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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孤星河不敢妄動。
  對他來說,孤自裳是長輩,是深不可測的師叔,孤星河搞不清楚在孤自裳掉落崖后,為何還能夠奇跡似地生還,就好似他永遠搞不懂為什么孤自裳還要回到蒼松派一樣。
  但這個局面已經不是他的了。
  商离离雖然在繼位大典那天被弄得有些灰頭土臉,但事實上她早已經買通了多位江湖上有名望的各派掌門人來确保自己夫婿的前途,否則按理說來,哪有主角不出現,卻能完成繼位如許隆重大事的道理,即使孤自裳持著正牌信物出現來搗亂,情勢最后仍是可以扭轉的,只要在一個月之內想辦法解決掉他,再度召開大典,那時商离离定可掌握她想要的一切,而那時,他也將形同握有實權般的暗地里風光。
  孤星河一邊用手整理著衣衫,一邊走在花園中的長廊,深思熟慮地思考著,他美麗的情人此刻正因早晨又一次饑渴的偷情而倦极睡去,而他,卻异常清醒,那是擁有一种滿足后的蓄勢待發,腦袋里編造著各种除去眼中釘的幻想。
  但也或許是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他壓根儿沒發現走廊前方老早佇定了一個人,直到他意識到眼前映入人影,才抬起頭來,然而這一看,差點令他失掉了心魂。
  “師……師叔?”孤自裳怎么會這么早就出現在花園里?“您……您早……”孤星河意識到自己的失措,忙打招呼,心里一面在想,孤自裳七早八早不睡覺,竟跑來花園,莫非……
  孤自裳凌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瞟向他身后來的方向。
  “你起的真早。”孤自裳道,語意里沒有任何波動。
  孤星河捏了把冷汗。“是……是啊……”他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嗎?
  “弟子應該的。”胡亂地答了句話,孤星河忙低頭,垂下眼瞼,想掩飾自己的慌張。
  默默地,孤自裳嘴邊,忽浮起一抹酷寒的笑意,而心虛的孤星河,本因對方遲遲沒有回應而稍抬起頭,豈知才剛抬首,便被孤自裳炯炯如炬的眼神瞪得又低下頭去。孤星河被他卓絕的气勢給震懾了,根本沒注意到眼前人青筋浮凸,眼白上細細的血絲小蛇似地充塞在眸子里,他并沒有說話,但無端地教人感受到壓力,孤自裳蓄著一股狠勁,以至于与他相隔不到一尺的孤星河竟莫名其妙地冷汗直流。
  “很好。”他終于開口說道。
  “……”孤星河不敢隨便接話,只好默然垂著頭,莫名感到一种羞恥,兩人就這樣默然地對峙了一會儿,雖只是短短的時間,然而對孤星河來說卻是度日如年的一种心焦。
  好半晌,他方才听到頂上傳來孤自裳的聲音。
  “今天正午前到攜霞廳,你知道吧?”冷冷地吩咐完這句話后,孤自裳霍然轉身离開,絲毫不理會孤星河是否答應了。
  孤星河唯唯應允之后,抬起頭時,孤自裳早已拂袖而去,他一抹額汗,這才發現自個儿心頭早扑通扑通亂了規律。之前什么害人的伎倆全化成一團漿糊,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只知道自己心虛于孤自裳的冷峻,竟連最基本的應對進退,都漏洞百出。
  然而,孤自裳他……知道了嗎?
  這才是孤星河最最關心的,關于他和商离离之間那段不可告人的關系,是否被師叔瞧穿了?
  芳菲整宿無眠,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了一夜。
  本以為找到孤自裳,她便可以安心,但不知怎地,她似乎把自己陷入了一個更難堪的境地里。
  一見商离离,芳菲才曉得所謂國色天香是怎么回事,如此姿態万千而嬌艷無比的女人,眼波流轉問都教人心儿怦怦,杏桃腮、閃爍細致光輝的黑亮長發、纖盈如柳枝的身軀,一舉一動媚態生成。
  這么傾國傾城的絕色麗顏,莫怪乎孤自裳會愛她愛得瘋狂,恨她恨入骨子里。
  商离离為什么要殺孤自裳呢?殺掉一個喜歡的人,難道她心底不會痛,沒有半分不該如此的感覺嗎?
  孤自裳絕口不提是怎樣的傷害,但她卻已然領悟,那險些要怯性命的情殤,正是薄情的證明。
  芳菲幽幽地歎了口气,心緒糾結,而正在此時,她听見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重重而快速地朝她的方向行來,不自覺眉心一皺,站起身來。
  是孤自裳嗎?他在慌什么?
  芳菲才往前踏出兩、三步,想迎出去開門的同時,孤自裳的身影便突進入她眼帘中,“啪”地兩手一推,猛地撞開了兩扇桃花木門。
  “孤大哥!”芳菲一嚇,連忙往后退,孤自裳卻突然攫住她肩膀。
  “該死!”他突地暴喝道。
  芳菲愕然。
  “該死!那混帳!那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畜生!”孤自裳抓住了芳菲,聲嘶力竭地狂吼,他的眼神并沒有准确的焦距,但蹩緊的濃眉与散發的郁躁卻如此明顯!
  芳菲微張著唇,為他如此矛盾相左的情緒無措著,孤自裳并沒看她,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語!
  “天!”他怒极反笑,凄蒼而尖銳的笑聲。“早知道,早就知道她是這种女人,我卻還……我卻還……
  哈哈哈哈哈!“他狂烈地笑著,凄厲沙啞的聲嗓,讓眼前的芳菲簌簌顫抖。
  孤自裳脹著血絲的雙目睜得如銅鈴一般大,棱角分明的五官明顯露出痛苦。“你知道嗎?我那么珍惜她!那么珍惜!把她當成寶,當成女神,當成冰清玉洁的好姑娘!誰知道?誰知道她竟是個再淫亂不過的女子。先是我,然后師兄,最后是竟連星河也成了入幕之賓!她要的是什么?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把我的感情當成了什么?”
  芳菲听得模糊、听得震撼,卻一句話也沒說,也來不及說,因孤自裳自然不要她真的回答,只是要一個發泄的對象。
  乍然放開了芳菲,他雙手掩面,痛苦地嘶嚎出內心的憤怒。“商离离!我恨你!我恨你!”
  碎人心扉的字字句句,敲打進芳菲的心中,不知何時,淚水竟簌簌滑落滿腮。看到他痛苦,就好比她自己受著凌遲,怎么樣才能讓他理解過來?
  “孤大哥!”芳菲赫然沖上前去,試圖抓住孤自裳的手腕。“你別這樣!”
  孤自裳听見她的聲音,陡然抬起頭來。“我怎樣?
  我失去理智了嗎?“
  他的語气咄咄逼人,芳菲未答,他又強勢地道:“我只是瞧見天下間最可惡的一樁丑行,一幕最墮落的沉淪!而偏巧這事件中的主角,正是我以前曾經深深愛過的女子,教我怎能不怨恨?她將自己當成人盡可夫的妓女,而我竟然錯把烏鴉當鳳凰!”
  “孤大哥,孤大哥!你別這樣!別這樣!”芳菲無措地喊叫著他的名字,盼能喚回他一點的理智,然而孤自裳卻像是瘋了,早就听不進任何言語。
  “你也是女人,你也和商离离一般,絕美而傾城,不……你比她更加美麗,那么……你又什么時候會變?什么時候,會顯露出你的絕情?”
  芳菲一愣,愕然不語。他在……怀疑她嗎?
  “我不會變。”她道。“我不會。”為什么他不懂?
  “孤大哥,我是我,別人是別人,我們不一樣的。”
  她就是她,如此而已,難道孤自裳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連她都不相信了?
  “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孤自裳冷笑著。“我永遠摸不清女人的心理,藏的究竟是最真誠的情感或是最甜蜜的毒藥,你跟商离离是不相同,但你如何能保證哪一天不會成為第二個她?”
  語未畢,他的頰上忽然迅速地被甩過一個巴掌,啪地一聲教他愕然地停止了憤怒的嘶吼。
  “我不會是,永遠永遠不會是。”芳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憑什么誤會我?憑什么誤會我?”她捶打著孤自裳的胸膛,滿腔筆墨難書的委屈。“為什么要讓我百口莫辯?孤大哥,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我絕不可能背叛你!”“背叛……“孤自裳喃喃道。”你說得太篤定了。“
  “我是篤定。”芳菲道,水眸瑩亮的看著他。“因為要背叛你之前,我必須先背叛自己的心!”
  孤自裳怔愣一會儿,仿佛這時才將芳菲的話給听了進去,芳菲望著他激烈漸撫,自己卻因他的舉措而再度認知了商离离的影響力,心頭一酸,淚淖了下來。
  決堤的不只是她的淚水,還有無可遏止的情潮。
  初嘗情思,竟就如此傷神。從前的她,不曾為了任何一件事情落淚,但自從遇見了孤自裳后,所有的喜怒哀樂如同洶涌的波濤朝她襲來,沖擊得她心力交瘁,几欲昏厥,卻又感受到難言的狂喜,這就是愛情!
  “孤大哥,你還有我……”芳菲伸出雙臂,貼近眼前那片胸腔,劇烈起伏的,不只是孤自裳,還有她激烈的狂跳。
  “芳菲……”孤自裳低喚她的名字,每一聲都是最深刻的撫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曉得。”她閉上眼睛,傾听那雄壯的心音。“我在親近你,我要使你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
  孤自裳澀然一笑,當他聞到芳菲身上那醉人的馥郁馨香,熟悉的气息令他的思緒立刻回到了桃花村中那段日子。
  多么恬靜而美好、与世無爭的一段時間。有那么剎那,他差些沉淪進那樣的幸福,差些就回應了一顆純然的真心,一切都差那么一點。
  但如今那种感覺又回來了。
  孤自裳表面上被動地任由芳菲擁抱,實際上地卻也想抱她,想緊緊地環住芳菲,然而,卻舉不起手。
  “我可能會傷害到你。”他沙啞地道,傷害到眼前這個女子是他不愿的,芳菲的洁淨,絕不能是他來破坏,絕不能。
  “那我會學著堅強起來。”芳菲想都不想就回答。
  “而且你不會是有意的。”
  孤自裳愕然,唇邊不自覺綻出一抹無奈的笑意。
  “你倒是十分有信心哪。”
  “因為我對你的感情使我產生這些想法。”芳菲道,語气更加柔和。“從小到大,我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所謂的運數。”
  “……”孤自裳并沒有插話,讓她說下去。
  “運數或許是老天爺安排的,但結果卻是端看個人努力,老天爺將你帶來我身邊,我若動情,則該盡一切努力留住你,如果真的沒有緣分,那么你的心,遲早會告訴我答案。”
  “那么……你讀出來了嗎?”孤自裳問道。
  但見一陣淡色粉紅飛霞似地浮上芳菲的雙頰,孤自裳仍不解地凝視著她水靈的雙目,她卻垂下了頸項。
  “芳菲?”他喚道。
  “我知道你還沒愛上我。”頓了半晌,她緩緩地道。
  孤自裳有些愕然的听著答案,不多時,芳菲的聲音又傳入他的耳中。
  “可是,你已經開始正視到我的存在了。”語畢的同時,她又抬起頭來,与他對視。“你已經開始在乎我了。”
  芳菲幽幽的聲嗓,像春日里的和風,徐緩如綿地鑽入孤自裳冷惻的心扉,教他听著看著竟不由痴了。
  “答案只有一個。”芳菲幽然地說。
  不是白首偕持,就是兩兩相忘。
  正午,孤自裳赴攜霞廳,芳菲原本要去,卻被他阻止。
  “你就待在我房里,無論是誰來找你都不許應門。”孤自裳這般囑咐她,完全是為了她的安全設想,自察覺孤星河与商离离的奸情開始,他早有預感大師兄孤行云可能已遭不測,思及孤星河很有可能在今天的事情上做手腳,孤自裳不得不謹慎,若讓芳菲待在他房里,一來小輩不敢無故擅入,二來重要人物全集中在攜霞廳,芳菲理當不會有什么危險。
  芳菲順從地答應,沒有多說什么,但眼神間的憂心忡忡,卻教人難以不在平。
  孤自裳了然她的不安,自然地撫上她的臉頰。
  “我會沒事的。”
  “我……怕。”芳菲蹙眉道。饒是他如何机智多變,武功如何卓絕高強,若旁人真有心加害于他,總是防不胜防,更何況那不是別人,是他曾傾心相戀的商离离啊!孤自裳微微一扯唇角,露出安慰地一笑。
  “不相信我?”真奇怪,問答的瞬間,他竟有种彼此之間已是老夫老妻的感覺,兩人之間的談話,雖是交織著生死大事的情怀,但他所領略到的,卻是貼心的噓寒問暖之感,真教他感到不可思議。
  孤自裳不由得微微一笑,爾后离開。
  芳菲獨在房中,卻如坐針氈,她只能心焦地等待著。
  然而卻在這時,一道人影由門外悄悄地靠近,叩叩叩的敲門聲響起,著實將芳菲嚇了一跳。
  “誰?”她問,那人卻不語。
  細看紙窗外的身形是個女子,芳菲悚然一惊。難道是……
  “芳菲姑娘,請開門罷!”那女子嬌嬌嬈嬈地開了口。
  想起孤自裳的吩咐,芳菲盡管听,卻不敢妄動。
  門外那女子突地一陣輕笑。“芳菲姑娘,難道你還怕我害你么?來者是客,我是特地向你問好來的,這樣閉門不見,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芳菲垂首,仍不說話,站在外頭的商离离听里頭沒反應,還不死心地繼續下工夫。“你与二師兄既是一道,二師兄必定曾對你說了些我的不是,也不能怪你對我有戒心……唉……”幽幽歎了口气,她又道:“想在這偌大的門派里頭,你不与人爭,別人就會踩到你頭上來,我盡管做的是絕情了些,卻也是情勢所逼。
  二師兄不諒解我也就罷了,我希望姑娘你不要也這般看待我,我一瞧見你,心理就喜歡得緊了,只盼哪天能夠親近親近你,像姐妹那樣的說說体己話……“商离离用著頗為悵惘的語气說著,顯然對孤自裳和芳菲破坏了繼位大典的事情一點都不复記憶似地。
  “罷了,不勉強你,不過,我好歹可以喚你一聲妹妹吧?”商离离問道,其聲婉轉,動人的嗓音似出自肺腑。“我從小到大,真可說是在男子的世界里長大的,父母早亡,幸虧世伯……也是我的師父怜我孤苦,收養我,即使如此,但平日里,除了貼身的女婢侍候外,從來也沒什么知交的同性朋友,那天見了你,水水靈靈的模樣實在討人喜歡,我那時心中就暗想著,你若不嫌棄,我真盼叫你一聲好妹妹。”
  芳菲在屋子里頭,听著商离离一番獨白。起先原是疑惑的心理,不知怎地竟莫名地好奇起來,商离离的語气听起來不像要找她晦气,而她并不相信能讓孤自裳愛上的女子真會坏到哪儿去,若是這樣,她開個門又何妨呢?
  芳菲兀自矛盾著,但眼見門外那道人影似要离開,她便顧不得孤自裳的吩咐,想也不想地立即喊了一聲。“且慢!”
  商离离頓住腳步,一個回身,芳菲已經打開了門。
  這是兩人第一次單獨且如此相近的會面。
  彼此都為了對方的美貌而感到吃惊,尤其是商离离。
  芳菲靈气逼人,澄清的眸子里,漾著點點星輝,清新的模樣,有如空谷中絕地生長的纖纖百合,高雅而使人愛慕,尤其當芳菲直直而一瞬不瞬的瞧著她時,那表情恍如看透了商离离心中所思所想,這令商离离莫名地惴惴不安,卻又不由自主地嫉妒。
  她真美!商离离心想,而一瞬間的胜負更教她不服輸地燃起了怒意,沒有人能逃出她的掌心,向來沒有人能!孤自裳也不會是例外,她絕不會允許!
  惡念方閃過腦海,她的臉上卻出現了极不相稱的艷麗微笑,細心描畫的五官,閃爍著精明的神采。
  “你終于開門了!”她笑道,一副期待已久的模樣。
  “姐姐我起先還在想,你要真不開門,我為你端來的這碗人參雞湯還不知要給誰喝呢?”
  “……”芳菲無語,仍困惑于讀不出來人复雜的心緒。
  商离离跨身走進屋內,將熱湯置放于桌子上頭,便道:“我瞧妹妹你身子怪瘦弱的,所以就自作主張,吩咐廚房幫你炖了個補藥,趁熱喝較沒有苦味儿,來,快來坐著啊!”
  芳菲客气地點了點頭,理智告訴她應該离這女子越遠越好,然而她心中卻冀望能更深入了解孤自裳。
  殊不知這樣的想法已一步步將她推向危險的面前。
  商离离見她不說話也不是很在意,逕自親熱地拉起她的雙手。“好妹妹,你都已開了門,我以為你就當我是自己人了,還有什么不好說的嗎?”無視于芳菲輕微的掙扎,商离离將她拉到桌前坐下,然后自己站在她身旁,若無其事的環繞了室內一圈。
  “哎,我有許久都不曾到二師兄的房間里頭來了,他還是像從前一樣,東西少的可怜。”商离离的語气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愛嬌,讓芳菲听得不甚舒坦。
  芳菲向來儉朴慣了,倒不覺得孤自裳的房間擺設簡單過頭。
  見芳菲一直沒回答,商离离也樂得自說自話。
  “妹妹,你住的還習慣么?要不要加添些什么?”
  芳菲心想,才不過就几天的光景,哪來的什么慣不慣呢?更何況她并不會久留于此,舒适不舒适,又有什么打緊的?于是抿嘴微牽嘴角,搖了搖頭。
  “妹妹倒是實心人,來罷,你把雞湯趁熱喝了才是正經。”她邊說邊將碗蓋掀開,拿起湯匙舀了几下,讓香味跑出來,送到芳菲唇邊。“小心燙,吹吹再喝下。”
  她那細心無微不至的模樣,倒真像把芳菲當成小孩子一般了。
  芳菲見狀,要說話也不是,要拒絕也不是,便抿了一口湯,商离离還要再喂,芳菲連忙自她手中拿下湯匙。“我自個儿來。”
  商离离笑靨如花。“也好。”隨即又笑道:“我說真的,別跟姐姐我客气,我當你是自家人,你若再見外,倒顯得生疏了。”她邊說邊走近至孤自裳床榻前坐下,撩起袖子,伸出纖纖玉手撫摸著上頭置放的被褥。
  “時間都過了這么久了,他的房間里卻沒怎么變,自我成親以來,為了避免人家說閒話,往往是連二師兄房前都不敢經過的……可我卻從沒忘記,与他在這儿,一起度過了多少快活的日子……”
  芳菲聞言,心下不由自主地一顫。
  商离离背對著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有的時候我偷偷炖補品,為他補身子,有的時候他千方百計將我由繡樓里騙出來,只為送我一朵剛剛綻放的山茶花,又有的時候……我們哪儿都不去,為了不被其他師兄弟打攪,就躲在這儿……”說到這里,商离离神情顯得十分怀念而陶醉,仿佛又回到從前的時光那般,卻沒注意到芳菲漸漸失去血色的神情。
  “他有時摟著我,講些俠義的故事給我听,有時又為了我和大師兄走得近而嘔气,他自己躺在床上睡覺,說什么都不理我,非要等我發急了,扯著他,不許他不理我,他才會突然睜開雙眼,趁我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將我抱住……”
  “請別再說了!”就在商离离講得正起勁時,身后忽然傳來芳菲痛苦的制止聲。
  商离离頓住了,笑意漸漸地浮起來,卻仍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子,直到看見芳菲難受的神色,才像想起什么似地惊呼一聲。“唉!我該死,姐姐真真該死,居然在你面前說了這些沒廉恥的話,事實上,我跟二師兄沒什么的,真的,我已身為人妻,若再有什么不三不四的想法,那便是万死難辭其咎的啊!”
  豈知商离离越是挖心掏肺的說明自己和孤自裳之間的關系,芳菲就越覺得齷齪不堪,她痛苦的仰望眼前這美麗的婦人,不明白為何商离离說的字字句句,即便是澄清的話語都能為她帶來一陣陣麻心的戰栗。
  商离离見計已達成,卻仍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她要打擊芳菲,要使她知道,沒人能占有她商离离的一絲半毫,即使是被她拋棄的孤自裳也不行!
  “妹妹,我就明白跟你講了吧,姐姐今儿個來只想問你一句話。”也不待芳菲口應,她便道。“我且問你,你和二師兄之間,是否已有婚盟了?”
  婚盟?這兩個字在芳菲心中如針扎似地刺了一下。
  商离离瞧見她懵懂的神色,心下便已了然。“妹妹,這你也曉得,男女授受不親,甭說是我這种身分了,就連你,沒名沒分的与二師兄在一塊儿,總是落了人口實……”
  “夫人,您想說什么?”芳菲忽然打斷商离离的話,只因對方語气中的涵義,沒由來教她不舒服并且有些暈眩。
  商离离一頓,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有此一著,但她畢竟不是省油燈,看見芳菲明顯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隨即便笑道:“妹妹別如此戒慎恐懼,姐姐只是為了你好,也不教旁人有說嘴的机會。”
  芳菲的難受越來越加劇,但她試圖保持冷靜与清醒,抬起頭,望進她复雜的心思底。“我不怕。”
  商离离目光一閃,沒有動作,芳菲又說:“我与孤大哥一直以來都是清白的,他很尊重我。”然而,心卻在淌血了,芳菲察覺到這個事實,教她如何不痛?
  然而自衛的本能促使她保護起自己,她不想爭斗,但卻必須爭斗,這原是她父母口中的江湖,危險好似如履薄冰。
  爾后,她瞧見商离离的舉動。
  她先伸起手順了順發梢,爾后站起身子,向著芳菲一步步走近,眼神卻在瞬間變了。
  “這都是我的錯。”她說,臉上的同情神色与語气中的自信驕恣极不相稱。
  芳菲不明白她的意思,商离离狀似悲傷地一笑。
  “若不是二師兄對我有所牽念,早就該移愛于你,若不是我因不得已的苦衷別抱他人,也不會累得二師兄還要這般費心安排了……”語畢她垂下眼睫,兩滴淚水滾落腮旁,語音哽咽。
  芳菲听她說得模糊,卻又隱約覺得不祥。“費心安排?”那是什么意思?
  “為了報复我,他不是還特意安排你突然出現而演上這一幕戲嗎?其實,權力不是我想要的,平順才是師父的遺愿,只要二師兄大大方方地走進來,我又怎會不把掌門之位還給他?”
  芳菲啞口無言地看著商离离,說不上來哪里錯了,只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她的出現不是誰處心積慮的安排,而是自己辛苦的尋尋覓覓,但商离离明顯將其視做一場早就寫好的戲碼,那是再清楚不過的侮蔑。
  但芳菲卻沒有反擊。她只覺眼前的景象開始有些模糊,她發現自個儿很想倒下去。芳菲突地想到剛喝的那碗雞湯,她有些气惱地咬了咬下唇。
  商离离見她未答,得意之余,便表演得更加賣力了。“只是……他那樣對我,我真打從心底難過,畢竟,他是我最愛的人……”
  “最……愛的人?”芳菲錯愕地想,商离离已經成親,已是有夫之婦,怎能這么說?
  商离离凄凄惻惻地一笑,神情悲然。“事到如今,再瞞著你又有何用?我雖然嫁給了大師兄,心卻一直是系在二師兄身上的,他對我有情有義,愛我如痴如狂,哪個人心是鐵做的能不動情?”
  芳菲的臉色褪成了灰白。
  “所以,當我嫁給大師兄時,他肯定是絕望极了,他想報复我,我不是不曉得,其實……又何須他動手?
  他怨我負心,只要一開口,我就是立時抹了脖子,也是無悔。我也曾想不顧一切隨他遠走高飛,但又怎奈何師父恩情深重,他要我另嫁他人,我怎能不從?辜負了自裳,我一生慚愧,但他知我懂我,卻又這般气我,教我如何能不怨懟?“
  “……”眼見對方說得悲切,芳菲卻完全默然。
  然而,商离离卻仍不放過她,拉起她的雙手,竟硬是要斷了她蜿蜒糾結的情根。“我不曉得你們倆究竟是怎么相識的,但他總是為了气我。妹妹,听姐姐一句話,可別真給了他你的心啊,否則,万劫不复的,豈止有你而已?”
  “万劫不复的……豈止有我而已?”芳菲喃喃,眼神不确信地閃跳著光芒,似已被說動。
  只見商离离俏臉上猶自帶著淚花,一點都不像說假。
  霎時,無以名之的絕望感竟襲涌上心頭,方才的不适感忽成一道強烈的暈眩,芳菲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我……頭好……”話來說完她早支撐不住,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臨閉眼前,她清楚的瞧見那帶著笑意,卻又流著眼淚的商离离,扶著她的手臂,一臉刻意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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