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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徐徐的夜晚。
  鐘靈目送常歡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的車潮里之后,她才深吸了口气,依依不舍的朝位于巷道里的何宅走去。她心情愉快的哼著流行歌曲,蹦蹦跳跳的走著,滿腦子都是常歡,一心沉浸在今天重逢的歡愉里。
  回到何宅,穿過了飄溢著各种花香的小庭院,她仍忘形的哼著歌,“蹦”進了燈火輝煌的客廳。迎面,几張不安且略帶惱怒、混合著無盡關怀的臉孔,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現實,她此刻才緊張起來,該死!她一早就消失,也沒告訴任何人,現在該如何自圓其說呢?她遲疑的、怯怯的走近眾人。
  “小靈啊!你可回來了!”何太太首先發難似的大叫了起來,略帶責備的口气。“你說說看,莫名其妙的消失一整天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急事,也得交代一聲啊!云樵急著要報警呢!你上哪儿去了?我們打了几個電話找你……”
  “對不起。”鐘靈喃喃低語著,像個做錯事等著領罰的孩子,眼神那樣的無助。她歉然地對云樵投去默默的一瞥,就垂下頭去,拼命的扭絞著自己的手指頭,低低的重复著一句話:
  “對不起……”
  云樵捻熄了煙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慢慢的走向手足無措的鐘靈,他的眼光复雜難懂的在她臉上搜尋了一圈,然后對父母親微微一笑說:
  “沒事了,爸、媽,小靈她平安回來就好了。你們累了,先去休息吧。小靈還是小孩子脾气嘛,想到了就去做,也沒考慮到其他的。好了,我會好好和她談一談,叫她以后再也不許一聲不響跑出去一整天,你們就去睡吧。”
  何仲民搖搖頭,用胳膊輕輕的圍住妻子的肩,領著她往屋里走去。何太太仍邊走邊絮絮叨叨的念著:
  “唉!這些孩子就是讓人操心!一個悶聲不響地就跑出國去了,無消無息的。一個又不愛惜自己,莫名其妙的出了個意外,差點連小命也沒了。現在可好,連最小、最听話的也來鬧個失蹤記,唉!……”
  听出何太太話中的不滿,鐘靈的頭垂得更低了。
  云樵目送父母親的背影消失,他若有所思的望了鐘靈一眼,拉著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他默默的、一語不發的凝視著她。
  鐘靈抬眼一碰触了云樵的眼光,她原本紅艷動人的臉頰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毫不掩藏的盛滿了某种令云樵疑惑的激情,她坦白且真摯的望著他,低而清晰地吐出了惊天動地的一句:
  “早上常歡來找我!”
  云樵放開了她的手,只是注視著她。半晌,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然沉靜地注視著她。這長久且專注的凝視使她心慌了,她的眼睛不安的眨了眨,頭又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云樵立刻托起了她的下巴,不允許她躲避,他深沉的再度捕捉她惶惑的眼光。
  “你和他一整天都在一塊儿?”他問。
  “是的。”
  “玩得開心嗎?”他的語气平平的,听不出有一絲風暴的气息。
  她還是哀懇般的看了他一眼。
  “久別重逢,有好多話可聊吧?”云樵繼續平靜的說:“都聊些什么呢?”
  “聊——”鐘靈的聲音低得仿佛耳語似的。“一些沒有意義的事。胡亂閒扯罷了。”
  云樵牽強的笑了笑,定定的望著她。
  “我不能阻止你和老朋友敘舊,每個人都需要朋友聊聊天,解解悶,對不對?”云樵苦笑著,言不由衷的說:“怎么說常歡我也認識,我希望以后你能請他進來坐坐,我也歡迎他的。如果你真的非得和他到外頭談不可,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一聲好嗎?別讓我牽腸挂肚的過一天,我——我還以為你被綁架了呢!”
  她更加錯愕的看他,眉端輕輕蹙了起來。怎么?你不追問我嗎?不責備我嗎?我可是和你的頭號情敵瘋狂的玩了一整天,你怎么還能如此心平气和?你為什么還要如此的關怀我呢?鐘靈頓時心亂如麻。
  但在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拼命地告誡她:不行!你不能因為云樵的三言兩語,就又想背棄你對常歡的承諾,你得拿出決心來解決問題啊!你不可以老是這么的优柔寡斷,這樣——你會害苦自己,也害慘所有的人,你一定要堅強起來。
  她深深吸了口气,張開嘴來,訥訥的、結舌的說:“云樵,我——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我——我——
  我認為——”她接不下去了。
  云樵那樣溫柔、真摯且誠懇的望著她。
  “你認為怎樣?”他柔聲問,重新握住了她的雙手。“你累了,是不是?玩了一整天,是該累了,好吧!我讓你好好的睡一覺,今天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誰也不要再提了。”
  他像大哥哥般,輕輕的、愛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站了起來,歎口气說:
  “你看起來疲倦极了。”他的聲音低沉、懇摯的,卻有一股強大得不容人抗拒的力量,清清楚楚的傳將過來:“答應我,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了。你啊!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不過你放心,今后有我陪在你身旁,我會照顧你的,我會努力給你一個安全而舒适溫暖的怀抱,我不許災難和煩惱再去接近你、困扰你,我希望你會明白我一片真心和誠意。”
  鐘靈竭力的和眼淚掙扎,她想克制自己不可以流淚,但是,她做不到。她眼睛不爭气的全蒙上了霧气。
  “對不起。”她痛楚而無助的說:“云樵,我不好,我真是個坏女孩!”
  “亂說!”他輕叱著按了按她微顫的肩,他再一次深深的看著她含淚的眼睛。“你在我眼中永遠都那么美、那么好。好了,請你幫我一個忙,去睡吧!別忘了,明天我們和禮服公司約好要去試婚紗的。”
  最后這句話完全地撼動了她,她惊悸了一下,腦子還飛快地閃掠過了常歡的臉。可她沒再說話,咬緊了牙關,任心中割裂般的痛楚著,她只是順從的點點頭,云樵才舒了口气。
  回到房間里,她強迫自己暫不去思想。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睡衣,她把自己扔給舒适的床,迷茫凄楚的瞪著天花板,情不自禁的,淚水沿著眼角滑落。她覺得心已碎了。
  怎么辦呢?常歡!我不忍再傷害云樵!我不能再打擊他!他那么好那么好!怎么辦?怎么辦?常歡!原諒我吧,常歡!
  也許,你我今生無緣,你當我死了吧!
  常歡!對不起,我又騙了你一次。
  她閉上了眼睛,任淚水泛濫這個心碎的夜,哪管他明天要去試什么該死的婚紗,她只是那樣的心碎、絕望。
  黎明時分,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清晨之際,仍是一片死寂,這鈴聲顯得格外突兀。鐘靈從床上飛快地翻下床,伸手拿起話筒。
  “喂?”她遲疑地問:“哪一位?”
  “鐘靈!”對方熱切的呼喊,迫不及待的傳將過來。
  鐘靈的心差點跳出,她緊握著話筒,整個人在剎那間又開始痛楚和恐懼起來。是常歡,要怎么對他說?請他原諒?這种事豈是“原諒”兩個字就能輕易解決的?怎么說呢?她已經信誓旦旦地答應了他,要拿出勇气,開誠布公的解決她和云樵的問題,可她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甚至,今天她還要去試婚紗呢!常歡那聲熱切的呼喚撕裂了她的心,她緊咬住手背上的肌肉,牙齒深陷進肌肉里,她半天沒有出聲,她不知該如何向他交代。
  “鐘靈!”他再叫:“你在听嗎?”
  “是的。”她勉強的,顫栗著說:“你——你怎么這么早打電話來?”
  “我一夜都沒睡。”他興奮的,完全沒听出鐘靈的异樣。
  “我——好想你,你呢?想不想我?”
  “噢!”她輕喊了聲,淚水迅速充滿了眼眶,她軟軟的跌坐在地板上,把臉埋入膝里,矛盾到极點,她是該破茧而出,還是听任命運的擺弄?
  “喂,你怎么了?”他急切的低嚷:“你和云樵攤牌了嗎?
  他怎么說?有沒有為難你?”
  “哦,對不起,常歡……”她心痛得頭發昏,而且整個人都像被熊熊烈火燃燒似的,她覺得自己几乎快透不過气來了。
  她心慌意亂的對著听筒,像個孩子般的嗚咽著說:
  “你別逼問了,我……我什么也沒說。也許,大局已定,根本沒什么轉圜的余地了,你就當沒我這個人存在吧!好不好?你理智點行不行?”
  “理智?”他低吼著,帶著股抑制不住的、強烈的痛楚。“你要我理智?告訴你,我如果能理智,我早該忘了你,我就不會再去找你,我現在也不會打電話給你。如果我能理智,我就不會每夜像瘋子般地抽煙抽到天亮……不,鐘靈,你不能那么殘忍,別再折磨我了吧!對你,我永遠也無法理智。我想見你,我現在就去找你,好嗎?十分鐘之內,我一定到……”
  “不,不可以——”她飛快地打斷了他,心更慌更痛了。“你不能來,云樵會起疑的,常歡,你——你听我說……你放過我吧!你讓我安安靜靜的生活吧……或許,今生今世我們真的無緣……”
  “你真這么想嗎?”他苦楚的問,聲音里有著濃烈的几近絕決的悲切。“你真是覺得我避開了,你就能心安理得地過平靜的生活嗎?你想清楚了?那么——”他喑啞的說:“好,我答應你,我馬上消失,再也不打扰你了,讓你去自欺欺人吧!
  再見了!鐘靈!我——我要挂電話了……你要珍重……”“不要挂!”她恐懼的叫著,淚如雨下,哭著喊:“你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你怎能真扔下我不管?你怎么可以?……”她哭得那么傷心,話都說不下去了。
  “鐘靈!鐘靈!”他焦灼的叫著:“你要講理,是你要我別再打扰你的,是你要我放過你的,我憑什么再痴纏著你,好——好吧!你別哭了,你哭得我不知所措,你要我怎樣,我都依你,你別哭了,拜托你……”
  “我要見你,現在。”她不假思索的沖口而出。
  “現在?見我?”他無法壓抑興奮之情,渴切的問著。
  “是!我馬上要見你,否則我真的要死掉了!”她一迭連聲嚷著。
  听筒那端驀地沒了聲音,她大急,在這瞬間,想見他的欲望超越了所有,她不胜惶恐的急叫:
  “喂喂,常歡,你在听嗎?”
  “嗯。”他悶聲說,然后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塞的:“我——我以為我听錯了。鐘靈——”他沉默了一、兩秒鐘,才接著說:“你到巷口等我,我馬上過去接你,十分鐘內到。”挂斷了電話,她呆愣了一會,有一兩分鐘都無法分析自己的情緒。是瘋了嗎?為什么那樣迫切的要見他?怎么跟云樵交代?但,轉瞬間,所有的自責全飛到九霄云外去了,滿心都被即將見到常歡的那份狂喜之情所溢滿。她覺得自己飄飄然的,像置身云端似的。
  她——要——見——他。這意念強烈到無以复加,她不再掙扎,不再猶豫,不再顧忌,不再矛盾……
  她跳了起來,沖進浴室里,飛快地梳洗,飛快地換好衣服,然后,拋開了所有對云樵的承諾,瘋狂的沖了出去……
  十分鐘后,她已置身于常歡的車上了。
  駛了好長一段路,兩人都反常的沉默著。鐘靈干脆閉上了眼睛,不看,也不問常歡要載她上哪儿去。反正她心里早明白了,今日她不顧一切棄云樵跑了出來,今后她是跟定常歡了;無論是上天堂,或者下地獄,她都無法回頭了,對于云樵,她只能說聲“抱歉”了。
  鐘靈任常歡將車愈駛愈快,她漫不經心的側耳傾听呼呼的風聲。此刻,她的心情是既歡喜又不安,她實在愛慘了眼前這個默默開車的男人,可是她心里偏又揮不去另一個摯愛她的云樵的影子,她自知對不起他,所以她不得不感到憂煩。
  她的心情也就越來越不安——終于,車子停了。
  她好奇的睜大眼睛,四下張望著。車子停在一塊平坦的坡地上,四周是綠意盎然,高聳入云的樹木,微風在林梢低吟,譜成了一首优美動人的大自然松濤之歌,天空飄著朵朵洁淨的白云,四周杳無人影……她打量完畢,再把眼光轉回他身上,痴痴的望著他。
  他也沉默不語,痴痴狂狂的望著她。
  他們就這樣彼此對視著,彼此研讀著對方靈魂深處的悸動和情感,時間仿佛靜止了,空气也僵在那儿。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終于,常歡把頭埋在臂彎里,緩緩的搖著頭,聲音低啞痛楚的說:
  “鐘靈,你是不是想謀殺我?”
  她嚇呆了,一看這情況,她又緊張又惊惶,她伸出手把他的頭攬進胸口,攬得好緊好緊。
  “常歡!常歡!你怎么這么說呢?”她閉緊眼睛,慌亂的說:“你一向最堅強、最洒脫的,不要這樣,振作一點,求你……”
  常歡迅速的抬起頭,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爆發的喊:
  “我不堅強,我不洒脫,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如果你真要嫁給云樵,我就一無所有了!我……我……”
  有几秒鐘的時間,鐘靈被他沉痛的語气給震撼了。但在此同時,卻又有另一种無可奈何的情緒強烈的攫住了她,使她感傷、悲痛,而且無可奈何。她喃喃的說:
  “唉!常歡,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常歡眼光直直的盯著她,用极不平穩的聲音低嚷著說:
  “不要再怪我了!誰喜歡把自己弄成……你真是我的克星!當初你那樣戲弄我,現在你又這樣教我牽腸挂肚、失魂落魄,讓我一刻也無法平靜,你說你是不是在謀殺我,你是不是?”他狂亂而無助的喊:“是我欠你的嗎?”
  鐘靈面孔雪白,嘴唇沒了血色。
  “我謀殺你嗎?那我同時也謀殺了自己。”她點點頭,苦惱的說:“常歡,一路上我都在想,千錯万錯,大錯已鑄成,罪人我是當定了。在愛情面前,人——其實都很渺小且自私的,誰也大方不起來……我這么說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我們誰也不要再追究。是你錯、是我錯都好,我們別再算舊帳了。但是,眼前我們所要面對的問題十分的艱難,你可愿意陪我去克服?你愿意嗎?你可要想清楚,現在拒絕還來得及,否則,我是會纏你一輩子的。”
  “哦,鐘靈!”他的眼神轉為惊喜和狂熱,他語無倫次得厲害。“我愿意!我愿意!就是火坑和地獄,我都愿意陪你跳下去,我喜歡你糾纏我,這輩子我原就打算非你莫娶的,我再也不放過你了。”
  “你是認真的?”她幽幽的問。
  “是的,我是真的想要娶你的!”他再肯定不過的說。
  她的臉發光起來。
  “很好。”她笑了。“我就等你這句話。你肯這么說,我真是死而無憾了。”
  “怎么說這种話,多不吉利!”他低叱。
  她還是笑。
  “你也迷信?”她邊笑邊說:“不過就怕我告訴云樵我的決定后,他是宁可我死,也不愿我再次投向你了。你敢說不是嗎?我真是坏啊!”
  一句話提醒了常歡,他抬起一支胳膊來,攬住她的肩,把她拉向自己,充滿柔情的瞅著她,輕聲說:
  “如果真要這么做,才能消他心頭之恨,那我就陪你,在他面前以死謝罪。我說了,無論如何,我都陪你,除非——
  除非是你不要我……”
  她不笑了,眼眶漸漸濕潤。
  “不!我永遠也不會的。”
  他的眼眶也紅了。
  “你知道嗎?從沒有一個女孩子像你這樣讓我魂牽夢縈。當我自以為是的把你讓給云樵之后,我才發現,如果沒有你的愛,那——那我是宁可死了才好,因我不知道在那种痛苦的煎熬下,活著還有什么樂趣?你信嗎?你信我說的每一句話嗎?”
  “我信,我信。”她含淚的點頭,唇角浮現了一個動人的微笑。她定定的在注視著他深情的臉,看了又看。然后,驀然間,想起來什么似的,惊狂的喊:“糟了!我答應了云樵,不再隨便失蹤的,而且我們今天要去試婚紗的,我……”
  他立刻低下頭去,堵住了她的嘴,也凌厲地堵住她那一串令他懊惱不已的話語。他粗暴的在她耳邊低語:
  “去他媽的試婚紗,鐘靈!你已經選擇我了,你要是敢和別人再有糾纏,我不會饒你!”
  “但是,常歡,”她無法遏抑的喊了出來:“我怎么跟云樵解釋呢?怎么解釋呢?”她哭著把頭埋進了他的怀里,听著他那狂亂而激烈的心跳聲。“你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
  當溫煦和暖的晨光透過紗幔悄悄洒落在云樵的臉上時,他貪戀的翻了個身,忽儿想起了今早和禮服公司的約會,心中一凜,隨即迅速的掀開被子走下床去。
  一想起鐘靈那張秀麗絕倫的甜美嬌顏,一抹糅合了酸楚的柔情緊緊圈住了他,他整個人頓時像掉入輕飄的云層里般,不真實卻甜美。他明白,在他和她之間,或許仍有些障礙和心結阻隔停留著,但他會用最大的愛心和耐心去包容她,陪她慢慢去克服一切。但愿,他的一番真心和深情能打動她,有一天可以完全超越常歡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喜孜孜地跑去敲鐘靈的房門,一下、兩下……愈敲愈急——但是,靜悄悄的,屋里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霍地打開了門,根本沒有人!云樵呆立了一會儿,才回過神來,她——她又失蹤了……憤怒和恐懼的感覺銳利地打擊著他,滿心歡騰的喜悅瞬間化成莫名頹喪的情緒。
  云樵的心冷了。他這才明白,原來什么也沒有改變,他和鐘靈始終都在原地踏步,一點進展也沒有。
  午后。
  云樵一個人坐在客廳猛抽著煙,他听見門外有一陣聲響。接著,是開門的聲音。他沒有動,只是繼續吞云吐霧著,甚至不肯抬頭看一眼進門來的人,但那人已經自動的叫開了:
  “云樵?”
  云樵回過頭來,沉默地對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發現鐘靈渾身上下都燃燒著一份狂野的熱情,那被晒紅了的雙頰,晶光流轉的眼波,紅艷欲滴的櫻唇,被風拂亂的秀發……天,那分明是個戀愛中的女人所散發出來的風采。這模樣是和他在一起時從不曾有的,可是卻教他的眼光片刻都舍不得离開!
  惊覺于云樵的沉默,和他臉上奇异、古怪的表情,鐘靈頓了頓,咬咬唇,才鼓足勇气的接口說:
  “好了,云樵,我知道你一定非常不滿我又故態复萌。你放心,我現在回來,就是要對你坦白一切的,我——”
  “嗯,你又怎么了?”云樵的心中燃燒著熊熊妒火,但他聲音冷靜得教人詫异。
  “云樵!”她坐到他身旁一手抓住了他。沒有任何的掩飾,她的眼神狂野昏亂而熱烈。“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了。你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殺我。但是,沒有婚禮了,我很抱歉。”
  果然,他的預料沒有錯!鐘靈——她——太殘忍了。云樵定定的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掙扎的問:
  “對不起?沒——有——婚——禮——了?”
  鐘靈深深的吸了口气。
  “是的,沒有了。”她勇敢的點了點頭。
  云樵怔了好几秒鐘。
  “我做錯了什么?”他明知故問。
  “云樵,你沒有做錯什么,錯的人是我。”
  “那么,你為什么‘錯’?”他無力的問,凝視著鐘靈。“我以為你已經變得成熟懂事了,不會再沖動、糊涂的做傻事了。你記得嗎?是你親口答應我的求婚,你說要努力做我的好妻子,你——你還說你也永不負我。現在,你怎能輕易地說‘沒有婚禮’了?你當這一切是在扮家家酒?是儿戲?”
  鐘靈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云樵。
  一時之間,屋里的气氛既緊張又尷尬,寂靜得只听得見彼此的呼吸聲。不安的情緒擴張到极限。終于,云樵抽出了被鐘靈死命握緊的手,他的眼睛怒得發火,臉色鐵青。他再度上上下下看她,然后伸出手去,鐘靈以為他要打她,逆來順受的閉上了眼睛。打吧!她想,我是該被打的,只求能消解你滿腔的怒恨,就算不能——至少希望能夠淡化些。但是,云樵只是輕輕柔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和臉頰,就把手收回去了。鐘靈無法置信,她狐疑地張開眼睛,目不轉睛的用眼神詢問他。
  “我——”云樵的臉上只剩——刺心的痛楚。“若你決定非這么做不可,我不會勉強你的,畢竟,我希望你幸福,而不是痛苦。好,我答應你——取消婚禮。”
  鐘靈非常激動,淚珠在眼眶中滾轉。
  “你原諒我了?”她怯怯的說,嘴唇顫悸的顫動。“你不恨我?”
  “我為什么不原諒你?”云樵說,聲音是沉痛、落寞的。
  “我沒有理由恨你,更狠不下心恨你。”
  “我真的很抱歉。”眼淚似急雨般的自她面頰上紛紛滑落。“是我沒福气得到你的愛,但是,請求你,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不要再自暴自棄。你……有一天,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更好、更真心愛你的女孩。答應我,好嗎?幸福快樂的過生活,你答不答應?”
  “我只能答應不恨你。”他簡短的回答:“我只希望你幸福快樂。”
  她輕輕搖頭,一臉的真摯,一臉令人心碎的溫柔。
  “如果你不幸福快樂,我也不會幸福快樂。”她低語著:
  “如果你再有任何意外,我活著也不會有任何意義了。”
  云樵怔住了。他震動了下,啞聲說:
  “你在威脅我?”
  鐘靈猶豫了會儿,依然搖頭。
  “我不是威脅你,你該明白我的個性,我是認真的;如果你自暴自棄,就表示你恨我,不肯原諒我,那我——只好以死謝罪,反正,我的命運是你們改造的,我欠你們家太多了,又還不起,我無法承受你為了我而發生任何事故。”
  云樵像被電殛般的呆在那儿,臉色更形蒼白,他想說什么,又咽住了,他還能說什么呢?他任由他的心默默地淌著血。
  客廳里,只有鐘靈及云樵的母親二人。
  鐘靈心虛的低著頭。
  何母极不諒解的罵她:
  “小靈,你為什么突然又變卦了,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要取消這個籌備得已經差不多的婚禮?你倒是告訴我呀!你是什么意思,存心讓云樵被人看笑話,是不是?”
  鐘靈搖搖頭。
  “我怎么會呢?我也希望云樵幸福快樂的。”
  “幸福快樂?”何母恨恨的說:“你這么待他,他還能有什么幸福快樂可言?”
  鐘靈懇切的祈諒。
  “我有我的苦衷,真的不能嫁給云樵,云樵——他了解的,我希望干媽能夠原諒……”
  何母打斷她的話:
  “有什么苦衷?當初,若不是你干爸把你從酒家給贖回來,今天你可也不知成了什么樣子?我們何家是怎么待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今天你又是怎么來回報我們?要讓我們在親朋好友面前出這么大的丑,我們——我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這么沒良心……”
  “干媽,我……”
  “什么都別說了,我也不想听,若你真的是執意不嫁給云樵,就請你离開這個家,免得云樵天天見到你,更加難過。”
  鐘靈難過的望著何母,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干媽,謝謝你和干爸及云樵照顧我這么多年,今生就算我負了何家,容我來生再報吧!我真的對不起你們。”
  何母寒著臉,不為所動。
  鐘靈起身,哭著奔上樓去了。
  鐘靈拎起整理好的衣箱,心中翻涌著一股難言的酸楚,她憂傷的再看一眼她住了多年的臥房,才不舍地邁開腳步,朝樓下走去。
  雖然,云樵心胸寬大的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但何家二老卻是很不諒解,他們口口聲聲指責她沒良心。
  她無話可說,事實似乎也是如此,他們罵得也沒錯啊!
  唉!反正,這儿不再有她容身之處了。事情至此,她也沒有立場再留在這儿,是該走的時候了!
  拎著箱子下樓,她嚇了一跳,云樵竟在客廳里,她深吸了口气:
  “噢,云樵。”她藏不住惊慌的說:“你——你怎么這么晚還——還沒睡?”
  “睡不著。”云樵說,眼光卻緊盯著她手中的箱子。她心慌得差點提不住,顫顫巍巍的不知怎么辦才好?云樵抬眼盯看著她慌亂不安的眼睛。
  “你要离開?”
  她挺了挺背脊,沉默不語。
  “為什么?”他一跛一跛的走過來,按下了她手中的行李,放在地上。“我知道爸媽說的話是重了些,但他們絕無惡意,更沒有要你走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她輕輕的皺著眉頭,表情鄭重而嚴肅的說:
  “我明白。”
  “那你為什么要走?”
  她又沉默了。
  “小靈。”他溫柔的說:“我什么都依你了,你還要避開我嗎?放心,我說到做到,不會再糾纏你的,留下來,別走吧!”
  她還是保持緘默。
  “這么堅決?”他歎口气。“這里好歹你也住了好些年了,難道一點眷戀也沒有?”
  她望著他思考了一下,結果她搖搖頭。“我還是离開好些,我現在留下來會令大家心情都不好。”
  “怎么會?是你多心了。”
  “我已經決定了。”
  “看來要你留下來,似乎是不可能了!”云樵喪气的說:
  “我再說亦是枉然是不是?”
  “云樵,”她忽然充滿感情的說:“我會很想念你的,記得你答應我的——要好好的過日子。”
  “我知道。”他報以苦笑。“你不用擔心我,好好照顧你自己才是真的,如果受了什么委屈,記住,這儿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知道嗎?小靈。”
  “謝謝你,云樵。我會和你保持聯絡。”鐘靈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望了望他。她彎下腰,重新拎起衣箱。
  她輕松,云樵的心卻兀自泣血。他拼命的武裝起所有的情緒,不想讓鐘靈再牽挂,再有任何壓力,他這次是吃了秤鉈鐵了心,決意要還給最愛的她全部的自由。
  “那——我不送你了,省得傷感。”他用一种偽裝的冷靜說。
  “也好。”她飛快的踮起腳尖在他臉頰啄吻一下,翩然轉身,再不留戀地快步跑開了。
  云樵仿佛成了化石似的立于原地,動也不動。她說她會很想念他的,他全部的意識只有這句話而已,他的眼眶紅了。她最后還是走了,扔下心中對她依然存有感情的他,唉!天若有情天亦老,就讓他自己獨自遺憾一輩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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