶給你很大的打擊,但我還是希望你早日振作,重新站起來。”
  “你在說什么?”北斗瞇起雙眸。“我想談的是我們之間的事,你扯那個女人進來做什么?”
  “我們之間的什么事?”她赶緊裝胡涂。
  “你向我告白的事。”他犀利地盯著她拙劣的演技。
  “喔,那個啊。”她哈了一聲。“你果然很在意我那天說的話。”
  “我是很在意!”他嚴厲的視線變得分外執著。
  “嗯,我相信你的确會很在意。”她淘气的神情慢慢顯露誠懇。“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心腸軟、又有強烈責任感的人,所以我想你很可能會對我的告白產生誤解。”
  “誤解?”除了他求親對象被人搞錯的誤解之外,還有什么誤解?
  “其實……”她不自在地清清喉嚨。加油一點,別像個小孩子似的笨拙!“其實我那天的告白,只是為了激勵你而已,你別太認真。”
  “我很認真,而且是非常認真。你最好給我把話說清楚!”他龐大的身軀几乎遮住所有火光,蠻悍地扠腰盤坐在她跟前。
  “我……那天會跑去你家說那些話,是因為怕你太消沉。小姑姑雖然不喜歡你,但你仍然是個很棒的男人,你要有自信。”
  “我當然有自信!”他本來就是一流的男子漢。“你該不會想告訴我,當時說什么喜歡我、從第一眼見到我時就已經在暗戀我的話,全是在胡說八道?”
  “沒有!我說的是真的!”該死,別太激動地又鬧笑話。“我是喜歡你,但……那是一种……像喜歡哥哥似的手……手足之情。”
  講出來了,她終于把准備了半年多的說辭講出來了!
  “手足之情?”這是什么爛借口?
  “對呀,你不覺得我們以前感情好得就像親兄妹一樣嗎?”
  “不覺得。”
  她的笑容立刻垮成一團尷尬。“啊,也對啦,你已經有一個妹妹了。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卻像一位好哥哥,很讓人信賴,也很容易讓人喜歡。”
  北斗一直深瞅著她手足無措的窘相,沉默良久。
  “你就是用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的嗎?”她這半年來到底是如何熬過?
  “我沒有安慰什么,我說的是實話……”她拒絕再被難過的心情打敗,忽然轉而振奮,“好啦,現在把話講開了,我們之間終于明朗多了,不然之前的气氛怪悶的。”
  “娃娃,半年前我酒后的胡言亂語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你別這么認真嘛。事情過去就算了,而且我也沒有很在意。”她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小手卻突然被厚實的巨掌緊緊抓住。
  “對不起,我當時說的全是醉話、气話、瘋話。”
  “你……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其實我那天早就知道你心情不好,當然不會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只不過碎掉一顆心、哭了整整半年而已。
  “我是被頤琳那張惡毒的嘴巴气昏頭,才會爛醉成那副德行。事實上,我當時真正要求婚的對象是你。”
  狹小的廢屋內像是閃爆了一陣駭人雷電,百靈瞠著大眼啞口無言,北斗則緊握著她的右手盯著她不放,空气中凝滿震撼的气息。
  “你說什么?”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我當時要求婚的對象是你,不是頤琳。”
  百靈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她不是喜极而泣,也不是感動不已的投進他怀里,而是甩他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要不是听到自己臉頰上傳來的聲響,北斗還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你居然對我講這种話!”她气得跺腳起身,渾身發抖。
  “我……講了哪种話?”他講實話而已啊。
  “你可以嘲笑我、不屑我、气我、討厭我,這些我全都可以接受。可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我!”
  “我同情你?”
  “你以為現在改口說你當時想娶的是我,我就會開心嗎?你覺得既然小姑姑不要你,那撿我這個剩下的將就一點也無妨,是不是?”
  “什么叫作剩下的?”他也火大的站起身。他原本想娶的就是百靈,哪有什么剩下的!
  “你因為被小姑姑甩了而移情別戀,我沒意見,反正你也早該成家,憑你的條件也不怕沒人愛。可是你怎么能拿我當遞補的對象?”
  “遞補?我──”
  “你再怎么覺得對不起我,也用不著以這种方式表示歉意!”她用手抹掉眼淚繼續開炮。“我用不著你同情,而且我也不覺得告白被你拒絕有什么了不起。”
  “等一下,你听我──”
  “至少我們都對彼此坦誠真實的感覺。我是真的喜歡你,而你也真的很討厭我死纏爛打的黏著你。大家把話講明白,彼此心里都痛快,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干嘛還要編什么原本是向我求親的謊話!”
  “好好好。別哭,娃娃。”
  “告白歸告白,又不會影響我們原有的關系,我們做不成情侶,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做個朋友、稱兄道弟。而且我那時會說我喜歡你是希望你振作一點,別因為被甩了就傷心成那副德行。”雖然她被甩時的慘況也好不到哪去。
  “我知道。”
  “我了解你對半年前拒絕我的事有多介意,但是道過歉就算了,我不也說沒關系了嗎?”
  “對。”
  “你這個人……就是責任感太重。”真糟糕,哭到鼻塞了。“就算你狠心傷了我的一片好意,也用不著向我求親以示負責。”
  “嗯。”他把她拉至怀里,掀起衣角擦著她的小鼻子。
  “你的衣服會被我弄髒的。”她可怜兮兮的嗝了一聲。
  “沒關系。”
  “笨蛋北斗,超級爛好人……”居然連她的狼狽也不嫌棄。
  “乖,哭夠了嗎?”
  “嗯。”她又用力的擤了一聲。丟死人了,与他的冷靜相比,她還真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你真不該再提起過去的事,那實在太令人難堪了。”
  “再難堪也不會比聘禮被人當場丟到大門外來得嚴重吧。”
  她在他的怀抱里愣了一下。她听說過這件事,小姑姑當時做得的确有點過分,害北斗成為豪門間与街坊上的笑柄。
  “我們兩個真是半斤八兩。”都被人甩得很慘。她忍不住咯咯笑。
  “是啊。”他在她頭頂上無力地深深歎息。事情怎么會搞成這樣?說謊、逃避的百靈理直气壯,說實話的他反而挨巴掌。
  “其實我們還是好朋友,和以前一樣,對不對?”她乖乖地隨著他坐靠在牆板上,任他摟在怀里拍撫。
  “你怎么說怎么對。”還是暫時別挖她的傷口吧,現在說什么都扭轉不了她的誤解。“只是別跟我扯這是什么狗屁手足之情!”
  他可從來沒想過向自己的妹妹求親,也從沒把妹妹當作每夜夢里的激情佳人。
  “我當你妹妹不好嗎?”她仰著小臉朝他的下巴問。
  “不好。”
  “那朋友呢?”
  他的遲疑几乎害她窒息得昏死過去。“勉強可以接受。”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又埋頭到他胸怀里磨蹭。“我們真是對難兄難弟,別人是沒辦法体會我們被人甩的感覺的。”
  什么難兄難弟,說他們是一對苦命鴛鴦不是更恰當!
  “北斗,說真的,我好高興再見到你。”雖然她早已決定要斷了這場苦苦單戀,卻斷不了對他的深深思念。
  “我也是。”想這樣摟著她柔軟的身子想了不只半年了。他几乎是在端王府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想把這個娃娃拐回家私藏。
  “北斗,你會不會冷?”她一邊問,一邊皺著小臉打個大呵欠。
  “你會冷嗎?”他輕輕摟緊像小貓咪似的百靈。
  “不會,你像火爐一樣。我是怕你……著涼……”她的眼睛快張不開了。
  “不用擔心我。”他勾起嘴角,以臉頰摩挲著她的額頭。“為什么半年前你家人要把你送到老遠的親戚家去?你只是跑來向我告白而已,事情有嚴重到非把你送走不可嗎?”
  “因為留書被看見了。”
  “什么留書?”
  “你好吵喔……”她揉著眼睛,又打個呵欠。“我跑去找你之前在家里留了一封信,寫了我要跟你一輩子、再也不回去、請大家見諒之類的話,結果告白失敗回家后,就發現家人都被那封信气炸了……”
  “你當時……打算要私奔到我家?!”等了半天不見百靈響應,他慌張地搖晃她,“別睡!娃娃,你先把事情講清楚!”
  北斗錯愕地瞪著已經不省人事的百靈,半晌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這是什么跟什么!他和百靈像是一對展臂奔向彼此怀抱的情侶,卻因為缺乏默契而擦身錯過,摔得兩人灰頭土臉。他們早在半年前就該共結連理、永浴愛河,夙夜匪懈的增產報國,共享熱情洋溢的幸福生活。
  怎么會淪落到現在這种局面?
         ※        ※         ※
  大清早,廢屋內外就站滿了北斗鏢局派來的人。屋內的人爭執不斷,屋外的人則搶著黏在門口窗邊看戲,盛況空前,宛如爭睹佛陀降臨人世。
  “沒有什么條件好講,我現在就要押你回北京!”
  “我跟你也沒什么好商量,我就是要到揚州城里送妥信件,才會回京!”
  “請你搞清楚狀況,娃娃。你有什么本事闖到妓院里要回你衣袍內的信?別說是闖到妓院去,恐怕你才剛踏進揚州城,就被老鴇的走狗們列隊歡迎,架回院里做生意。”
  “別在我面前晃手指!”百靈小貓咪剽悍地揮開北斗大黑熊的巨掌。“城里很危險怎么樣?老鴇的走狗們無處不在又怎么樣?他們全都是沒有王法的卑鄙小人,我為什么要怕他們?我為什么要躲避他們?該是那些邪惡分子看了我就感到羞愧才對。”
  “你以為你是觀世音菩薩,每個人一見到你就會痛哭流涕、改邪歸正?”光憑她昨夜那身妖嬈艷姿,就足以讓圣人變禽獸、佛祖變淫魔。
  “你太缺乏面對惡勢力的勇气了。”虧她一直把他當英雅好漢看待。
  “你倒挺有挑戰公權力的蠢勁。”他瞇起眼眸,嘴角勾得快抽搐。“揚州的縣太爺可是那家妓院的靠山,恐怕你還來不及伸張正義,就被抓進他房里就地接客。”
  “你好惡心,干嘛講得這么下流?”害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沒本事在下流的社會混,就乖乖跟我回北京。比起你哥哥那封神秘兮兮的鳥信,我們倆的問題才是最該解決的急件!”
  “你說再多也沒用,我答應幫忙,就一定會幫到底。就算揚州城里全是凶神惡煞我也不怕!”
  “你──”還好他的大掌及時在她胸前煞住,否則她現在早被他揪著衣襟拎在半空。“你以為你很厲害嗎?啊?”他的咬牙切齒使得笑容看來分外猙獰。
  “我不厲害,可是你很厲害。”
  不祥的預感突然橫掃他腦海。“你可別把主意打在我身上。”他嚴肅地偏頭瞪她。她不但不怕,反而神勇無比、興奮异常。
  “北斗,行俠仗義不正是英雄風范嗎?我只是順路給人帶封信而已,居然也會被毒瘤人渣纏上。這种是非顛倒、惡霸當道的社會,正需要一位英雄出來主持公道。”
  “你如果戲唱夠了,就請快快閉嘴。老子現在只想盡速押你回北京,不想節外生枝。”
  “可是北斗,想想那些沒我這么幸運的女孩。如果沒有你及時挺身救我,我可能早就像其它被拐騙的女孩一樣掉入火坑。”換她激切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逼得他不得不彎下身來洗耳恭听。
  “大小姐,你太抬舉我了。老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英雄!”真不可思議,近看百靈的粉臉,居然細致得毫無瑕疵,水嫩嫩得令人想咬一口。
  “你是!你一直以來就是個英雄!否則北斗鏢局哪會在短短數年間成為黑白兩道的傳奇!”
  “娃娃,拍馬屁的招數對我沒效的。”表面上看來是沒效,但他心里早被她哄得一陣酥麻,有說不出的得意。
  “我恐怕沒那么好的口才去拍馬屁,所以我只會說實話而已。”來硬的顯然不行,那就改用軟的吧。“北斗,我需要你,你就破例幫我一次好嗎?”
  她需要他!這聲稚嫩的傾訴在他腦中產生不同的意義。娃娃不施指粉的嬌顏霎時變得艷麗万分,晶紅的丰潤小唇,隨著話語蠕動著挑逗的唇形,像在對他發出甜蜜的召喚──我需要你。
  長久以來的相思,讓他陷入饑渴的狂野幻想中。
  他也很需要她,非常迫切的需要!在還未上端王府提親之前,他就已經在為她“守身如玉”,終結他璀璨淫浪的帝王生涯。提親失敗這半年多來,他更是對所有女人了無性趣。就在他几乎開始冥想宇宙人生大道理、体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的時候,与百靈的香艷相逢,完全喚醒了在他体內沉睡已久的雄獅。
  “沒有你我真的辦不到!北斗。”
  嬌弱的懇求与她昨夜妖嬈的身影融為一片火焰,在他腦中熱烈翻騰。
  沒有他,她真的辦不到……北斗面色凝重的努力咽下喉頭熱火。
  “而且我已經決定,為達目的,我會不擇手段。”一定要從妓院奪回信件。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几乎無法承受腦中百靈對他“不擇手段”的豪放畫面。
  “當然。對于自己親口承諾過的事,我有責任去實現。”她答應要把信交到容貴姑娘手里,就一定得辦到。“這是信譽問題。”
  “性欲問題。”北斗已兀自硬如鋼鐵、熱血沸騰。
  這不是他的妄想!百靈需要他,正如他對她的渴望一樣濃烈。
  “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強你。沒有你的協助,我……一樣也能靠我自己去做。”只是她沒多大自信能單槍匹馬地闖入妓院,再平安逃脫。
  “你說什么?”北斗凶猛地箝住她的雙肩。“靠你自己去‘做’?!”他已經完全喪失理性。
  “是……是啊。”北斗怎么了?眼神嚴厲又專注,怪嚇人的。
  “這怎么成!”如果連這么基本的熱切需求都得靠她自己解決,那他這個男人是用來干嘛的!
  愛一個女人,就要由里到外,無論生理心理都要体貼到、照顧到,這才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表現,大丈夫的職責与義務。更何況他已經決定一回北京就將她拖往左家,不惜以搶婚的方式得到她。現在提前一步“克盡夫職”,有何不可?!
  “娃娃,這一切交給我就行!我雖然不太想自夸我的能力,但我保證能讓你滿意!”
  “真的?!”
  她的熱切反應几乎令他原地爆炸,箝住她纖弱雙肩的大掌已在興奮地顫抖。他喜歡熱情的女人,就像娃娃這樣。
  “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北斗。”妓院里那些三腳貓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有他在,奪回信函只是遲早的問題。“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于不顧。雖然這對你來說實在是額外的負擔,但你的正義感絕不會讓你坐視不管。”他就是這么一個江湖好漢!
  “這跟我的正義感無關。”只跟愛与性欲有關。“來人,立刻快馬到揚州客棧訂上房!”
  “總……總鏢頭?”整群凶神惡煞貌的鏢師當下傻眼。
  “訂房?”百靈眨了好几次眼,才赫然明白。“啊,對,我們的确得待在揚州好一陣子,等一切都徹底解決了才能回北京。”她都忘了,取回信件是一件事,把信轉交到容貴姑娘手上又是一回事。其中時間的耗費,的确不是單單一天就能搞定。“北斗,你設想得真周到。那我們的一切行動就全听你的。”
  她興高采烈地与北斗共乘一駒,往揚州飛馳而去。高昂的斗志讓她無暇注意一直頂在她身后的异物,雙眸燦爛地迎向“春光明媚”的揚州。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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