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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是個膽小鬼!坐在車里,雷楚在心里這么評論著自己。
  原先她以為自己可以同往常地工作、生活,直到忘了那天發生的事、忘了那個晚上帶給她的影響。
  万万沒有想到,一向被人認為是粗神經的她,面對這种事時居然變得像是神經過敏的女人,整天魂不守舍、心神不宁,差一點連物資局的競圖都搞砸了。
  怎么會這樣呢?望著窗外陌生的風景,雷楚又大歎了一口气。
  她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傷——說穿了,當時的疼痛她早就忘光了,就連身上的痕跡也几乎快要褪盡。一直教她耿耿于怀的,反而是那天晚上之后生活的改變。
  她對齊璋到底該抱持什么態度?還可以一直等待下去嗎?經過了那一夜之后,她真的可以問心無愧、認為只要耐心等待,齊璋就是她的?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于是,她選擇了一個最快、也最不負責的方法——逃跑。背著齊璋,偷偷收拾了行李就离開了家。
  逃离這一切,逃离自己的心慌,也逃离天天在門外等待的齊璋。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左思右想,最后逃到了自己一直想來的地方——紐約,一個齊璋等了六年多的城市。
  她想看看過去的六年,齊璋是在怎么樣的城市、怎么樣的環境里工作的;他會遇到怎么樣的人、怎么樣的事。她想了解自己沒有參与過齊璋的生活。
  “怎么了?為什么光低著頭不說話?”雷少游問著妹妹。
  她在香港發生的事,雷少游早就從越洋電話中得知了,卻沒想到她會這么突然地就跑到美國來,尤其是离開齊璋一個人跑來,更是教他有些訝异。
  “沒什么……”沒有多做解釋,雷楚仍然望著車窗外。
  初秋的紐約仍然十分溫暖,齊璋就是在這种溫暖的陽光下度過六年嗎?那時的他在想什么呢?有沒有想起她?想起一直在遠方等待的她?
  “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雷少游提議。第一次看向來無憂無慮的妹妹這么沉靜,他不知道該高興妹妹終于變得比較溫柔了,還是要擔心令她那么憂郁的原因。
  “不,我想進辦公室去。”搖搖頭,雷楚笑著回答,笑容中仍然含著濃濃的憂傷。“我想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她想去看看齊璋工作的地方。好好了解一下齊璋平日生活的地方,也許她就可以明白,自己該用什么態度來面對他了。
  ***
  “這里就是齊璋工作的地方,還滿意嗎?”走進環宇集團在美國的辦公大樓,雷少游笑著向妹妹介紹。
  雷楚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大樓外抬頭看著玻璃帷幕。
  她終于看到了!大樓內部是什么樣子她清楚得很,畢竟當初大樓的設計圖是由她所繪制的。只要從建造到完工,全都由當時在美國留學的三哥監督,所以她從來沒有看過實物,只是從照片中知道它的樣子。過了那么多年,今天她總算是親眼看到了。
  齊璋就是在這樣的建筑物中工作嗎?
  站在大門口,雷楚不由得微微一笑。三哥真的很有才能,雖然他主要是設計家庭住宅,但是他還是可以依照著她的圖稿,确确實實地把這棟大樓蓋成了她想要的樣子。
  寬敞的門廳、接待大廳、電梯間……無一不是當年她所預想的情景。
  而齊璋,就是在這個地方,日复一日地工作、進出,推開這些大門,使用這些電梯……就算她沒有辦法和齊璋一起度過在美國的日子,不過她自己設計的這棟大樓,已經确實地陪齊璋度過每一天,為他擋風遮雨,陪他迎接日升日落……
  “這是齊璋的辦公室。”搭電梯到了十四樓,雷少游推開了一扇原木門,笑著告訴雷楚。
  齊璋的辦公室!雷楚像是著了迷似地走進那間辦公室,一言不發。書柜中放著齊璋愛讀的英國文學書籍,溫暖色調的地毯和窗帘,而原本的辦公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式文件用品。雷楚笑著隨手翻弄齊璋放在桌上的日志,卻被桌上的照片嚇了一跳。
  齊璋的桌上放著一張照片,照片有些陳舊了,但還是看得出來主人細心保存的痕跡。水晶玻璃的相框,小心地框著那張照片,就放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讓人只要一站在桌前,立時可以看到那張照片。
  那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正對著鏡頭開心地笑著。她穿著棗紅色的襯衫,短得像是小男生的頭發,甜甜的笑中還帶著些稚气,眉宇間更流露出她不服輸的個性。
  那是她呀!齊璋的桌上居然放著她的照片!
  看著那張照片,雷楚不禁眼眶一陣發熱。她知道齊璋感情一向內斂,所以什么甜言蜜語都不會說,沒想到他居然會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放她的照片!
  “看到了吧!那是你的照片。”隨著進門的齊堯說著:“齊璋一到美國,在桌上放的第一件東西,就是你的照片。不論是在家里還是辦公室,都絕對不會忘記。雖然他什么都不說,不過,他對小姐是很誠心的。”
  “堯哥……”雷楚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回想起在台灣的那一天,當齊璋說愛她的時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居然不相信他,指責他不過是責任感和愧疚使然!
  要齊璋說出那樣的話是多么不容易呀!而她居然那么殘忍地回應他?
  當她苦笑、追尋了多年的美麗情人回頭的時候,她為什么沒有好好把握机會抓住他呢?
  “小璋來美國之后,一直沒有忘記小姐。”齊堯走到窗前拉開了酒紅色的窗帘,讓窗外耀眼的陽光投射進來。“他經常站在這里,一個人自言自語著:小楚今天打電話來了;她又生病了;她又完成了一個大案子……在這里的人,沒有人不知道小璋心目中的人是小姐。”
  “為什么?為什么他都不說?”齊璋為什么不對她坦白,要讓她一個人在台灣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最后讓她對彼此的感情卻步、失去信心?
  “我和小璋都是雷家扶養的孤儿,怎么配得上小姐呢?替小姐找個幸福的歸宿,一直都是小璋的心愿。”哎,有個這么多年都無法看破的痴情弟弟,齊堯也很無奈。
  “他那個呆子……”說到后來,雷楚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一滴接著一滴滑落下來。
  如果沒有齊璋,她怎么可能會幸福呢?
  放在桌上的日志,每隔几天,就可以看到齊璋在日期旁用紅筆寫著的字:
  小楚參加競圖……
  小楚今天打電話來,談到新的工作……
  小楚感冒了,沒有好好休息……
  她一頁頁翻著,一直到他回台灣前几天所寫的:
  小楚哭著打電話來,台灣台風來襲,她怕黑……
  小楚的腳受傷了……
  沉思半晌,雷楚問齊堯:“堯哥,璋這次到底是為了什么回台灣?”她開始覺得齊璋這次回台灣有些异于往常。
  “你發現了是嗎?”齊堯露出了個莫測高深的笑容,“小璋這次不是為了公事回台灣,他是听到你腳受了傷,訂了第一班飛机回去看你的。”
  “傻瓜……”雷楚頓時覺得全身失去了力气,整個人坐倒在齊璋辦公桌旁,口中還喃喃自語著,“不過是小扭傷而已呀……”
  她的美麗情人、溫柔的情人,他是克服了多少障礙和理智,才赶到台灣去看她的呢?而她居然還怀疑他!
  不擅說甜言蜜語又如何?不夠霸道、主動又如何?他仍然是她最愛的美麗情人呀!
  “堯哥,我要回台灣!讓我回台灣去找璋……”雷楚哭著向齊堯央求,恨不得自己有一雙翅膀可以立時飛回去找齊璋。
  “車子已經准備好了。“一直沒有開口的雷少游說話了,交給雷楚一個小信封袋。“這是一個小時后回台灣的班机机票。”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多年不曾見面的妹妹,沒想到踏上美國的土地不到半天,又要為了另一個男人离開美國了。此時雷少游心中有著仿佛是嫁女儿的感慨。
  唯一幸運的是,齊璋也算是自己家里的人,妹妹不算嫁得太遠,還可以為他們帶進一個才能出眾的得力助手呢!
  ***
  初秋的台灣,天气還算十分炎熱,刺眼的午后陽光照得人直冒汗。
  位于天母的一個小公園里,雷楚坐在沙坑邊的秋千上,一邊看著在沙坑里玩沙的小孩子,一邊优閒地晃動著秋千。
  不論經過多少年,堆沙堡似乎一直都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游戲。一群小孩子就像當年的他們一樣,拿著小鏟子、水桶,開始舀水、裝沙、打地基、砌牆,倒了,再重新來過,樂此不疲地一次又一次。
  以前的她,就是因為這樣的游戲而決定了以后要成為建筑師,建造一棟棟又大又堅固的樓房,可以耐得住風雨。
  而這些孩子里面,會不會也有著當時的自己呢?
  “小楚……”由雷楚的身后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一雙堅定的手開始替她推起了秋千。
  秋千微微擺著,迎著初秋的微風,竟也帶來几許涼意。
  “你知道我在這里?”雷楚沒回頭,問著身后的男人。
  “嗯,哥哥打電話給我了,我想,也許你會在這里。”齊璋回答著,語气還是如同過去的溫柔。
  是呀!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明白她會做些什么,所以才可以在她回台灣后不到三個小時就找到她。
  “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訴我?”雷楚的口气有些哀怨和抱怨。
  為什么不老實說出對她的心意,要讓他們兩個人一拖再拖、左右蹉跎?
  都是齊璋的錯,都是他不好!
  “對不起,我……心中還有些問題需要克服……”齊璋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臉頰紅了。
  “你心里有什么問題總是不告訴我,只想一個人解決。”雷楚歎了口气。齊璋就是這樣,什么都不愿意讓她擔心。“現在呢?都解決了?”
  “是的。”他的确都想通了。失去了彼此,兩個人都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不會再离開我了?”她再問。
  “不會了。”他保證著。
  “好,很好。”跳下秋千,雷楚回頭望著齊璋,露出了個頑皮的笑容,“那……要換我离開你嘍!”
  齊璋愣住,不明白雷楚是什么意思。
  “你竟然忍心讓我等了那么久,所以我不要原諒你了,我要离開你嘍!”話一說完,雷楚拔腿就跑。
  “小楚……”
  “來追我啊!追到了,我就不离開你了!”雷楚的大笑聲從遠處傳來。
  “小心,別摔傷了呀!”齊璋笑著追了上去。小楚總是這樣,非得要捉弄他一下才會滿意。
  “來呀!來呀!”她的聲音帶著歡喜和滿意。
  初秋時節的小公園,陽光正閃耀著;由這里起始的感情,也在這里結果。
  衷心追尋与等待的美麗情人,歷經了長時間的追逐,也終于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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