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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抱月


  我凝望著母親。
  良久。
  心頭難免一陣哀痛。
  眼前的這個女人如果不是生我育我的話,怕就不會覺著她可怜,只會認為她可厭了。
  我曾不只一次的跟母親說:
  “這不是你哭哭鬧鬧就能解決的事。”
  我甚至苦口婆心地勸導她說:
  “你這副樣子,完全不具備把父親爭回你怀抱的條件。”
  我是衷心直說的,并非故意要傷母親的心,但,自從發現父親有外遇之后,母親就越來越似瘋婦。
  瘋在于她那經常發青光的眼神,瞪著人,尤其是瞪著父親時,就像政治部里的審訊房內,那盞硬照著間諜頭臉的強光燈,有种事必要壓這對方、折騰對方、屈服對方的气勢。
  瘋在于她已經開始語無倫次,說著些難听至极、尖刻到絕的說話,例如,她可以在我跟前對父親說:
  “我要給你預備些什么補品吃?上了五十歲的男人要應付狼虎之年的情婦很吃力的,是不是?這就是你現今不再打网球与羽毛球,改為打哥爾夫球的原因吧!你每早起床來是不是都覺得腳軟?”
  這樣的說話,出于一個名門望族、書香世代的貴夫人之口,是分外嚇人的。
  連我這已經是二十六歲的男人,听進耳去都有點毛骨悚然的難堪感覺。
  母親的瘋也表現在她的裝扮之上。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人,一眼看到她身上那件本年度法國女服名家路易芳坦尼的精心杰作,都几乎忍不住要惊呼起來。
  我真要為那位服裝大師叫屈。分明是為年華雙十,身段玲瓏的少女設計的服飾,改由母親那半老的徐娘來穿,是活脫脫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好例子。
  母親尤其瘦,夠不上資格暴露的胸脯被硬擠逼出來,在人前亮相,其實只在獻丑。
  從前的她,當然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膽敢說,在未出事之前,母親的服飾、言語与行動都矜貴含蓄,一派大家閨秀、玉葉金枝的气勢。
  如今,不懂得她身分的人會誤以為她是個低三下四的貨腰娘。
  不是不令人慘不忍睹的。
  我沒有想過,從美國赶回來,會看到這樣的一個女人。
  如此恐怖的一個女人,竟是跟我血緣關系最親近的一個人。
  我是為了父母的婚姻關系產生嚴重危机,才決定回港,看看有什么事我是可以做的,以固令幸福家庭恢复原狀。
  真的,我一直以來都覺得再沒有一家人會生活得像我們這一家般暢快与圓滿了。
  父親崔明杰是城內有數的成功企業家,現今唯一能与日本百貨業匹敵的就是崔氏名下的麗晶百貨連鎖公司,正好是他這二十多年辛苦經營的彪炳業績。
  母親是城內著名世家鄧寶生的第五個女儿,如假包換的系出名門。二十多年前就已留學美國。書雖念得不怎樣出色,總也算是在大學里頭肆過業、上過課,未曾畢業就因怀了我而跟當時也是留學的父親結了婚,二人均算是城內珠聯璧合,眾口稱頌的一對璧人。
  我是在親朋戚友的歡呼与愛寵之中成長的,自然無風無浪。
  父親与我一向相處得額外的融洽,我們總是如兄似弟的互敬互愛,說話從來不多不雜,卻相當深入,總能感動著彼此的心。
  我在父親畢業的加州大學畢業,一直留在三藩市任事。老板仍是崔明杰,我替父親看管及發展海外業務,主要是北美的投資与地產。
  父親從來都是得体而值得敬重的父親。
  就是母親這個角色,也算是中矩中規的。
  一點點母性的嚕蘇,并不致對我造成反感。她給我的自由度与尊重也是相當寬松的。
  母親只會很嚴重地對我提出過一次要求,她說:
  “浩源,我不喜歡孫儿是混血儿。”
  如此毫無商榷余地的訓令,也并沒有令我打算頑抗。
  而且,作為一個母親,她從來也不算有太多苛求。
  她的愿望也不會為我帶來絲毫壓力,我是壓根儿對洋妞沒有興趣的。
  二十五歲以上的洋女孩,皮膚有本事松弛得像皮是皮,骨是骨,大概未到四十,就會變作一只沙皮狗似,嚇坏人。
  我忽然微微吃惊,心想,難怪母親會說難听的刻薄說話,怕我們家真有這种坏的遺傳因子在血液內作祟。
  連我這在洋人世界內贏得很多商業利益的人,都在對一些洋女人作出尖酸批評,實在是應該羞愧的。
  挖人短處的專長,怕是母親家的傳統作風。我外祖父鄧寶生的几房老婆,包括我那身為正宮的外祖母在內,都是很懂于這种傷人不見血的說話技巧的。
  我從小跟在母親身邊回娘家,耳濡目染不少了。
  幸好有父親的优良血統補助著,我相信還能大体上攀得上是個忠厚人。
  最低限度,稍為過分的言語也不過放在心上想想罷了。
  我雖沒有向母親解釋,我是無論如何不會鐘情洋女孩的。我最喜歡那种皮膚生得又細又嫩,看上去白里透紅,左顧右盼都似剝殼雞蛋的中國女孩。就因為皮膚好,實在連真實年齡也不容易教人看得出來。
  女人是要如此這般,才叫吸引,才叫做精彩。
  為此,我們一家三口一直在富裕而大致上相當融洽的情況下過了近三十年的日子,不能算不幸福的了。
  直至有一天,我自三藩市飛到溫哥華的威斯那滑雪胜地度周末去,竟在一抵酒店就接到母親的告急電話。
  她那刺耳的女高音在電話筒內尖叫。
  我差點以為我的耳膜會受不住刺激而被震破了。
  母親要我立即啟程回港。
  我急得用手指插進我的頭發內,連連的重复做著這個動作,以便使自己稍為鎮靜下來。
  我向母親詳細解釋,在周末度假之后,我有一連串的業務活動要參与。
  母親先是沒有響應。
  我再說:
  “媽,請別緊張,最低限度讓我把公事處理完畢之后再回港來看望你。”
  母親冷冷地說:
  “浩源,四十八小時之內我見不到你,我不排除從此跟你永別的可能。”
  “媽!”
  “我是認真的,我床頭有一瓶安眠藥,且我知道你父親用的鋒利剃刀放在哪儿。听人家說,把自己浸在溫水內割脈,比吃安眠藥還要舒服。”
  跟著惊叫的是我。
  從來沒有受到這种刺激,是有點手忙腳亂的。
  我赶返崔家大宅時,母親當然是好端端的完整人儿一個。
  沒有顧慮旅游的勞累与時差的影響,這場家變的的确确很能控制著我整個人,把我的腦神經扯得再緊也沒有了。
  因而我毫無倦意,就听母親哭訴了一整夜。
  事件的過程好象很复雜,但也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報道出來。
  父親有婚外情。
  再要描述得詳細一點,就是父親不單是置了第二頭家,以一間金屋收起一個阿嬌來養,且他是在談戀愛,相當認真地談戀愛。
  因為母親雙唇顫動地對我說:
  “浩源,你能想象你父親瘋癲到什么程度嗎?他竟然對我說:
  ““我愛她,真心的愛她。”
  “然后我就問:
  ““你不愛我了?”
  “你父親一征,道:
  ““我對她的愛是不同的。愛她令我覺得不枉此生,那就是說活著為能愛她是值得的。這种感覺我未曾有過。”
  “你說,浩源,如果你是我,听到老伴對自己說這番話,會不嚇呆嗎?
  “活著有這么多事要做,就只為愛她一個,這是不是太滑稽了?
  “老老實實說,我不能置信。你說呢?””
  我怎么說呢?
  只能夠發問:
  “那究竟是個什么女人?”
  母親獰笑著答:
  “那是個該剮則千刀斬万刃的女人。你別以為我說得過分,近年來多的是奇形怪狀的碎尸案、烹尸案、炸尸案,統統都是情殺。与其那女人有一天會沖上門來,把我殺害,我先就找机會將之碎尸万段。”
  “媽,你別沖動,也別夸大其辭。”
  “我沖動,我夸大其辭?”母親忽然把一疊報紙擲向我跟前道:“你是外來客,不熟諳香港新聞。細心閱報呀,震惊全城的炸尸案,凶手是愉人家丈夫的女人,被害者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因為一直容忍著奸情,以為可以委屈求全。可是不放過的是外遇,發現丈夫稍有悔意,略有夫妻重拾舊好的心,就起殺机了,強行把人綁架了一天,才置之死地。殺掉了人還斬碎了將之扔在熱油鍋內炸煮一番。結果呢,我們偉大而公平的法官,根据大英帝國的法律,也只不過判囚六年,連放假在內,大概未足四年,又是沒事的自由人一個,你說吃虧者是誰。”
  不是不聳人听聞的。
  連我听起來,都覺著毛骨悚然。
  尤其不要听母親的胡言亂語。
  “你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母親問。
  “媽媽,我知道你不痛快。”
  “不只不痛快,而是痛苦。你知否你父親准備把整件事弄得街知巷聞,一旦真是人人都曉得的事了,他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帶著那女人穿州過港,炫耀人前,不管我的面子往哪儿放。若真到了這個田地,我也豁出去了,揮刀把對方斬個血肉模糊,搗她個稀巴爛,我才吁得出這口怨毒之气。”
  “媽媽,你是個有教養的人,此事不要輕舉妄動。”
  “嘿,有教養的人等于不住要吃虧,這可免了。我宁愿當個潑婦,為所欲為,我是決不會放過她的。”
  “媽媽,這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母親极不屑地說:
  “我沒有見過她,听說是個本事女人。當然,不本事如何能弄到你父親神魂顛倒。”
  “父親有提出過要离婚嗎?”
  母親一听我這么說,立即尖叫:
  “他敢!”
  “媽,你安靜點。”我不期然地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至今,才知道女人的尖叫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噪音。
  “要知道她是個怎么三頭六臂的女人,你去問你父親吧。我只知道一點,她絕不漂亮,且上了年紀,還是有儿有女的。”
  听起來,條件是太差了。
  不過,不能盡信一面之辭,母親當然有絕大的偏見,這是很能理解的。
  就連父親對那女人的形容,同樣要把主觀偏袒計算在內,如果他說自己的情人是九天玄女,那也是要起碼打個六折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當我們父子倆無可避免地要關在書房內,談論這樁導致我忽然回港的家變時,父親的第一個解釋是:
  “浩源,你母親說得不錯,她并不美麗,模樣五官都很普通,且是結過兩次婚的,有一個儿子,在英國念書。”
  然后,父親再抬眼望我:
  “我不是慕少艾,她是個有過去,且上了年紀的女人,我們能溝通得好。”
  听了如此簡短的形容,反而讓我辭窮。
  我著著實實的不知如何接腔下去。
  如果父親把他的情人大大贊賞一番,說她艷如桃李,傾國傾城的話,我可以很有信心的勸:
  “是情人眼內出西施罷了。再美麗的花蕾,明天都會凋謝。你跟母親的婚姻才應是松柏常青的。”
  又或者父親告訴我,對方青春少艾,活力逼人,很能撫慰他已是蒼老的心。我也就有話可說:
  “年青女孩對于跟已婚男人鬧婚外情是赶時髦,過一陣子,興頭減弱了,爸爸,恕我直率,怕她會厭你老!”
  可是,父親竟然告訴我,對方是已有其儿的离婚婦人。最低限度證明兩點,她沒有把自己的劣勢瞞騙父親,而且父親是在完全洞悉那些并不吸引的种种條件之下,對那女人表示好感,甚至愛意的。
  情況實在比我想象中要嚴肅且嚴重得多。
  我忽爾傻呼呼的只想到要問一個問題:
  “爸爸,你愛她?”
  “浩源,男人要把外頭的艷史隱瞞,易如反掌。沒有人告密,更無人要求我坦白,是我自動自覺讓你母親知悉真相的。”
  越來越玄妙,越不可思議。
  我拿眼看清楚父親,他那頭斑白的頭發,不但不讓他顯老,而且帶有很特殊的味道与風采。配合著他那副精神奕奕、顧盼自豪的臉容,更讓人有种望而折服,望而傾倒的感覺。
  他与他的妻子在予人的觀感上,是太有云泥之別了。
  既是我父我母,對他們的批評,我是客觀的、公允的、就事論事的。
  以父親如今里里外外极端优越的條件,要怎樣的一個女人才夠得上資格令他自動自覺兼且自傲地宣布這段婚外情?
  父親看我不說話,就答:
  “我只能說,對方是個難能可貴的女人,或許,我這樣說,對你是太不著邊際了。而且研究她的种种吸引我的地方,其實也不是問題的重點。”
  父親的說話是開門見山,兼一針見血。
  他說得對,哪怕他戀上了豬八戒,都是既定事實,我們要關心要處理的是善后方法。
  我于是問:
  “你打算怎么樣?”
  “沒有打算過。”
  這答案令我駭异。
  “浩源,我把真相告訴你母親,是因為我情不自禁,我覺得瞞騙著你母親,我已心有所屬,情怀別向,是非常辛苦的事。之所以辛苦,是在于你母親仍一廂情愿地認為擁有我的態度,令我覺得對不起我真心愛戀的女人。”
  我忽爾伸手截停了父親的話:
  “爸爸。”
  我需要消化他的這番話。
  這番話比母親的哭鬧還要有力,且沉重百倍。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女人,發揮著什么魅力才能夠令一個男人以愛她為一种榮耀,愿意公諸于世?
  母親如何會失敗到這番田地?
  “對不起,”我說:“我為母親難過。”
  “你別以為我對你母親毫無歉疚,但那無補于事。我深愛的是另有其人。”
  “你們會不會离婚?”
  “不會。”父親答得很爽快:“對方沒有提出這個要求,她并不是要嫁我。”
  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不期然有點气憤,稍稍晦气地問: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那個女人提出要跟你結婚,你就會想辦法跟母親离婚?”
  “浩源,你站在你母親一邊說話,我是可以理解的。”
  “這就等于要我理解你為什么老站在對方一邊說話一樣。”
  我是真的生气了。
  不但為了天性對母親的偏袒,而且我覺得一個男人迷戀一個女人到這田地,不自覺地被她的意愿牽著鼻子走,是可悲的。
  這可悲的現象竟發生在我一向敬重的父親身上。
  或者更坦率一點的承認,我已開始嗅到了一股醋意。
  如果連我都有這种酸性感覺,那么母親的种种表現就變得情有可原了。
  她受的刺激當然比我更甚。
  問題一直膠著,沒有解決方法,也一時間不可能有。
  父親意識到在他的婚外情一事上,我們母子是同心的,只不過母親的表現极不得体,我則比較隱晦和含蓄。
  他几乎是沒有把我勸服拉攏過來的意思,除了把事情向我交代過之外,以后絕少再在我面前提及他的那個女人。
  我亦不好意思再查根問底下去,因而別說不知那女人是何方神圣,連貴姓芳名,她的職業,也不清楚。
  我曾問母親:
  “那女人是干什么的,女藝員、歡場中人抑或中環佳麗?”
  “你為什么不問你父親?”
  我沒有答,于是母親再說:
  “听說是個做生意的。”
  我仍然沒有接腔,母親又說:
  “別估計過高,本城的銀行主席是生意人,尖沙咀地區的夜總會公關主任与廟街的扯皮條也是生意人,不是說,職業無分貴賤?”
  我發覺母親的說話,特別是在談論她的情敵時,越來越刻薄越沒有教養。
  可是,我是越听,反感越少。
  這表征著我已越來越站到母親的一方面去。
  母親固然需要家庭內的盟軍,她傾力哀求我回港定居。
  就是父親,也提出了同樣的請求,他的理由是:
  “浩源,有你在我們身邊作緩沖,日子比較好過,而且我需要你多照顧麗晶百貨的生意,我怕要分神在別的事情上頭。”
  包括照顧他的婚外情?
  這句話是心照不宣的,我還不至于能直接問得出口來,貶低我的身分。
  真想不明白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這种神魂顛倒的戀愛,抑或是臨老入花叢者,缺乏了正常的反應与定力。正如一些人不堪酒精刺激,微有醉意,就忽然的反常大動作起來。
  我是留在城內工作了,本城其實是個很适合年青人發展的地方。
  工作量沉重,工作質素要求高,工作目標既遠且大,工作效率冠絕全球,這种种因素把在城內肆業者都推上工作熱誠的高峰。
  城內多發達之人是順理成章的事。
  如果父母的婚姻關系不是弄僵了,我在城內干活就是無懈可擊了。
  目前,他們間竭性的爭吵、謾罵、冷戰等等,成為良好生活上的一份討厭的滋扰。
  我最近想出來的應付辦法就是盡量避之則吉。
  把更多時間放在事業上,反而令我更精神舒暢,反正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得了的事。
  日間的時間表老是塞得滿滿的,連晚上都几乎應酬不絕,夜夜笙歌。
  香港的生活,只要你愿意配合,可以忙個天昏地黑,把煩憂之事葬送掉。
  就有這個好處。
  有時,為了避免早回家來,給母親逮著了要听她吐苦水,我就干脆什么應酬都答應出席。
  不是不孝,而是日子有功,長貧難顧。
  世界上最偉大的聆听者,如果把凄涼故事听上十遍,也會忍無可忍。
  我越來越覺得我躲開整件事是合情合理的。
  這天晚上,非常的例外。
  我早知道母親要出席一個她娘家的宴會,父親當然也有個人的節目,我反而難得獨個儿躲在家里休息,于是一邊喝冰凍啤酒,一邊看電視播映的球賽。
  球賽相當精彩,才完結了上半場,就是新聞播放的時間。
  新聞報道員在講述那樁母親曾提及的駭人炸尸案,受害者家屬上訴,要求法庭對六年判決作出重新的裁決。結果依然是維持原判。
  電視台的記者訪問了各階層人士的反應,多覺得是輕判了。
  其中一個被訪者說:
  “仁慈不是應該施予在犯罪者身上,要香港在后過渡期內与九七之后确保社會安定,應該考慮加重判刑。”
  那新聞報道員于是笑微微的說:
  “關于如何使香港的治安更納入正軌,确保社會安宁,平穩過度,今日在一個商界的午餐會上,本城的女商家聶礎樓有她的一套看法,我們且看看她怎么說。”
  然后書面一轉,見到了一張年青而明麗的女性臉孔,字幕印出來是環球貿易公司董事總經理聶礎樓。
  她的聲音很溫柔,一字一字非常清楚的說出來時,顯得相當踏實而有力。
  她說:
  “傳媒在過渡期內擔當保衛本城安定的角色,相當重要。我們在擁護新聞自由的同時,更要強調新聞道德的必要性。
  “在于今日城內市民開始注意時事時人、政冶經濟的時候,肆意把事情夸大渲染,甚至生安白做,作語不惊人死不休的嘩眾取寵之舉的新聞報道,不但不應鼓勵,而且應該備受批評。
  “自由与放縱是一線之差,這一線之差往往就是本城能否在后過渡期內獲得安定的因素之一。”
  畫面分明已跳到別的新聞項目上去,我眼內似仍見聶礎樓那盈盈淺笑、娓娓道來的模樣,她的那番話重复又重复地在耳邊響起來。
  這感覺竟是特別、新鮮而又快樂的。
  香港現在竟有這么勇于發言,而又言之成理的女人。
  無疑是感人的。
  翌晨起來,第一個念頭鑽進腦袋去,就是要找張報紙來看看,有沒有刊登更詳細的關于那位聶礎樓的消息。
  多艱難才在報屁股的一角找到了那段關于聶礎樓在商會午餐上發表議論的報道,跟電視的報道無大差异,更沒有她的照片。
  不知為什么,我竟有一陣難禁的失望。
  是的,我渴望知道多一點有關這女人的報道。
  母親看我扔下了報紙,問:
  “有什么特別的新聞沒有?”
  “沒有。”
  “這張報紙很枯燥,城內有些傳媒辦得很出色,老揭露很多很多的內幕,叫人看得精神爽利。”母親這樣說,然后又呷了一口咖啡,道:“浩源,說不定有一天你父親的這段婚外情會成為新聞。”
  “個人的生活會是引起群眾興趣的一些內幕,值得占用版面報道嗎?”
  “看是哪些人吧,有些人很有群眾叫座力。”
  “那是為了對當事人的興趣,抑或事件本身有報道的价值?標准定在哪儿?”我忽爾認真起來。
  “浩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看了母親一眼,答:
  “市場永遠是供求互為牽引的,有女人愛穿皮草,才會有人殺貂射狐。城內就是人多人像你,老愛看東家長李家短的消息,于是鼓勵了一些看重銷路廣告的報刊雜志,搜索枯腸去挖人家的私隱,甚或無中生有,創作奇聞异錄,來討好讀者。我告訴你,在新聞道德的表揚上,是人人有責的。”
  母親微張著嘴,睜圓了眼睛看我。
  完完全全一副莫名其妙的惊駭模樣。
  我不滿地問:
  “媽媽,你還不明白我說的話?”
  “我不是不明白你的那番話,我只是奇怪,為什么你會緊張成這副樣子,竟在這小問題上說起教來。”
  “媽,”我提高嗓子:“這不是個小問題,我是認真的。”
  “這我看得出來,所以我才奇怪。”母親輕輕的把雙手按住了耳朵,做了一個厭棄我說話太大聲的模樣。
  究竟我是怎么回事了?
  當然,我說的話不無道理。可是,不只為了宣揚道理那么簡單,還在于我醒覺到我的這番舉止是受了什么影響。
  那個叫聶礎樓的女人,的确有她言語上的极端魅力。
  本城昨晚收看電視的不知有多少人,怕都已被感化了。
  這個姓聶的,毫不簡單。
  如果在美國,能有特异功能以的言語震撼力,她應該從政。
  聶礎樓,會是個出色的政客。
  我才生了這么一個觀念,就立即有机會引證我的想法是對的。
  這令我惊駭。
  就在當天下午,我在麗晶百貨開會時,其中一項議程是討論百貨店外的櫥窗廣告位置,一般是租給供貨商,讓他們放置特价推銷的貨品;有些時慈善机构要免費借用,做宣傳功夫,我們也是會肯的。問題是如果接到一些准備競選區議員或立法局議員的人來要求租用或借用,應該采取什么態度及政策應付。
  其中專門管轄店內擺設包括櫥窗廣告位的經理周志和問:
  “是否真有人來接触我們,提問過這种要求,抑或我們只是備案用?”
  机构的公關經理楊佩盈立即答:
  “是有客戶問過這個問題。”
  “誰?”周志和是有點緊張的。
  “聶礎樓。”楊佩盈答。
  “是她!”周志和不期然地歎喟。
  是她?
  我也禁不住忽爾抬眼望著楊佩盈,渴望她提供更多的資料。
  真的又是她嗎?這么奇怪,一注意到這女人,她就開始在生活圈子內出現了。
  另一位在座的同事袁仿秋問得更為具体:
  “聶礎樓以什么身分向我們提出借用櫥窗廣告位置?”
  听起來,好象人人都對聶礎樓不陌生。
  她的名气顯然是相當響亮吧!
  于是,我更額外的細意地留意著同事們的對話。
  楊佩盈答:
  “聶礎樓的貿易公司代理的多只貨品,諸如女裝絲襪、健康內衣褲、旅行袋等等都在麗晶寄售。換言之,她是我們相當大的一個供貨商。”
  “你是說她以這個身分詢問情況?”
  “也不是,聶礎樓說她只是代一位參加競選區議員的朋友詢問情況。”
  “哪一位參選者?”麗晶的保安部經理袁志強立即插嘴問。
  楊佩盈說:
  “聶礎樓沒有透露。”
  她這么一說,會議室內各人就立即紛紛議論起來。
  “不用透露,聶礎樓肯支持的人必定是親中派。”
  “對,她的政治取向越來越鮮明,那一定是我們這一區參選的郭驥。”
  “郭驥的父親是全國人大代表,他們家一直做大陸生意。”
  “聶礎樓的公司現在也取得了很多中國大陸好貨式的總代理權,她更不能不幫助郭驥,有利益牽涉其中。”
  “那么,我們麗晶究竟是否應該讓郭驥借用廣告櫥窗位置?”
  問題一提出來,更七嘴八舌的交換意見。
  我雖然身為會議主席,倒故意保持緘默,好讓在座各人暢快而且通行無阻的各抒己見。
  理由之一是我從未曾經歷過這种跟政治有關連性的問題,很有興趣看看各人的反應。
  理由之二是我原來相當專注于聆听各人對聶礎樓的印象和意見。
  很奇怪,言論并不見得偏向于聶礎樓。
  “聶礎樓很會利用關系及相當能走路子,我不認為麗晶要額外賣她什么賬。”袁志強說。
  隨即得到了周志和的附和,道:
  “我贊成小袁的這個說法。我們的供貨商說多少有多少,順得哥情失嫂意,總是避免得失,保持中立的好。”
  袁志強看有人為他打气,于是也就与周志和唱起雙簧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制造了頗為強烈而帶影響力的反對聲音。
  我心內忽爾有一點點的不自在,這种不自在來自胸臆之間,很有一种為聶礎樓爭辯,站在她一邊說說話、評評理的沖動。
  原是不吐不快的,但說話總是卡在喉嚨間,不好說出來似。
  事實上,我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支持聶礎樓的要求,而且同事們反對的憑借似乎是很說得過去的。
  無疑,麗晶百貨的經營宗旨應該是在商言商,不能在小事上就不予留意,而變得政治化。
  故此,當公關經理楊佩盈問我:
  “崔先生,你認為如何?”
  我也不期然地答:
  “在這事上你們的經驗和触覺比我強,就看著大家的意見辦吧!”
  在美國一直受教育的我,不是不崇尚民主的。
  楊佩盈好象有點不高興、不服气,但也沒有再在此事上爭辯下去,而把話題帶到另一個屬于她部門的問題上。
  “那么,我們的廣告櫥窗是不是就一律不批准外借了,就算連關于公益与文娛之事,也不破例,是嗎?”
  我問:
  “哪些公益及文娛之事?”
  “好象我們公司相熱的朋友區啟添,是議員,他也是一個專為殘疾儿童舉辦歌舞文娛活動的贊助人之一,問可否借用我們的廣告櫥窗放置一張宣傳海報。”
  我還未及答复,袁志強又慌忙的發表意見:
  “這可不同,既是民眾文娛活動,也屬慈善性質,應該可以借用。我們經商也應肩負一些當然的社會責任。”
  此語一出,他的好拍檔周志和又說:
  “不單如此,區傲添跟我們公司的關系很好,甚多牽涉到政府部門的麻煩事,我們解決不了,只需撥一個電話給他,都有辦法為我們解決掉。這個面子就不能不給他了。”
  楊佩盈似乎有點忍無可忍,道:
  “這就不怕順得哥情失嫂意嗎?反正是外來借用的,不管它是政冶、文娛、藝術,一律謝絕就好。善舉的定義也很廣泛呀,為民請命,競選議員難道又是坏事,滿街滿巷都批准張貼標語呢!”
  “話可不是這樣說了。你是管公關的,對保護公司的形象應該有一定的認識和責任。批准了聶礎樓借用,她張貼親中派的海報,麗晶就可能會被扣上帽子。這跟讓群眾看到為傷殘儿童舉辦的歌舞文娛活動,加強麗晶關心民生的形象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袁志強的口吻相當強硬。
  周志和亦隨即加盟:
  “對,將來有什么需要到跟議員或有關部門打招呼的事多著呢,我們還有三年日子才到九七。”
  “最好是一人一票,看誰贊成誰反對,崔先生你認為如何?”
  袁志強既是這么問我,我也不好反對。
  一人一票的結果,當然是勢孤力弱的楊佩盈敗下陣來。
  楊佩盈在离開會議室時的臉色是相當難看的。
  我看在眼內,心上也有點難過,很為她的不得值而叫屈。
  為什么有這個意念呢?又是為了對聶礎樓的特殊感情嗎?
  茫然一惊,怎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就有這种特异而清晰的偏袒感,不論什么事能扯得上她關系的都竟上了心?
  走出會議室時,在我旁邊的公司秘書陳佑法輕聲的、有意無意的說:
  “楊佩盈有點不高興了。”
  “為了剛才的事?”我問。
  “她跟聶礎樓是好朋友。”
  “嗯,是嗎?”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難怪,你是外來客。”
  “是的,對本城的人与事知得很少。”
  “本城的女人不可忽視,都很厲害,像聶礎樓,像楊佩盈。”
  我微笑,再沒有說話。
  聶礎樓怕是從今就闖進我的生活圈子里來了。
  翌日上班時,我下意識的在走進麗晶百貨時,繞道到百貨店門前的廣告櫥窗去看看。
  我們的這一系列廣告櫥窗,因為面對大街,非常的矚目。平日路過的人次极盛,宣傳效益比較刊登報章雜志還要見效。
  為此,我們很多的供貨商都爭先恐后地排隊要租用我們這些櫥窗廣告位置。
  當我抬頭看到在最顯眼的廣告櫥窗位置上放的一張新海報,不禁愕然。
  海報設計是一個笑容可掬的男人,親切地拖著一對殘疾儿童的手,海報上的字寫:
  “我們應該為這些值得照顧的儿童提供一些文娛節目。”
  我瞪著眼睛看那個大男人,不期然地覺得有一种難以形容的不安浮泛全身。
  完全不知道如何解釋這种沒由來的不安。
  是為了什么緣故呢?
  這海報驟眼看上去并無任何不妥,且其實非常的養眼。
  或者由一個男人帶著兩個殘疾小孩,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的气氛。
  如果是換了一個女的,情況會好得多。
  這個男人雖然是例著嘴笑,可是,那笑容還是帶點做作和虛假,那是造成我不安的理由嗎?
  不。
  直覺讓我知道,肯定還有別的一個原因。
  對了,我再留神看清楚,這個海報男郎相當的面熟,我肯定見過他的。
  他究竟是誰?
  正在苦苦思考而沒法子想出個所以然來之際,我看到楊佩盈從我身邊走過。
  我慌忙把她叫住了,問:
  “你認識這個海報上的男人嗎?干么如此面熟,是否在什么業務場合,我見過他了,抑或他是我們公司的職員?”
  楊佩盈把嘴角往上一提,帶點不屑地說:
  “他?不是近日報刊上老有他的照片嗎?就連我們麗晶都要賣他的賬,怎么會不眼熟。”
  并不需要太聰明,都能感受到楊佩盈的口吻并不太友善。
  可是,我不以為忤。
  精神開始集中在楊佩盈給我的答案之內,我醒覺過來了。
  正想要跟楊佩盈討論下去,她早就已經轉身走了。
  是的,海報上的男子正正是其中一個報章上報道可能會在快將舉行的區議會選舉上參加競選的一位叫區啟添的男士。
  這陣子,區議會選舉正如火如荼地進行推廣介紹著,到處都是那些准備參選者的照片,看得人有點眼花繚亂,一時就想不起來。
  經楊佩盈這么一提,才醒悟起來。
  再細心的推敲下去,就意會到為什么楊佩盈的態度會如此冷漠与不屑。
  我心上的不安,現今是解釋得來了。可是,要消除不安,唯一的辦法是面對和承認錯誤。
  我終于敲了楊佩盈辦公室的門,微笑地對她說:
  “有空嗎?我可以進來跟你談談?”
  楊佩盈抬頭望我,淡淡然道:
  “我有資格拒絕嗎?你是老板。”
  我聳聳肩,有一點無奈,坐到她的面前去,說:
  “我明白你的心情和想法。是我沒有把事情的真相了解清楚。以致不能作出一個英明的決定。這對你的好朋友聶礎樓是不公平的。”
  “她個人倒不相干,公平競選是群眾的利益,你所見的民主背后其實是個陰謀。袁志強和周志和是區啟添的助選團成員,正努力為他參選而部署,爭取任何一個曝光机會,這并不是很多人知道的。”
  我奇怪地問:
  “為什么你在會議上不直截了當地把這個情況說出來?”
  “有用嗎?他們是伏在區啟添背后的棋子,當面指控他們,他們壓根儿不會承認,我怎么找證据去?而且,身為主席的你也贊成一人一票,我還有什么話好說。”
  我真不知如何響應。
  一時間出現的沉默,可能代表了我的歉意。
  楊佩盈忽然倒抽一口气,道:
  “對不起,是我太沒有禮貌了,只因我有著一點激動。”
  “難怪你激動。我也沒有想到區啟添可以借用支持殘疾儿童活動來增加他的亮相曝光机會,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唉!”楊佩盈重重的歎一口气說:“政治就是這么一回事,看得通透一點,各出奇謀,也算不上什么不公平。我老認為聶礎樓他們是不懂公關手段,凡事實斧實鋆、擺明車馬的硬拚,哪儿敵得過攻于心計的對手。如果撇開私人感情,只從我的專業角度去看這件事,袁志強与周志和的手段和部署的确比聶礎樓优胜,政治戰是不适宜硬拚的。我的這個朋友,脾气太硬了,其實并不适宜從政。”
  “聶礎樓對政治有興趣?”
  “她是個民族感很濃的女人。”
  “這就不得不參与后過渡時期的政冶活動了。”
  “可以這么說,她還沒有決定親身出馬,到目前為止,只在旁邊幫忙著她的一派人競選。”
  “為什么她不直接參選呢?”
  楊佩盈很認真地望了我一眼。才答:
  “她正在考慮,要各方面的條件足夠了、成熟了,才會參選吧!”
  “佩盈,無論如何,我對你和聶礎樓表示歉意,我應該不批准區啟添的海報在我們的櫥窗張貼的。”
  “已成事實,就不必再記挂在心了。”
  “有什么可以補救的,我愿意考慮。”
  “多謝你的費心,能听到你這句話,我已相當高興。”
  我想了一想,終于鼓起勇气道:
  “你可以介紹我認識聶礎樓嗎?”
  “你有興趣結識她?”
  我掩飾著一份不宜外露的私心,道:
  “我很渴望能親自向她道歉。”
  “那可太嚴重了,不必太客气,我替你表達一下意思就好。”
  楊佩盈既然這樣說了,我如果依然堅持要她引介的話,就未免無私顯見私了。
  于是只好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后站起來打算离去。
  忽然,楊佩盈叫住了我,道:
  “是這樣的,今天下午六點,我約好了礎樓在美國會所喝下午茶,如果你喜歡,就請一道來,多交一個朋友。”
  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
  太求之不得了。
  這天的公事似乎額外的煩人,老是做不完的,多艱難才處理掉一桌公事,開完一個會議,看看手表,還是未到下班時分。
  無可否認,我有點神不守舍。
  好不容易才涯到五時四十分,正要准備离去,赴楊佩益的約會,辦公桌上的直線電話就響。
  我接听了,是母親。
  她的語調神秘兮兮的,道:
  “浩源,你這個電話會不會有其它分机?”
  我答:
  “不會有吧!這是我的直線電話,連秘書都不會代我接听。”
  “那好,我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媽媽,請你快說,我要赶著赴會。”
  “我有線索知道你父親的那個情人是誰。”
  “是誰?”
  “是麗晶公司內的人,俗語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那些女人白瞪著眼看了老板榮華富貴,于是就下手了,近水樓台,多的是机會。”
  “媽媽,你這么緊張對方是何方神圣,為什么不直接向父親查問。”
  “問他?他肯直說嗎?他不怕我吵上門去。”
  “媽媽,你不至于是那种女人。”
  我的這句話顯然有效了,母親立即答:
  “當然我有我的身分,不會亂來,可是,我要能證實是誰,好生對付。若逼到最后關頭,我就不再顧慮其它了。要真是麗晶里頭的職員,我可不讓他們朝夕相對。”
  “那究竟是誰?”
  “有跡象顯示,是那個姓楊的公關小姐。”
  “楊佩盈?”我尖叫。
  “你認得她?”
  “當然,她是這儿的高級職員。”
  “什么?做公關的也算高級職員?對了,我可忘記尖沙咀大富豪之流的夜總會,那些公關主任旗下都有成營兵丁供她指揮,不能不算是高級職員了。”
  “你的消息從何而來?”
  “四方八面。我的女友們都說,在几次工余時間,看到了你父親在一些會所,跟那個姓楊的女人出雙入對。不會是次次都為了公事吧!”
  我沒有回話。
  因為我知道父親跟楊佩盈不會有什么公事需要一起處理。父親身為集團主席,除了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發放新聞稿,或市場上有什么重要消息,他有需要追查,才會找楊佩盈去。
  反而是我主理麗晶百貨的業務營運,倒是跟楊佩盈有接触的机會。
  這就是說,父親如果被發現跟楊佩盈在工余時間走在一起,那真是有點怪异的。
  但,在沒有真憑實据的時候,不适宜助約為虐,怕是母親過分沖動和敏感,會容易冤枉好人。
  我對楊佩盈的印象相當不錯,并不期望她是介入我們家庭中的一個不受歡迎的女人。
  此念一生,我也不期然打了個寒噤。連我都對楊佩盈有好印象,那么,父親也可能有同感。況且,辦公室戀愛已成時尚,只為太多接触机會,且有太多的共同話題。
  母親看我沒有反應,便道:
  “浩源,你要幫我。”
  “怎樣幫?”
  “總之站在我的一邊來對付你父親的情婦,就這么簡單。”
  “這已經很不簡單了。”我歎一口气說:“媽媽,就這樣吧!我約了同事,得現在赴會了。”
  “誰?你約了誰?”母親忽然緊張起來,道:“是不是蜜運了?”
  “媽媽,你太敏感了,我約的正是那位姓楊的,放心,我不打算在私人感情方面跟父親爭一日之長短。”
  “浩源,你在開我的玩笑。”
  我笑著挂斷了線,隨她喜歡怎樣想吧!
  在美國會所見到楊佩盈時,心上不期然地有一份尷尬,几乎忘了此來的目的,是為了結識聶礎樓。
  介紹過后坐下來,面對著聶礎樓,剛才分散了的精神重新匯聚過來,我細意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聶礎樓的真人比電視熒幕上的她更為年輕,穿著那套暗杏色的几乎可以說是沒有款式而只有線條的阿曼尼西服,把她整個人烘托得清秀脫俗。她顯然是把一頭長發盤了一只墮馬髻在腦后,這么一個古典的發型,出乎意料之外地叫她非但不顯老,反而更能在青春的气質之中覺得端庄。
  這么的一個女人從政,在一人一票的制度下,胜出的机會很高。
  我們很快就把談話扯到選舉上去。
  “我此來是向你專誠道歉的。”我對聶礎樓說。
  “你太客气了,佩盈已把情況告訴了我。其實,你沒有處理錯誤,這次我可得著了一個教訓,真需要一些掩眼法,弄一些借口,制造一下煙幕,才能達到某個目的。我們的政治對手的手段比我們高強,這是個公平競爭的世界,沒有什么可以埋怨的。”
  聶礎樓說這番話時相當的溫柔,听在我耳朵內額外的舒服。
  “有什么補償功夫是我們有能力做的,請告訴我們。”我很有誠意地說。
  “只要你在這后過渡期內做中國人該做的事,那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忙了,我們這一派人的政治思想与路向不過如是。”
  “現今走出來說是要為香港服務的各党各派,几乎沒有人會傻到否認自己是中國人。”我答。
  聶礎樓正色道:
  “心里想當然并不濟事,要實實在在的相信中國會善待香港和相信香港人有能力治理好香港才成。”
  楊佩盈插嘴道:
  “所以,任何保留英國人政治勢力和引進美國政治支緩的行動和思想,我們都不敢苟同。你在美國長大,可能不太能接受這個想法,是嗎?有人老以為把香港交托在外國人手上,戀棧不舍,那才是香港的前途。這真是錯誤的。”
  我還未及回答,就看到有一個使我极端矚目的人物走進美國會所的大門口。
  我微吃一惊,把要說的話都止住了。
  楊佩盈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她的臉色也是稍稍一變,不等我作出任何反應,她就先站了起來。道:
  “主席來了,也許是找我的,因為今天有段關于市場傳出我們要批發認股權證的消息,他頗為緊張,需要我去調查一下。”
  “有這樣的一個謠傳嗎?”我問。
  “有的。你們先在這儿聊聊天,我等下就回來。”
  說罷了,陽佩盈就箭也似的沖出去,看得見她把父親扯到一邊去,耳語一會,就扯著他离去。
  “佩盈是個相當有責任感的好職員。”聶礎樓說。
  “是的。”我只能這樣答,心上在不斷思考母親給我說過的話。
  會不會真是她?父親分明的來找她了,是真為了公事,抑或……
  “崔先生,你在想什么?”聶礎樓溫柔地發問。
  她真不像個性剛強的職業女性,一個剛中帶柔的女人原來自有一番吸引。
  我赶忙掩飾道:
  “我在想剛才佩盈提及的那個市場傳言。”
  “佩盈會搜集更多的資料供你們研究,她辦事非常妥當。”
  “你對這位女朋友相當贊賞。”
  “是的。你不同意嗎?尤其是孤家寡人一個,帶著兩個孩子干活的女人,更值得處處維護与表揚。”
  “佩盈是兩子之母嗎?”
  “看不出來吧,她并不顯老。”
  “這年頭的女人,都不顯老,佩盈還像是個二一十歲未到的小姐。”我的确有著惊駭,母親曾說過父親的那個女人已為人母。
  越來越多條件吻合父親那個情人的身分。
  這的确令我不安。
  顯然地,我并不是一個很曉得掩飾自己情緒的人。或者事態比較突然,也偏向于情感化,我沒有充足的心理准備,作全然理性的處理。
  說得坦率一點,面對一件棘手的公事,我還可能鎮靜得多。
  現今這份浮于表面的憂疑,在一個初相識的,而且精明的女人面前,是失禮的。
  只能赶快找話題接腔下去,道:
  “這年頭,難以逆料的事很多。”
  聶礎樓笑:
  “對,能夠這么想最好,不至于會隨時大吃一惊。”
  我沒想到對方如此有幽默感。
  于是開始跟她天南地北的論盡時事商情,發覺她的魅力与迷人之處,遠遠超越了我本來已相當樂觀的想象。
  就以百貨業為例,她提供給我的市場資料,尤其是有關大陸市場的資料,就非常的配合時宜。
  “大陸百貨業市場存在著的主要困難起碼有兩种,其一是無法接納高檔次用品,國家還在逐步富強當中,而非普遍富有,市民的消費能力還是薄弱的。加上,時髦品味也要時間培養,這方面國內与海外還有相當的距离。”
  我一直像個听話的學生,相當投入的聆听聶礎樓的分析。
  她說話的內容是實在的,語調卻一直保持輕松溫柔,這點令我不無惊駭。誰說職業女性就總少了嫵媚,最低限度,聶礎樓是個例外。
  她繼續說:
  “其二是市場承接力往往跟百貨業的存貨量脫節,這就造成頗嚴重的倉貨積壓,現金周轉更形拮据。”
  我說:
  “麗晶百貨有到內地重點城市發展的計划,然則你的忠告是什么?”
  “中國是個很具吸引力、潛質极佳的市場,但需要給它一點時間,讓它的种种進步成為一种气候,才令我們更有利更舒服,對它,是急躁不來的。”
  然后,聶礎樓很鄭重地加了以下的一句話:
  “不是不祈望香港有民主,可是那要有一個過程,要耐心的逐步地成熟成長。”
  我沒有說話,靜待她說下去。
  我預計她會把不同的政治理想,貶個一錢不值。
  可是,我顯然估計錯誤。
  聶礎樓把話題集中在她個人對時事對商政的看法与見解,半句批評別党別人的說話也沒有。
  我于是忍不住問她對別的政論商論有何看法。
  聶礎樓響應我几個字:
  “尊重思想与信仰自由。”
  然后侍役就走過來,對她說:
  “聶小姐,是你的電話。”
  聶礎樓歉意地笑笑,就去接听她的電話。
  我一時失神了,無可否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聶礎樓對我的吸引力,已經蓋過了剛才因為父親与楊佩盈所生的疑懼。
  直至聶礎樓回來,再提起她的好朋友,說:
  “是佩盈的電話,她大概是要處理那市場傳言,說不回來了。”
  我隨即答道:
  “那么,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吃晚飯好嗎?”
  聶礎樓向我報以一個非常和藹的笑意,道:
  “好。可是,改天吧!我今晚已經有約。”
  連一個拒絕都傳遞得似一陣拂臉的春風,令人舒服。
  就在這一秒鐘,我坦白地告訴自己:崔浩源,你是有談戀愛的跡象了。
  這個誠實的自我招認,叫我興奮了一整晚,輾轉反側。翌晨在吃早餐時,母親一眼就看得出我是睡眠不足。
  她問:
  “為什么?不會是為了我的事煩心而睡不宁吧?”
  母親如果不這么說,我大概已記不起楊佩盈跟父親的轇轕來。
  我連忙問:
  “爸爸呢?他不吃早餐?”
  “早溜出去了,還陪我們吃早餐。”
  “嗯。”
  “浩源,究竟是那姓楊的不是?”
  “媽,我不知道。”我呷了一口咖啡,很認真地答。
  “你沒給我調查,甚至留意,你并不關心你的母親。別說我不言之在先,我听回來的消息,對方不是個等閒簡單之輩,她的手段非常,將來你名下的那份崔家產業,一分為二,大權旁落時,你別跑到我跟前來抱怨。”
  我本想答一句:
  “媽媽,你放心好了,我不會。”
  然而,無謂火上加油,加深對方的不快。
  于是道:
  “媽媽,給我一點時間,要成事有結果總得有個過程。”
  說罷了,不禁又吃了一惊。我那口吻是仿效誰的了?
  母親當然不以為然,她總算滿意地點頭。
  回到辦公室去,第一件事我就按動了對講机,找著了公司秘書陳佑法,
  “是不是我們有發認股權證的計划?”
  對方稍沉默一會,帶點茫然地問:
  “你在問我?”
  “不是問你,問誰?”我有點啼笑皆非。
  “我的意思是,如果主席連你都沒有說,他更不會把計划說給我听。”
  這倒應是合理的情況。這就是說公司沒有這個計划,那么,我繼續問:
  “市場的有關謠言何來?”
  “什么謠言,我著實听不到。”
  我按熄了對講机,心直往下沉。
  昨天楊佩盈跟我說的是借口,她是約會了父親,一時間難以在我面前交代,故而忙中捏造了一個故事。
  不,不對,約我到美國會所介紹我認識聶礎樓的是楊佩盈,她怎么可能同時把父親約去,多生枝節。
  那么昨天的情況怎樣解釋?我是否需要一個實情的答案?
  是的。
  追尋真相的其中一個有效方法就是約見聶礎樓,向她查問真相。她不是楊佩盈的好朋友嗎?女性的閨中好友一般是無所不談的,包括對方的感情問題在內。
  我有一個直覺,聶礎樓會跟我說這件事。然后通過彼此在這件事上的意見,我和她的感情會有更進一步發展。
  這個推論并不是過分的,其實若我也站在父親一邊,同情他和楊佩盈的戀愛的話,相信就更能跟聶礎樓談得來了。
  天!我微吃一惊,真應自愧形穢。就為了對一位异性產生了特殊的好感,希冀縮短二人之間的距离,非但置母親的疑難于不顧,且還多少有點計划著把她出賣的意思。真是不近人情,尤其不近人子之情了吧!
  可是,我實在無法禁止自己那個約會聶礎樓的渴望,只可以盼望她向我提供的答案是:据她所知,楊佩盈并非我父親的情婦。
  這個愿望成了我約會聶礎樓的動机。
  跟她到山頂餐廳去吃飯的那個晚上是月夜。
  還有几天就是中秋。
  月亮從滿天漆黑中意不及待地耀武揚威。有點像漂亮的女人明知自己正在顛倒眾生,于是得意地盈盈淺笑,瞪著明亮的眼睛,看那為她著迷的男生窘態。
  是的,眼前的聶礎樓就像頭頂上的明月,一般的照亮著我眼中的世界。
  終有一天迎風把月,得償所愿,那會有多美妙。
  晚餐吃過了,盡是東拉西扯地談些江湖趣事,我怕是因為有點情虛意怯,反而話不多,都由聶礎樓來主持局面。
  事實上,單是听她說話,就是享受,耳朵像接收一首很溫柔的樂曲。
  我忍不住冒昧地贊美說:
  “听你說話,真不能想象你是企業界中人。”
  “什么意思?”聶礎樓這樣一問,就醒覺過來了:“你有空請到我辦公室來坐坐,保證你一小時之內,就會看到我的真面目。”
  她說這話時,我正呷著一口餐后酒,差點嗆倒了,回不過气來。
  “你的真正面目是不是很恐怖?”我笑問。
  “總之不會破坏你對職業女性的印象,一坐在辦公椅上絕對沒有柔情似水那回事,那是職業要求。”她很認真的說:“不信?告訴你,就在上個月,一方面收到美國百貨公司追問圣誕用品出貨寄運的日子,另一方面接到東莞工厂的品質控制部部長報告,整批貨不合規格,征詢我的意見。”
  “于是你大發雷霆?”我說。
  “不,沒有,發脾气解決不了金額七千多万的損失。我立即飛到美國去跟買家商議,抵達紐約后,翌晨醒過來,收到東莞工厂秘書由她當地時間下午一時所發的電傳,請我立即在兩小時內作出提示,以便厂長安排工人的班次,否則的話,即使買家照單全收,貨品也怕赶不起。這一回,我光火了,電話接回東莞,把她撤回香港,冷藏,等她自動請辭。”
  我吐一吐舌頭,故意的裝了一個惊訝的怪表情,然后大家都笑起來。
  大事可以臨危不亂,可是在這些小事上也要備受騷扰,真不是容易吃得消的。那秘書連時差的觀念也沒有,叫人不气憤的話,又怎么說了。
  “女人跑在社會上頭干活不容易。就拿這件事來看,若是男上司給了這秘書一個懲罰,理所當然。女老板呢,不得了,必定被視作厲害。”
  “別把全部精神時間放在事業上,那會令你輕松得多。最低限度,我見你的這兩次,你都很好很愉快。”
  “或者是為了我要竭力給你一個好印象的緣故。”
  這句話無疑分量极重,我稍一定神,才能把它消化掉,跟看有一點點的喜形于色,道:
  “你真的做到了,所以我才在你百忙中再約會你,因為有信心我們會談得來,以致于你可能幫我解答一個疑問。”
  “樂于效勞。你盡管說好了。”
  “并不是關于業務的。”我說。
  “也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放心。”
  “你跟楊佩盈是好朋友?”
  “對,我們有很多淵源,臂如說我們是小學、中學及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后曾經在同一段時間服務過大昌銀行。我們的交情又是兩代的。”
  我并沒有注意到對方最后的一句話,只管一古腦儿的問下去:
  “我需要對她多一些了解,她是不是有孩子?兩個?丈夫呢?”
  “孩子都在英國念初中,她的丈夫年前死于一次交通意外。”
  “嗯。怎么可能保養得如此年青,看上去像未婚小姐。”
  “保養得不好,并不能增加同情分,是不是?”
  這句話是苦澀的,我正不知如何作答,聶礎樓繼續說:
  “你對職員下屬十分關心,還是楊佩盈是個例外?”
  對方問這問題時,眼神帶笑,那表情定鼓勵也是贊賞。我微吃一惊,這种誤會可鬧不得,于是慌忙解釋:
  “她不錯是相當吸引人的女性,可是,我的意思是,怎么說下去呢……”我忽爾覺得有點難于啟齒。
  我說了這句開場白后便停下來,聶礎樓就揚起眉來接下去,說:
  “說得對,除了她是個曾有過去的女人,且是兩子之母外,作為一個女性,佩盈几乎無懈可擊。”
  我覺得誤會似乎是加深了一點,于是爭取表白的机會,說:
  “我可能因為緊張,有一點點的辭不達意,或說話兜了個圈子,令你不明白。”
  “我明白的,我其實有經驗。”
  “經驗?”
  “對。浩源,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可以。”
  “那么,在我跟你建立友誼之初,交往以誠,我把我的經驗告訴你。就在兩年前,你今天所說的話,差不多一模一樣的听進楊佩盈的耳朵里。她當年的角色,是你要我來演嗎?”
  “誰跟她說這樣的話,是我父親不是?”我承認我沖動了,并未細嚼對方的話,就這樣說出口來了。
  聶礎樓道:
  “是我們衷心表態的時候了,你父親一直擔心,你不會接受這個事實。我總是認為,要取得別人的支持与諒解,最有效的机緣是他本人也有類同的遭遇和感受,這才是不用解釋的最透徹解釋。”
  听到這里,我的腦筋開始轉不過來,思路好象在某個地方卡住了,通不過去,只能瞪大眼睛盯著聶礎樓,期待她把說話下去,讓我有更多的線索。
  “你還有什么話想我轉達佩盈嗎?我都可以代勞。”聶礎樓問。
  “我其實不是打算質問她,我只是奇怪,她是真的跟我父親走在一起嗎?”
  “什么?”聶礎樓的嗓子提高了,几乎像惊叫。
  連她那個駭异的表情在內,是我從沒有見過的。
  “浩源,你以為你父親……”
  “佩盈是不是他的情婦呢?”我終于直接地把問題提出來了,然后松了一口气。
  “天!如果是,你會怎么樣?”聶礎樓大大的歎气:“大興問罪之師?”
  “我不會,可是,我母親會。事情發展下去,我保證不了她不鬧事。”
  “對,這是她專有的特權。這一點誰都明白。”
  “鬧出事來,你不同情楊佩盈?”
  “她不需要我的同情。”聶礎樓想一想,再說:“我的意思是她不會鬧出事來。”
  “不要低估了我的母親。”
  “從來不敢低估了她,可是,佩盈不是她要對付的目標,因為她不是你父親的情婦。”
  “你說的是真話?”
  “是真話。”
  我如釋重負,說:
  “那還好一點,最低限度不會往麗晶的范圍內鬧事。”更不會影響我和聶礎樓的感情。
  “對不起,我剛才誤會了你的意思。”聶礎樓幽幽地說。
  “你以為我對佩盈有特別的好感?”
  “是我心理上起的推波助瀾作用使然。”
  聶礎樓抬頭從窗口望出去:
  “月圓時節,總多韻事,我誤會了。或者,也是我下意識地太渴望你可以站在我們一邊所至。如果你跟佩盈……”
  她無法把話說下去了,忽爾她看看腕表,隨即拿起了手袋,說:
  “是我告辭的時候了。”
  “剛才你說的話,我并沒有弄明白……”
  “你很快就會明白。送我出去,好嗎?”
  我們走到山頂餐廳的門口,聶礎樓回轉身來給我說:
  “人与人之間總要經過接触才能有真實的觀感,我仍希望我留給你的不是一個坏印象,再見了。”
  聶礎樓走過馬路,奔向一部線條极美的新款平治,一頭鑽進去,汽車就絕塵而去。在它擦過我身邊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車牌號碼。
  那是個前些時以三百零八十万元拍賣出來的幸運車號:一九九七。
  買主姓崔。
  是父親的座駕。
  我孤零零的呆站著,良久,才曉得抬頭望向長空,心口相問:
  “抱月者誰?是不是只要是姓崔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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