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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路燈一盞一盞飛逝而過,商家各式各樣的霓虹招牌也幻化成一道五色虹光,迎面而來的汽車,車前大燈一道道的閃進他的眼里。
  韓仲軒將車子駛在慢車道上,一雙黑眸除了注意与前車保持距离外,更不停地搜尋行人道上往來的行人,尤其肩挂背包,頭戴球帽的少年。
  前座的李慧芸轉頭看著他。自半個月前開始,男友出現一些不尋常的舉動,喜歡帶她去逛精品店,而且是專挑一些小店,一個晚上下來可以逛個十几家;更奇怪的是他很少看商品,倒是對看店員十分有興趣。
  像現在,他邊開車邊看窗外,讓她頗有不安全的感覺,因為有好几次,若不是她的提醒,他可能已撞上了前面的車輛,与人鬧出行車糾紛。
  最后,李慧芸終于忍不住地問:“仲軒,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韓仲軒聞言心頭一惊,猛地踩下油門又忙踩煞車,差點就撞上了前面車子的車尾,接著又被跟在后面的汽車猛按喇叭示警。
  李慧芸也被他的失常嚇了一大跳,但也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測。
  韓仲軒忙收攝心神,掩飾剛才的失常,笑說:“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李慧芸沒拐彎抹角,直接說出她的感覺。“因為你最近的行動都表現出像在找人的樣子,連開車都不專心,常盯著外面看,如果那人我也認識的話,我來幫你找好了,你就專心開車吧。”
  別說她不認識小武,就算見過面也不能讓她知道他和小武之間的事,因為韓仲軒實在不知該如河向交往半年,似情人又似朋友的女子坦誠,自己喜歡同性更甚于异性。
  “不……沒有,我沒在找什么人,只是習慣看外面而已。”韓仲軒言不由衷地說。
  李慧芸心里明白他在說謊,但也不想再追問。
  韓仲軒見她不追問,亦暗暗松了口气。
  車子行進十來分鐘,李慧芸看見前方一百公尺處,有塊十分醒目的招牌,不禁開口對他說:“我們到那邊喝杯咖啡吧,我听朋友說,他們的咖啡很道地,蛋糕也很精致,熱量很低,适合不想忌口又怕胖的女孩享用。”
  韓仲軒也看見了那塊寫著“悠”字的招牌,原想拒絕她的提議,但心念一轉又點頭同意。“也好。”
  咖啡館左側正好有個收費停車場,于是韓仲軒就將車子駛入停車場。
  兩人下車相偕走進咖啡屋里,才踏進室內立刻嗅到一股強烈的咖啡香,店里的座位錯亂安置卻又不顯凌亂,木制的桌椅再加上淳朴的擺設,予人一种十分舒适放松的悠然感覺,正如它的店名“悠”一樣,令人感到舒爽。
  兩人找個位置坐下,女服務生立刻送上點餐目錄,李慧芸點了兩杯咖啡,又問:“仲軒,你想不想吃蛋糕?”
  韓仲軒向來對糕點類興趣不高,遂微笑說:“我喝咖啡就好。”
  因此,李慧芸就只點了一份蛋糕。
  一會,一名穿著圍裙的男服務生送來兩杯咖啡和一份蛋糕。“請慢用。”
  這個嗓音是……韓仲軒抬頭就看見那朝思暮想的清俊容顏,不覺惊聲輕喚:“小武。”
  紀泓武做夢也沒想到會再度与他巧遇,轉眸看了他對面的李慧芸一眼,依稀還記得是他曾擁在身邊,那位明艷動人的佳人。
  韓仲軒卻眨也不眨地仰眸凝視著他,他离開精品屋后就到這里工作了嗎?如果不是李慧芸提議到這里喝咖啡,恐怕他找遍這城市的大小精品店也找不到他。
  李慧芸听見他輕喚男服務生“小武”,且語气中有無限的惊喜,又見他雙目凝注著男服務生,黑眸更不自覺閃爍著奇异又熱烈的神芒。她也是情場的過來人,怎會看不出他這异常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又見男服務生看了自己一眼后急忙閃避,她當下了然于胸,徑自開始享用蛋糕和咖啡。
  紀泓武端起托盤轉身就欲离開,不意卻被一條健臂拉住。
  韓仲軒綻著微笑輕問:“你几點下班?”
  紀泓武又看了李慧芸一眼,略略遲疑才輕答:“十點半。”語畢微用力掙脫他的手,轉身离開。
  韓仲軒內心欣喜若狂,他們的确是有緣的,否則不會一再巧遇重逢,回頭端起咖啡淺啜一口,不禁贊道:“這咖啡的确香醇濃郁。”
  李慧芸抬眸睇他一眼,點頭微笑淡然地說:“只要心情好,任何東西都會變得美味無比。”語畢抬頭綻開一抹嬌比春花的淺笑。“你說是不是?”
  韓仲軒心頭一惊,剛才只顧心喜与小情人再度重逢,根本忘了女友就坐在對面,也許她已經起疑了,所以只能用微笑掩飾一切。但過不久,他又忘了她的存在,視線一直追隨著小情人在咖啡館內移動的身影。
  李慧芸則無視他飄移的眼神,用心品嘗低熱量的蛋糕,舉止优雅地喝著杯中香醇的咖啡。
   
         ☆        ☆        ☆
   
  兩人喝過咖啡相偕离開咖啡館,一起走向停車處,韓仲軒紳士地拉開車門讓她先上車,自己才繞過車子坐上駕駛座,打算送她回家后再來此地會小情人,并將誤會解釋清楚。
  此時,李慧芸開口說:“仲軒,我想我們該開誠布公的談談。”
  韓仲軒乍听此言也了悟此意,原本欲發動引擎的動作停止,直視前方語气平緩。“你說吧。”
  李慧芸毫不遲疑地問:“你喜歡同性更甚于异性對嗎?剛才那個少年是你的戀人?”
  韓仲軒心頭一惊,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雖然他沒有刻意隱藏他的性傾向,但應該也不致于表現得這么明顯吧。“你……”
  “你很惊訝嗎?”李慧芸問。
  韓仲軒點頭。
  “我們交往至今已半年了,除了摟腰、擁肩和牽手外,你不曾有過更親密的舉動,連親吻也沒有。你本身并非是個木訥、內向、不解風情的人,可是你對我卻這般‘守禮’,實在不太合乎常理,應該不是我本身的條件引不起你的興趣,而是你對异性本來就興趣缺乏。
  “還有,在好几次的宴會場合,你不自覺的會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去看同性,卻不曾看見你用同樣的眼神看异性,因此我便大膽推測你是個同性戀者。我說對了嗎?”
  韓仲軒只能對她坦誠地點頭,因為她全說對了,莫怪乎男人們都喜歡胸大無腦,抑或只有美貌沒有腦袋的天真美女,因為聰明的女人,只要看見男人的尾巴一翹,就知道他要往哪里跑了。
  “慧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我不知該怎么向你道歉才好,我……”
  “我不認為你需要道歉,因為我并沒有損失什么呀。”李慧芸微笑著淡淡地說。
  “你……”韓仲軒不解她此言何意。
  李慧芸慢條斯理地解釋:
  “交往這半年來,我們的關系始終維持在比普通朋友好一點而已。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我們是很難再進一步到達情侶的關系,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就此解除情侶關系,只留下友誼的部分。”
  韓仲軒只是看著她,聰明的女人雖令大多數的男人心生畏懼,但真正聰明的女人也是理性的,不但有絕對的能力讓雙方的傷害降至最低,也能不讓一段情最后以悲劇收場,因為她們知道什么是該執著,而什么又應放棄。
  李慧芸旋即對他綻開一抹嬌美的微笑。“現在回想起來,這半年來我們談情說愛的時間少,相聚的時間大多相互切磋交換彼此的專業心得,一點浪漫的气氛也沒有。”
  她話落頓了頓,又笑著說:“有人說情侶之間,即使不斷互談未來,也不确定未來是否有對方的存在。朋友之間,即使不互談未來,也能确定未來還能重逢。如果你是個异性戀,我會選擇与你共創未來,但現在你不是,我想改變主意,選擇后者,當你的紅粉知己,可以嗎?”
  韓仲軒只是無限感激地看著她,雖然如此心里還是輕松不起來,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李慧芸看他一眼,繼續說:“還記得三月時,街道旁的那排木棉花嗎?”
  韓仲軒當然還記得,只是不知她會何會提起這個。
  “在微冷的初春,同一條街道上的木棉花,卻展現出不同的面貌,有些木棉葉子全落光了,樹上綻放著烈艷的花朵,有些木棉樹上依舊滿樹翠綠,延續前一年的盎然鮮綠,最是難看的是樹上殘葉片片,稀疏的花在葉間掩掩現現,姿色黯淡,予人一种膽怯和心虛的感覺。”
  李慧芸突然發出一种帶著冷然的輕笑聲。“綜觀台灣人的愛情觀,差不多就像那要紅不紅,要綠不綠的丑木棉一樣,想舍舍不得,想要又膽怯,也因此衍生了許多的問題,更嚴重的就變成了社會問題。我也听過有些同性戀者,為了取信他人,以合法的婚姻掩飾非法的地下戀情,不但讓愛他的人和他所愛的人痛苦,亦使自己痛苦不堪,甚至禍延子女。”
  韓仲軒聞言心頭一惊,急聲辯道:“我并沒有這种念頭。”
  李慧芸看著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沒有,如果有的話,你不會對我那么君子,你只要稍稍施展你的魅力,相信對任何女人都能手到擒來。”
  韓仲軒注視著她,她似乎比自己更了解他,沉默片刻才緩緩說:“我在美國總公司有個日裔的同志愛人,因奉派到台灣主持分公司而不得不与他暫別,因為他不想放棄在總公司的成就。但遠距离的愛情總是經不起考驗的,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就移情別戀了。在台灣,同性之愛還相當禁忌,尋覓伴侶并不容易,所以我只能到特定的地方找尋一夜情的對象,滿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李慧芸唇邊漾著淡柔的微笑,像個好朋友似的傾听他的心聲,待他說完才問:“那少年是你所尋覓的伴侶人選嗎?”
  韓仲軒點頭。“愛情是一种很玄奇的東西,心動是一瞬間,愛上是一剎那。說出來也不怕你笑,他最初也只是我一夜情的對象,但結束后我卻瘋狂找了他一星期,重逢后又再度分离。這次再重逢,我想告訴他我真正的心意,希望他成為我真正的戀人。”
  李慧芸微笑點頭替他打气。“那你可要加油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可以相愛的對象,該好好把握。”
  韓仲軒無限感激地看著她,若自己是個异性戀,一定會愛上這么個美麗又聰明的女子,尤其那無形的智慧之美,讓她的美麗不止是膚淺的皮相而已,他不禁開口說:“我可以吻你嗎?”
  李慧芸一愣,滿心惊訝。
  “只是吻你的頰而已,可以嗎?”韓仲軒說。
  李慧芸大方地點頭。“可以呀。”
  韓仲軒見她同意,便靠上去輕吻她的頰,以示內心的感激。
  這時,紀泓武從咖啡館后門出來,梭視四周一圈,無意間正好看見停車場里轎車內的這一幕。他微微一愣,心口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劇痛,本能地抬手撫著胸口,心想該不會是突發的心髒病吧,如果是的話,也只能這樣了,反正也沒錢看醫生和治療,若會死的話,那就死了吧。
  紀泓武本能地壓低球帽,轉身從反方向一條幽暗的小巷道离開。
  轎車里,韓仲軒一吻之后就欲發動引擎。“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李慧芸看看時間,已接近十點了。“他不是十點半下班嗎?你送我回去再折返恐怕會誤了時間,我坐計程車回去就可以了。”
  韓仲軒滿心感激,卻只能對她說句:“慧芸,對不起。”
  李慧芸微笑搖頭,扳開車門就欲下車,卻又臨時想起一件事,回頭說:“我們先前就說好的,你送我的那些小禮物,我是不會歸還的。”
  韓仲軒爽朗一笑。“那是當然,我們還是朋友呀,以后你每年的生日,我也不會忘記送禮的。”
  “你未必會記得。”李慧芸睨他一眼。“不過,我會提醒你的。”
  兩人和平的分手,愉快地互道再見,從此以后只是朋友。此時的韓仲軒不禁感到慶幸,若不是她聰明又理性,恐怕會弄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由暗暗警惕自己,打算對小情人解釋清楚誤會后,就好好收心和他培養愛情。
  韓仲軒開門下車,看看咖啡館的前后門,暗自后悔沒和他先約好,不知他會從前門出來還是后門,思索再三決定找個視線可兼顧前后門的地方等他。
  十點四十分,韓仲軒等不到他的出現,心里不覺開始感到忐忑。考慮再三,他直接走進店中詢問。
  “紀泓武他早就走了。”吧台負責煮咖啡的女孩說。
  又是一次的晴天霹靂,韓仲軒愣了一下才忙追問:“他什么時候走的?”
  女孩搖頭。“我不知道。”
  “九點五十分。”另一個同在吧台的女孩插口說。“他說有事要先离開,從后門走的。”
  怎么會這樣!韓仲軒只覺得好無力,為什么他要和自己大玩躲貓貓,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還是想躲避自己嗎?如果他現在就在眼前,他一定會把自尊丟到腦后,跪著拉住小情人的腳,求他不要再离開自己了。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追問:“他是不是又辭職了?”
  兩個女孩相視一眼,搖頭。“沒有啊。”
  煮咖啡的女孩接口說:“我是晚上的領班,他沒對我說要辭職啊。”
  韓仲軒大大松了口气,再問:“他明天還會來上班嗎?”
  女孩點頭。“他后天才輪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明天還可以在這里找到他,韓仲軒向女孩道過謝才离開。
   
         ☆        ☆        ☆
   
  “如果讓我找到那個姓紀的,我一定不會饒他,他以為离開學校就沒事了嗎?他一定還藏在某處,趁我不注意時把志勇給引誘出去。”蔡憶芳神情無限恙忿,邊走邊罵。
  身旁一個打扮時髦的同齡女子,穿著小可愛,超短熱褲,外套一件薄紗襯衫,足登短靴,嬌顏略施薄粉,艷麗而不妖嬈,眼神明而不媚。
  相較之下,蔡憶芳雖然衣著較保守,但也頗具姿色,卻滿心恚忿,讓姿色不惡的她看起來像個怨婦般,凄厲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女孩听著她的抱怨話語,忍不住柳眉微皺,心想她就是因為有這种“千錯万錯都是別人的錯”的心理,所以才令所有的人都對她敬而遠之,不管在公司或學校都一樣。最慘的是自己,不但是她的同班同學,更在同一家公司同一部門工作,加上自己心性膽小又不擅拒絕,只好勉為其難地听她那千篇一律又偏執的抱怨話語。
  其實,企管科那個被迫休學的紀姓學弟滿可怜的,事情爆發后,何志勇像沒事般照常翹課、吃喝玩樂,而蔡憶芳則惟恐天下不亂般,到處宣揚學弟的“惡行”。但后來則傳來更惊人的內幕,原來真正素行不良、惡名昭彰的人是何志勇,大家反而都很同情那個紀姓學弟。
  可是啊!這兩個人當真是天生一對,何志勇繼續玩他的,蔡憶芳卻搖身一變,成了捍衛男友的女潑婦,一天到晚指控那些人造謠生事陷害男友;更离譜的竟跑去質問人家,是不是都和紀姓學弟有一腿,才替他說話中傷男友。
  最后,惹毛了紀姓學弟的同班同學,一個比她們年長且已是電腦工程師的周姓學弟,警告她再亂造謠、毀謗的話,就要對她提出告訴,這才滅了她囂張的气焰。她真的無法理解,像何志勇這樣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蔡憶芳如此死心塌地。
  “那個姓周的以為他了不起嗎?電腦工程師又怎么樣,有几個臭錢就神气了嗎?竟敢威脅要告我,他以為這樣就嚇得住我嗎?”
  蔡憶芳突然冷笑數聲,神情轉為陰沉,笑容冷森森地說:“我听到了一個消息,就是那個姓紀被他所收留,還讓他一起住在他的公寓里。我想盡了辦法去打听,終于讓我得到他女友的電話,假以時日我一定要讓他們佳偶變怨偶,讓姓紀的無容身之處。”
  她身旁的女子听了,心底一股寒意直冒,只覺得她已走火入魔,更是暗暗警惕自己別像她一樣,因為憎恨他人本身就是一個造得十分巧妙的陷阱,卻很少有人知道,最可能陷下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這時她看見前方的“悠”咖啡館,立刻提議說:“憶芳,我們去喝杯咖啡吧,這家咖啡館上過電視,据說他們的蛋糕好吃又低熱量,愛美怕胖的女孩也可以來這里大快朵頤,我們也去嘗嘗看吧,我請客。”
  蔡憶芳一听說她要請客,當然也樂得同意。
  兩人進入店中,舉目望去,空座位所剩無几,現在七點多就接近客滿,再晚一點的話,豈不要等空位了。
  蔡憶芳進入店中,本能地梭視店內一圈,想看看失蹤多日的男友,是否被哪個女人或男人拐騙到這里來了……突然她將視線定在某點,臉上旋即浮現一抹煞气,更不由自主朝那方位走去。
  “憶芳,我們坐……”女孩看中了左前方靠窗的一個空座位,正想詢問之際,卻發現她朝右前方走去,那里明明沒空位了。“憶芳,你要去哪里?”
  蔡憶芳怒气沖天地朝穿著圍裙,正要送咖啡和糕點給客人的紀泓武走去。
  紀泓武來到桌邊,才剛把托盤放上桌,欲將咖啡端給客人時,突然有人從身后猛拉他一把,他本能地轉身察看,哪知尚未看清是何人,一個巴掌就揮了上來,對方用力很猛,他猝不及防失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更打翻了托盤里的咖啡和糕點。
  一對正要享受美食的情侶,對這突然的意外應變不及,衣服上被打翻的咖啡濺上了斑斑污點,美好的心情霎時轉變成忿怒。
  這會儿,四周的客人紛紛轉頭察看,附近的兩名服務生連忙過來幫忙處理,并向客人道歉。
  “你這個死人妖,該死的同性戀!你把志勇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交出來!”蔡憶芳罵完,更加气憤地對正欲站起的紀泓武狠踢了一腳。“你不告訴我志勇在哪里,我今天就不饒你!”
  紀泓武才剛站起又被她踢了一腳,痛得他直皺眉,更忍著痛楚就欲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
  蔡憶芳見他不答話,還想上前甩他一巴掌,卻被人給拉住了。
  “憶芳,別這樣,大家都在看。”女孩尷尬万分地拉住她,看著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心里万分后悔邀她進來喝咖啡,更是對一言不發的紀泓武投以歉然的目光。
  “看什么看,我只是在問這個該死的同性戀,把我的志勇藏到哪里去了?”蔡憶芳潑勁一發,難以制止。
  她此話一出,四周投來更多不悅的眼神,有鄙視、有不屑,更多的是厭惡。
  這騷動引來店老板前來一探究竟,待看清情況不覺沉聲責問紀泓武:“是你把咖啡打翻在客人身上的嗎?”
  紀泓武一愣,正想為自己辯解時,被咖啡潑濺一身的女客人說:“不是的,是那個女的突然跑來打你們的服務生,他才會打翻咖啡的。”
  她的男友也附和說:“的确是這樣,不是服務生的錯。”
  老板遂向客人鄭重道歉,并允諾賠償洗衣費,然后朝蔡憶芳走過去,禮貌地問:“請問小姐……”
  蔡憶芳根本無視他的到來,只是將目光定在紀泓武身上,見他正欲和另一名服務生离開,就想上前繼續追問男友的行蹤。她一心認定男友一定被他拐去藏起來了,不意卻讓店老板給攔了下來。
  店老板沉聲說:“小姐,請你自重一點,否則我要報警處理了。”
  蔡憶芳听了心中微懼,但仍不減其潑辣勁,大聲嚷嚷地說:“我只是想問那個死同性戀,他究竟把我的男朋友藏到哪里去了?”
  店老板回頭望了已回到吧台邊的紀泓武一眼。
  這時,与蔡憶芳同來的女孩,對蔡憶芳囂張潑辣的行徑反感到了极點,气得扭頭徑自离去,決定從此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此時,鄰近的一位客人再也看不下去了,開口說:“老板,我來打電話替你報警吧,這种人不需對她太客气。”語畢竟拿出手机真的開始撥電話。“喂,警察局嗎?”
  蔡憶芳見狀真的慌了,回頭又見朋友已不見蹤影,而自己也沒有任何證据證實男友真的和紀泓武在一起,警察一詢問,理虧的一定是自己,恐怕到時候還得以妨礙安宁被訓戒一番。忖度之后,兩害相權取其輕,一跺腳轉身气沖沖的离開。
  蔡憶芳走出咖啡館,到處都不見朋友的蹤影,心里不禁暗暗責怪她棄友不顧,新仇加舊恨,對紀泓武更是恨到了极點。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從此無容身之處。”她陰狠一笑,轉眸朝咖啡館睨一眼,拿出手机撥了通電話。“喂,請問黃巧君小姐在嗎?”
  “悠”咖啡館里,店老板走進吧台,看著一旁正在洗托盤的紀泓武一眼,略略思索開口喚他:“紀泓武,你過來一下。”
  紀泓武把洗好的托盤放好,朝老板走了過來。
  店老板領著他走至僻靜處,才問他:“剛才那位小姐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紀泓武問:“哪一件?”
  店老板看著他。“你是同性戀的事?”
  紀泓武點頭,接著又說:“我沒有把她的男友藏起來。”
  店老板注視他片刻,轉身走進店長室,不一會又出來,手中拿著一個薪水袋。“為了避免以后再發生這樣的事,和造成顧客的恐慌,我必須辭退你,另外我從你的薪水里扣除客人的洗衣費和打破杯子的錢。”話落把薪水袋遞給他。紀泓武默默地接過薪水袋,向老板鞠個躬,回員工室脫下圍裙,戴上球帽,背包挂上肩,靜靜地從后門离開。
   
         ☆        ☆        ☆
   
  紀泓武漫無目地的在街道上亂晃,途中經過無數的商店,心想接下來該找什么工作才好。
  十點多,當他回到周智偉的住處時,剛走至門外卻听見里頭傳來男女的爭吵聲。
  屋內,黃巧君接獲一個神秘女子的電話,告知男友收留了一個同性戀者,她得知后立刻赶來阻止男友繼續其愚蠢且危險的作為。
  “說,你為什么要收留一個被學校開除的坏學生,而且還是個同性戀?”她怒問。
  他答:“小武他不是坏學生,也沒有被學校開除,是他自動辦休學的。”
  黃巧君怀疑地再問:“你這么維護他,是不是也受了他引誘而愛上他了,甚至和他發生了關系?”
  “你為什么會有這种奇怪的想法,我只是把他當弟弟一般看待,你也不要道听涂說,小武是個內向害羞的好孩子,他沒有你想的那么齷齪。”周智偉不知是誰對女友亂造謠。
  “如果你們是清白的,那就把他赶出去呀,我不容許我的男友和一個同性戀住在一個屋檐下,那實在太危險了。”黃巧君還是怀疑。
  “為什么會有危險?”周智偉不解。
  黃巧君理直气壯地答:“因為你可能會被他感染愛滋,目前此病尚無藥可醫,你繼續讓他住在這里,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知不知道?”
  “拜托,巧君,你有點常識好不好,同性戀并不等于愛滋病,事實上感染愛滋病的异性戀比同性戀多,這根本跟同性戀或异性戀都沒有關系,是性行為安不安全的問題。”周智偉對于女友錯誤的觀念感到生气,更不由怒聲說:“你為什么要這么毫無理由的歧視他們,他愛男人或女人那是他的自由和選擇,他礙著誰了,礙著你了嗎?人不是生而平等的嗎?為什么你有的權利,他就沒有。你們就只許异性戀亂搞,羞于啟齒卻勇于實踐,性觀念保守、性行為卻開放,性知識貧乏、性姿態卻丰富。你說,這樣讓人搖頭的觀念和作為,說開來异性戀者又高尚到哪里去?”
  黃巧君被男友駁斥得無話可答,沉默片刻沖進客房,將不屬于男友的東西統統丟進垃圾桶里。“就當我沒知識又沒常識好了,我宁愿有千万個怀疑和不放心,我也不愿再讓你冒著生命危險收留他,我要把這些危險的東西統統丟掉,你明天就和我上醫院抽血檢查。”
  “巧君你……”
  紀泓武靜靜佇立門外,好一會轉身靜悄悄地离開,在樓梯轉角處取出背包里的薪水袋和周智偉給的公寓備份鑰匙,將鑰匙放進薪水袋里,下樓將袋子放進周智偉的信箱中。雖然這點錢無法報答周大哥對他的照顧和愛護,但這也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紀泓武靜靜地离開公寓大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也不知走過了多少十字路口,直至感覺雙腳有點酸才停下腳步,隨處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
  時間很晚了,但馬路上的車子依然川流不息,他不自覺地注意駛過眼前的每一輛藍黑轎車,凝目細看開車的駕駛,想追尋殘留在心版上的那個身影。
  紀泓武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垂首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他覺得肚子有點餓,抬眼望去,不遠處正好有家便利商店,他想去買兩個包子充饑,但又想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了。現在沒工作,沒有住處,更沒有任何的依靠,他只能忍著饑餓,夜風的寒意令他忍不住打個寒顫。
  這時,身后不遠處傳來{z的聲響,他轉頭望去,有只狗在翻找放在街角的垃圾桶,身后跟著三只几乎和它一樣大的小狗,那應該是狗媽媽吧,一會它叼出一包東西放至三只小狗的面前,三只小狗上前搶食,狗媽媽又繼續翻找垃圾桶。
  紀泓武看見這一幕,不由滿心羡慕,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三只小狗之一,雖然也許無法餐餐都溫飽,可是有媽媽的照顧,又有兄弟姐妹作伴,比身為一個人的他還要幸福。
  這時他腦中開始幻出一張張的臉龐,母親的漠然、妹妹的鄙視、何志勇的無情、蔡憶芳的怨慰、咖啡店老板那掩不住的厭惡表情,還有周大哥的關照,和那個人所給予,教人難忘的輕怜蜜愛,那是一段他想深藏在心底的情欲之愛。
  突然他心里有了一個想法,一個可以不再為生活而苦的好辦法,他起身走向那家便利商店,出來后走到四只流浪狗面前。
  “我買了些肉包給你們吃。”
  話落,紀泓武便拿出袋子里熱騰騰的肉包,剝開稍稍吹涼放至它們面前。母狗對他露出戒慎的眼神,小狗們則擺尾狀似高興,他剝開好几個肉包給它們,見母狗只是將得來不易的食物讓給小狗們吃,他忍不住對它說:“你也要吃一些,這樣才有辦法好好保護孩子。”
  狗媽媽似听懂了他的話,也開始上前吃剝開的肉包。
  紀泓武看著它們吃肉包,似自語般地說:“我偷偷告訴你們喔,雖然我很沒用,是個人人都討厭的可怜虫,可是我心里卻有一個很珍貴的‘擁有’,是最近才得到的。他長得很帥又強壯,開很好的車子,住好大的房子,對我也溫柔,雖然這么好的人我只擁有他三個夜晚,可是那卻是我最珍貴也是最棒的‘擁有’,我會把這個最美最棒的回憶一起帶走,到另一個世界好好珍藏。”
  紀泓武說完把所有的包子都放到拘狗的面前,輕聲叮嚀:“如果你們吃不完,就叼去藏起來,等明天餓了再吃,再見了。”
   
         ☆        ☆        ☆
   
  一輛黃色的載客計程車,行駛在濱海公路上,年約四十的駕駛,邊開車邊看著后視鏡所反照出的少年。
  駕駛員愈開就愈感到不安,很少有人這么晚還到這邊來,不覺就問:“年輕人,你這么晚到這里要做什么?”
  年輕人輕答:“我和同學約好要到海邊夜游,可是我的机車突然故障,所以只好叫計程車到集合地點等大家。”
  駕駛听了不覺釋疑不少,心想現在的年輕人真愛玩,三更半夜還約在海邊夜游,也不怕家里的父母擔心。
  這時,年輕人突然開口說:“司机先生,我要在這里下車。”
  “這里啊?”司机只得依言在路旁停下,并前后張望一眼,并未看到有其他人。
  年輕人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他。
  “不用找了,謝謝。”語畢開門下車,越過公路邊的塊狀水泥路堤,筆直地朝黑暗中的沙灘走去。
  司机接過大鈔,看著逐漸走向沙灘的年輕人,心里雖然感到奇怪与不解,注視片刻后仍打檔踩下油門駛离,結束今天的營業准備回家。
  這邊好靜,除了風聲和浪聲,沒有其他多余的聲音,迎面而來帶著冷意的海風,有著咸咸的海水味。
  紀泓武佇足片刻,脫去腳下的鞋襪,赤足感受海砂的柔軟与冰涼,一陣強風吹來,掀掉了他的球帽,他仰望天際繁星閃閃,好美的星空呀。
  在漆黑的夜色里,置身空曠無人的海邊,仰看天上諸星,多么奇妙的感覺,讓他身心皆感舒暢,更有一种無法言喻的解脫之感。可是,他不要這种短暫紓解感,他要到另一個更自由自在的地方。
  他心情愉快地漫步在沙灘上,哼著曲子走了一大段路后在沙灘上坐上,放下背包,取出打火机和一包洋煙,就著微弱的弦月月光,取出一根煙打火點燃,才吸了一口立刻被嗆得猛咳,再試第二次依然如此。
  什么飯后一根煙,快樂似神仙,什么飄飄然,根本就沒這回事,這玩意的功用被夸大了,他將煙往旁邊一丟,煙火亮閃了兩下就熄了。
  他掏出皮包里的所有證件,既然要遺棄這個世界,這些東西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還有這張全家福的照片也一樣,他要預先送到另外一個世界,好在那個世界中也能珍藏它。
  燒了證件和照片后,他拿過皮包也打算燒了它,無奈這皮包是真皮,海風又大,打了几次火之后,只熏燒出焦臭味卻點不著火,最后他只得放棄,把皮包和打火机往旁邊一拋。
  接著,他從背包里摸出一把全新的美工刀,拇指輕輕推著,在答答聲響中,逐漸伸出的刀片在黯淡月光下,映照出淡淡的一道白影。
  紀泓武沒有遲疑,心里沒有任何的哀傷与不甘,平靜地在左手腕划下一刀,沒有任何痛楚的感覺,只看見黑色的液体迅速地從那道縫中奔流而出,暖暖的熱流順著手臂蜿蜒而下,從手肘處滴落至砂里。
  他注視片刻,放下美工刀,仰躺在沙灘上,望著天上的繁星,緩緩地合上眼眸。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從腕上的細縫鑽了出去,化身成一只鷗鳥,展翅飛向遙遠的天際,飛向那個無愛亦無恨的虛無世界。啊!終將自由,他唇邊不覺漾開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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